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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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楼坐在一旁给他掖了掖被角,夜色已经浓深,雨停了,窗外响起低低的虫鸣。

李明楼推开半扇窗,感受扑面的清冷。

没想到,这一世能听到这样的秘密。

那一世真的无人知晓吗?

不对,好像,李明楼攥住手,从记忆里用力的挖出一块,好像有一次李明玉跟她写信说,有个秘密,等合适的时候告诉她,现在不跟她说,免得她受惊

她当时不解去问项云,项云给她回信说,小公子长大了,要做一件让姐姐引以为傲的大事。

她释然,以为是要战功,叮嘱项云别让明玉受伤尽力而为就好,便丢开了。

后来,就是李氏被赶出了剑南道,李老夫人死在了回江陵府的路上,亲人成了仇人,李明玉声名狼藉

再后来,李明玉和她相见,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信上说过的那个秘密,没有机会提及。

那个秘密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是谁告诉李明玉的?连小君?不可能,如果连小君存在,她不可能半点印象也无

项云吗?

李明楼呆呆出神,知道手心刺痛,才发现自己把自己掐破了。

那一世的秘密是无法知道了,知道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父亲是不是抱来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吧?虽然已经这样安慰李明玉,但她心里并非真的毫无波澜,毕竟她比李明玉只大三岁,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明玉来跟她诉说,她能跟谁诉说呢?

李明楼回过头看到桌上摆着的香盒,最初的时候武鸦儿送来过自己做的香,但因为安东之事,被她砸了扔了,后来她给武鸦儿说了,武鸦儿又做了几个送来。

姜名将一丸香砸碎了磨成粉仔细看了看,说比上次的好一些

相州安稳时间长了,四周的城池渐渐恢复了生机,商人也多了,他能买到更好的香料了吧。

“应该是抢的。”姜名纠正,“武鸦儿在掌控范围内对所有人收护城费,有钱给钱,没钱以物相抵横行霸道不像样子。”

李明楼笑:“这不是跟我们一样?”

“这怎么能跟我们一样。”姜名断然反驳,“我们做的多体面。”

李明楼当时哈哈大笑。

此时想到她还忍不住嘴角弯弯的笑了。

李明楼将窗关上坐回桌案前,伴着李明玉的睡颜,铺展了信纸提笔。

“我今天才知道一个有关身世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关紧要的事

深秋的相州已经刮起了凌冽的风,草木枯黄,但俯瞰大地并没有荒凉一片。

路上有民众骑马坐车挑担,有铠甲鲜明高头大马的兵士疾驰,荡起尘土飞扬,行路的民众没有惊慌,退避到一旁,兵马也没有逞凶,从并不宽敞的路上穿过向远方而去。

各行其道各安其事。

“今年冬天肯定冷。”王力斜坐在椅子上,不过脸上没有以往的焦虑,捏着一把炒豆子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我们今年冬天打不打?”

武鸦儿摇头:“今年冬天不行,我们的粮草兵力还不够。”

王力点点头哦了声:“那就再多准备些。”将手往前伸发出邀请,“这豆子用肉汤泡过晾干了再炒,吃起来真香,你尝尝。”

武鸦儿笑了摇头:“你少吃点。”

“我也没多少可吃。”王力也没有客气收回来,嘎嘣嘎嘣的吃豆子,对着桌子上撇了撇嘴,“婶子又怎么了?”

武鸦儿在看信,不是朝廷的文书,朝廷最近的文书不如以前频繁了,家信倒是越来越多。

隔十天半个月的就有一封来,淮南道是要完了吗?这么闲?

她写来信,武鸦儿当然要回信,这一来一往的,显得武鸦儿也很闲。

“闲才说明淮南道无忧。”武鸦儿哈哈笑,解释了一下,“是说我娘的事,她好像想起来要来见我,问怎么还没到。”

王力嗤鼻:“那写信有什么用,把婶子送来啊。”

武鸦儿笑了笑没有说话,王力也不再纠缠这个,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女人就靠着武夫人来握住武鸦儿的脖子握住的脖子松一松,甚至给戴上金银珠宝,但并不意味着她把手放开了。

“她最近写信这么勤,我总觉得有问题。”王力肃容说道。

武鸦儿拿着信的手握紧,以防他来夺走看,抬起头看他

王力摸了摸脖子:“她是不是要卸磨杀驴,坑我们一大把了?”

武鸦儿低下头笑:“我们也不好杀啊。”

有亲兵从外探头:“力爷,你在这里呢,孝公子在外边找你呢。”

王力蹭的跳起来:“那我就先去躲躲不是,我先去出去看看。”

王力脚不沾地的握着炒豆子走了,室内恢复了安静,唯有北风在门外打转,一下一下的撩动门帘探看。

武鸦儿将看完的信再次看了一遍,他们之间的来信是会提到母亲,但也会说些其他的事,谈谈天气说说日常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最初的时候他们写家信,就是这些内容。

不过,虽然内容一样,还是不一样的,说这些的视角变成了自己,不再是空乏的一个人。

这一次的信里,楚国夫人甚至说到了更深的自己,她的来处,她的父亲。

当然不提姓名来历,只说父亲这个人。

“父亲原来不是我所知的身世,他是一个找不到来处的人,一直用着的姓氏维系在一起的血亲,原来都不是真的”

武鸦儿将手握了握,她的来历不凡,这是早就想到的,只有来历不凡的人才能将身份掩饰的如此严密,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而是基于父辈家业。

她的父辈必然不凡。

他没有去探究大夏这些不凡的家族,哪一个会是这女子的来处,只是一声轻叹,再不凡的人也有烦恼的事,透过信纸凌乱的笔迹,可以想象她突然得知消息的震惊忧伤。

她的年纪并不大。

武鸦儿伸手在身前,将手按在心口,个头只到这里娇娇软软小小。

这些话她说给他这个陌生人,不管身边多么繁华热闹,她心里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啊。

武鸦儿手感觉到心口的闷闷软软,深吸一口气将信叠起来放进胸口衣襟里,再铺展信纸提笔,伴着不时掀起帘子窥看的北风,专心的写信。

“夫人。”

一个侍童举着信从通往衙门的院门跳进来,蹬蹬向后院跑去。

“都督的信。”

后院的廊下正看金桔和武夫人玩翻绳的李明楼站起来,脸上露出笑:“快拿来给我。”

小童跑过去递到她手上。

“都督来信。”李明楼对武夫人道,“我先看,看完了给您说他写了什么。”

武夫人双手轻轻的摸索着金桔手里的彩绳,从错综复杂中挑起两根,灵巧的翻动,一面含笑点头:“好啊。”

李明楼拿着信起身进去了。

站在院门口的方二对姜名道:“看,小姐给他写了信,他立刻就回信了。”

姜名深以为然,满意的点头:“小姐更高一筹。”

李明楼在窗前坐下,拿出信要撕开又停下,神情有些扭捏,当时她一时烦闷写了那封信,信送走后就有些后悔,大家又不熟,武鸦儿看了会很为难吧,这种事没办法安慰也没办法细问,他该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李明楼又失笑,他该说些什么是他上愁的事,她干吗思来想去!

信被拆开,展露与眼前。

“你说的很对,你父亲来自哪里无关紧要,你依旧是你父亲的孩子,血脉对世人来说,当然很重要,但有时候,它又是没有意义的事,比如我,我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我还是长成了我自己”

李明楼啊了声,用手掩住嘴,神情震惊。

武鸦儿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是谁?!

这意味着什么?

李明楼看向窗外,窗外藤蔓下头发花白的妇人蒙着双眼,嘴角含笑,手中捏着一朵花儿,这是翻绳胜利的奖品。

那双被挖掉的眼,疯癫了神智

李明楼收回视线双手按住脸深深吸气,看着桌上的信,神情再没有扭捏不安,只有怅然。

这世上的人,总有你想象不到的不幸。

“我的母亲生下我养大我爱护我,我也爱护我自己,我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的事,要向哪里去,那么我从哪里来也无关紧要。”

李明楼点点头,手指在信上摩挲,父亲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的,年少时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寻找查清后就没有再把它当成天地,他的天地也没有因此崩塌。

他是李奉安,读书,习武,立功建业的李奉安。

李明楼将信折叠收好,透过窗唤方二进来。

“明玉到家了吗?”她低声问,

李明玉潜藏行迹奔来,在这里睡了一晚,又歇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夜里才离开,算着时间应该到剑南道了。

“信鸽传来的消息已经到了,送信的人走的慢一些还在路上,也就这几天了。”方二点头,又问,“小姐有什么要叮嘱公子的吗?”

李明玉为什么来,除了当时在场的元吉金桔,没有其他人知道,方二当然也不会去问去猜,公子平安小姐平安,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李明楼含笑摇头:“不用,明玉他能自己处理好。”

连小蔷躺在地上,张口接石壁上掉下的水滴,水滴准确的落在嘴里,这让他很开心。

“不知道今天吃什么?”他还饶有兴趣的问。

刚被关进来时一心寻死的样子已经不见了。

“是习惯了。”连小蔷纠正,伸手拍自己的心口,“你来摸摸,我的心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过三次了,一次是连小君放走了马江,一次是连小君说要来剑南道,这次是连小君对李明玉说他爹不是李家的孩子。

他当时就死在地上了,不像连小君自己走进地牢,他是被士兵拖进来的。

他的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连小君坐在地上,在地牢昏暗的光线里莹莹发亮。

“今天应该能出去了。”他掐着手指算,“这小公子东奔西走南查北问二十多天也差不多了。”

连小蔷对着石壁吐口气:“所以说,我们的死期也终于到了。”

连小君道:“你这人就是太悲观,不要总是死呀死呀的,好好活着不好吗?”

连小蔷从地上跳起来:“你还问我?我该问你!好好活着不好吗?”他双手缩在身前用力的捧住心,噗通又跪下来,“连小君啊连小君,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算个人还是个鬼”

啪嗒一声,刺目的光亮从头顶上照下来,照的黑暗里的两人的脸惨白如鬼。

“出来吧。”一个少年的声音跌落,“该吃饭了。”

连小君洗漱过后重新坐在厅堂里,先看了眼面前摆着的饭菜,再看前方的小公子。

“看来公子已经想好了。”他说道,喊了声,“表弟。”

李明玉坐在白虎皮上抬抬手:“先别喊这么亲密,是不是表哥表弟还不一定呢。”

连小君温和一笑:“我们是亲人,这是血脉所定。”

李明玉摇头:“不是不是,谁是我的亲人,是由我来定的。”

第一百五十章 是亲非亲,亲不在意

白虎皮上的少年雍容华贵,彰显着他的出身,而脸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和衣衫裹着结实的身体,又表明他的历练。

他是丧父幼主被扶为剑南道大都督,锦衣玉食,但他身在乱世手握兵马,需要行军打仗。

他是个娇生的公子,但并不是不知世事艰苦。

连小君知道李明玉这三年的经历,被赐承爵,前往京城面圣,但走在路上遇到了叛乱,就停在了山南道,一停就停到了现在。

现在剑南道在他的手里,山南道也在他手里,剑南道有他的叔父代为主持大局,山南道有朝廷命官益州刺史韩旭坐镇,他嫡亲姐姐在太原府,他的姐夫就要拿下安东,他的堂姐留守江陵府

看起来他就一个被亲戚拥簇,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的旗帜。

这个少年此时说出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大话,有些年少无知的轻狂,也并不能吓到人。

但连小君却像是得到了印证,神情了然:“果然,正如我所料,剑南道一直都在明玉公子您手里,剑南道能有今日,也是公子之劳。”

李明玉哦了声:“那你都料了什么?”

围绕在李明玉身边有很多人,这么多人各有自己的私利,有利必然有争抢有排斥,他们能聚在一起这个少年必然做了不少事。

就如同他所说谁是亲人由他决定,他决定了李奉耀是三叔,李奉耀才能代坐剑南道,韩旭亦是如此,如果他不想,韩旭又怎能轻易坐镇山南,他的姐夫能拿下安东,因为有剑南道赠与的兵马,他的堂姐留守江陵府,是剑南道的决定

李明玉哈哈笑了,少年不掩饰得意。

“既然如此,你还敢来威胁我,你以为凭着这个秘密,就能取代李家,插手我剑南道吗?”他又微微一笑,“就凭你有楚国夫人为靠山?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杀了你,我再给楚国夫人寻几个美男子,就算没有美男子,我把韩大人送去淮南道,再给楚国夫人一座城池的金银珠宝粮草,你觉得楚国夫人还会跟我生气吗?”

坐在角落里心如死灰的连小蔷点点头,是啊是啊,人死了再美又什么用。

连小君道:“明玉公子,你误会了,我怎么是来威胁你呢?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而不是告诉别人,这难道不是献上诚意吗?”

李明玉嗤鼻:“你的诚意对我有什么用?你们连氏”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到连小君清澈的眼,眼里满是温柔或许当时他出生的时候,母亲也这样看着他,依依不舍。

对连氏的恶言他说不出来,因为母亲也姓连。

“你们连氏已经不是往日的连氏了。”他最终只说道。

“就算往日的连氏也是因为李大都督才风生水起。”连小君笑道,“连氏和李大都督说白了就是一场生意,这场生意失败了,失败了就再来一次。”

李明玉笑了:“你能跟我做什么生意?听说你现在赚了不少钱,但你那些钱在我眼里可不算什么。”

连小君道:“我一个人一个连氏当然无足轻重,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再加上武都督,才可以与明玉公子对坐相谈。”

李明玉手在白虎皮上轻轻的摩挲,道:“我们剑南道跟淮南道都是大夏卫道,同为天子之臣,有什么生意可谈?”

连小君笑道:“明玉公子是一道之主,对天下之势比我这个生意人要清楚啊。”

纵观如今天下,声名最赫赫的是振武军武鸦儿夫妇,再然后就是新晋的项氏,东南道齐氏,与这些人相比,剑南道是最没有建树最没有名气的,甚至都没有一场像样的战功,但再看仔细,最没有名气战功的剑南道其实无处不在

就像一头眯着眼假寐的猛兽,爪足已经伸开,身躯已经蓄力,只待一跃而起。

要跃起需要助力也需要清扫障碍。

李明玉挑眉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将淮南道收归我用吗?”

一个人的钱财一道之主看不上眼,但一道之财,天下没有人不心动。

连小君在这少年眼里看到了星光闪闪,但有些分辨不清是不是心动

“当然不是。”连小君摇头,“我是个生意人要讲信用,我可以为你们的生意各取所需,但不能为一方生意毁一方生意。”

李明玉似乎有些无趣,撇嘴:“做生意就做生意,你何必来攀亲?”

“攀亲也是生意。”连小君笑道,伸手指指明玉,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外边,“结亲也是生意,我与你有亲,与楚国夫人有亲,那剑南道与淮南道也就有亲了。”

李明玉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先想想能不能让我把你当亲人吧。”

从这间厅内被赶出来,门外就是在剑南道衙外的后街,连小蔷伸手摸着自己的心,似乎能感受到跳动,又似乎不能。

“这是活了,还是暂时不用死?”他问。

连小君道:“小蔷你真是大智慧啊,悟出生而为人的定律啊。”

连小蔷眨眼看着他一脸茫然,他智慧了什么?

“人都是活着,但也是暂时未死。”连小君笑道。

连小蔷呸了声:“这就说服他了?我们就又成亲家了?”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兵马围控,也没有冷眼监视。

“说不说服,成不成亲家,还不知道。”连小君道,“先做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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