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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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楼应声是:“家父李奉安。”
老者忍不住施礼口中连连称原来李大小姐,再次赞叹果然侠义心肠路见不平云云,通过他的碎语,季良和小碗都听明白李明楼的出身来历,也明白为什么是江陵府李氏却说家在CD府。
不过,原本坐在地上的季良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我不去CD府,你另请高明吧。”
他的神情肃穆,眼神冷静,先前的激动癫狂欢喜全无。
李明楼有些惊讶,他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叫出父亲的名字,现在说明了身份,山野老翁都激动于李奉安的赫赫威名,他却依旧没有反应,甚至还断然拒绝了求医。
根本就没有项氏说的猎先生钦慕李奉安,听说是李奉安的同袍立刻毫不犹豫的来军中听命。
是项氏在说谎,还是季良真不是猎先生?
不过项氏说谎很正常,项氏对她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至于季良是不是猎先生也好像不太重要,眼前这个季良的确有治伤的好技艺。
季良冷静,李明楼沉默,小碗也不说话,老者松口气。
季良是个半疯子,还没有全疯,听到这位小姐的身家来历终于冷静,知道不能胡来发疯,折腾野鸡野鸭猪狗,甚至自己的儿子,最多被人骂疯子吃些苦或者挨顿打,但折腾这位小姐那可是就要了命了。
“季先生。”李明楼还没有放弃,“季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是真心来请先生的。”
季良只是摇头:“不去,不去,你走,你走。”
“这件事只能先生来做。”李明楼道。
季良斜眼看着李明楼:“你当我傻啊,你一个CD府的人怎么知道我?还特意来请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果然不傻,元吉在一旁默默想,只是疯而已。
“我听家父说的,久闻先生大名。”李明楼说道。
季良哼了声:“李大都督不在江陵府十年了,他在江陵府的时候我还没成名呢。”
你现在也没成名好不好,老者摇头,制止这不靠谱的对话:“李小姐,季良真不是大夫,您再去另请高明,耽搁了小姐,别说季良,我们都愧对小姐。”
李明楼没有理会老者,看着季良:“季先生是不信我真心请你?”
季良哼了声,没有回答,破袖子甩了甩转身。
“先生的技艺我是相信的。”李明楼说道,“不信,先生看看我的真心。”
看看真心?怎么看?
季良不解的转过头,小碗和老者也看向李明楼,见李明楼已经走到方二身边,将伞递给他又伸手.....是要拿钱吗?
钱有时候的确能表达真心。
方二接过伞,李明楼的手没有解他腰里的钱袋,而是拿出了他腰上的一柄匕首。
裹在刀鞘里的匕首灰扑扑不起眼,拔出来日光下闪烁寒光很吓人。
要吓唬人吗?老者心里想着,然后看那裹着头脸的女孩子将宽大的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胳膊,首先入目的是白嫩的肌肤,然后便是肌肤上点缀的几块灼烧的伤斑.....
真的有伤呢,所以脸上也是如此吗?可怜....
“季先生请看。”李明楼道,匕首落在手背上,按下去划向手臂。
血如珠落玉盘迸跳,在手背手臂上绽开飞溅,明亮的日光下炫目令人失神。
“啊。”小碗发出一声喊。
“小姐。”一向沉默寡言的方二大喊。
元吉抓住了李明楼握着匕首的手。
李明楼没有大喊也没有再夺匕首,抬起头看季良:“季先生,我相信你的技艺,请你帮我缝起来吧。”
她的脸掩在兜帽里又黑布裹住看不到神情,但声音里可以听到笑意。
我敢划破自己的胳膊,因为相信你能给我治好,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能表达真心的吗?
老者震惊的目瞪口呆。
季良神情惊讶中还有不解,他的惊讶不是被吓到,只是不明白李明楼为什么这么做,待听了李明楼的话,惊讶不解散去神情欢喜。
“好啊好啊。”他高兴的点头,小眼闪闪发亮,盯着日光下少女血淋淋的胳膊,如同饿鬼看到了丰盛的大餐。
站在一旁的老者没有再阻拦,也没有再说话。
季良是半疯子,这个李家大小姐就是个真疯子啊。
第三十五章 治伤说服
季良家的破门终于打开了,内里的房屋亦是破败,但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箩筐也在墙角摆放整齐。
坐在小凳子上的李明楼收回打量,看着一通忙碌后在面前坐下的季良。
“要开始了吗?”她问。
季良没有理会她,视线在几根大大小小的针上巡弋,如同看自己的爱子,眼神温柔又开心:“用哪个呢?这次用哪个呢?第一次缝小姑娘的胳膊呢。”
第一次....方二握着黑伞的大手微微抖了抖:“不能去屋子里躺下吗?我家小姐不方便在外边太久。”
季良不高兴的抬头看了眼遮在头顶的黑伞:“屋子里光线不好,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你。”他喊站在另一边的元吉,“按住她。”
按住吗...元吉深吸一口气按住李明楼的肩头。
季良不再理会他们,继续露出笑脸看着自己的药箱,嘀嘀咕咕一番终于选定了捏起一根细针,穿上不知道什么做的细线,按住李明楼伸在面前的胳膊。
血简单的擦洗过,露出翻着的皮肉,皮肉吓人,细长的针尖也吓人,蹲在门口的老者也屏住了呼吸。
季良却又想到什么停下来:“小姑娘怕疼,也可以不疼的。”眼珠转了转,另一只手从药箱里摸出一瓷瓶,“洒上这个就不疼了。”
说罢要倾倒,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碗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爹,这是什么?”
“麻药。”季良神情理所当然,“用了这个缝针的时候就不痛了。”
小碗脸色涨红质问:“怎么没给我用过?”
元吉看向小碗,大家已经知道这少年就是被季良缝好的,在人的皮肉上飞针走线有多痛他能想象。
麻药元吉是知道的,在军中也有用过,效果不怎么样还很贵,可有可无几乎没有大夫用。
季良不给儿子用是因为贵,舍不得吗?是亲儿子啊.....
季良认真道:“你皮糙肉厚的跟小姑娘不一样啊。”又对李明楼一笑,“而且这位小姐是上门求医的客人。”
客人尊贵,所以用更尊贵的药,半疯子并不傻,还懂人情世故。
“你瞎说!”小碗恼怒的喊,抓过季良手里的小瓷瓶,“这是你新做的。”
季良哈哈干笑两声:“你不是差点痛死嘛,我这几天特意做了麻药,下次再给你治伤就不会痛啦。”再看李明楼一笑,“这位小姐好运气,正好能用上,不用像小碗受痛。”
“爹,我不会让你在这位小姐身上试用你乱七八糟的药。”小碗哑沉声音一字一顿,将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试用......
咯吱一声,方二手中的黑伞柄似乎被捏断,元吉的双手也离开了李明楼的肩头,准备落在季良的肩头。
“试用怎么了?一生万物,万物都是由一开始的。”季良说道,他也很生气,“正好有这个机会,何必浪费。”
他不是狡辩,而是真的这样想,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在他眼里是不是万物都只是用来试用的工具?不管是山上的野鸡还是儿子还是任何一个求医的人。
“季先生,我很荣幸能试用你新做出来的药。”李明楼制止元吉的动作,看向攥着瓷瓶退到一边的少年,“小碗,我愿意试试,我相信你的父亲。”
季良高兴的点头连声说好。
蹲在门口的老者摇摇头,他虽然没有走,但再没心情说一句话,疯子啊都是疯子。
小碗攥着瓷瓶低着头不肯:“他的药没用。”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季良喊道。
小碗抬起头恼怒:“我试过的还少吗?从小到大你让我试过多少没用的药。”
季良淡然道:“只是有些没效果而已,人不是好好的嘛。”
比不过父亲的伶牙俐齿,小碗只将瓷瓶攥紧:“不许你给她用。”
李明楼打断父子的僵持:“小碗,你也说了这药最多没用,有用我运气好免得受痛,没用也还是受痛而已。”
小碗迟疑没有说话。
“而且我身体不好,不能在外边太久。”李明楼低头看裸露的胳膊,虽然黑伞遮挡,胳膊上也渐渐泛红,就好似血在皮肤内溢散。
小碗吓了一跳,面色不安走过来。
季良伸手,小碗没有松开瓷瓶:“只是麻药?”
季良不耐烦哼了声:“只是麻药!”
小碗松开了手,季良抓过瓷瓶,利落的将药粉洒在李明楼的胳膊上,然后在药箱捣鼓一番,便开始缝针,针穿过皮肤的一瞬间,李明楼的身子颤抖缩起来,还好元吉按住了她。
“看来运气不好,麻药没有起效。”李明楼对小碗说道。
她的声音颤抖,好像是在笑,其实是痛的,小碗心里明白,忽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将手塞进她的另一只手里。
身子不受控的李明楼下意识的握住了这只手,就好像找到了力气的源泉,攥紧汲取。
小碗龇牙咧嘴要失声痛呼,在声音冲出的一瞬间将另一只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堵了回去,方二看他一眼紧握黑伞不让一丝阳光落在李明楼身上。
小院子里平和安静,老者不敢往这里看一眼,蹲在门口背对,也似乎能听到针线在皮肉里穿行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浑身发麻。
疯子,都是疯子。
最后一根线剪断,季良看着手臂上缝好的伤口意犹未尽,视线也终于看到了擦去血迹的肌肤上露出的斑疤。
“这个先挖开然后缝起来怎么样?”他兴致勃勃说道,手已经伸到药箱拿出一把刀子。
“这个估计不行。”李明楼声音虚弱道。
元吉用脱下的衣衫盖住李明楼的胳膊,同时将季良举着的刀子撞开。
“行不行的,试试就知道嘛。”季良很是遗憾,看着李明楼讨好劝说。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舍得移到李明楼身上。
“你这脸上也是如此吗?让我看看。”
方二将黑伞一压,将要掀李明楼兜帽的季良挤开。
“季先生,多谢你,我今日没有力气了,再治伤撑不下去。”李明楼有礼貌的解释,人慢慢靠在元吉身上。
看着虎视眈眈的方二和元吉,季良不舍也只能放弃。
“不急不急,等你明日有力气了我再看。”他不忘提醒李明楼要言而有信。
李明楼道:“先生,我的事其实不急,我是想请先生去剑南道。”
季良哦了声,这一次没有立刻拒绝。
“剑南道西南夷人作乱,兵士多有受伤,刀砍箭射…..”李明楼说道。
话没说完,季良坐直了身子。
“多?”他呼吸急促,“有多少?”
元吉道:“很多,不止是我们的兵士受伤,夷人伤亡更多。”
季良站起身喊小碗:“收拾东西,我们去剑南道。”
第三十六章 送走有安排
项大老爷说猎先生故土难离很难请,遇到的时候他正在游历,但说要回家乡江陵府再也不离开。
项云用尽办法以及搬出了李奉安才说动他。
当然现在李明楼不相信项大老爷说过的话,事实也证明搬出李奉安对季良没用,或者季良不是猎先生,但不管是不是,李明楼都要赌一把,她相信就算季良不是猎先生,也会成为不输于猎先生的人。
通过这短短几次见面说话,李明楼已经大概明白季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确是个疯子,痴迷研习稀奇古怪的医术,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医术的工具,包括他的儿子,儿子受伤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悲伤,而是欢喜可以有机会治伤。
既然如此要说动他很简单,李明楼先让他明白自己真心信他的技艺,再告诉他剑南道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不用被村人惊恐驱赶,不用只面对野鸡野兔,是可以让他救治还会对他感激的伤兵苦民。
对于伤兵苦民来说,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再残酷的救治方式都能接受,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期盼,活下去。
季良需要病人,伤者也需要大夫。
“多谢先生。”李明楼道谢,又指着元吉:“这是我家大管家元吉,他会安排先生去剑南,我没力气了先休息。”
安排好这件事她便晕了过去,最后感知元吉抓紧她的肩头,方二的呼唤,以及季良的欢喜。
“晕过去了更好治伤,我来治她脸上的伤吧。”
嗯,元吉应该不会把他打死。
李明楼并没有昏迷太久,醒来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元吉坐在马车里陪同。
“不是因为治伤的缘故。”李明楼给他解释,声音虚弱,“是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但治伤也是一定原因。”元吉声音沉重。
李明楼没有反驳,匕首深深划破的伤口,血肉中穿针走线,对精神和肉体都是极大的冲击,她从小到大身上指甲盖的伤都没有,直到死在乱箭穿心之下。
元吉道:“小姐要取信季良,我来也是一样。”
李明楼笑了笑:“我来更好。”
因为她是李奉安的女儿,不惜自伤千金之躯来表明真心,比起自己更有说服力,元吉明白这个道理,李奉安也是这样的人,做事不畏不惧不推不脱。
只是如果李奉安还在,大小姐何须如此,元吉黯然。
“元吉叔,我这样做不是因为父亲在不在。”李明楼道。
那一世父亲不在后,她过的日子跟父亲在没有任何区别,剑南道奉她为主,项家奉她为贵,她手里的财富几辈子用不完。
她在太原府有庄院有田地还买了一座山,春赏花夏玩水秋收果冬狩猎,出车马精美出入仆从涌涌。
李明楼如同她的小名一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之前都不知道世间什么叫烦恼艰难。
神仙楼阁已经崩塌,项氏的狼心狰狞她已经看到,父亲在与不在,项氏狼心都在,父亲不在只不过让他们肆无忌惮。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父亲不在,她要做些事,父亲在,她也要做。
而且她来做这件事还因为她这具身子。
她的身子如同鬼一般不能见天日,心跳也渐渐的不正常,不知道会不会慢慢的变成死尸,她想试一试,还好,划破了会流血,会痛,很痛。
“只割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了。”她喃喃。
没有下次就需要他们把事情做好,不用让李明楼忧心费神,元吉收起黯然:“我三日后来接季良,即刻写信给严茂,季良其人以及事情经过我会跟他说清楚。”
严茂沉稳机敏会明白季良的用处以及重要。
李明楼默然一刻:“给季良安排一个助手。”
军中也有很多大夫,这个不难,元吉应声是。
“这个助手要精挑细选,最重要的一个要求不是医术,而是仁心。”李明楼道。
季良只想治不想救,人在他眼里不是人,这能让他心无旁骛技艺专精,但同时也让他很可怕。
“要有个人看着他,不要让他为了治伤而治伤。”李明楼道。
不知道当初项云给与季良什么样的允诺,但李明楼要给他一个限制,不能让伤者的幸事变成不幸。
元吉听懂了肃穆的应声是:“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好。”
李明楼闭上眼:“这件事接下来辛苦元吉叔了,我休息几天。”
“小姐好好歇息。”元吉道,将李明楼扶好躺稳,减轻车马颠簸的不适。
李明楼虽然没有再昏过去,身体也是从未有过的虚弱,这次回家是被方二抱进去,金桔吓的差点晕过去,但李明楼坚持不让请大夫看病,金桔也只得作罢,将心思用在吃喝上来给李明楼进补。
李明楼被方二抱进门李家上下也传开了,李老夫人和项氏都派人来问,金桔谢过她们拒绝请大夫,二人便也不再强求,继续忙着盯着越来越近送钱来的剑南道车队。
李明琪闭门思过后来到李老夫人面前,没有再提珠子的事,也恍若从没有被李老夫人骂过,将这件事翻过去抹掉,在李老夫人跟前更加乖巧。
李老夫人也忘记了这件事没有再对李明琪指责,只不过面对孙女们的陪伴有些心不在焉,干脆免了她们每日陪伴,女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又秋高气爽,李老夫人便让她们接受其他人家小姐们的邀请,去爬山进庙赏景玩乐。
这一日姐妹三人寺庙进香归来,李明琪坐在车里,手里拎着一只香囊摇摇晃晃:“不知道大小姐收不收这个心意,我们出门玩乐可也惦记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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