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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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麟说上次那案子被检察院退侦是因为……”

“是因为我抓了她舅舅,持械入室抢劫五十块,判了十二年。”步重华一把夺过盐罐,啪地推了他一下,说:“下次这种谣言少传,转过去我给你搓搓。”

吴雩猝不及防被拍得一晃,刹那间没动弹。

他似乎有些迟疑,但这时候的气氛已经很融洽、很自然了,而且他刚才还帮步重华搓了会儿,对方的态度也非常坦然平静。如果拒绝的话反而会显得尴尬和突兀,像是明明没事,却硬要遮掩什么似的。

他犹豫着转过身,听见步重华新奇地问:“纹身挺精细,在哪儿做的?”

“……噢,”吴雩回头看了眼:“当年坐牢以前。”

“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早忘了,随便选的就是。”

花洒水声蒸腾而下,飞溅在四面瓷砖和塑料布上。吴雩很不习惯在没有武器也无法防备的情况下跟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虽然理智上知道步重华并不是拳台上那些亡命徒,但身体却仍然本能地微微发僵,步重华还在毫无觉察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怎么纹这个图案,混黑道的不都纹青龙、白虎、关公之类的吗?”

“要上色,疼。”

“卧底还怕疼啊?”

吴雩说:“不仅怕疼,还怕死呢。”

两人都笑起来,少顷步重华一拍他肩背,说:“你这个怕是洗不掉了,要么再纹个什么盖住吧,老留着也不安全。”

“……”吴雩沉默片刻,说:“太久了,习惯了。”

哗哗水声中没有人说话,半晌吴雩又道:“哪天抽空去洗吧。”

步重华在他身后点点头,又吩咐:“把手抬一下。”

吴雩不是很自然地略微抬起手臂,那瞬间步重华不动声色地一扫,目光从他抬起的上臂内侧迅速扫过——没有。

被温水浸透的皮肤色调比平时还冷,双手臂内外侧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淤血青紫,也没有注射器留下的针眼。

步重华在水流哗哗中无声地吁了口气,心想:“看来是我多疑了。”

讯问室里毒瘾发作疯狂哭嚎的刘俐,按着她一遍遍安慰“我知道”的吴雩,那如鲠在喉的一幕总算从他心头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某个悬在半空的利器终于被放了下来。

像吴雩这种长期缺少动物蛋白的人,形成不了明显的肌肉,但肌体线条又非常紧实流畅,脖颈长、肩膀直、蝴蝶骨清晰而突出;他一低头的时候,后颈骨就清晰地凸出一截,折成一段优柔的弧度。

确实很好看,连步重华这种对外貌极端漠视的人都不得不承认。

那种少年时期尚未褪尽的文秀和岁月打磨出的悍利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不管是对同性还是异性,都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长得那么好看,你说为什么所有犯人都惦记着,警官?!……”

虚空中年大兴蛇一样恶毒油腻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像电流骤然通过耳膜——步重华瞳孔微缩,刹那间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紧接着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错愕:

我为什么会又想到这个?

年大兴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供出的往事也早就过去了十多年,为什么却总是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好了啊?”吴雩在水流中活动了下肩并,回头问。

浴室光线昏暗,吴雩瞳孔黑得发透,嘴唇上干裂的皮带着一丝血色,眉骨、脸颊到下颔又反射出了一种寒浸浸的,惊心动魄的白。

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伴随着本能的抵制、厌恶和惊悸,混杂成强烈的负面情绪冲上脑顶,让步重华动作倏而一顿。

“……好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你再冲一下吧,我先出去开会了。”

吴雩放松下来。他倒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只是步重华这种存在感强烈、作风又非常严厉的领导型人格,确实容易激起其他雄性的抗拒本能,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后,这种肌肤接触的警惕感终于退下去了。

“下午开案情会?”吴雩草草冲完背后融化的盐粒,穿着问蔡麟借来的T恤短裤来到外间,一边用毛巾擦湿润的黑发一边问:“这案子现在怎么办?”

步重华已经换了衬衣长裤,坐在值班室行军床边上穿鞋,头也不抬道:“不怎么办,走常规流程。如果能提取精|液这案子就等于破了一半,如果提取不到,就散出大量人手摸排二手电子元件市场,排查郜灵生前的社会关系通话记录,同时海量筛查她报警当天的行踪路线,看凶手跟踪她时是否曾经在监控里留下过影像,都是体力活了。”

吴雩思忖着点点头。

“凶手杀害郜灵和年小萍的手法非常不同,这点值得注意。我看到年小萍尸体时,觉得他是个冷静的杀人老手,但他杀死郜灵的手法又非常野蛮粗暴,相比之下仿佛跟郜灵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从郜灵的男女关系上入手可能是个突破点。”步重华站起身,整了整袖口,说:“你熬太久了,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下午别去开会在这眯一会吧。”

但吴雩却不困,他第一次参与侦查的特大案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正是全副心思挂在上面的时候,闻言只提着自己的后领摆了摆手:“我没事,刚被你搓盐搓精神了——帮我拽下这标签,有点扎。”

蔡麟知恩图报,他以前借张小栎他们的衣服是穿了不知道多少水的作训汗衫,借吴雩的就是他新到还没拆的复仇者联盟寡姐头像T恤,一小节塑料商标挂在后面,一动就能扎到皮肤。

步重华低着头,没有往那修长利落的后颈看一眼,淡淡道:“自己拽,不要凡事都使唤领导。”

吴雩:“?”

“困了,”步重华趁吴雩还没转过来,刻意搓了把脸:“我去泡个茶提提神。”

他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值班室,身后吴雩一脑门问号,探头往走廊上看了眼没人,便冲着他的背影小声道:“能不能帮我也泡一杯!”

“……”步重华呵斥:“能!知道了!”

·

电水壶发出呜呜声响,啪一声断电了。

南城分局在整个华北地区即便不是最有钱的,也能算最有钱的公安局之一,不仅专门开辟了一个小隔间当茶水间,专门供带饭党用微波炉热饭,柜子里还一天24小时咖啡茶包方便面火腿肠不间断供应,偶尔还有宋局遣人送来的水果和红牛——市局是南城分局刑侦支队的嫡亲舅舅,这话真不是白说的。

步重华往自己放了五个茶包的保温杯里灌满热水,给吴雩拿了个马克杯放进去两个茶包,沉吟片刻后拿出来一个,刚要往里倒水,想想吴雩那满是血丝的眼睛,又把另一个也拿了出来。

“……人呢?还没解剖完?”这时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唉声叹气地:“行吧,那我先放这,回头你千万记得帮我把香点上……”

廖刚?

步重华转身望去,只见走廊另一边是解剖室,廖刚正可怜巴巴地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新来那个法医实习生从门缝里探出头,脸上写满了同情:“没事廖副,想开点,根据我们的经验来看最多纠缠你半个月……知道,那个大师的微信我待会推给你,记得报我们医学院名号打八折哈……”

廖刚欲哭无泪,把那几大袋东西放在解剖室窗台下,踮手踮脚地走了。

步重华:“………………”

步重华眉角抽跳,少顷只见那实习生缩回法医室,便走去翻了翻那几大袋子东西。

香烛,纸钱,金元宝,纸扎的别墅宝马若干;一束小白花,两盒水果,两盒点心,两块巧克力;以及……一袋进口孕妇奶粉。

廖副支队强烈的求生欲简直要从屏幕里满溢出来了。

步重华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突然心里一动,拎起那袋奶粉揣在怀里,然后起身透过窗口观察了会儿解剖室里如火如荼的情况,想了想又从钱夹里摸出二百块,妥善地放进购物袋,起身若无其事地走了。

☆、第22章 Chapter 22

“卧槽转发上万了……”“实时热搜上升趋势倒数第三名!”“廖副呢?赶紧找廖副联系网信办, 快!”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里吵吵嚷嚷,半个支队的人都挤在蔡麟的电脑前。步重华端着两个杯子推门而入,皱眉道:“干嘛呢?”

“老板!”蔡麟屁滚尿流冲出来:“快看,郜灵这案子上热搜了!”

众人纷纷忙不迭让开,步重华面沉如水,一手端着保温杯, 另一手把马克杯塞给猝不及防的吴雩, 起身挤到电脑前,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张高清放大图——

画面上隐约可见远处警灯闪烁, 映亮了反光的警戒线,小桂法医脸色铁青,蔡麟忍吐忍得五官移位,两人正躬身把一副担架放到地下。担架上赫然是郜灵已经巨人观的遗体,乌青肿胀触目惊心,只有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其余部位毫无遮挡。

【津海市突发!第一时间带你看新闻!】

【直击刑警第一线,向负重前行的人致敬!】

【白骨杀人案又有新进展, 四里河再出少女被害者?!】

【夏季到来,千万不要让孩子去陌生水域游泳, 否则这就是教训!!】

……

“致敬你妹,致敬你麻痹!”蔡麟出离的愤怒:“这他妈哪个孙子拿手机在现场拍的,拍了你倒是P一下啊!你不怕郜灵晚上去找你可以, 起码给你蔡爷爷打个马赛克行不行, 我他妈平生第一次上热搜, 热评竟然说我长得像猴?!”

步重华森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迅速翻阅了几张流传最广的图片,首先确定了一件事:并没有任何照片拍到吴雩。

没有人发现他紧绷的肩背无声无息一松。

步重华闭上眼睛,清晨阴霾天幕下的犯罪现场浮出脑海,记忆精确地掐准分秒,将一帧帧画幕的每个细节都迅速检索过去——七八个猜拳决胜负的刑警,慌张奔去拿防毒面具的现勘,拿着勘察板飞快前后开道的痕检员,闪光灯此起彼伏中的刑事摄像,几个一拥而上的大队实习生……

“训犬员,”步重华眼睛一睁。

“啊?谁?”

“你们把尸体搬下河滩的时候几个人上去帮忙,警犬大队有几个新来的凑在后面,跟这几张图片的拍摄角度相符合。廖刚!”

廖刚飞快挤进来:“哎!”

“联系网信办说重案线索泄露,想办法屏蔽关键词,关键词没办法就屏蔽图片,打电话叫警犬大队指导员收缴那几个人的手机。”步重华起身吩咐:“一旦查出来是谁,协警立刻辞退,实习生退回,学警通知学校记大过处分,就说我说的。”

“是!”

蔡麟哧溜一下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廖刚的脚步钻了出去,小声问:“廖哥,你是我亲哥,能让网警帮忙查查那几个说我像猴的孙子是谁吗?这玩意是人身攻击,我这么英俊潇洒一小青年,要像也是像齐天大圣啊……”

刑侦支队每个人都收到了亲朋好友同学好奇打听的消息,周围手机叮当作响,一片吵吵嚷嚷。只有吴雩身边非常安静,站在人群外,愕然盯着步重华塞过来的满满一杯——

热牛奶。

这种温馨的情节怎么看都不该发生在步重华身上,半晌吴雩终于迟疑着喝了一小口,下一秒:“噗!”

这肯定已经过期了吧!

吴雩呛得直咳,刚想趁人不注意把牛奶倒进盆栽里,就只见步重华隔着人群一回头,神情强硬不容置疑,手指冲他遥遥一点,意思是不、准、倒。

吴雩:“……”

步重华冲他一扬眉角,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陈元量——民俗文化研究所当初答应帮他们查资料的那位老学究。

“喂,陈老?”

“是步支队吗?”陈老声音带着嘶哑,也不知道是不是着急上火:“我学生刚给我看了微博热搜,是不是四里河那个案子又出了第二个被害人?!”

步重华略一顿。

“你在公安局吗?我这就过来。”通话那边哗啦啦纸页翻动,陈老不待回答,便机关枪似的冲着话筒说:“我学生找到了一些资料,可能对你们有用——是关于那个骷髅头盔的!”

·

半小时后,会客室。

短短几天没见,陈老就憔悴了不少,老花镜后挂上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偌大会客室内只能听见纸张轻轻翻动的轻微动静,片刻后步重华合上材料,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吟道:“所以凶手佩戴的头盔有可能是真的文物?”

门咔哒一声开了,拎着热水壶进来的不是实习小碎催,而赫然是吴雩,很尊敬地用一次性纸杯给老专家泡了个立顿红茶包。

步重华:“……”

这殷勤服务的态度别说支队领导了,连许局甚至宋局都没见识过,步重华用指尖用力掐了掐挺拔的鼻梁骨。

“谢谢,谢谢。”陈老不知道自己正享受着正厅级别的待遇,接过一次性纸杯,才忧心忡忡地转向步重华:“你们给我看的那张国外博物馆资料图上,那个嘎巴拉颅骨顶上有修破瓦法‘开顶’留下的小孔,而且数量颇多,可见颅骨主人生前的确是大喇嘛。至于四里河那个案子里凶手佩戴的是真文物还是仿制品,理论上说得找到了那个头盔才能确认——不过我刚刚才听学生说又出了个被害者,这事是真的吗?也是个女孩子?”

步重华没吭声。

陈老已经从一片死寂中得到了答案,叹了口气把纸杯放在茶几上,唏嘘道:“作孽,真作孽啊!”

吴雩后腰靠在窗台边,忍不住问:“只有大喇嘛的人头才能用来做头盔吗?”

“如果是普通的头骨碗,用僧人头骨或土司敬献的活人祭品头骨都有可能,但文献记载上能做头盔法器的,确实只有大喇嘛。”陈老在步重华面前那叠打印出来的材料上一拍,说:“你们手里那张流落海外的头盔法器,我也四处去打听了一下,据说是某个咒杀他人失败被诛的大喇嘛头骨制成,早年曾经在欧洲拍出过高价,后来被捐献给了博物馆。这种头盔法器因为数量极度稀少、制作工序繁杂,平时是不会像普通嘎巴拉碗一样拿出来修行的,只会在特定场合戴用。”

步重华对他话里的特定场合已经有所预感:“活祭?”

“对,活祭。” 陈老凝重道。

他哗啦啦翻开资料,指着几页唐卡彩印图:“饮血金刚,摩诃伽罗,班达拉姆,堆柯时轮……如果你看这些召唤神的旧唐卡,就会发现其中有个最突出的特点:神灵都手持头骨碗作饮用状,碗里盛满了新鲜人脑。之所以出现这么多跟头、脑相关的意象,是因为人头作为修行最重要、最本源的汇聚之地,所有人死后灵魂和力量都会汇聚在颅顶上。”

吴雩小心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被处死的大喇嘛的灵魂,也……?”

“对。”陈老毫不犹豫地肯定了他的问题:“人骨头盔正面雕刻金翅迦楼罗,颅顶雕刻尸陀林主,用铜、银浇铸内侧,都是用来压迫活人祭品灵魂用的。这种人骨头盔在农奴社会中流传几百年,刻满了神灵符咒,只有在使用活人为祭品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给使用,不知被用来杀死过多少农奴,已经是非常邪性、非常危险的老物件了。”

含怨而死的大喇嘛被制成人骨头盔,刻上无数神秘的宗教符号和邪恶咒语,又被人继续戴着屠杀了难以计数的活人祭品……如果这位大喇嘛的灵魂依附在头盔上,那他的怨气真是妥妥冲天,拿出去拍十部贞子都绰绰有余。

吴雩双臂别在胸前,已经听入了神,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

步重华瞅了他几眼,对自己能享受什么级别待遇是心知肚明,于是起身自己动手接了杯水,站在饮水机前随口问:“但即便是藏在民间的真文物,河水里泡一下出来也该毁了吧,这凶手干嘛把大几百万丢水里?”

陈老满是皱纹的双手搁在身前,老花镜后的目光认真望着这位年轻刑侦支队长的背影,语调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我怀疑他已经疯了。或者说,被人骨头盔里的某些东西控制了。”

步重华一回头,挑起眉。

“我们讲马克思主义,讲无神论,你们警察也都是经过公务员考试上岗的,应该不相信这个。”陈老青白着脸说:“但我们研究民俗文化的时候,确实会发现很多事情不能用现代科学来解释,那些因果报应、风水邪灵,国外的鬼宅,无法解释的自杀胜地……如果都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举个最直接的例子,西藏那些原本不识字的牧民,发了场高烧、做了个梦,就突然能无师自通地背诵几百上千万字的格萨尔王,现代科学能用来解释这些天授唱诗人吗?”

“……”

“本来平平无奇的孩童,接触了大喇嘛的法器尤其是遗骨,便能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今生,立地蜕变成高僧大德,这些在西藏的文献记载中非常多见,每朝每代各个地方都有,难道每朝每代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撒一个谎吗?”

步重华默然不语。

“如果说人骨头盔中有某些东西影响到了凶手,致使他发疯随机杀人……我觉得也是有可能的。”陈老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凝重道:“未知的事物太多了,所以才会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而哲学的尽头则是神学。”

步重华喝了口水,冷俊的侧面看不出他在思考什么,半晌才缓缓道:“如果一直查不出作案动机,我会考虑您这个看法的。”

陈老呼了口气,又皱起花白的眉头:“这次的被害人也是个女学生?”

步重华没提郜灵的背景,只说:“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有什么特征吗?”

步重华沉吟片刻,吴雩在边上犹豫了一下问:“祭品必须是处女吗?”

陈老没反应过来:“理论上说应该是……”

“有怀孕的话呢?”

“啊?”陈老怔愣几秒,随即大惊失色:“原来被害人有两个?!”

“……啊?”吴雩迟疑道:“胎儿……不能算被害人吧?”

陈老和吴雩面面相觑,对视片刻,两人都一脸鸡同鸭讲的迷惑。步重华在边上扶着额角叹了口气,说:“他的意思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怀孕了,不是除了小姑娘还有个孕妇……吴雩你说话要说全,考虑一下老人的接受能力。”

陈老“哦——”地一声,尴尬地扶着老花镜笑道:“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潮流了。我们那时候都是先结婚再生孩子……挺好,挺好。”

挺好什么,早恋早育为国二胎?

步重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问:“您听说过活人祭品用孕妇的么?”

“孕妇——”陈老想了想,在自己身前肚脐那块儿比划了一下:“你知道三脉七轮吗?”

吴雩不明所以,步重华问:“脐轮?”

“不,这个位置在男性身上属于脐轮,在女性身上属于‘海底轮’,子宫便是‘海底’,确实是制作法器材料的一种——但不包括胎儿。”陈老正色道:“我研究民间宗教多年,那些大喇嘛剖开孕妇之腹食用胎儿的传说仅仅只是吓人,完全没有文献依据支持;另外几个流毒甚广的邪教都没有利用胎儿来祭祀邪神的说法。所以凶手特地杀死孕妇的可能性,应该是比较小的。”

步重华点点头,起身客气地和陈老握了握手:“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们会仔细考虑您提供的这些线索。另外还有件事,如果您能在业内能打听到人骨法器相关的消息,比方说什么人喜欢收藏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人专门买卖这些藏品……”

“明白,我明白。”陈老两只满是皱纹的手紧握着步重华,认认真真地望着他:“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请不吝开口,我一定尽力!保持联系!”

吴雩对学识渊博的人态度明显不同,主动要送陈老出公安局,但老人家连连推辞,步重华便从走廊上叫了个实习生送他下楼。老学究熬了几天在到处查文献资料,走起来步伐蹒跚,出刑侦支队大楼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台阶,所幸他带来的两名青年学生始终在门口等着,见状立刻扑上去搀住,忙不迭扶上了车。

步重华收回视线,只听身后吴雩问:“你怎么看?”

“你怎么看?”步重华回头反问。

吴雩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专注地把玩着打火机:“我还挺信的。”

“……”

“你那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你这种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吴雩失笑道:“你要是像我一样往那又穷又乱的边境待上十多年,天天跟巫婆、活佛、跳大神的、养小鬼的混一起,脖子上不挂个佛牌都不好意思出门,你也信这些东西。”

“……为什么?”

“毒贩信啊。”吴雩感觉挺有意思似的瞥着他:“越是贩毒越信这个,金三角最乱的地方走一圈,十个毒枭九个信佛,你这种心无杂念的人当然相反了。”

步重华对他隐晦的揶揄无动于衷,淡淡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相反如果凶手真是个狂热的邪教信仰者,对骷髅头盔所代表的宗教意义又十分了解,受到强烈心理暗示以至于杀人‘祭祀’是有可能的。”

“哦?”

“但心理暗示涵盖在人类行为学以内,仍然属于现代科学的范畴。”步重华在吴雩有一下没一下打火的咔擦声中说:“我相信因果报应是事在人为的一种,风水学说是地理、心理、巧合、群体效应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我不信鬼神,一切假借鬼神之名导演的闹剧,帷幕后都必然印满了人类自己的指纹。”

吴雩手指一停,火苗唰然收起,笑道:“你们学习好的人,说话果然有水平。”

“好说,经历过公务员考试的人说话都这腔调。”步重华不以为然,率先走出会客室,吴雩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从烟盒里摸出根烟,突然只听他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对了,那个刘俐——”

吴雩跟着脚步一顿:“干吗?”

“隔壁禁毒支队老邵的侄子在和韵路派出所,他们治安这个月的抓毒指标完不成,想拿刘俐去顶一下,完事以后送强戒所,你没意见吧?”

“啊?”吴雩一根烟正夹在嘴边:“我该有什么意见?”

他们俩面对面站在走廊窗边,吴雩目光茫然,形容削瘦,牙齿间轻轻叼着根烟,举着打火机还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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