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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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楼摇摇头:“上一句你还在说喜欢和爱慕呢。”

姜亮笑道:“夫人,喜欢和爱慕,也是利。”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心生欢喜,欢喜心生,喜欢和爱慕都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自己争富贵争权势,是利,为了自己心生欢喜,怎么就不是利了?”

李明楼哈哈笑了。

姜亮俯身一礼,道:“夫人与项南往来,对淮南道,对夫人有利可图。”

李明楼端详他,好奇又有些不解:“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名声?”

“夫人。”姜亮抬起头,脸上吃的再好也填不平的沟壑里明暗交汇,“只要活着,就不用担心名声,名声是活人给死人定的。”

第一百零八章 请你用恶名

名声是活人给死人定的,这一句话兜头劈下来,李明楼有些失神。

所以上一世项云掌控剑南道,靠着剑南道建功立业,然后转头把他们杀了。

所以项南能与她恩爱十年,十年后毫不留情的十箭连发射死她。

他们毫不担心世人说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无情无义不堪为人。

因为李氏死光了,他们活着,他们给李氏定罪。

李氏是欺君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不忠不孝,项氏则是忍辱负重大义灭亲国之栋梁君之忠臣。

李明楼看着姜亮,眼神又聚神幽暗审视。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这样说服项南,那些项南给她的妙笔情书,也是他写的?

李明楼其实跟姜亮刘范不熟。

那一世,他们陪在身边打发闲暇,跟陪同她骑马打猎游乐的女眷们没有什么区别,她不需要了解他们。

这一世,她是因为看到了就把他们留下来,她用他们做事,也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姜亮刘范做的很好,如果做的不好,她就把他们赶走了。

她并没有与他们有过太多来往,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交谈。

其实不止是姜亮刘范,她对任何人都没有,也不能敞开心扉。

姜亮这种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一点?他一直安安稳稳的做事,不主动指点她做事。

这次是怎么了?

听到李明楼的问,原本因为她的打量而心里发毛的姜亮松口气。

“夫人原本只是武少夫人。”他说道,“给少夫人当门客,是当一家一宅门客,一家一宅主人说了算,老儿做夫人的手脚就可以了。”

他伸手在桌案上点点画画,先画个小圆,又画个大一点的圆。

“现在夫人是楚国夫人,老儿要做淮南一地一道之主的门客,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老儿除了要做手脚,还要做夫人的眼,还要为夫人集思广益。”

他的手在这个大圆上顿了顿。

“现在夫人家大业大,四面八方要打理的关系太多,老儿要助夫人守业。”

说到这里停顿的手又慢慢的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老儿贪心不足,做了一道之主的门客,还想更上一步。”

一道之主的门客更上一步是什么?公侯伯爵吗?李明楼笑了,他想得不错,如果命运不变的话,武鸦儿三年后被封为第一候,自己就变成了候夫人。

“韩旭是先误会我,又主动利用我,我可以顺势而为。”李明楼道,“项南此人没有误会我,他与我书信来往也并不是为了利用。”

“老儿活了这么久,男女之情当然看得清楚。”姜亮诚恳道,“我知道夫人并无逾矩之心,多情之念,我只是不想夫人受外界谣言声名之困,束缚手脚。”

“我不与项南来往,并不是受谣言声名之困。”李明楼道,看了眼桌上的信,“我只是不想与此人来往。”

“但现在他要动宣武道,就不能袖手旁观。”姜亮指了指舆图上宣武道所在:“这里是兵乱起始之地,兵马四分五裂,各自混战,不忠不叛,如同野匪山贼,他们现在不忠不叛,那就意味着一多半不忠了,虽然不与我们为敌,纵容时间越久越是麻烦。”

宣武道的确是个麻烦,李明楼看着舆图:“淮南道现在兵力有限,如今道内看似平稳,但四方皆有危机,宣武道虽然有中五将军蓄养兵马,但如果投入征战,现在平稳的地方蓄力的兵马极有可能化为无有。”

姜亮看桌上信:“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项南会写信与夫人来往,要与夫人合作,他当然不是因为对夫人有爱意,而是他所求能应夫人所需,能得夫人助力。”

李明楼笑了笑:“但这点所需要还不值得我与他合作来往,再等些时日,我们淮南道自己也能解决宣武道乱兵。”

姜亮抬头看着李明楼:“但对于百姓们来说,一日两日对他们说,也有可能是生死之别。”

李明楼默然不说话了。

“夫人。”姜亮再次低头一礼,“关于名声,老儿还有一句话,有的人是恶行换好名,有的人则是恶名换善行。”

李明楼靠回椅子上,衣袖垂着身前,与云朵般的衣裙叠放。

她沉默一刻,道:“我们兵马贸然出战,一旦被叛军趁机侵扰,或许会让淮南道死更多人。”

姜亮抬头一笑:“夫人不用担心,我所说的合作,不是我们出兵马,只要出个名义,就像项都督借东南道之名援助江陵府。”

不出兵马只出名义?李明楼看他一眼:“这是空手套白狼吗?这样白袍军还能与我们合作,这交情可不浅啊。”

姜亮嘿了声:“这可不是空手,如果我们不表态,项公子可不敢动手,他不是怕我们不出兵,他怕的是我们不合作。”

宣武道紧邻淮南道,可以说是淮南道和京城以及北方的要塞咽喉,淮南道能允许这个咽喉被别人掐住?

他挽袖提起桌案上的笔:“夫人与项公子本就交情不浅,也是过命的交情,而且你们两人勇武相当,英雄相惜。”

李明楼没有制止,看着他提笔写信,道:“项公子这般勇武,其实没必要跟我合作,我也不敢用项公子。”

姜亮将李明楼的话变成自己的话写在信上:“是啊,项公子的叔父是陇右节度使,又是陛下新封的英武大将军,项公子自己身后更有剑南道,现在又有东南道.....”

写到这里他的肩头扭动一下。

“如此威风赫赫,还来跟我说什么?”

李明楼失笑,低头看项南的信,神情漠然又讥嘲,利用....

“你家人利用你,那两个小姐或者被自己家人利用,或者被你家人利用,你不愿被家人利用,又要来被我利用,说是我利用你,你何尝不是也在利用我?既然人人都在利用被利用,你为什么苦大仇深,满腔悲愤?”

姜亮点头:“.....项公子出身富贵,家人安排好了一切,过得顺风顺水,轻而易举就拥有别人得不到的,现在因为得来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就觉得受委屈了?”

李明楼手抚过项南的信,道:“我看公子不是因为觉得被利用而悲愤,你只是想要利,而不想被用而已。”

如果没有李氏,就算项云项南有将才,也不可能走到封王拜候的地位。

得到利益,又自欺欺人还想欺天下是自己天生勇武才智过人,天下的好事真是被你们占尽了。

姜亮落笔如风:“公子真是与我所见略同,我想与公子合作,但我兵马不足,先赠一面军旗,代我与公子并肩作战,收整宣武道。”

李明楼倾身俯看,道:“这就行了?这可没什么情义,只有满纸嘲讽。”

姜亮端详自己的信,神情自得:“夫人不懂,有时候,无情比有情更动人。”

嘲讽不屑,也是令男人迷醉的风情。

这种事她的确不懂,李明楼不再追问,靠回椅背上。

姜亮将信纸摆正放到李明楼面前:“夫人再修改润色。”

信还是要用李明楼的笔迹写。

李明楼嗯了声,靠着椅背没动。

能说动她肯与项南往来拿下宣武道就不错啦,姜亮还不至于没眼力再催,将信平平整整的抚好,用镇纸压好,站起身审视一遍满意的点头:“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明楼嗯了声。

姜亮道:“夫人有事再叫我。”他看了眼桌子上,摆着一封相州武都督的来信。

李明楼再次嗯了声。

姜亮这才转身,刚迈步,李明楼又唤他:“姜先生。”

姜亮忙转身,一手拂袖:“再写一封我的手腕也不酸。”

李明楼笑了。

姜亮也跟着笑了,将袖子放下来:“夫人做大事的人,写信这些小事,我能代劳就代劳了嘛。”

李明楼看他没有说话。

又是那种令人害怕的审视,这女子美目里藏着深潭,潭水幽暗。

姜亮多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麻。

她在看什么?

李明楼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想,上一世以为说书先生的姜亮,为她的悲剧不幸添了多少砖铺了多少瓦......

罢了,不想过去,至少现在,姜亮是在替她谋砖夺瓦。

她笑了笑:“姜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抓来吗?”

姜亮轻咳一声:“不是,请嘛。”

李明楼道:“我要是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们,你信吗?”

姜亮脸上的沟壑瞬时绽开:“我早就知道,我姜亮非凡人,果然早已入仙人之梦境。”

说罢大笑着跑出去了。

李明楼愕然又笑了摇头,什么仙人非凡人,那梦境里她是混沌的蠢人,他是碌碌无为的庸人。

其实这一世,她和他们也没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是选择和机会。

不过也不是没变。

李明楼低下头,看着桌上等待自己抄写给项南送去的信,比如她变成了项南这样的人。

......

......

淮南道寒风并没有驱散街上的民众,街市比先前更繁闹,更多的货物摆满货架,为快要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虽然早已经习惯,但淮南道令兵们在街上疾驰,还是引发了一阵忙乱。

“这是急行令啊。”

“你看那旗。”

“不对,这次多了一杆旗,是楚国夫人的旗。”

“这是楚国夫人要出门?”

“这是做什么去?”

街上的民众聚集又议论纷纷,看着疾驰出城的兵马。

未了站在一间酒楼上,推开窗遥望。

“这就是去安东的信兵?”他说道,“夫人是要与安东的白袍军小项氏合作?”

室内一个文吏坐在喝酒,闻言点头:“应该是,前几天道衙已经决议通过了,安东毕竟是我们拿下的,河南道和白袍军占了便宜了,我们当然要要回些好处。”

未了道:“是要好处,还是送好处?夫人连大旗都送给项南了,岂不是坐实了她与项南关系匪浅?”

那文吏举在手里的酒杯一抖,洒了一片。

“未大人!你这说什么呢!”他呵斥,又压低声音,“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夫人的名声呢!”

未了道:“我看夫人并不在意名声,这时候赠旗,倒是要坐实谣言。你们道衙,当相劝啊。”

文吏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没有的事,劝什么劝,不要胡说。”他只含糊道,一面岔开话题,“你喝不喝酒?你怎么还没走?夫人宽宏,你和周将军请罪,她根本就不怪罪你们。”

听闻楚国夫人遇险后,周献和未了先是向相州去,走一段听到解了危难,二人便又来到扬州城,亲自拜见楚国夫人请罪,毕竟安守忠是越过了北线从东线进入淮南道,周献领兵的沂州,也算是防守失职。

当然,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并没有当回事,这件事与他们也无关。

周献离开了,未了没有走,一直留在州城,他为人低调谦和有礼,与淮南道衙的官员们多有来往。

听到文吏询问,未了关上窗坐回去与文吏继续喝酒:“再过几日就走了。”

文吏喝到醉意但不敢大醉,浅尝辄止便告辞了,楚国夫人仁善宽宏,但道衙里规矩可不少,他可不想贪杯丢了前程,这个世道有个正经前程很不容易了。

未了的随从将文吏送上马车,再回来见未了守着一桌残席坐着出神。

自从昭王过世后,未了一直很少发呆,他太忙了,要做的要学的事太多,连睡觉都定着时间,身边专门有随从看着,一旦超过了,就拿着戒尺把他打醒。

未了还睁着眼,随从不用拿戒尺打他,上前问:“大人,我们可以起程了吗?”

未了回过神看他:“马鞭你拿了吗?”

随从被问的一怔:“马鞭当然有,在车上呢。”

未了道:“你去拿来。”

随从不解:“做什么?”

要用马鞭,应当是下楼坐车啊。

未了将棉袍解开脱下,赤裸上身,露出白细的肌肤。

“抽我。”他说。

第一百零九章 众目睽睽之下

扬州城繁华如同盛世。

先前马江占据,作为守城叛军虽然残虐,但没有自毁城内,后楚国夫人围城,攻城守城惨烈没有持续太久,马江就跑了。

扬州城的城池和民众基本上是完整的保存了。

楚国夫人来了之后,引来无数人涌入,富商豪族流民乞丐形形色色,但道衙管理严苛,秩序有定,有钱的不能为所欲为,没钱的也能找到活路,扬州城更加繁盛。

冬日的街上人来人往,带着虎头帽的小儿被家人顶在肩头免得被挤到,也能看清街边商铺新换上的彩绢花棚。

雅致的酒楼和街边叫买的小贩相映成趣,两条街道相汇的宽敞地带还有一群人在杂耍。

人的跟头翻的风车一般,顶着大红花的猴子在一旁敲着锣转圈,大人孩子齐齐叫好。

围观的两个商人拍手叫好扔下几个钱,下一刻继续说话。

“天越来越冷,我需要备货,到底什么时候能运来?”

“不要急,山东那边太抢手,我还有别的门路,漠北那边多得是。”

“漠北太远了,一路上好多叛军之地呢。”

“想办法呗。”

他们看着玩乐,想着生意,或者大笑,或者眉头皱起,口中说到的叛军,似乎也变成了不算什么的大事。

他们这里有楚国夫人,神仙临世仁善爱民,万事无忧。

街上每个人都各有热闹,乐趣,喊声叫声笑声此起彼伏,直到有一处的声响超过了其他地方。

“打人了,打人了。”

打人?打架吗?

扬州城人多繁华,各种玩乐都常见,但打架斗殴不常见,官府对打架斗殴惩罚极其严重,轻则去做苦役,重则赶出楚国夫人治下.....

楚国夫人治下可不是只一个扬州城,整个淮南道,宣武道也有一部分,沂州那边也不行,江南道那边也有楚军,山南道那边有夫人的情夫把持.....

这四面是没路可走了。

敢当街打架,不是莽夫就是傻子,众人立刻涌涌去看。

挤过去才明白为什么喊的是打人不是打架。

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赤裸的背上一道道血痕,站在他身后的一人啪的甩鞭子,鞭子抽在跪着的男人背上,顿时又添一道血痕,男人被打的向前趴去,以头撞地......

“老奴有罪!”以头撞地的男人大喊一声,撑起身子,向前跪行一步,然后再拱起血淋淋的后背.....

啪的一声,又一鞭子打下来。

四周的民众发出尖叫,孩子们被抱在怀里掩住眼睛,太吓人了,勾起了大家竭力遗忘的叛军占据时的暴行。

现在不是叛军占领城池的时候了,这种暴行立刻被四周的人质问。

“惩罚罪奴吗?主人私自打罚奴仆,可是要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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