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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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灯火明亮,照着人影绰绰,将坐在几案后的武鸦儿盘绕。

“给楚国夫人写信?”一个男人坐在对面劝,“我来写就好了。”

武鸦儿在内起床的动静外边的人很快就听到了,大家欢喜的涌进来,却见武鸦儿水不喝饭不进药不吃,头发不梳衣衫不整坐在桌案前写信。

“哪里就这么急了?”

“大印吗?一顿饭的功夫没什么差别。”

“其实楚国夫人没有大印也无所谓,她在淮南道境内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武鸦儿伴着他们的劝说写信,见劝说不管用,有人便提出代写信。

以往也都是这样的,最初的时候家信都是他代写的呢。

“不用了,老贾。”武鸦儿道,“写好了。”

他看着信,只写了寥寥数语,平安回到了相州,拿下了卫州,解除了安康山的趁虚而入。

或许还有更多的事可以说,当时在淮南道短短一见,因为急着赶回来,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很多事都没有详细说。

详细说只怕一张纸写不下,就先报个平安吧,免得她担心......

从合作交易上来说,如果他出事,对淮南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的话等明日再写。

武鸦儿将信和大印放好,吩咐:“送去吧。”

见他放下笔诸人松口气一面应声是一面催促“快吃药。”“快吃饭。”“喝水。”

武鸦儿没有吃药没有吃饭也没喝水,继续吩咐:“收复卫州向麟州报捷。”

这样梁振收复范阳,武鸦儿收复卫州,楚国夫人斩杀安康山义子,三方大捷,足够让陛下和朝廷过个好年了。

“乌鸦不回去的那些诋毁就无关紧要了。”

“新的粮草和兵马也会送来了。”

“有此一战,我们也能过个好冬,好年了。”

厅内欢声笑语,向朝廷的捷报就不用武鸦儿亲自写了,一个男人接过纸笔,伴着这欢声笑语,武鸦儿喝口热水,大夫们也进来了,给武鸦儿查看伤口换药包扎。

“这是我熬的粥。”很少说话的小碗主动的开口,“加了草药,吃了强身健体,伤口愈合快。”

旁边有男人笑着打趣“小碗公子也关心都督了。”

跟其他公子不同,小碗很少来武鸦儿身前,也很少像其他公子那般跟武鸦儿亲近。

小碗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武鸦儿救了李大小姐,李大小姐这次差点死掉,如果没有武鸦儿及时赶到。

李大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救了李大小姐的人便也是他的恩人。

也有人好奇“小碗还会做药膳吗?”“望闻问切也会啊。”

大家常见的是小碗治疗征战厮杀的肚破肠流,刀劈骨箭入肉,手段也只是外药对外伤,止血接骨缝皮肉,余下熬药补气血都是其他大夫们做的。

小碗依旧不说话,专心的将药粥倒出来。

以前如果不是他,被爹折腾过的那些鸡鸭兔子狗大多数都活不到卖出去的时候。

不管男人们说笑什么,也不管小碗不说话,武鸦儿接过药粥,一勺一勺的吃下去。

要紧的事情交代了,肚子也吃饱了,诸人散去,武鸦儿重新躺回床上,感受着身体的疼痛,握了握手,手里不再有楚国夫人的印,印和信都送出去了,可以放心的睡了。

但他又翻身坐起来,从床下拉出箱子。

箱子里放着一摞卷轴,这是历来楚国夫人送来的画像,画上主要是描绘他母亲的日常,楚国夫人也会出现。

最早的时候黑色的衣衫罩住她全身,后来她穿上了白色的衣裙,也不再遮住头脸,但不是在角落里就是被假山被屋檐被花枝柳叶遮挡着,如在雾中如在云端若隐若现。

画轴在床上铺展开,昏暗的灯下其上的人更加昏昏不清。

画上看不清,站在眼前拥在怀里竟然也没看清,武鸦儿再次回想那一幕,温热的身体,柔软的衣衫,悦耳的声音,都是真实的,但她的面容却是想不起来,他觉得这事有些好笑.....

都说她美若天仙,见到仙人不是应该过目不忘吗?如果知道自己竟然没有看清她的脸,她会怎么想?会诧异?生气?还是,笑.....

武鸦儿坐在床上笑了,笑了一刻起身再次来到桌案前,挑亮灯火铺展信纸提笔,想过要说的种种事在心头盘旋,落笔在纸上的话却是......

“我没看清你的脸。”

......

......

夜色里没有入眠的人很多,警戒的哨兵,奔驰的信兵,巡逻的卫兵,哭闹的孩子,睡着又惊醒的大人.....

室内的灯还没挑亮,看不清陈二的脸,项南准确的接过他手里的信,一目十行扫过。

“原来如此。”他似松口气又似提起一口气,“斩杀安守忠竟然是如此的危险。”

淮南道的捷报已经传开了,但具体的细节经过却隔绝在淮南道境内,项南当然不相信捷报上说的,安守忠逃窜到淮南道境内,然后被楚国夫人杀了。

安守忠疯了才会逃窜到淮南道......

安守忠的确是个疯子,但是个凶猛可怕有机敏的疯子,项南让信兵打探来的详细消息,更确认了这一点。

那个女人差点死在这个疯子手里。

信纸上的描述都让人心惊胆战,可想而知那两天两夜的凶险。

火光跳跃,陈二又点亮了两盏灯,凑过来看信上,啧啧两声:“原来范阳大捷是这么换来的啊,安康山还真看重楚国夫人,楚国夫人的头值得一个范阳城。”

他伸手摸了摸项南的头。

“小爷,你的头要努力啊。”

项南伸手捏住他的头一转:“研墨。”

年轻公子的力气又大了很多,陈二被推到桌案前。

“这大半夜的研墨干什么!你要吟诗作对吗?”他不满道。

项南道:“我要写信。”

陈二哼了声:“终于要给你的妻子写信了吗?你和楚国夫人的谣言在你妻子的兵马中都传遍了,虽然你的妻子始终没说什么,也没有写信来,但你可不要以为她不知道.....”

项南看他一眼。

陈二抢先开口:“我知道,这是河南道搞出的下作手段,但三人成虎,剑南道兵马看你的眼神可都不对了,说不定他们哪天夜里就会把你绑起来带回太原府。”

项南笑了:“好,知道啦,不要啰嗦,研墨啊。”

陈二撇嘴研墨,看穿着白袍里衣的年轻公子一手拂袖一手提笔沾墨,在信纸上落笔。

“楚国夫人,淮南道之势已大成,凶险也随之而增,此次安守忠之难必将还会出现。”

第九十三章 画,妙笔新绘

淮南道的信件向四方而去,四方的信件也向淮南道飞来,有些甚至比李明楼更快一步到达淮南道衙。

纵然经历了安守忠突袭,李明楼还是又走了几个州府才回到扬州城。

宋知府始终跟随,道衙的事交给了长史,长史一改往日偷懒耍滑尽心竭力,前来迎接时顶着两个大大的肿眼。

李明楼先去了新建的英雄庙拜祭死难兵士,家乡遥远或者故土不明的兵士都安葬在这里,还有一些死难的兵士在家属的要求下,没有魂归故里,也安葬在扬州城外。

“他们说这样距离楚国夫人近,也能收到更多的香火,能更早的成仙。”长史解释道,“我就私自做主同意了。”

李明楼当然不会反对这种小事。

宋观察使看着四周涌涌的人群,除了跟随拜祭,民众们此起彼伏的话语里还表达对李明楼的担心。

“夫人遭到突袭的事你也说了?”他问长史。

李明楼遇险被偷袭的事发生快结束的也快,很多人知道的是只是楚国夫人斩杀了安守忠,最多此战凶险,但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凶险.....

结果已经人尽皆知,过程就无须详细描述了,淮南道太大了,人传人话传话万一说的不好,造成人心惊慌就没必要了。

但看扬州城民众们的反应,大家是知道真相的。

长史点头:“刘先生认为应该让大家知道真相,夫人经历凶险,又化险为夷,声望更佳,所以我就按照刘先生说的做了。”

宋观察使没有回来,姜亮刘范都在道衙,他们在很多事上可以直接代替楚国夫人做主。

既然是他们的决定,宋观察使便不说什么,仔细听了听民众们的话,关于楚国夫人遇险又化险为夷反败为胜的故事讲述的很流畅又动人,可见长史是下了功夫了。

宋观察使捻了捻短须,长史这个人做事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过......

这家伙这次做了这么多事,怎么不见他详细的表功劳?

这些日子在外,长史竟然没有写过一封信,公文也都是以道衙的名义发出的。

宋观察使正猜测,见长史走到结束祭拜的李明楼跟前,眼泪汪汪的哭起来。

“夫人,我都要吓死了。”

好了,长史还是那个长史,宋观察使移开视线,掩住耳朵,不去听长史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幽幽怨怨,自与其他官员们说道衙正事。

道衙的事很多,但多数不用李明楼亲自处置,姜亮刘范留守在这里已经替她做好了,李明楼回到道衙与诸官们见了见说一说别后就去歇息。

金桔和武夫人已经被接过来了,见到她哭哭笑笑一番。

“太危险了。”金桔拉着李明楼的衣袖哭。

武妇人不知道听懂还是感受到什么,也拉着李明楼的手不放,轻轻的摩挲,不过没有哭,只柔声道:“不要怕。”

不要怕三个字很简单,李明楼看着妇人裹住的双眼,面临死亡很可怕,被挖掉眼睛也很可怕啊,这个妇人是靠着不要怕三个字活到现在的吗?她是天生的疯傻还是最终没能抵住害怕而让自己躲进另一个天地?

李明楼伸手摸了摸妇人的双眼,柔声道:“不怕。”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角落的画师们奋笔疾画......

李明楼注意到他们,问元吉:“武鸦儿来信了吗?”

画师给武妇人的日常作画,是用来给武鸦儿看的。

元吉在一旁点头,随意道:“是,昨天送到的,把夫人的印还回来了,衙门收了。”

李明楼问:“信呢?有信吗?他平安到相州了吗?”

在淮南道境内,甚至在宣武道,武鸦儿用过楚国夫人印就会被一路报过来,所以知道他的动向,再远一点用不着印,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元吉道:“写了,报个平安,相州被安康山叛军趁机攻击,武都督则趁机攻击卫州,既拿下卫州又解了相州之危,捷报也已经报去朝廷了,过两天朝廷的通告会下来。”

他将信的内容说清楚,但没有用,李明楼伸手:“我看看。”

元吉只能将塞在袖子里的信拿出来,递给李明楼:“就是这件事,没别的。”

李明楼将这一张纸看了,内容的确是元吉说的,甚至字都一样,怎么回去的,怎么打下的卫州,相州那边具体什么情况都没有说......算着时间,这封信应该是刚回去就写的,应该是太匆忙来不及写详细。

“平安就好。”她说道,没有把信还给元吉,转头看武夫人,“鸦儿又打了胜仗了。”

武夫人含笑道了声好。

李明楼将信念给她,并不在意武夫人听懂还是听不懂。

有小童举着一封信跑进来:“夫人,武都督刚送来的信。”

又有信?李明楼有些惊讶,元吉也皱眉,这相隔一天又送信?为什么不一起写完?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看看。”元吉道,伸手去接。

小童却把手收回去背在身后:“不是给衙门的,是送到这里给夫人的。”

给夫人的信,便只能给夫人,其他人都不行。

元吉愕然,金桔笑了,招手示意小童,小童绕过元吉蹬蹬跑到李明楼面前,将信递过来。

李明楼接过拆看,只看一眼就笑了。

“说了什么?”元吉问。

李明楼笑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元吉再次愕然,这样子怎么像是没说什么?没说什么笑什么?

李明楼对金桔指了指信,金桔看了一眼,噗嗤也笑了,笑的元吉更莫名其妙,这次不送土香木狗也能让人觉得好玩而笑?

“他没说什么。”李明楼最终对元吉道,将信递给他,“就是说当时没看到我的样子。”

元吉低头看信,信上的第一句话他看的清楚,但心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

.....

屋子里比先前热闹,李明楼和金桔审视画师刚做的画,画上李明楼坐在椅子上,恰好被美人瓶遮住脸,只余下身姿衣裙婀娜。

三个画师画了不同的角度,不管哪个角度,李明楼都是若隐若现半遮面。

这也是李明楼一直以来的要求,虽然她不再需要黑纱遮面,但在武鸦儿面前还是掩藏了真实面容,怕的是万一被叫破.....

现在他们面对面见过了,他也没说什么。

李明楼莞尔一笑,在椅子上端正做好,看画师们:“重新画吧,把我画清楚。”

......

......

“不行不行。”金桔摆手,“不能这样画。”

画师们看她,李明楼也看她。

金桔看李明楼嘻嘻一笑:“小姐换身衣服,再梳个头吧。”

李明楼低头看自己的衣衫,也是啊,这身衣裙是今天早上穿的,半日过去了,是该换一件。

厅内变得更热闹,但元吉被赶到门外,被元吉叫来的方二姜名也都一起站在门外,看着金桔一人在厅堂和内室进进出出。

“再换一件。”

“首饰也换掉吧。”

“小姐,我给你重新梳个头。”

“你们看哪个姿势好看?”

金桔一人的声音充斥其内,偶尔有李明楼说声好,以及画师们毫不迟疑的回答。

“夫人哪个姿势都好看。”

金桔似乎犯了愁,片刻之后又醒悟这是小事一件。

“那就画出夫人千姿百态!”

......

......

小姐千姿百态都是美,小姐想要画出来,理所当然,站在厅外的元吉方二姜名神情凝重不是因为这个。

“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元吉问。

姜名眉头凝紧:“他竟然没有要兵马,而是要小姐的画像,真是难以理解。”

虽然难以理解,但不影响他做出结论。

“此事定然有诈。”

元吉点头:“武鸦儿凶狠奸诈,心思诡异难以捉摸。”

此举到底诈在何处?二人再次陷入凝思。

一直没说话的方二透过窗格看到厅内跟武夫人坐在一起的李明楼,不知道金桔说了什么,她和武夫人都笑起来,笑颜如花.....

他顿时醒悟:“我知道了。”

元吉姜名都看向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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