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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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为一点点荒谬的原因杀人,哪怕把少女鲜活的生命当做脚下蝼蚁,哪怕他炮制出的假象也只能将水落石出拖延短短几天工夫而已。
“你被满天新闻吓住了,不敢再追查人骨头盔,想就此收手不干,所以李洪曦才会冒冒失失地把自己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孟昭淡淡道,“他害怕郜灵偷用刘俐的电子设备跟‘马里亚纳海沟’联系,更害怕郜灵忍不住曾经跟刘俐炫耀什么露出线索,所以在惊慌失措中忍不住去找了刘俐……你们这帮人,说狡猾是真狡猾,说愚蠢也是真愚蠢啊。”
狡猾算计到极点反而会将自己置于死地,确实是陈元量、刁建发、李洪曦这帮人的真实写照了。
“这不是我的错,开始我也没想要杀人。”刁建发喃喃道:“都是姓郜的小婊|子贪财偷东西,高宝康那废物轻而易举就被杀了,‘三七’的手段又太狠太丧心病狂……我只是不该跟鲨鱼做生意,如果我早点知道,我就不该跟鲨鱼做生意……”
他颓然低下头,望着脚下灰暗的水泥地。
监狱能迅速、彻底地从里到外摧毁一个人,就算现在没上手铐,他的双手还是习惯性摆在那个位置上,仿佛生铁镣环已经深深蚀刻进血肉里,余生再也分割不开了。
步重华打手势问警察要了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丢到他面前,示意他来一根。
刁建发没有推辞,颤抖着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颓丧到极点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沙哑地道:“谢谢。”
“不用谢。”步重华淡淡道,“关于鲨鱼,有一件事我太不明白。”
“……什么事?”
“鲨鱼是个外国人,本来应该不是你们的目标客户。他有没有提起自己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宗教文物呢?”
步重华在以一种比较曲折的方式诱使他主动供出秦川,审讯室内外数道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嫌疑人身上。谁知下一刻,刁建发噗地失笑出声:“警官,你该不会真以为鲨鱼这样的大人物,会亲自跑来用账号跟我们聊天吧?”
一个通缉犯还他妈成大人物了——在场所有人瞬间都升起这个哭笑不得的念头。
但步重华没有嘲笑或呵斥,只静静地盯着他:“愿闻其详。”
“马里亚纳海沟是现在最大的黑市电商,如果说汉莎、阿尔法湾好比淘宝,那人家就是eBay或者亚马逊。而鲨鱼作为马里亚纳海沟的创始人和大老板,不知道跟多少毒枭跟军火商都有过合作,国际刑警通缉了他那么多年都只能跟废物一样追在他屁股后头跑,真打起来还不知道是谁灭了谁。”刁建发嗤笑一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跑来跟我们倾诉他买东西的心路历程?连用管理员账号联系我们的都是他手下,哥几个够得上跟鲨鱼本人说话的资格吗?”
审讯室里面面相觑,没人出声——他这话虽然狂妄得可笑,但跟鲨鱼本人的犯罪史相比,却能算得上是实话实说。
“所以你是因为鲨鱼本人的实力,所以才愿意把人骨头盔卖给他的吗?”步重华问。
刁建发说:“那倒不是,主要能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多,有钱的又不一定欣赏这种东西。”
步重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那你们怎么没想过先联系一下老客户,就是买了陈元量前两件人骨法器的那个缅甸人‘宝三’?”
明里暗里数道目光都紧盯在刁建发脸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反问:“你们不知道宝三是谁吗?那个缉毒队长已经叛变跑了!”或者:“我联系过,但宝三已经跟鲨鱼勾搭上了,卖给谁不是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刁建发狠狠抽了口烟,苦笑道:“当然联系过,可他买不起,他的主顾出了点事儿。”
事儿?
步重华“噢”了声:“出了什么事?”
“宝三跟姓向的一样都是掮客,只是为人比姓向的靠谱很多。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来头,但从那两次买卖的经验来看,这人钱款物流都及时到位,也没有背着主顾讨价还价、私下昧钱的毛病,所以年初的时候联系过他一次。”
嘴里从来没有别人半句好话的刁建发竟然对秦川的评价还挺高。
步重华问:“他说不要?”
“没有,他的回复是这东西太挑人了,他只知道有一个主顾是既不差钱又肯定要的,但不巧的是那主顾最近家里死了人,非要作死从缅甸扶棺回国,结果因为边境戒严的原因被困在国内,失去了音信。”
因为边境戒严而出不了境?
审讯室内外所有警察都脸色一紧。
“也是命吧。”刁建发苦笑一声,说:“如果宝三那边把这头盔给买了,现在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步重华敏感地向前倾身,盯着刁建发那张布满胡渣的虚肿的脸:“你知不知道宝三的主顾是谁?”
刁建发闷不吭声,抽完了一根烟,又摸出一根来嚓地点燃,狠狠抽了好几大口,盯着烟头红光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饥渴和贪婪。
“我知道。”他顿了顿,然后才斜觑向步重华:“但我要是说了,能算立功表现吗?”
刑警审问嫌疑人,每一句话都必须步步为营,每一个表情都暗藏无穷玄机,甚至每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和眼神都有可能引发一轮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
步重华没有不假思索立刻应允,而是慢慢向后靠在椅背里,似乎在仔细斟酌什么,每一丝最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都落在嫌疑人直勾勾的注视中,足足过了半支烟工夫才吐出两个字:“可以。”
“那我……”
“但立功表现不代表你很快就能出来。”步重华平淡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它只代表原本判死刑的可以改无期,原本无期的可以改二十年。你要是想让我保证四五年就刑满释放,那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会请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的。”
刁建发瞳孔剧烈颤抖着,像是在脑海中激烈挣扎,半晌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软下来。
“行,步支队长,”他沙哑道:“……就冲你这个态度,我信了。”
空气中那根绷紧的弦无形中一松,好几个人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这小子。”单面玻璃外严峫嗤笑了声,好像对自家表弟的演技还挺得意,扭头向吴雩扬了扬下巴:“姓步的搞审讯有几分本事,对吧?”
吴雩仿佛突然回过神:“……啊?”
其实他神情不太对,但没人看得出来。
——步重华对犯罪的直觉,对谎言的敏锐,以及在审讯中可怕的掌控和穿透力,就像一束瞬间看透灵魂深处的强光,足以让任何心里有鬼的人如坐针毡,何止是有几分本事而已?
“……哦,是。”吴雩咽了口唾沫,别开视线笑了笑:“步队一直挺厉害的。”
严峫意犹未尽,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蓝牙耳机里传来刁建发模糊的声音:“宝三那主顾是个缅甸华裔,据说当年偷渡出去的,在金三角贩毒发了家,非常虔诚信佛,酷爱收藏佛教跟密宗的文物……世上人都这样,越是杀人放火越是满口信佛,宝三那主顾可是个厉害的主。”
说着他摇头讽刺地笑了一声。
“那人的名字,叫做万长文。”
那一瞬间,严峫脸色剧变,猛然回头望向审讯室,只听咣当!
步重华霍然起身,带翻座椅,在撞响中一把揪住刁建发的领子:“万长文?!”
没人见过步重华如此罕见的状态,当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孟昭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步队您别……”
“你、你干什么?”刁建发拼命挣扎,惊恐至极:“就是那个万长文,就是那个——”
“那个三十年前从云滇偷渡到缅甸跟人做鸦片生意,后来在掸邦开鸦片加工厂,这么多年一直在逃的万长文?!”
刁建发已经说不出话了,满脸涨得紫红,拼命划动手脚,一群刑警蜂拥而上都没法把他从步重华铁钳般的手里抢出来:“步支队!冷静点步支队!”“先放手先放手!”“快叫人来,快快快叫人来!”……
砰!审讯室门被打开,严峫疾步走来一把抓住步重华的手生生掰开,像扔口袋似的把刁建发甩给了几名惊慌失措的刑警。然而步重华就像被魇住了似的,脸色森寒得令人恐惧,在混乱中把严峫一推,拔腿刚要扑向不断狼狈呛咳的刁建发。
嘭一声重响,吴雩迎面按着步重华,把他重重抵在墙上,用全身力气用臂弯把他环住:“没事了,没事了……冷静点步队,是我,没事了……”
“你们让开!让我问清楚!万长文在哪?!他藏在哪?!”
“冷静点步重华!”吴雩咬牙喝道:“你看看你头顶上的监控!”
步重华像是从噩梦中陡然惊醒,直直对上吴雩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俩几乎连额头都顶在一起,刹那间步重华清清楚楚从吴雩眼底看见了他的焦急、担忧和不安,以及自己暴怒的倒影。
“快走!走!”严峫不容拒绝地指挥警察把刁建发拖出审讯室,向步重华安抚而严厉的一瞥,那意思很清楚:你给我镇定一点!
然后他重重带上门,杂乱的脚步渐渐远去,直到周遭恢复了安静。
“冷静点,没事了。”吴雩就这么抵着步重华的额角,直到感觉他不再挣扎暴怒,才稍微仰后拉开了数寸距离,一手安抚地按在他脸侧,同时用拇指抬起眉角让他看着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
“嗯?”吴雩望着他低声问,“万长文跟你有什么过节?”
步重华眼底满是血丝,直勾勾与吴雩对视,半晌终于闭上眼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炙热的气,贴着墙面站直身体。
“万长文,”他声音非常轻,只有吴雩能听得见:“二十多年前,他派人闯进我家,杀死了我的父母。”
☆、第67章Chapter 67
一辆红旗轿车在分局门前戛然而止, 宋平匆匆下车,甚至都没顾上跟分局副局长打招呼,直截了当问:“人呢?”
“老许办公室里,情绪不是很稳定……”
宋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丢下“知道了”三个字,便疾步如风进了刑侦支队大楼, 紧接着眼瞅见不远处电梯口的一道身影, 心下突生不对,条件反射顿了顿脚步。
——那是严峫。
二十年前骄纵霸道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 清贫如洗的年轻刑警已然老去;时光在这一碰撞间飞速流逝,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严峫英挺的眉宇间渗着一丝阴霾,然后轻轻垂下视线,把烟头在窗台边摁熄,丢进了垃圾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怎么了,宋局?”
“……”宋平直直望着那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收回目光沙哑道:“没什么。”随即猛地掉头, 快步走上楼梯。
“且不说我们有回避规定,就说这个案子现在的凶险程度, 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料,我们现在的谈话完全是为了你好!……”
宋平刚推开办公室门,迎面便只见副支队长廖刚、孟昭和吴雩三人站在办公室里, 神情既担心又尴尬;许祖新正站在办公桌前苦口婆心地劝, 而步重华坐在椅子里, 神情阴沉,一言不发。
宋平太阳穴顿时抽跳着刺痛起来,挥手打断许局:“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为了你好,知道吗?”许局余怒未消,忍不住又忿忿补了一句:“嘿!真是作死!”
步重华毫无反应。
许局束手无策,只得气哼哼招手示意廖刚他们跟自己走。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如石像般没有反应的步重华却突然沙哑道:“吴雩留下。”
他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吴雩迟疑道:“我还是走吧,我在这里不太……”
许祖新明显也是赞同把吴雩带走的,刚要出声呵斥步重华,却出乎意料被宋平打断了:“小吴留下也行,老许你先去会议室等会儿。”
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吴雩神色有些异样,犹疑再三后才退后两步站在了墙角,疑窦丛生的许祖新只得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办公室。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步重华直挺挺坐在扶手椅里,宋平站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吴雩半边身体隐在墙角中,存在感微乎其微。宋平也没有理会他,直接蹦出来一句:“你现在到底是想怎么样?”
步重华定定望着虚空的视线终于一抬,眼底布满血丝,直射在宋平脸上。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万长文回到了境内?”
今天是饶不过去了,宋平心想。
他呼了口气,沉吟片刻后开口缓缓道:“今年春节后,公安部接到一条情报,说万长文他妈死了。”
“姓万的是个孝子,而且家族观念非常重,他妈的临终遗言是想跟他爸的骨灰一起葬回老家。得到这条情报后上边人猜测他会冒险偷渡回国,果然不久后他带着爹妈的骨灰盒偷渡越境,从广西一路辗转四川、陕西,进入了华北一带。公安部有领导专门督办这个一级通缉犯,他老家、父母祖籍都已经派人盯梢了,但目前只能确定他被困在北方没有离境,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步重华冷冷道:“他孙子呢?”
宋平说:“你怎么知道他……”
“三十年前万长文被三省警方通缉,为了偷渡越境,临上船时把老婆女儿丢下了水。后来他在缅甸娶的小老婆没有一个生下孩子,只有留在国内的那个女儿后来生了个外孙,今年应该有两三岁大,是万长文唯一的血脉。他女儿家也监视起来了吗?”
宋平愣住了。
步重华直直盯着他,视线如同凝固的坚冰。
“……果然你也一直在追查他。”宋平的表情说不上是发怒、悲哀或欣慰,“这么多年了,果然你没有放弃要报仇的念头……”
步重华反问:“我不该为我父母报仇?”
“是,你应该。但……”
“我父母不是嫌疑人,是牺牲了的烈士,为什么要拿规避原则来限制我?”
“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在金三角根深蒂固那么多年的毒枭,就算回到国内也——”
“危险就可以不去做了吗?!”步重华厉声打断宋平:“因为有危险就可以把仇恨都放下好好过日子了?!因为活着的人要享受人生,就可以不去管那些赴汤蹈火死去的人了?!”
宋平拍案而起:“我没有忘记他们!我想为他们报仇的心不比你少!二十多年了,那仇恨我没有一天忘记!”
办公室陡然陷入一片安静。
宋平自知失言,悻悻别过视线,胸膛不住起伏。
“如果只是万长文,其实也不是不能通融,但牵扯到‘鲨鱼’就不一样了。”许久后宋平低沉地说,“现在案情非常明显,万长文和秦川之间是明确的雇佣关系,秦川和鲨鱼之间又存在某种利益纠葛。鲨鱼的武装力量为什么要血洗掸邦黑市,就为了把隐姓埋名经营手工店的秦川绑走?秦川为什么要用宝三的化名把买家评价放到马里亚纳海沟暗网,是不是在故意向外界释放出某种信号?这里面种种玄机,细想之下险恶异常……鲨鱼这种国际大毒枭的毒辣和恐怖,是世界各国警察都深有耳闻的,那些比你更年长、更专业、更精锐的专家都束手无策,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乱搞作死?”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绝无一字虚言,然而步重华却无动于衷,眼底甚至浮现出一丝冷笑:“是,鲨鱼是国际要犯,万长文已经被公安部通缉了三十年,那些专家随便哪个都比我更专业。但死的是谁家爹妈?他们家吗?”
“你……”
“这世上最想讨回那笔血债的人是我,宋叔叔。”步重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冷冷地道:“不是那些专家,也不是你,是我。”
宋平看着步重华,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小孩,像是被人迎面重重抽了一耳光。
“……行,你非要去蹚这个案子,行。”良久后宋平才咬着牙挤出字来,说:“但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你的手下拖家带口有老有小,他们只是上一天班领一天工资,你确定他们也愿意陪你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步重华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吴雩!”
步重华闻言一愣,紧接着回过头。
“你知道马里亚纳海沟当年是怎么在金三角扩张的,这里没人比你更了解暗网。来,你自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陪这个姓步的去作死?!”
吴雩靠白墙站着,在对面步重华灼热的注视中张开嘴,但一时没发出声音。
“看我干什么,嗯?”他听见步重华在漫天星光下笑吟吟地,眼底仿佛荡漾着最温柔的波纹:“你再不说的话,我就亲你了。”
“其实你也干过很多不敢被警察发现的事,是不是?其实你也有些秘密怕被他们发现,是不是?!”鲨鱼满脸血泥的笑容反射在雪亮刀锋上,一字一句仿佛附骨之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画、师!”
“这小子,”严峫站在审讯室窗外,眉宇间有些骄傲与自得:“姓步的搞审讯有几分本事,对吧。”
……
吴雩闭了闭眼睛。
他看见刁建发俯在地上,痛哭流涕扒着步重华裤腿,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狗;下一刻视野突然转换,他从地面竭力抬起头,发现倒在审讯室冰冷地面上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廖刚、蔡麟、孟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变得严厉、嫌恶而陌生。
步重华的目光凌厉如剑,仿佛要把最不堪回首、最令人悚栗的秘密从灵魂深处挖出来,血淋淋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被虚空中高高悬挂的警徽轰然斩成一地血泥。
……
“我,”他像是深陷在一个长久经年的梦魇中,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是……”
他清瘦脊背靠在墙壁上,望着脚下的地面。但对面那两道视线却仿佛变得越来越鲜明,烧得他连脑髓都在一阵阵瑟缩,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外飘来那般,恍惚而不清晰。
“……我不想查这个案子了,”他喃喃道。
“我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我不想回头再……我……我想离开这里。”
吴雩一手捂了捂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连宋平都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当场就一呆。
步重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对不起。”吴雩回避了他们的视线,仓促点点头:“我今天有点事,先……先走一步。”
他转身打开门,就这样把宋平和步重华丢在办公室里,闷头大步走了出去。
“……”宋平愕然道:“那也不至于这样……哎!你干嘛?!”
步重华突然拔腿就走,一言不发追了出去!
“吴雩!”
吴雩疾步下楼,脸上表情毫无异常,但耳朵里嗡嗡直响。
“给我站住!”步重华低声喝道,紧接着按住扶手侧翻而下,只听空中风声利落,直接稳稳落在了吴雩身前,一把抓住他摁在墙上问:“你什么意思?”
“……”吴雩低声说:“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那种因为罪犯穷凶极恶就会害怕逃走的人,你刚才说要离开哪?津海?南城分局?!”
吴雩紧抿着嘴唇,咽了口干涩的唾沫,沙哑道:“……我是那样的人。”
步重华愣住了。
“我不想回头,我只想往前走。”吴雩深深低下头,一手用力捂了把眼睛,低声说:“我真的……太害怕了,对不起。”
楼上会客室里的许祖新、廖刚他们听见动静,匆匆追了出来,几道凌乱脚步从楼道口纷沓而至,跑在最前的廖刚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当场“啊!”一声愣住了。
步重华放开吴雩,退后半步,脸上表情分不清是质疑、失望还是错愕。少顷他别开目光吸了口气,藉由这个动作迅速稳定了下情绪,没有在人前失态,只一拍吴雩的肩,手劲不容置疑就把他往下楼的方向一带,沉声道:“你跟我来。”
吴雩还以为他是要去办公室,谁知步重华脚步不停地下了楼,径直穿过停车场,打开那辆他经常开的牧马人,简洁道:“上车。”
“步队,您……”
“上车。”步重华加重语气:“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时间段停车场开进开出的警车不少,吴雩不想在人面前露出异样,略一迟疑后还是钻进了副驾驶。紧接着步重华砰一声甩上车门,连导航都没设置,就踩下油门开出了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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