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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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要再次喝差役抓人,李明楼先开口问:“你想跟我要什么奖赏?”

先前抬脚拂袖似要头也不回离去的向虬髯立刻转过身,双眼闪亮:“少夫人不是说我在军营无用吗?”

李明楼道:“你在军营是无用,在我身边或许能有一用,我一女子遇到险境不需要战胜对方,能全身而退避险就足矣啊。”

听起来还是有些说他没用,好像只会全身而退,不过向虬髯不计较这些小节了,手扶腰朗声:“我要一把宝刀,要一车美酒佳肴,再要一位可相伴的红拂女。”

你为什么不要你的脸?官吏大怒。

李明楼唤元吉:“给他一柄宝刀,再装一车美酒佳肴。”再看向虬髯,“红拂女可遇不可求,我会与留心,如果遇到便与你牵线。”

向虬髯并不斤斤计较爽快的答应。

李明楼再看他一眼:“我先告辞了,向公子还有什么想要的再来找我。”

向虬髯抱拳一礼。

李明楼便转身向后走去,官吏跟上一步:“少夫人,这种游侠儿都是骗吃骗喝的。”

李明楼笑道:“我的吃喝他骗不完的,大人,这些小事你不要费心,你们关计民生就已经很辛苦了。”

官吏叹气,武少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他也不好再劝。

元吉更没有劝,立刻让人取了一把宝刀,黄金打造的刀鞘,上面缀着各种宝石闪闪耀目,一辆车也拉过来,整坛的酒和各种肉装满不留一点缝隙。

向虬髯站在厅堂中没有先前的落魄,恍若一只斗鸡,将宝刀挂在腰间大笑要迈步出去,又停下来打量自己。

“请再给我一身新衣和帽子。”他说道。

官吏只当没听到,元吉让人取来,向虬髯不拘小节就在厅内脱下脏乱的旧衣裳,穿上新锦袍,用手沾了水把头发束起戴上帽子,走到门边时顺手从花架上盛开的小苍兰中揪下一朵掖在耳边。

官吏的心顿时更疼三分,这花可是他精心养开的,以前从没开过!

“这一个骗子骗走了多少东西啊。”他恨恨。

有文吏声音幽幽:“一坛酒可换十斗粮,一扇肉可换五斗粮,这一车装了十坛酒十扇肉,刀鞘用金约有十两,有红宝石三颗,红珊瑚五颗......”

第八章 邀尔同乐

关系民生的官吏心有多痛,门外聚集民众不知道,就在议论闹事的民壮为什么还不被打出来时,一辆车先被推了出来。

看到车上堆满了酒坛和肉,民众们很开心:“武少夫人担心我们看热闹太累要给吃的喝的吗?”

人群涌涌准备等待一声令下在衙门前共欢。

“都别动,这是我的东西。”

有声音从衙门内传来,然后有人走出来,衙门和街上的灯火明亮,倾洒在这个人身上。

满场瞬时寂然。

穿着锦袍的年轻人身姿俊逸,腰里一柄缀满宝石的刀闪耀着光芒,映照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炫彩琉璃,耳边鬓角一朵盛开的娇花又让他的脸变得柔和。

这美人是

“向玲!你这个贼徒怎么跑出来了?”有人大喊。

向虬髯原本清冷的面色顿变,伸手指着喊话的人:“不要叫我向玲,我是向虬髯。”手又收回来抚了鬓角的花,神情倨傲,“而且我也不是贼徒,武少夫人已经请我为门下客,这些就是她赠与我。”

向虬髯指了指门前的车,将黄金宝刀双手举起。

安静的人群再次变得嘈杂,这个人就是被押进去的贼徒!

贼徒的事迹适才已经被跟来的军营的苦主们传开。

贼徒没有被赶出窦县,反而成了武少夫人的门下客?还赠与这么多宝物。

“为什么?”无数人发出质问。

向虬髯倨傲:“当然是因为我身怀绝技功夫高强。”

不是因为脸吗?有不少人闪过这个念头。

“你是个骗子。”与他打过交道认识的军营同伴愤怒的喊,“肯定是你哄骗了武少夫人。”

向虬髯如今飞上枝头,再被这些燕雀指责也没有了愤怒,叉腰大笑:“我适才在厅内,与差役护卫们一战,看到我身手不凡,武少夫人当场以宝刀赠英雄,请我做她的护卫。”

竟然这样吗?众人的视线看向跟随出来的差役,差役们脸色不太好看,但没有反驳向虬髯的话。

推车的差役们将车扔下:“送出衙门了,你请便。”

武少夫人只说让送出来,又没说送到家。

向虬髯不与手下败将论短长,将宝刀放回腰间看向众人:“谁帮我推车,我赠他一坛酒,邀他共食肉。”

虽然不如武少夫人那般大方,但白吃白喝总不嫌弃,一群人抢着上前,人太多车子没有被推着而是被抬了起来,向虬髯在众人的拥簇上沿街而去,笑声响彻半条街。

衙门前人散去了很多。

武鸦儿将帽子拉下来:“可以开始了。”

一直急着走的老韩却没有动,武鸦儿转头,见他盯着自己。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老韩伸手捏住武鸦儿的帽子,端详胡子乱发灰土粉掩盖的脸,“你比这小子俊多了,进去耍一套功夫,不就见到少夫人了?”

武鸦儿将他的手一弹而开:“滚。”

县衙的前边灯火明亮,后宅有些昏暗,有两条小巷从其旁经过。

“她不在后衙的时候不一定就是防备不严的时候。”武鸦儿低声道,将帽子压低三步两步融入昏暗的小巷里。

老韩没有紧随其后,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粗糙的身躯在昏暗里却不像山石那般笨拙,灵活闪跃消失。

李明楼穿过前衙和后宅夹道,紧跟在身边的方二抬手示意,院子里昏暗中人影摇晃退去。

“这个向玲的身手的确不错。”元吉说道。

“原来是叫向玲吗?”李明楼笑道。

元吉已经拿到了向虬髯的信息,上面显示跟几个老乡一起来的,登录的时候他自报叫向虬髯,但被分开在另一处登录的老乡说他叫向玲。

在查验的地方设置三个以上的登记文书人员,不惜让官府管吃管喝发高工钱招募了很多会写字的闲人,并不仅仅是窦县来的人多,也不仅仅是武少夫人心善体恤大家辛苦,是为了有足够的人手登录信息。

凡是结伴来的人都会分开登记,分别询问信息,目的是不仅要记录你自己说的你,还要记录别人说的你。

“向玲是他爹起的,向虬髯是他自己起的。”元吉道,“他爹不事生产,带着他无所事事到处交友游逛,喝醉酒跌到湖水里淹死了,剩下他孤家寡人,在家乡仗义行侠惹了不少官司呆不下了,当地又闹了旱灾,他便跟着几个乡亲出来寻生计,一路走到窦县。”

李明楼缓步走在昏暗的长廊,声音里带着笑:“他们是不是在每个地方都待不久?”

元吉点头应声是,又问:“向玲这个人,小姐是要用千金买马骨吗?”

虽然武少夫人的名号传开了,但在窦县人们还是冲着军营,或者寻找官府威信支持下的生计,来投奔李明楼的还没有过。

今晚向虬髯这一举必然让很多人产生新的想法。

毕竟不是人人都适合当民壮。

李明楼迈过门槛,金桔将她的斗篷接过。

“如果可以这样也不错。”她回答元吉的问话,因为这涉及到元吉接下来怎么应对此事,人永远是稀缺的,她愿意要源源不断更多的人来投奔,“只是这件事我是觉得向虬髯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

元吉要跟着跨过门槛,方二又突然冒出来:“少夫人去前边时,这里有好几人接近想要进来,已经拿下两个活口,有一个逃走只能射杀。”

“不奇怪,安德忠肯定要把我们仔仔细细的探查一番。”李明楼在屋子里转过身,并不在意,“该让他看,让他看,不该让他看的,他也不能看,浙西到底远,他现在也不敢太分心在我们身上,拖着他就是。”

元吉和方二应声是。

李明楼继续说向虬髯:“他是真想做游侠,不是为了名利,就是想做游侠这件事,能这样简单的活着很有趣,对于我来说能让他脱离苦闷有趣的活着,也很有趣。”

向虬髯怎么活元吉并不关心,他微微一笑,小姐高兴就好。

“而且,向虬髯这个人看起来古怪,人应该不错。”李明楼接着道,“这一路都是因为他大家不得安稳,但那几个乡亲却始终跟着他,说明很信任他。”

小姐是真的很高兴,像个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一样,元吉的面容柔和几分,小姐本来还是个孩子呢。

“是啊。”他点头,“在军营把他抓起来的时候,他的老乡没有替他说话,但都跑去主动表示,向虬髯被赶走的话,他们想要跟着一起走。”

李明楼笑了笑,然后才看向墙壁:“明玉现在走到哪里了?”

元吉伸手拉开遮盖的画,露出其后的舆图,金桔将两盏灯点燃摆在前方然后退开。

屋子里变得明亮,照出人影。

武鸦儿倒挂在屋檐上,人看起来不少,女声似乎很多。

“夫人,我们去烧个栗子吃吧。”

“好啊。”

有清脆的女声欢悦的问,有温纯的女声答,和脚步声一起穿透了厚重的锦帘。

武鸦儿汗毛倒竖。

就在身子绷紧的一瞬间,他本能的一摆头,叮的一声,屋檐瓦片上溅起火光。

有女声啊的惊呼,要掀起的门帘也落下,室内瞬时寂然无声。

昏暗的夜色里,四面八方都有疾风袭来,武鸦儿在其间划过翻上屋顶,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响起急促的脚踩屋顶的磕碰声,间杂着暗器的破空犀利呼啸。

元吉将李明楼挡在身后,李明楼拉着妇人的手,金桔挤在她们身前。

小姐是需要更多的护卫呢,来害小姐的人越来越多了呢,金桔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倾听外边的动静。

第九章 窥探的猜测

外边的动静并不大,没有人呼和喊叫,跑动急促而克制,就像下一场急雨。

雨很快过去了,夜色恢复了安宁。

元吉站在室内依旧戒备。

方二走进来:“两个人,已经离开这里,大家正在追查。”

“还是安小顺带来的人吧。”李明楼道,轻轻拍着妇人的胳膊安抚,笑了笑,“挺聪明的,一次探查之后再来一次,反而可能更有机会。”

适才有一人已经接近了这边的屋子,这是戒备的失职。

元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李明楼笑着安慰:“这不是失职,我们的人都厉害,别人的人也可以厉害,不能因为别人厉害,就认为自己有错啊,再说他不是还是我们发现了。”

小姐和大都督一样,对身边的人宽宏体谅,从不苛责,元吉面色缓和:“他们太猖狂了,不要留着了。”

李明楼想了想制止了:“让他们离开这里就行了,要他知道我们很厉害,但我们又不是要跟他撕破脸。”

元吉微微一笑:“那安小都督就要为难了。”

李明楼眨眨眼:“我们就坐着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

元吉将遮上的舆图再次拉开,接着适才的话继续:“都督他们现在在这里,当地有一口千年老泉,准备采集泉水酿酒送给陛下。”

酿酒是需要时日的,孩子的突发奇想是为了表达对皇帝的敬意,谁又能责怪呢,李明楼笑了。

金桔拉着妇人轻手轻脚来到另一边的厅内。

虽然方二说人已经走了,但金桔还是谨慎的不出去吃烤栗子了。

“把炭火和栗子拿进来,我们在这里烤着吃。”她跟妇人商量,又探头看了看另一边说话的李明楼和元吉,声音压低,“我们烤的仔细些,爆栗子声不会太多。”

妇人赞同她,点头说声好啊。

室内恢复了先前,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方二放下门帘退出来,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夜空,李奉安是带兵出身,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被打造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他是这个铁板中最厉害的一个。

但今晚最后来的这个探子比他厉害。

有护卫从外边疾步而来,低声道:“跟丢了。”

他的声音有些羞惭。

方二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不管他是哪个,把他们所有人都送出去。”

跟随安小顺混进来的人员他们都有掌控,护卫应声是去传达以及行动。

方二站在院子里继续看夜空。

虽然那个探子很厉害,但要是再来,绝对不会放走他。

冬夜的民壮营很安静,虽然大家没有穿上兵服,这里的一切规矩也都跟军营里一样,甚至还要严苛,巡逻是必不可少的。

困意让寒意更浓,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寒意,带队巡逻的泥瓦匠队长不由将身子缩了缩,深夜里也无人发现不影响形象。

有细碎瓦砾被踩上发出咯吱声,营帐的阴影里有人影晃动。

“谁!”泥瓦匠队长寒意顿消,身子挺直,年轻的声音厉喝。

“任队长,是我。”武鸦儿从后走出来,双手系着腰带,“我上茅房了。”

泥瓦匠队长并没有这么好骗:“每个人都有夜壶。”

“我今天吃得多,肚子不太舒服。”武鸦儿尴尬解释。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伴着说话:“大黑,老鼠烤好了,给你一条尾巴....”

武鸦儿也不让他说完,重重的咳了声,还笼罩在黑暗里的身影反应很快,老鼠一般钻向更黑暗处,但泥瓦匠队长三步两步带着一众猫就将他和他手里还攥着的两只烤熟的老鼠拎了回来。

军营这边养着很多人,也养肥了很多老鼠。

这不是泥瓦匠队长第一次抓到他们,这几个新来的民壮自称家乡有吃烤老鼠的习惯,白天烤的时候被训斥,竟然晚上偷偷烤,这一次还有深受看重的甲长大黑在其中。

疼痛才是带来长久的记忆,愤怒的泥瓦匠队长将不遵守命令的民壮狠狠的打了二十杖,大黑多加十杖。

被打了这种乐事,分到其他甲队的几个乡亲立刻开心的来探望,他们用家乡话交谈,其他人也听不太懂便各自散了。

武鸦儿趴在大铺上,神情平静。

旁边的老韩啐了口:“鬼一样见不得人,那么小小的宅院藏了那么多护卫,我还没摸到跟前呢,还好鸦儿进去了。”

大家的视线又看向武鸦儿。

“一直还没机会问,怎么样?”老韩问。

他们不在一个甲队,为了避免怀疑,各自逃回来这是第一次见面。

武鸦儿道:“也不算进去,只倒挂在房檐上。”

“有什么发现?”其他人声音有些紧张。

武鸦儿手垂在身前,似乎话有千斤重:“我听到,我娘说话了。”

所有人都握住拳头牙缝里挤出一丝重重的低吼,胡子和草木灰遮盖不住他们激动的神情。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武鸦儿道:“我好久没有听到我娘说话了。”他的脸上浮现笑,如水一般荡漾,一双长眼里波光闪闪,“一点也没有变。”

只可惜听到这声音他不能跪倒在娘的膝前,而是要翻身奔逃。

“那些人有多少?”有男人握住拳头咬牙,“不信我们杀不进去。”

“我是不想被他们抓住所以今晚才逃,不是我杀不了他们。”老韩声音如同刀在石上磨动。

武鸦儿道:“杀进去不是问题,问题是离开。”

他手撑住铺板抬起身子,感受着腿臀上杖打后的疼痛,他日夜不停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被一个毛孩子训来训去,还允许别人打在他身上而没有砍断他的手,是为了找到娘,以及和娘一起活下去。

娘要是死了,他也就是个死人了。

“今天我们已经看到,安德忠派人前来,人群中有范阳的兵散布。”他说道,一双眼恢复了沉静变得幽深,“县衙里的那些人或许是安康山的手下。”

这一切是安康山的安排,窦县的古怪就能解释了。

“什么山贼能杀了知县和一团的官兵?”武鸦儿道,“当然对官兵毫无畏惧的更厉害的官兵。”

他手撑着床铺起伏几下活动了淤血僵硬的身子,重新趴下来。

“看现在窦县的这些事,别人看不出来,我们还能不明白吗?这是在练兵,屯兵。”他看向其他人,“他们有练兵的好手以及丰足的钱,我武鸦儿只是用了五六个人接娘,带着的盘缠能住店能吃饱而已,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老韩剔了剔早饭留在牙缝里的肉丝,要是他们能调动这么多人,花这么多钱:“何止是接两个人,应该把老家的房子也搬过来,让乌鸦不仅见亲人,还能见到曾经生活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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