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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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明白,她要看是不是动真格的,便咬了咬牙道:“把这婆子打上五十板子,倘或不死,发到庄子上喂猪去,一辈子不许回来!”

孙嬷嬷被听令的婆子叉走了,贴身伺候的人,又是娘家带来的陪房,被替死鬼般发落了,无异于当众打了扈夫人的脸。扈夫人心急气短,几乎晕厥过去,清如又尖声吵闹,一忽儿“娘”一忽儿“祖母”的。老太太不耐烦,摆了摆手让人把太太送回去歇着,上房这才安静下来。

“好孩子,你的院子我又替你收拾出来了,你惯使的人也都在原处,只要你愿意,照旧能回来小住。”

老太太极尽笼络之能事,清圆笑着摇头,“那里一时也离不得我……哦,我想起来,上回走时,有一个妆匣未来得及带走,里头有三千两银票,并十几件首饰,合起来总有四五千两。眼下这妆匣我也不要了,请老太太卖我个人情,我想拿这些银子首饰换春台和陶嬷嬷,不知老太太可愿意割爱?”

☆、第 95 章

谢老太太这时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忙道:“自己家里人, 说什么买不买的!她们本就是伺候你的,原本你出门子,她们该做陪房才是,是我那时候思虑得不周全,没想到这一层。”边说边打发人去把春台和陶嬷嬷叫来, “你只管把她们带回去使,那匣子妆奁我也会叫人给你送过去的。”

清圆说不必, “老太君知道我的脾气,我从不白占人便宜, 那些钱全当我买人用的, 老太君要是不收下, 那人我便不要了。”

谢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得暂且应了。

正则媳妇妯娌三人到这时方进来,怯怯说:“四妹妹, 我们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不知你大婚后过得怎么样。”

“终是至亲的人啊,往后要常来常往才好。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老太太是惦念你,一事情急, 才听了孙婆子的挑唆……”

“妹妹在家好歹也住了半年, 这半年咱们一个屋檐下住着,一个桌上吃饭,总有三分情分不是?”

任她们舌灿莲花, 清圆只是笑着,并不理会。

谢家这一门,她早就看得透透的,贪有嫌无,世上最势利不过如此。这是看她嫁了沈润,无论如何要认亲,倘或嫁了个寻常白丁,只怕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她还记得老太太当初和人谈论她的婚事,话里话外全无维护的意思,拿她母亲做文章,说她只配嫁个小门小户,高官之主要让清如去配,如今呢?还有这些嫂子,哪个眼里有过她?连朝她们请安,她们都偏过身子只装没瞧见,现在倒来套近乎,真真今儿人脸,明儿狗脸。

她这会儿还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全是为了带走春台和陶嬷嬷,否则这腌臜地方,她多呆一刻都嫌恶心。她们只管说她们的,她偏过头朝门外望着,心里又牵挂,不知沈润在做什么,官衙里炭盆子够不够使,他办事的时候坐着冷不冷。如今只盼着快些过年吧,把皓雪的事理清了,她可等不到开春天儿暖和了,一定要搬到上京的宅子里去,好天天见到他。

老太太后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过耳不入,一句都未听见。终于看见月洞门上有人进来,她站起身迎了出去,春台和陶嬷嬷跑过来,又哭又笑地抓住她的手,“姑娘,可算又见到你了!”

主仆相见皆大欢喜,清圆这时没什么不足了,转过身向老太太行礼,“人我就带走了,多谢老太君通融。”

她这就要走,谢老太太忙问:“四丫头,你还会再回来吗?”

清圆笑了笑,“再说吧。”模棱两可地答了,携春台和陶嬷嬷出了垂花门。

虽说彼此相处只半年,但这半年也足够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了,春台抽着鼻子说:“姑娘,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走后太太就封了淡月轩,把我们发还原处,院子里的东西横是遭了贼,叫她们清扫了个干净。还有小喜,太太拿住她,据说打脱了一层皮,后来配给一个癞头小厮做老婆了,现在也不知死活。”

清圆听了叹息,“她本来就是太太的人,一朝倒戈,再落进人家手里必定落不着好处。我也顾不得她了,等过两天打发人去寻访寻访,给她送几两银子吧。毕竟她听过我的话,要不是如此,太太也不会那么难为她。”

身边的人都应是,这时车也到了指挥使府门前。

春台和陶嬷嬷一进门便赞叹:“乖乖,这就是姑娘的家?”

抱弦笑道:“往后只能私底下叫姑娘,场面上要叫夫人才好。眼下家里事物夫人才上手,咱们是夫人带来的人,千万不能给夫人丢脸。”

春台和陶嬷嬷诺诺答应,见廊子上婢女鱼贯出来行礼接应,指挥使府上规矩怪重的,比谢府上更胜一筹。且那些人个个对姑娘恭敬有礼,她们才醒过味儿来,原来姑娘果真有了好归宿,做上别人家的当家主母了。

清圆这两天都在外头奔走,不得好好休息,到这时才松散下来,蹬了鞋上榻歪着。才稍歇了一会儿,让红棉传周嬷嬷进来问话,问今儿西府那头有什么动静没有。

周嬷嬷道:“姚姑娘连着两日没来了,不知是不是夫人前儿的以茶喻人,让她知难而退了。”

清圆一哂,“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是因这两句话就知难而退,也不会狠下那几个月的工夫了。”

要是料得没错,那位皓雪姑娘是在有意晾着芳纯,等她耐不住寂寞再去请她。既这么就不能让芳纯闲着,她想了想道:“回头嬷嬷跑一趟,就说今儿夜里让二太太的小厨房歇了,上我这儿来吃吧,我叫厨子做我们南方的小食招待她。”

周嬷嬷道是,过去传话了。清圆本以为她大约没心思来,谁知竟一口答应了,于是忙让厨房预备起来。不一会儿她就到了,和她一块儿坐在榻上闲聊,问她回去一趟怎么样,谢家人有没有为难她。

清圆同她对吃蜜饯,摇头说没有,“反倒换了个拉拢的路数,真叫人难堪。你呢,今儿做了什么?”

芳纯道:“没什么可做的,总是下雪,你又不在家,人都僵住了。”

清圆拿手巾掖了嘴道:“眼看要过年了,府里该预备的都预备得差不多了,只差过年的新衣裳。你晓得老爷的,处处讲究,别人做的怕他看不上。明儿咱们自己动手吧,替老爷和二老爷各做一件,总是咱们的心意,他们穿着也熨帖。”

芳纯讶然看着她,“你还会做衣裳?”

清圆说会呀,“我六岁起便学女红,后来每年过年,祖父祖母的新衣裳都是我做的。”

芳纯听完了简直无地自容,“同你一比,我就像个男人。我只会绣花,纳鞋底,唯一送过我们爷的,就是一只兽爪囊。”

清圆倒有些可怜她,自己虽然没了娘,但有祖母悉心教导,所有姑娘必须具备的手艺和品质,她都如数从祖母那里得到了承袭。但芳纯不一样,因为父亲的偏爱,继母不敢也无心教导她,你若让她舞刀弄剑她还在行,像量体裁衣之类的活计,她就不行了。

但总得以鼓励为主,清圆道:“兽爪囊就很好,可以放官印和鱼符。我总看见二爷腰上挂的那个绣狮子的,就是你赠他的吧?”边说边轻轻一笑,“你瞧,二爷心里一直装着你,否则以咱们家的用度,哪有一样东西使几年的道理?”

芳纯顿住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嘴里喃喃应着:“这点倒是……”

清圆复又哎呀了声,“这上头我还不及你,当初老爷倒是强行塞了块随身的玉给我,我却从未送过什么给他,细想起来真对不起他。”

芳纯来了兴致,“那咱们先做衣裳,然后你也给他绣兽爪囊,绣两个,替换着戴。”说罢嘻嘻笑起来,“大嫂子,真真儿的,自我见大哥哥第一面起,我就觉得这人像天上的太阳,不敢直眼瞧。没想到他后来想娶你,那样抓耳挠腮和澄冰商量,我在窗外偷听,一边听一边笑,才觉得他面上装正经,其实很不容易。”

清圆红了脸,低头笑得甜腻。

芳纯拿肩顶她两下,“你想他不想?你们才成婚五日就分开了,很是惦记他吧?”

清圆愈发不好意思,含糊笑道:“总是想的……你说我做什么,你和二爷成婚快三年了,你如今不想?”

芳纯的性子直爽,也不遮瞒,绞着帕子说:“哪里能不想……可是我觉得对不起他,我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再跟着他,会耽误他一辈子的。”

清圆直到现在才听见她的真心话,原本只是猜测,谁知她果然是这么想的。便牵了她的手道:“可是有人在你耳边念叨了,你才生出这种顾虑来?你怕耽误二叔,自作主张想要和离,可问过二叔的意思?姐姐,夫妻聚少离多,想怀孩子自然不容易,等明年咱们都搬到上京去,你还愁什么?退一万步,就算当真生不出孩子,只要二叔不嫌你,你就该心安理得霸占着他。咱们处世为人,虽要替别人着想,但操心过了头,反增添别人的烦恼。你可万万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你知道都使夫人的位置一旦出缺,谁会头一个填上来么?”

芳纯怔忡看着她,“你是说皓雪么?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不待见她。”

都不待见,就说明她心怀叵测,要拆散这个家。可是眼下和芳纯说这些,她压根儿不会听,反会觉得他们是有意针对皓雪,愈发要维护那位娘家表妹。清圆笑了笑,“我们和她无仇无怨,怎么会同她过不去呢。”一头岔开了话题,“腊月二十五朝中休沐了,我打算趁着年前办一回宴,一则答谢那些婚宴上来与没来的宾客们,二则也替两位爷笼络好同僚,让他们官场上少些阻碍。”

芳纯说好,“亏你想得周到。”

清圆成心替她找事做,郑重其事道:“筵宴提前便要准备,我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可要帮我才好。”

芳纯当然一口答应,没心眼的人就是这点好,委屈和愤懑都不会持续太久。同阴暗的人在一处,她会被染黑,同光明的人在一处,她便也熠熠生辉。

妯娌两个就此有了伴,开始专心为节下的一切做准备。

芳纯对裁衣不精通,清圆手把手地教她,日头旸起来,两个人坐在檐下,边晒太阳边做针线。等衣裳做成了,各自穿上细细打量,估猜着那个人穿上了是什么模样,那时心就雀跃起来。

清圆很高兴,自己费心引导总算不是无用功,芳纯的心思渐渐被扭转过来,手上有事可做,她就想不起皓雪了。

这么着过了有十来日,还是皓雪先沉不住气,寻上门来,见她们在花厅里写拜帖,迟迟道:“府上要办宴么?”

清圆说是,“昏礼那日我不便招待宾客,错失了结交诸路夫人的好时机,借这个筵宴,以补缺憾。”一面道,“那日皓雪姑娘可一定要来,姚府是芳纯姐姐的娘家,若你们不来,那这个筵宴就不圆满了。”

这位新晋的指挥使夫人有张漂亮单纯的脸,在初升的日光下温润可爱,足可让男人迷醉。皓雪暗自感慨她的容貌和心智,她过年也才十六罢了,这诰命夫人当得八面玲珑如鱼得水,实在叫人大大领会了一番,高位虽虚,尤以能者居之的道理。

至于这宴席,怎么能错过,皓雪笑道:“夫人盛情,我们不免要来叨扰了。”

芳纯对她仍不设防,托着手里写成的拜帖吹气晾干,抽空道:“对了,你上回说我的狐裘好看,我那里正好有张皮子,是上年刘侍郎打了送给澄冰的。你拿回去收拾收拾,上好的皮毛,比市面上卖的强多了。”

这原是皓雪私底下同芳纯说的话,谁知她大喇喇当着东府的说出来,皓雪顿时有些难堪,讪讪道:“既是姐夫带回来的,我怎么能夺人所好呢。”

清圆笑了笑,提着笔道:“都是自己人,一张皮子不值什么,收着就是了。”

这头拜帖写得差不多了,芳纯便抽身领她回西府取。皓雪跟在她身后,轻声问:“陈夫人办的这个筵宴,单是款待各路命妇的么?”

芳纯道:“不单是那些命妇们,年下朝廷休沐了,都是官员们携内眷前来。到时候男人们设在一处,女人们另设一处,她才封了诰命,必要多结交些人才好。”

皓雪听了点头,复一笑道:“你上回说姐夫年后要升官儿,到时候向朝廷请了旨,姐姐也是正经诰命夫人了。”

她提这个,不过是想看看芳纯还有没有和离的心思,结果不出所料,芳纯是再也不松口了,反在琢磨:“这回要擢升,想是四品了吧!”

后来她从指挥使府出来,心里七上八下,满是郁塞。

她贴身的侍女雀儿和她一条心,同仇敌忾着:“这位都使夫人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先头分明打定了主意要和都使和离的,如今看他升发了,竟指着做诰命夫人,绝口不提这事了。”

皓雪脸上淡淡的,比起雀儿的咬牙切齿,她显然要镇定得多。

那张狐毛皮子端端正正铺在膝上,她抬手慢慢捋着,沈府用的东西果真都是上好的,芳纯何德何能受用!过完了年他们就要举家搬进上京的府邸了,这场筵宴是她最后的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澄冰啊……喜欢一个人,真没什么道理可讲,她也知道不该的,但却忍不住那颗急欲占为己有的心。沈澈生得一表人才,且前途不可限量,有了这样一个人作比较,不管自己将来嫁给谁,都不会幸福了。

清圆那头呢,不急不慢安排她的宴席,开宴前三日,和芳纯一同乘着马车,挨家挨户送请帖。

芳纯对京畿一带的民俗并不十分了解,她嫁给沈澈后从没有在家办过宴,仅有的一回也是设在鸿雁楼里,一切都是沈澈安排,她只要按时出席就好,因此对清圆提前三天下帖感到迷茫。

“这个有什么说头么?”她抱着手炉问。

清圆把拜帖送到步军司指挥使府的门房上,低声告诉她:“京畿有个规矩,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为提溜。为显郑重,咱们必要提前三日下帖子,客人才好安排妥当家中事务,以便当日从容赴宴。”

芳纯哦了声,愈发觉得自己活得如同一根棒槌,这个小了她三岁的姑娘哪里是嫂子,根本就是长辈,自己半点没有帮衬到她不说,还要事事烦她教导。

正兀自惭愧的时候,步军指挥使的夫人亲自出迎,满脸堆着笑道:“哎呀,沈夫人何必多礼,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怎么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芳纯偷眼觑清圆,她抿唇笑着,姿态娴雅地向伸出手的韩夫人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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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如果说以前的谢四姑娘还招人背后议论, 那么如今的广阳郡夫人,是再也不会有人来说嘴的了。妻凭夫贵,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只要男人在朝中排得上号, 那么不管夫人是何出身, 到了人前照样显赫且值得抬举。

韩夫人受宠若惊, 对上门下帖的年轻夫人以礼相待,不单是瞧着沈润的面子, 更是因为他们婚宴当场圣人亲手书写的那道圣旨。诰命夫人们和宫中常有来往, 只要一人从中宫口中听到过对这位夫人的赞美,那么幽州乃至上京的贵妇们便个个都心领神会了。正因此, 清圆不单在步军司都指挥使府上受到了礼遇,在其他公侯府邸上也是如此。加之她办事练达, 人也周到稳妥, 这幽州达官贵人的圈子,很快便欢迎了她的加入。

后来稍稍处得熟络些, 便常听见有人感慨:“谢节使家也不知怎么的了,想是南方呆惯了, 到了幽州怎么缩手缩脚的。横是家里主事的上不得台面,男人外头打仗,女人连门面都懒得撑了。路越走越窄,幸好夫人不属他家了,否则焦头烂额的时候且有呢。”

连外人都看得清楚,清圆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对谢家种种保持沉默,是她的修养。

距上次回谢家,半个月过去了,后来并没听见谢家有什么动作。她也让陶嬷嬷打听了,说谢纾的病似乎渐好,家里的下人常看见他出来走动,反正命是保住了。

能活着就好,像清和说的,总算她还有来处。只是谢家的这份优柔寡断实在让她感到失望,那回和谢纾说了许多,似乎未起任何作用,她暂且也没放在心上,待芳纯的事办妥之后,有的是时间来对付扈夫人。

她开始掐着指头算,再有三天沈润就该回来了。虽然他不在时,仍旧每隔两日派班直报平安,但这点消息远不够填充她的思念。

筵宴筹备得差不多了,次日百无聊赖约芳纯一道出去挑丝线,从布庄出来,忽然听见抱弦咦了声,“对面那辆马车,像是谢家的。”

清圆抬眼望过去,这条街上全是商铺,对面恰开了一家文房店,想是谢家哪个主子出来采买文房四宝吧,她也不曾在意。

原打算登车回去的,可一错眼,看见雕花窗支起了一半,窗后露出绿缀的脸来。她忙让了让,让到布庄巨大的招牌后,心里纳罕起来,清如一向不爱读书写字,难道现在转了性子?再细琢磨,似乎也不对,断没有丫头坐在车里,小姐下去采买的道理。

芳纯不明就里,看她们主仆探头探脑,压声问:“你们瞧什么呢?”

清圆示意她噤声,悄悄探看着,不一会儿见李观灵从店里出来,马车上的门旋即推开了,清如探出了半个身子。

清圆心头一跳,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抱弦也惶惶的,“那是大姑爷?二姑娘怎么和大姑爷在一处?了不得了……”

芳纯这回方听明白,“谢家可真是一团乱麻啊,姐夫和小姨子搅合在一起了?”

所幸并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李观灵也不是李从心,他老实本分,读书为上,虽生在伯爵府邸,却不是胡乱攀搭的脾气。对于清如的出现,他似乎很意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意应付两句,便带着小厮落荒而逃了。

抱弦怔怔问清圆,“这是怎么回事?”

清圆蹙眉道:“清如真是个惯会挖墙脚的好手,家里姐姐妹妹挖了个遍。如今体面没了,越性儿破罐子破摔了。”

可这件事却不能看见只当没看见,李观灵是个和善人,被清如缠上又不好说出口,长此以往,连清和在他面前也跌份子,说家里头妹妹怎么这种浪荡模样。自己虽和谢家不相往来了,但清和一向待她亲厚,这件事上,无论如何要给清和提个醒儿。

于是踅身对陶嬷嬷道:“才刚的事嬷嬷瞧见了,一五一十告诉大姑娘,别添减也别夸大,让大姑娘自己拿主意。”

当然了,她心里也暗暗琢磨,兴许这又是个由头。坏疽烂透了,才好下刀子,把腐肉挖出来。清和其实很聪明,先前扈夫人做主要给她退亲,自己没法子让人传话,不过掰了个饼子她就明白了。如今给她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戏唱足,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陶嬷嬷领了命,忙往谢府上去,因归了四姑娘,不好正大光明求见大姑娘,只好通过灶房的商婆子通传,自己搓着手在后门外等着。

不到一炷香工夫,大姑娘便现身了,见了她有些奇怪,“嬷嬷怎么来了?是四妹妹打发你来的?”

陶嬷嬷嗳了声,顺势把清和拉到一边说:“大姑娘,出大事儿了!才刚我们姑娘和西府二太太出门挑丝线,在观花街上遇见二姑娘了。她的车停在文房店外头,起先倒也没人在意,后来你猜怎么着,大姑爷从店里出来,二姑娘就从车里头出来搭讪,您瞧瞧……”

清和听了,脸色顿时发白,心里突突急跳,结结巴巴道:“他……他们……好上了?”

“不不不……”陶嬷嬷眼见要起误会,急忙摆手,“大姑爷应付了两句就走了,可二姑娘的车事先停在那里有阵子,可见是有意等大姑爷的。我们姑娘恰好撞上,不放心大姑娘,特命我来告知大姑娘,请大姑娘留点神,那么好的大姑爷,千万别叫二姑娘祸害了名声。”

清和听她说完方长出了一口气,可转瞬又火冒三丈,咬牙唾骂:“好不要脸的东西!横竖她也不在乎体面,索性闹一闹,大家痛快!”说罢便转身往园子里去了。

老爷的身子已经大好,今儿中晌要在一处吃饭,看来那日清圆对扈夫人的指控,八成要有下文了。清和本不是多事的人,她想瞧瞧老爷究竟怎么处置,能办了扈夫人当然好,若还是心软姑息,她也只有叹一句这娘家不能再来往,日后得想想法子,怎么把她母亲择出去了。可谁知这当口,竟出了这样的事,她浑身火烧似的,非要把清如撕成八瓣,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至于有没有凭据,清圆的话根本不需要验证真伪,自己知道今早李观灵要去买文房,清如先前也确实出门了,倘或她不是在外头现世,清圆哪里能编得出来!这幽州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多了,一不留神就落了别人的眼,清如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自这门婚事定下,也是坎坎坷坷才到今儿,自己是万分惜福的,要是被清如横插一杠子,那自己又如何自处?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快步进了荟芳园。目下家里人都集齐了,正则媳妇等忙于置办席面,老爷沉默着坐在老太太下手,扈夫人也惴惴在一旁。清如想是才回来,正解了斗篷交给绿缀,清和大步上前叫了声“清如”,在她回身的一刹那,响亮地赏了她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震惊四座,所有人都懵了,门外忙碌的赶了进来,座上坐着的也站了起来。

清如起先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便尖叫:“你疯了么,打我干什么!”

清和高声道:“打的就是你这娼妇!我不说你,天也瞧着你,你倒好意思在祖母和父亲跟前点眼!你今儿做了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是八百年没见过汉子,先是李从心,后是李观灵,我们姐妹许一个你眼热一个,专吃窝边草!”一头说,一头扑倒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娘,咱们忙前忙后的值班,还置办什么,到最后替人作嫁衣裳罢了。先是四妹妹和小侯爷退了亲,如今轮着我了,再有两个月我就出阁了,这时候亲妹妹来撬我的墙角,我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然后便是乱哄哄找绫子,要吊死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

清如虽心虚,但也练就了一张铁口,和绝不吃亏的秉性。她扑过去要还手,被屋里的婆子丫头拦住了,于是越过重重胳膊反唇相讥,“你空口白牙诬陷人,是瞧准了我落难好欺负,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眼热李观灵,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不能依!”

“你还要证据?只怕找来了人证,臊也臊得死你!我只问你,今儿是不是去了观花街?兰山在里头买文房,你凭什么在外头候着?姐夫小姨子的,本就要避嫌,你却一个劲儿往上凑,可是嫌丢谢家的脸丢得不够,还要上外头宣扬去?”清和这回是怒极了,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不端庄了,厉声道,“你早前是怎么勾引小侯爷的,明知他和四妹妹订了亲,还缠着人家要给人做外室,这事连祖母都知道,只瞒着我们大家,真是保全了你的脸面。四妹妹好性儿不和你计较,我却是小心眼儿的,叫人说起来娶了姐姐还饶个妹妹,横竖你是没羞没臊的,我却不愿意跟着你一块儿丢人!”

满屋子人,连着那些姨娘嫂嫂丫头婆子们,个个讶然看着清如,吃惊过后便是眼波来往窃窃私语。

清如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里有些怕了,朝老太太和老爷觑了觑。

这时候扈夫人拍案而起,“大姑娘,你可真是了不得,知道你许了个好人家,也不必天天儿的挂在嘴上,拿人当贼防。原是要做一家人的,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总也不为过……”

结果莲姨娘冷笑着接了口,“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咱们二姑娘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可有什么好忌讳的!太太也别忙替她开脱,我说句难听的,家里人知道二姑娘是被歹人算计了,外头怎么传闻,太太怕是还没听见呢!都说二姑娘是找了相好的,被人撞破才借此开脱,谁提起谢家不是捂着嘴囫囵笑?依我的意思,既然二姑娘着急找男人,那两个假和尚如今何在?越性儿让她配了他们,也是个圆满!”

这话太戳人肺管子了,内宅里的女人,都是上眼药穿小鞋的好手,知道哪里痛往哪里撒盐。

梅姨娘抚掌,“一客不烦二主,这么着齐全。”末了哈哈了两声。

明氏掩嘴一笑,“二妹妹,你可听嫂子一句劝吧,如今身不正影子斜,不是你的错儿尚要算在你头上,你怎么还是学不会避讳,要往外头跑?倘或日日吃斋念佛老实为人,这些闲话从何说起?亏得你,没事儿人似的,我要是你,早就臊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这偌大的上房,乱糟糟全是对骂的声音,谢纾只觉一寸寸灰了心,以前还不觉得,今天方发现这个家是真的没规没矩,无可救药了。主母不像主母,妾室不像妾室,小姐不像小姐,媳妇不像媳妇,哪里还有半点百年望族的样子!这一切是谁之过?是扈氏之过,更是自己之过!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苍天啊,谢家要败了!”

就是他这个举动,吓得众人立时安静下来,个个惶惑地立在那里,雨打的泥胎似的。

他走下脚踏,一步步走向扈夫人,满目悲怆地看着她,“我把一个好好的家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替我经营的?你瞧瞧,清如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果真娘坏坏一窝,你残害侍妾,买凶杀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最后害得亲生女儿被贼人奸/淫,你有什么脸活着?我原本念着夫妻之情,想把你送回横塘颐养,现在看来是不必了。你善妒、性恶、无主母之德,谢家再也容不得你了,我这就写休书,你交了手上账务,回扈家去吧。”

俨然是晴天霹雳,扈夫人呆怔在那里,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爷,你说什么?”

谢纾说出那句话来,心里反倒踏实了。关于对扈氏的处置,他和老太太商议了很久,总要念在她生儿育女的份上,至多发配一般送到横塘,毕竟出妻于他自身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害。可是今天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家走向衰败,这已经不是他能承受的了。天下谁人不利己啊,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找个人来承担,谢家的不堪和屈辱,也许通过扈氏被休,就能彻底洗清了。

思及此,心念愈发坚定,扬声唤来人,“取纸笔来!”

扈夫人知道不妙了,嘴里絮絮念着:“大哥儿还没回来……大哥儿还没回来……”

彩练悄悄往后退,眼下唯一的救兵就是大爷了,她退出上房,撒腿跑出了月洞门。

清如魂不附体,哭喊着:“父亲,你不能这么做,母亲和你是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啊!”

可是谢纾抬起血红的眼,狠狠看了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小贱人,我回头再和你算账!”吓得清如噤了口。

扈夫人看他一笔一划书写,总觉得这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虽说她前几日就有预感,清圆此来必定没什么好事,她也静静等着,等老爷和她商议,哪怕是质问她,结果并没有,风平浪静直到今日。她以为老爷就算再生气,也会念及旧情,岂知为了清和大闹这一场,他竟要休妻,这让她实在想不通。

她还抱着希望,哀声道:“老爷,我和你做了这些年夫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忍心,把我打入那样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去!”

谢纾是铁了心了,面沉似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扈夫人知道无望,转而去求老太太,抱着老太太的腿道:“母亲……母亲,您是知道我的,我都是为着这个家啊!如今哥儿姐儿都大了,老爷竟要休了我,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老太太眉眼低垂,像个悲天悯人的佛,叹息道:“文琢啊,你来我们谢家二十多年,掌家掌了二十多年,我是瞧你样样妥帖,才放心将一切交由你打点的。可你纵是功劳再深,也不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啊,四丫头碧痕寺回来遇了强梁,可是你联合了外人安排的?二丫头在护国寺里……那两个假和尚也是你派来算计四丫头的,你害人害己,怎么还不悔悟?老爷休你,是保全了你,倘或四丫头闹上公堂,不单这些,你身上还有两桩人命官司,按律你就是个死,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所以认了吧,什么都别说了,你父母健在,家里又有兄弟,不论好坏,总会给你个安身之处的。老爷的决定,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我如今上了年纪,也管不得你们那许多了,全凭你们自己吧!”

老太太是精于世故的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挣一挣,什么时候该放弃。扈夫人松了弦儿,颓然坐在地上,可是想起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能把最后的尊严也丢了,便摇摇晃晃,勉强站了起来。

☆、第 97 章

本来她以为, 谢家一直在她掌握之中,当家主母的地位稳如泰山, 只要谢家还要颜面,就没有人动得了她,原来她错了。

这二十余年白驹过隙,她得到了什么?丈夫的冷漠, 婆婆的轻视,和一身埋怨。他们是早就商量好的,到了这种时候母子才是至亲,她永远是个外人。在大势所趋时,她和那些妾一样, 都是可以被牺牲的,除了她的儿女,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心疼她。

清如在恸哭,被清和打过的半边脸颊上,指痕还没有消退, 看上去像个可怜的孩子。对于她,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万分羞愧, 一念之差害了她一辈子,一个失去了清白的女孩儿, 连自己家里的人都瞧不起她,叫她如何不慌张?她们拿她愿意做外室来嘲笑她,可母亲却听出了满满的辛酸,曾经她是谢家最尊贵的嫡女, 本该有美满的姻缘,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让这些猪狗不如的人来耻笑她。

如果自己在,倒还能护着清如,可如今老爷要休了她……竟要休了她,她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像儿戏一般。可都是真的,是不能更改的了,那将来清如怎么办?

她的视线移过来,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脸。那两房妾也就算了,她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折在两个不起眼的丫头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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