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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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似乎有些对不住皇帝,万岁爷的操劳,成就了纳公爷之流的游戏人间。嘤鸣在养心门上等着,天黑了,门外白纱灯笼高挂,投下了一地的光。光影里无数细小身影窜动,有土的地方就有虫袤。她很怕那些小东西,不光这些寻光的飞虫,还有叶上的肉虫,枝头悬挂的“吊死鬼儿”,她都怕。

在阴影里缩着,将近戌末时分皇帝才回来,她终于不用露天呆着了,见到皇帝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主子辛苦了。”

皇帝古怪地打量她一眼,“拾着狗头金了?”

她说没有,“主子忙到这会子,该歇歇了。奴才给您预备了点心,主子进一点儿,松松筋骨吧。”

没有歪理邪说,也不给人添堵,回来的时候能看见她,这样的感觉倒很好。皇帝的眉眼也柔和下来,负着手进了明间,桌上拿春盒装着四品小食,还有玉盏子,里头盛着细洁的杏仁豆腐。

皇帝盥了手,在桌前坐下,夹起一个鸽子玻璃糕,才想起来问她:“你进过没有?”

嘤鸣摇头,“我夜里不吃东西,怕吃了积食。”

皇帝刚想吃,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撂下了,“你怕积食,给朕预备这么多,你又想坑朕?”

三庆和德禄这回连眼睛都没抬,知道出不了事。果然嘤鸣自己能解围,她说:“万岁爷别防贼似的防着奴才,奴才到了御前哪儿敢坑您呢,坑了也没地方躲不是?给您预备吃食是见您辛劳,您不像奴才,见天都闲着。您有万钧重担在肩上,不能吃好睡好,圣躬会受不住的。”

这么听下来,似乎还有些人性。皇帝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人,说你过来,分了她一品金乳酥,“赏你的。”

越说怕积食,就越能得吃的,嘤鸣其实十分觊觎那些糕点,御膳房的东西好些寿膳房没有,像那个奶白枣儿宝,她进宫后还没尝过,于是笑道:“谢万岁爷恩赏,奴才不吃单样的东西。”

皇帝已经摸准了她的臭德行,“看来还得逢双啊,逢双的有什么说法吗?”

嘤鸣说:“比较吉利。”

皇帝喘了口大气,“是啊,朕怎么没想到呢。”见她盯着那盒奶白枣儿宝,于是伸出两根金贵的手指拨了一下,“这个也赏你吧。”

嘤鸣抿唇赧然一笑,“那怎么好意思的,我都吃了,主子就没了。”

皇帝说不要紧,“朕怕积食。”

只是她那个羞怯的笑,却留在了他心上。想必她就是拿这个来蛊惑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吧,看着那么人畜无害的姑娘,又懂事又知礼,谁能想到她在他这里使了多少坏心眼儿!

皇帝抬了抬下巴,“赐坐。”

嘤鸣说谢谢万岁爷,手里捏着小银匙,优雅地尝了一口,吃到好东西后的眉花眼笑,和贪财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皇帝又眼晕了,调开了视线。今晚的杏仁豆腐做得比平常都要好,可惜只有一盏,否则也可填了这个窟窿。

嘤鸣一口口吃得心满意足,吃完了连连赞叹:“御厨的手艺就是好!万岁爷,奴才吃饱了,今晚上很有精神。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才,奴才就在您隔壁,你喊一声,奴才就过去了。”

她不懂上夜的具体规矩,其实上夜的哪能舒舒坦坦自己找间屋子呆着,一般是在主子寝室外铺毡垫将就一夜。不过对她必是没有这样要求的,她留在隔壁就留在隔壁吧,皇帝垂着眼,点了点头。

至于他的起居坐卧,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这些用不着她操心。他洗漱过后回又日新,三庆伺候着换上素锦明衣,一应安排妥当了,御前的人都退了出去。

窗外孤月暗淡,皇帝仰在枕上,一头思量朝中发生的事,一头心里又牵着隔壁那个二五眼。不知道她这会子在干什么,没准儿在抠脚吧,皇帝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像清早雄鸡的报晓,又尖又利撕破了夜的宁静。皇帝一激灵,听出了是她,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来得及穿,风一样冲进了体顺堂。

☆、第49章 大暑(4)

“怎么了?”皇帝有点慌,看见那个二五眼失措地缩在墙角, 一条腿缩起, 一条腿站立, 那模样真像宫门上的那只铜鹤。

宫里戒备森严, 总不至于招了刺客或贼吧,皇帝摸不准她受了什么刺激, 尖叫还在持续,他的耳膜被她叫得嗡嗡作响,他只能拔高了嗓门, 更大声问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别光叫, 说话!”

她几乎已经缩上紫檀条案了, 一手撑着, 一手奋力指点:“又来了!又来了!”

皇帝被她叫得头皮发麻, 这大半夜的, 别不是撞鬼了吧!他说:“闭嘴!闭嘴!”一面回头查看,终于发现那个坠落在阴影处的虫子,重又奋力飞了起来。

有时候就是那么背运,越是怕的东西, 越是和你过不去。那金色的双翅似乎支撑不了笨重的大肚子,砰地一头朝她撞了过去。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什么私怨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嘤鸣的嗓音又突破了新高度, 她又叫又跳, 跳到皇帝身后, 使劲把他往前推,“打死它!是个爷们儿就打死它!”

皇帝当然不会为了证明自己是爷们儿才去打虫子,他是被她鼓动,觉得那个让她害怕的东西就是该死。然而虫子再次落到暗处无从查找,必须等它飞起来,才能重新找见它的踪迹。

御前上夜的太监和宫女经嘤姑娘这么一闹,全都聚集在了体顺堂门外,可是屋里只有她和穿着寝衣的万岁爷,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敢贸然往里头闯。

嘤鸣在皇帝背后探头,“怎么没了?”

皇帝不说话,目光犀利如秋狝围场上打猎一般。忽然翅膀的嗡鸣又再响起,金色的虫子围着屋顶上的那盏宫灯笨拙地一圈圈打转,嘤鸣这会儿已经抱头鼠窜逃进了东梢间,剩下皇帝虎视眈眈盯着那只虫,虫落地的时候下意识抬脚,忽然发现自己竟没穿鞋,这脚便有些不知该不该落下去了。

还是德禄脑子活,他飞速上前,一脚踩住了虫子,然后躬身把虫尸捡出去,一面挥手说:“赶紧把檐下的灯笼挪到屋角去……快关门,免得再有蝲蝲蛄飞进来!”一面退出去,顺手阖上了门扉。

皇帝被关在了门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正恼德禄这狗奴才自作主张,门开启了小小的一道缝儿,一只手伸进来,把他的鞋放在槛前,很快手又缩了回去。

皇帝无奈,只好先把鞋穿上,看看自己这大失体统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灰心。她鬼叫一声,自己就不顾一切冲过来了,帝王威仪何在呢!

回头看了看,梢间的隔扇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声问:“万岁爷,那虫子打死了?”

皇帝垂头丧气嗯了声,“你往后能不能别这么鸡猫子鬼叫?你是来上夜的,不是来吓朕的。就凭你刚才的言行,朕可以治你的罪,叫你阿玛进来收尸,你知道吗?”

嘤鸣噗通一声跪下了,扣着砖缝说:“奴才死罪,奴才怕虫,见了那些东西脑子就糊涂了。求万岁爷开恩,千万别杀我,奴才阿玛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唬,还请万岁爷顾念。”

皇帝听了,觉得她认罪的态度算比较诚恳的,便垂眼瞥了瞥她,“起来吧,朕是一国之君,为了一只虫子砍了你的脑袋,未免小题大做了。不过你要记好,是你给朕上夜,不是朕给你上夜。这么一嗓子喊起来,还得朕跑过来给你打虫子,你难道不惶恐?”

嘤鸣当然惶恐,也觉得很丢人,其实值夜这种事要是放在其他时节是不要紧的,哪怕寒冬腊月也可以。偏偏现在进了三伏,正是虫蝇肆虐的时候……以前她在家,松格和鹿格轮着给她上夜,一到天擦黑就门窗紧闭,所以从没有虫子飞进过她的屋子。这回是与人为奴,门不敢关紧,怕万一万岁爷传唤,自己听不见,又要挨数落。所以做奴才真难,像她这样毛病一堆的,实在干不了伺候人的事儿。

皇帝也这么认为,醉茶,不吃羊肉,这会儿又添个怕虫,既胆小又矫情,谁有这福气让她伺候!她站起来,一脸菜色,蔫头耷脑,原本他是想嘲讽她几句的,再一思量还是算了,看在她刚受过刺激的份上吧。万一挑她的刺,把她惹毛了,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狂悖之语来。

再瞧她一眼,其实她受了惊吓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女人有几样忌讳,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后宫那些嫔妃们,不受宠还一身的规矩,比她实在差远了。

嘤鸣呢,因这回的事很感激皇帝,这个鬼见愁脾气虽大,紧要关头倒也仗义,没有劈头盖脸进来臭骂她,她发昏躲在他身后的时候,他也像一座山似的供她避难。

她抬眼觑觑他,嗫嚅着:“主子说得是,是奴才给您上夜,不是您给奴才上夜。奴才这回没当好差,丢了我阿玛的脸,丢了鄂奇里氏的脸……”说到最后竟泫然欲泣,真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皇帝看了有点慌神,“朕也没说什么,你罪己倒罪得痛快。”

嘤鸣吸了吸鼻子,“奴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还望主子恕罪。”

皇帝想了想,大概就是那句“是爷们儿就打死它”。他暗笑这小丫头没见识,证明是不是爷们儿自有别的办法,说出来怕叫她下不来台,还是算了吧!

他别开脸道:“你口出狂言也不是第一回了,真要论罪,够杀几回头的。朕念在你阿玛辅政的情分上,姑且恕了你,还望你以后自省,愈发谨言慎行才好。”

嘤鸣说是,“请主子放心,再没有下回了。”

皇帝点了点头,灯下白衣缓袖,很有出尘之态。不过脚上趿了双洒鞋,这种鞋原不该出寝室门的,现在穿成这模样站在她面前,真和平常冠服端严的样子有天差地别。

嘤鸣是头一回看见皇帝穿寝衣,到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想先头他没穿鞋就过来了,那双金尊玉贵的脚沾了土星儿,总得伺候着洗干净了才好。

“万岁爷,奴才送您回又日新吧。”她站在门前,歪着脑袋道,“奴才失仪惊动了万岁爷,这事儿要是传到老佛爷耳朵里……”

皇帝轻吁了口气,“御前的人嘴都严,没人敢向老佛爷回禀。”边说边迈出了门,心里也在嘀咕,如今是完了,不寻她的衅就罢了,竟还要给她定心丸吃,可是古怪。

嘤鸣诺诺谢了恩,把皇帝引上廊庑,廊下两头还吊着灯笼呢,她左右张望,唯恐又窜出飞虫来,简直是挨在皇帝身后蹭进了后殿。不过进了明间她又活泛起来了,回身吩咐人打水。德禄那头早预备下了,司浴的要端进去,被德禄中途截了胡,往她手里一递,说:“姑娘您受累,这回得将功补过才好……您先头,着实惊着主子爷了。”

嘤鸣说应该的,十分后悔闹出这样的风波来,一脸懊丧的模样。

德禄笑了笑,很体谅嘤姑娘的难处。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哪个不是凤凰一样的捧大?有点小忌讳不碍的,万岁爷喜欢就成了。

东梢间里燃着一盏油蜡,不大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嘤鸣是头一回进皇帝的寝室,其实还是有些别扭的,端着水低着头说:“奴才伺候主子洗脚。才刚您没穿鞋来着,这会儿脚底心里八成有土。”

皇帝也不大自在,在地心旋磨两圈,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当头一块床额,写着又日新,这是寝室名字的由来。皇帝坐在妆蟒堆绣之间,两臂撑着床沿,眼神却不敢落在她身上。她过来了,很恭敬地将铜盆放在脚踏上,大概从没有伺候人洗脚的经验,面对他的龙足,一时有点无从下手。

皇帝心头跳得隆隆,男人大丈夫,哪里会怕叫人看见脚呢,又不是姑娘。从小到大司浴的换过几拨,洗脚只是里头最基本的一项罢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可这回是她伺候,皇帝便有些缩手缩脚,若叫免了,倒像心虚似的,可要是让她伺候……洒鞋里的脚趾不由自主蜷缩了起来,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这是怎么了?皇帝忽然对自己感到失望,他不是没见识过女人,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似的,难道得了什么病么?她的手伸过来了,略犹豫了下道:“奴才伺候您。”说罢舔了舔唇,就是那串动作,让他血气上涌,手足无措。

一道温柔的力量落在他脚腕上,皇帝吸了口气,背上热气氤氲。她微微引导,他就放弃了抵抗,那描金云纹的洒鞋磕托一声落下来,扣在脚踏上。她把他带进一片温暖的水泽,转而又去搬动另一只脚。皇帝撑着身子闭上了眼,仿佛被浸泡在水里的不是他的脚,是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嘤鸣没伺候过人洗脚,以前在家时,家里阿玛和兄弟们虽亲近,也没有机会看见头手以外的部分。皇帝是她头一个接触到肉皮儿的男人,原来男人腿上的汗毛那么长,脚也比她大那么多。万岁爷的龙足倒并不像他的为人那样高不可攀,他很白净,骨节修长,趾甲干净整洁,泡在水里的时候,甚至带着浅浅的粉色,颇有玲珑的美态。不可否认,性子不讨喜,长得无一处不圆满。嘤鸣腹诽着,把他的脚微微抬起来些,一手探下去,在他足底捋了一把。

这一捋,让皇帝大为震动,慌张过后便带着点薄怒,愠声道:“你干什么?”

嘤鸣一脸呆滞,“您才刚光脚走路了,不得洗洗脚底下吗?”想必是招惹了他的痒痒肉,于是谢罪不迭,“奴才死罪,奴才不该摸您脚底下。奴才伺候不周,这就出去叫人,让司浴的进来。”

可是皇帝说不必,别扭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头回伺候,不周之处朕有度量包涵。”要想让她服侍舒坦是不能够了,于是自己双脚对蹭了蹭,抬起双足,示意她该擦脚了。

嘤鸣很有眼力劲儿,搬开铜盆双膝跪在脚踏上。绵软的巾帕包上龙足,将他的脚抱进了怀里。

皇帝不免心浮气躁,只觉脚下小腹异常柔软,他到这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原来这个二五眼是个正常的女人,既拥有天真的心性,也拥有妩媚的怀抱。

后来皇帝就一直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她的轻轻一笑,她躬身跪安的样子,都在他眼里成就了别样的美。她走后他也难以入睡,惊讶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明明招人恨,又在细微处有别人难以企及的可爱。

嘤鸣呢,靠着西墙根儿眯瞪了一夜。

还好皇帝不是个烦人的主子,夜里没什么响动,连茶水也没传。将到寅时三刻的时候,听见有人走动起来,灯笼的光影在窗外移动交错。她站起身看看案头时辰钟,料着是皇帝要视朝了,便搓了搓脸推门出去。御前的各项事宜都有人安排,她退到前头大殿里,和三庆一起,站在门前预备送驾。

三庆冲她咧嘴一笑,“姑娘昨儿夜里还安稳?”

嘤鸣说很好,“主子夜里没有传唤,我是睡到五更才醒的。”

“那就好。”三庆道,“有了头回,万一以后再轮着就不慌了。”

说话儿皇帝出来了,穿石青的纱纳绣金龙褂,戴双层清凉朱纬朝冠,这才是煌煌帝王做派,断断和昨晚上洗脚怕痒的人联系不起来。刘春柳带领的銮仪已经候着了,他出门登了舆,众人行礼恭送,临走前他转头瞧了她一眼,也只一瞬,很快收回视线。刘春柳抬手击掌,啪啪两声,肩舆出了养心门,往前边太和门去了。

皇帝一走,大家才松泛下来,上夜的可以休息了,洒扫另有人负责。嘤鸣上抱厦里去,那里早预备下了她的早膳,她见德禄在边上站着,便道:“谙达一块儿进些吧。”

德禄脑袋乱晃,“不不不,姑娘别客气,我过会子上卷棚底下去。我们太监的吃口和您的不一样,您只管用自己的就是了。”说着顿了下,又笑道,“姑娘过会子回头所,睡个回笼觉?”

嘤鸣搅着粳米粥说不,“我回头要去给老佛爷和太后请安。”她昨儿夜里上夜的消息八成已经传到她们耳朵里了,为免两位主子四下打探,还不如直去回话。

德禄掖着手说也好,“万岁爷下了旨意,让给养心殿做天棚。回头棚匠量尺寸搭架子,只怕闹腾,您去慈宁宫转一圈,回来就都齐全了。”

嘤鸣有些纳闷,“养心殿也能做天棚么?”

“能啊。”德禄道,“只是头几年万岁爷叫免了,宫里的天棚全是拿油绸做的,既透光又防水,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照旧纹丝不动。您想啊,给整个养心殿做罩子,挑费何其大,不过这天棚有一宗好,蚊虫一只都进不来,这下子姑娘不用担心蝲蝲蛄往您屋里头扎了,点再多的灯也不要紧。”

嘤鸣怔忡着,“敢情这天棚是为我做的?”

德禄笑成了一朵花儿,“那可不嘛,您怕虫,万岁爷可不怕。也兴许是您昨晚上那一嗓子真吓着主子爷了,怹老人家一早就吩咐我传令,这会子造办处该预备起来了。”

嘤鸣很尴尬,“唉,我就是随意叫了一嗓子……”往慈宁宫的路上还在费思量,连天棚都搭起来了,鬼见愁不是想让她晚晚上夜吧!为了折磨她,这耗资也太大了。

太皇太后那头,对她的晓事儿很满意,“只是辛苦你了,上夜不容易,整夜不能睡踏实。”

嘤鸣笑着说:“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能为主子分忧,就尽奴才所能好好伺候主子吧。”

太皇太后颔首,愁着眉道:“皇帝让你送绿头牌我也听说了,这个太儿戏了,没有做主子的气量。你呢,也得容一容他的小性儿,他六岁登基,没人和他抬过杠,就连擎小一块儿长大的伴读,见了他也只有磕头的份儿。你将来是他亲近的人,他自己知道,才有意和你使性子,你心里头明白了,也能处处包涵他。”说罢慢慢顿下来,半晌复一笑,“昨儿宁妃上我这儿哭来了,话里话外的,像是因你受了罚。你今儿正好来了,我且问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第50章 大暑(5)

嘤鸣心里一跳, 要说亲疏, 还是已经成了皇帝后宫的宁妃和太皇太后更亲。如果宁妃因为侍寝受了刁难一状告到太皇太后跟前, 自己多少怕是要受些责难的。

该不该交代实情, 她也思量了,其实她的那点小算盘皇帝能看出来,太皇太后自然也能。这会子再找借口多番掩饰,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或许老实招供了事情原委,反倒能在太皇太后跟前挣个实诚名儿。

于是她蹲了个安,细声说:“老佛爷,奴才不敢瞒您,宁妃打发宫女往敬事房送银子时, 奴才就留心她了。后来奴才有意打翻了银盘,挑了宁主儿的牌子塞到主子手里,也是为了捧杀她。”

太皇太后很意外,“为什么?你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孩子,就冲你进宫这程子的言谈举止我就能瞧出来,能叫你这么针对, 想必事出有因吧?”

嘤鸣垂首说是, “那天先皇后发引, 后宫小主儿随老佛爷仪驾一同入巩华城,宁妃在背后议论奴才, 拿她娘家的什么亲戚打比喻, 又是庶女又是和姐夫吊膀子的, 把奴才说得十分不堪。奴才不愿意记仇,也从不喜欢为难人,可奴才有气性,不能这样任人在背后编派。奴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懂什么叫吊膀子,宁主儿是宫里主子,本该言行体面,合乎身份才是。可她当着阖宫主儿这么说,叫奴才十分难堪,往后也不好做人。”

太皇太后慢慢点头,“我原说呢,世上哪里来无缘无故的仇怨。你放心,她朝我告状的时候,我没给她好脸子。她是内务府富荣的闺女,仗着她阿玛的势,平时张狂得没个褶儿。她欺上瞒下走宫的事儿,我也听说过,这就是宫里没个内当家的难处,要是当初的孝慧皇后问事,也不能纵得她这么没规没矩。”说罢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先前还想,你怕我责怪,可是要替自己周全,毕竟这事儿全是她的错处,你就是推得一干二净,我也不能怪罪你。没想到你向我和盘托出,总算你有事不瞒我,这是你的好处。你教训她教训得对,是该让她长长记性才好,也给那些看热闹不安分的提个醒儿,别跟着起哄架秧子,尊卑还是要分的。”

得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嘤鸣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后想想很后悔,不该这么做的。”

太皇太后却说不,“宫里是天下第一讲规矩的地方,凭她那几句昏话,就该夺牌子,受申斥。不过这里头缘故,你可告诉过皇帝?”

嘤鸣摇头,“这种污言秽语传进主子耳朵里不好,奴才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子私怨,给万岁爷添堵。”

她说的都是漂亮话,但太皇太后又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终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愿意保持大方得体的面貌。这是好事儿,知道顾及爷们儿的想法,可见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嘤鸣是个很神奇的丫头,照说十八岁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还像一张白纸似的,多浓墨重彩的笔触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迹。只要她不愿意,她就可以保持不开窍,像她这么能操控自己内心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嘤鸣很懂得讨太皇太后好,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轻声道:“那依老佛爷的意思,奴才该不该把内情告诉万岁爷呢?只怕主子觉得我心眼儿小,将来难堪大任。”

太皇太后笑起来,“那就不告诉他吧,横竖后宫的事儿用不着他知道。东西六宫那么多的嫔妃,撂下一个也没什么了不得。好孩子,你能这么的,我真高兴。不动六欲的是佛爷,你愿意整治后宫,那是皇帝的造化。我知道你和先头皇后好,可再深的交情也当不得饭吃。人活于世,评断好赖没那么容易,你眼里多实心的朋友,别人跟前未必好相与……先头皇后不管后宫事,才弄得那些妃嫔一个个成精作怪。皇帝心里也苦,要平衡后宫,还得时时腾出精神来替她做主,到底那是万乘之尊呐!如今有了你,可算好了,拿了一个作筏子,后头的就消停了,皇帝也轻省。”

太皇太后说了这么一大套,无非是想表明深知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个多好的人吧!

嘤鸣也明白,人有两面,就像她自己,家里人看来是个温吞水,老实头儿,可在皇帝看来一肚子花花肠子,贪财钻营无恶不作。宁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杀千刀的,剁成肉酱也不为过,这就是百样人有百样的论断。只不过她也确实当不成佛爷,她偏心着呢,横竖深知在她心里就是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这十来年的交情,绝不因为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

她笑得囫囵,起身蹲了个安说是,“老佛爷教诲,奴才谨记在心。奴才不是个爱挑事儿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

这头正说着,听见外面打千儿道吉祥的声音,朝明窗外看了眼,原来是太后来了。

嘤鸣忙上明间里候着,见了太后抚膝请安,太后顺手虚扶了一把,说免了,“我才刚看见养心殿立桅杆呢,那么老高的,这是要搭天棚?”

嘤鸣有些难堪,嗳了声道:“万岁爷说蠓虫太多了,夜里老往灯罩子上撞……”

装天棚这等小事,太后是不上心的,她上心的是嘤鸣给皇帝值夜,有没有发生什么可乐的事儿。

“昨儿夜里一切都顺遂?”太后携了她进次间,一面向太皇太后蹲安行礼,“老佛爷昨儿睡得好?”

太皇太后说好,也是笑吟吟瞧着嘤鸣。

嘤鸣讪讪的,“奴才是头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够,幸好万岁爷宽宏,奴才干了糊涂事儿,他也不怪罪奴才。”

太后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么糊涂事儿,说出来也好取老佛爷一乐。”

“就是……”她红着脸说,“奴才屋里进了只飞虫,奴才吓破胆喊了一嗓子,吓着万岁爷了。万岁爷非但没怪罪,还给奴才打虫子……”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乎老泪纵横,皇帝打小儿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几时给人打过虫子!如今像个爷们儿了,这么埋汰的事儿也愿意干。倘或他是为了一个嫔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儿,但若是给自己将来的皇后壮胆儿,两位老主子觉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夸奖。

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问:“什么时辰了?皇帝多早晚过来?”

米嬷嬷瞧了时辰钟,说才到辰时,“万岁爷的朝议想也差不多了,过会子就来。”

话音才落,清道的击节声便到了宫门外。皇帝从中路上过来,那匀停的好相貌,在骄阳下别有清雅的味道。

慈宁宫上下恭敬行礼,他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进了明间就叫皇祖母,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了礼,一眼瞧见嘤鸣,装模作样板起了脸,“你怎么也在?”

嘤鸣瘟头瘟脑说:“回主子,奴才来给老佛爷及太后请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时候,越性儿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养心殿。”

多会说话!皇帝知道她,越是说得好听,心里越不是这样想头,便傲慢地调开视线,不再搭理她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嘤鸣:“我叫小厨房给你主子炖了血燕粥,这会子不知道好了没有,你替我过去瞧瞧。”

嘤鸣道是,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发她,想必是有她不便听的话要同皇帝说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禀太皇太后,嘤鸣走后便交代了萨里甘河的战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尔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将鞑虏驱逐出了阿尔泰山以西。如今战事逐渐缓和,只有剩余残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动用地支二旗,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萨里甘河自先帝时期就频频受鞑靼人扰攘,虽不足为惧,却也是朝廷困扰多年的顽疾。太皇太后颔首,“佟崇峻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师回朝,必要重重嘉奖。如今西宁战事平缓,唯剩东界车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总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

皇帝道是,“喀尔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绥远及察哈尔,西界赛音诺颜,西北唐努乌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儿军机处议事,纳辛上疏,愿意调动乌梁海旧部赶赴克鲁伦河,朕已准了。”

太后听了很觉惊讶,“纳辛如今因闺女进了宫,头子倒是活络起来了。往常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出他一句响亮话来。”

太皇太后也笑,“真真儿,拉拢辅政大臣,原就该这样。我瞧薛尚章这会子怕是要担心起来了,到底送嘤丫头进宫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是没想到,纳辛着急立功勋,少不得要反一反他。”

皇帝沉吟了下道:“孙儿想,乌梁海部赶赴克鲁伦河倒是顺理成章的,若能就此制服车臣汗部,则省了朝廷手脚。若不能一举歼灭,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亲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将他遣出京城后,一气儿除了他就是了。”

太皇太后很满意皇帝的筹谋,又不免感慨:“当年你登基,几位皇叔手握雄兵虎视眈眈,是三位辅政大臣一力将你保上了帝位。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他们抽簪①的抽簪,蒙事儿的蒙事儿,薛尚章本该是股肱,却弄权擅政,实在叫人寒心。”

往日的好处,终究还是要念的,不过当政不像寻常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重情重义,要紧时候还得当断则断。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复问皇帝:“你和嘤鸣处了也不是一两日了,依着你的意思,她为人究竟怎么样?”

皇帝抬眼瞧了瞧太皇太后,又瞧瞧皇太后,议政时侃侃而谈,一说起这件事就笨嘴拙舌起来,含糊地嗫嚅着:“朕瞧她不像个好人……”

太皇太后和太后愕然交换了眼色,“不像好人?咱们瞧她倒没有不齐全的。你同先头皇后合不到一处去,那也是没法儿,这个万万要仔细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了,横竖纳辛这会子在军机处,知会他一声,把人领回去吧,别耽误了嘤鸣的前程。”

太后也耷拉着眉毛一笑,“可惜了的,我倒怪喜欢这孩子的。咱们留人家在宫里这么长时候,总要给人家一个说法才好。要拉拢纳辛也不难,我认了嘤鸣做干闺女吧,赐她一个郡主的衔儿。回头皇帝再下道赐婚的旨意……她在进宫前像是和人过过小定的,是哪家的来着?”

太皇太后道:“海家的,如今掌管钦工处呢。”

“噢。”太后道,“那敢情好,传起旨意来不费力气。”

皇帝看着祖母和母亲一唱一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纳辛眼下才倒戈,倘或立刻处置了齐嘤鸣,只怕他心里有怨气。”

太后道:“所以我打算认下嘤鸣,这么着齐家跟前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这回皇帝不说话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半晌,才听见皇帝开口:“这会子要是发了诏书,可是要先放人回去?”

瞧吧,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怕旨意颁布了,嘤鸣就得离开养心殿。太皇太后看着孙子,发现他情窦初开的样子跟鬼打墙似的,十分不敞亮,得经过她们多番的逼迫才勉强挤出来一点儿,这样人家姑娘可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太皇太后抚了抚额,“要照着规矩,不是从嫔妃提拔的,合该由宫外抬进来才是。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或你舍不得叫她出宫,先晋了皇贵妃,再抬举成皇后也是一样。”

可皇帝觉得不妥,打从一开始就许了她皇后的位分,如今忽然晋了皇贵妃算怎么回事。皇贵妃再尊贵,也不能和皇后相比,最后玉牒上记上这么一笔,终归欠缺了体面。

可是即刻晋封,一则她要离宫,二则还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头。那天他兴冲冲赶到头所殿,听见的话到如今还让他灰心不已,因此谈及下诏,总有些犹豫。

“孙儿的意思是眼下暂且不急,待乌梁海派了兵再下诏,于大局更有利。”皇帝别别扭扭说,“朕这程子太忙了,大婚事宜又牵动朝政……朕回去,抽个空瞧瞧怎么拟定诏书……”抬眼一瞥,见嘤鸣从配殿那头过来了,后面的话便就此打住,再不吭声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相视而笑,总算皇帝对这个是中意的,既然两情相悦,多处处也没有什么不好。

嘤鸣端着一盏血燕粥进来,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浑然不知,笑道:“奴才瞧过了,这粥火候正好,时候再长,燕窝该炖化了。”边说边呈敬到皇帝手边,“万岁爷早膳进得少,再用些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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