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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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波年幼,便坐在了下手,月姐儿因比她小了两岁,又坐在她的下手,月姐的小弟弟琮儿才五六岁,也一定要与素波姐姐坐在一处,便也在这一席。

陆丞相平时对文澜阁的书生们极为尊重,饭食供养已经极好,今天因为过年又特别吩咐,因此格外丰盛。

其中有几样山珍海味素波从没见过,虎豹肉、龙鱼肠,名字就很稀奇,让她不由得十分好奇。见大家开始用饭,便也拿起了筷子一样样地品尝。

忽听对面叔父苍凉的声音,“我们徐家在江阴已经有几百年了,先朝时出过一任丞相,两千石的高官七人,最盛时同朝为官的就有几十个,徐氏女封妃的亦有十数人,也算得上当时的世家高门。就说民乱起来前,我们家七代同堂,上上下下有几百人,现在都已经凋零了。”

素波见叔叔两腮酡红,身子轻轻地摇晃着,就知他喝醉了。但也正是因为有了酒意,也才如此多话,先前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很少提起徐家的往事。素波也从不问,一则是不愿意重新揭开徐叔父的伤痛,二则也是怕她自己多说多错。

“先是饥荒,后来是民乱,然后又有大水。”徐叔父端起酒杯一口倒了进去,咳嗽了半晌又说:“发大水那夜,我正好在外面,听到消息急忙跑回来,只找到这丫头。”

徐叔父身子微晃,指着素波又道:“家里先前还剩十几口人,只这丫头被我从水里捞了出来,她当时已经人事不醒,原以为救不活了,后来却自己缓了过来,也算是命大了。”

“我们家在京城里原有宅子,我就想着只要能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起来,总但没想到京城里也并不太平,宅子没了,就连素波也差点…”说到这里,他便略醒了些,自己将话打住了。

第10章 肺腑之言

何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劝道:“总算你们叔侄已经在相府里落了脚,有吃有住,丞相对我们又礼贤下士,日子也过得了。”

“正是,”叔父亦叹道:“进了相府安稳了,我就想着待素波孝满之后,给她定一门妥当的亲事发嫁出去,也算对得起我的兄长,从此再了无牵挂。”

素波原本正用心听着,突然听叔父说要等自己孝满后就定亲发嫁,一口汤呛住了便咳嗽起来。

何老太太赶紧帮素波拍背,又嗔着徐叔父道:“这些话哪里好当着女子的面说?”

徐叔父见素波大声咳嗽着,酒也醒了几分,呐呐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却平静下来,她已经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孩们十三四岁成亲是很正常的事,过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再晚些若不嫁,官府就要强行为之婚配了,并不许女子做前世的单身贵族。

所谓入乡随俗,自己既然到了这里,随着这里的风俗嫁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前世素波并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她也没多大,才十几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弄不清爱情有多重要,也许听从徐叔父的安排嫁人并不错吧。

以徐叔父对自己的关心,一定会帮自己挑一个可以托付的男子,只要自己像现在一样用心地生活,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想到了这里,素波再没有了反驳之意,甚至也不难为情,起身端了一碗温在炭炉上的热汤,“叔父,喝点汤解解酒吧。”

转回来又坐在何老太太身边,静静地听大家闲谈。何老太太便递给素波一块点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岁,过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着接了,一面吃点心一面说,“我能熬夜的。”想当初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是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才睡觉,哪里能像现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说:“你叔父刚刚喝多了,一时忘记了你在这里,但他说的都是人伦之大道,真心为你打算。”

素波便笑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应景喝了两口酒,素波的脸便是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着可爱的少女,不禁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将素波拉在怀里着实喜欢,轻声说:“要是我儿子还活着,差不多也该有你这么大的孙女儿了。”

素波不知说什么好,想到平时老夫人经常照顾自己,指点自己做衣服、买东西,过日子,迟疑了一下便说:“老夫人,你就把当成你孙女儿吧。”

“是的呢。”何老太太说着笑了起来,“我正是把你当成我的乖孙女儿呢。”

月姐儿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挤过来道:“还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团,月姐儿的弟弟琮儿见状便笑着扑上来,“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了,“哎呀呀!我开心极了,竟有这么多的又乖又可爱的孙子孙女!”

看女眷这一席这般高兴,男人也都抚须笑了,“过年时候,正是要热闹一些才好呢。”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她早已经习惯了这里自然而然的生活,生物钟形成了新的规律。当何老太太将她叫起来时,她掀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么就睡了?”

“没关系的,现在还没到午夜,我们把月姐儿和琮儿也叫起来一起吃交子过年吧。

素波这才知道,原来饺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岁交子之时吃,一骨碌爬起来,帮着老夫人将煮好的交子分盛给大家。

吃过交子,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素波扶着醉了的徐叔父侄回了自家小院,将他送上床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听徐叔父含糊着道:“我从小就有弱症,只是托家门庇护,读书养气,原以为人生总是这般平和顺意。没想到中年之后反遇到乱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发觉得身子衰败,倒也不指望好了,只托庇于兄长苟且偷生而已”

一面说又一面咳着,素波赶紧端了水送过来:“叔父,喝点水。”

徐叔父喝了水,咳嗽缓了些,却又道:“原来是素波啊!江阴发大水时,我见全家人都被水冲走了,自己也了无生趣,投到水中,想与兄长一同去见父亲。没想到却看到你被水冲了过来,便带着你上了岸,原以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气息,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带你逃了出来。”

“叔父自知不是长寿之人,趁着现在还活着,早些帮你定下一门亲事,将来你也不至于孤苦零丁,没有着落,”徐叔父又喃喃地道:“只是我们家毕竟是世家,先前女儿许亲,不是皇亲贵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们徐家没人了,就算你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气度也好,却也难选个门当户对的贵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见叔父闭着双眼,口齿亦不甚清晰,又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自己交待,便一味答应着,“叔父,你说的都对,早些睡吧。再有你现在才刚过不惑之年,寿数还长着呢,一定会一直照顾素波的。”

叔父似乎没听到了她的话,只将刚刚的事又反复说了几回,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在坐在床头。

叔父今天虽然尽是醉话,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早上,徐叔父起来,就似忘记了昨日他酒醉后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来的叔父,再不提什么徐家、亲事了。

因相府节日期间几乎日日宴饮,文澜阁诸位先生们也时常敬陪末座,女眷们便也商量着出门玩,何老太太便让月姐儿来叫素波,“如今外面热闹着呢,有许多好玩好吃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素波摇头,“你们去吧,我不喜欢热闹,而且我还在孝期呢。。”其实她是怕出门遇到了邓十九。

邓十九的事情只有徐家叔侄两人知道,他们并不敢说出去,一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另一则也怕传入了陈征事甚至陆相的耳中,带来更多的麻烦。

看着人都走了,素波转身回了屋子,早上她她用黑麻仁和了面,如今饧好了正可以做茶馓,她很喜欢,或是饮茶时品尝,或者做平日的小零食。这东西没什么难做的,只是费工夫,如今她倒有足够的时间。

而且,她还要送云哥儿些。几个月来,家里有什么事都要麻烦他,又是从来不要赏钱的,素波过年时便特别给他做了一双鞋子,这孩子每日里跑来跑去,一刻不得闲,最费鞋子了。

不想云哥儿接了鞋子,转手给她一袋麻仁,说是薛大儒的侄女儿给他的。素波见那麻仁又黑又亮,便拿出收藏的油和面奢侈一回,做了荼馓。

味道也是按云哥儿的喜欢,做了甜的。

素波将所有的面盘成筷子粗的面条,涂了油放在盆中,这时备好了油锅,看着油温慢慢上来,拉起面条抻得更细快速地绕在手上,到了九圈取下,折断面条将它当成线一般打个结,再用两只筷子抻开面圈放入油锅里炸,顺势将面圈摆成扇形。眼见着面放到了没里便上了色,然后就膨了起来,此时夹出来正好。

素波用小泥炉加热,上面放的锅很小,只倒了浅浅的油,正好一次炸一个,有条不紊,只一会工夫便将一盆面都炸好了,先不忙收拾,趁着热气拿起来一个吃,香甜而软糯,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好!

再将一壶水放在泥炉之上,转身收拾东西,等一会儿回来,荼馓凉了,就变成又酥又脆的了,别是一种风味,正好饮茶相配。

素波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11章 陈秋海

素波泡了一杯茶回来,茶馓正如她所料变成香酥松脆的了。

她就先拿出一个食盒拣出炸得最好的荼馓收起来,预备云哥儿来了给他,其余的又放在另一个食盒中,留着自家吃。

最后将一个炸得有些散了,不那么好看的留下,用手拿着形如扇柄的那一端,从扇面一侧咯吱吱地咬着,放凉的茶馓又脆又酥,别有一番风味。

偏偏有人来叩门。

素波心里疑惑着,能是谁呢?徐叔父去参加宴会,何老太太与女眷们出府游玩,至于厨房等各处的人早偷懒回家了,文澜阁西边这处差不多只有自己一个了。

打开屋门一看,却是陈征事家的次子陈秋海,还穿着那日见他时的湖蓝色袍子,正绞着手站在院门外,见了素波脸又红了,却将一匹红绸自篱笆上送进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给你的。”

明明文澜阁西边的人都出府玩去了,可是就没见到徐小姐。陈秋海在西南门坐了半日,终不甘心,打听了徐家在哪个院子找了过来。

素波前世就长得好,所以从小学起追求者从没断过,但是她记得父母的话,自己还小不懂事,上学时不许早恋!因此她果真没谈过恋爱。

但是毕竟见得多了,陈秋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素波便连院门都不开,只隔着篱笆摇头道:“我在守孝,不能用这样的颜色,你赶紧回去吧。”说着转身走了。

可第二日徐叔父才出门不久,陈秋海便又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却将一支素银钗递到素波面前,“守孝时也可以用的。”

钗形简单,钗头亦是不起眼的云形,但整只钗却亮晶晶的,一看就价值不斐,素波便比昨日严肃得多,“你的东西我不会要,你也不要再来了!”

陈秋海瑟缩了一下,却又鼓起勇气,“我是真心的!”

素波看着陈秋海,便如她上了大学后再看高中生一般,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虽然她如今外表瞧着比陈秋海要小,但她其实是比他大上几岁的!

因此心里只是好笑,却并不真正生气,便将跟着叔父、何老太太学的礼法拿出来挡着,“陈公子读过书的,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吗?”

陈秋海便被素波这句话臊得脸更红了。他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见了素波起便似失了魂魄一般,前天晚上想了一夜,便到西南门来等人,心里想好了,过节时大家都出门玩儿,就装做巧遇上了,然后便能在一处说话了。

还暗地里买了一匹红绸,与妹妹的一样,准备送给徐小姐。因他一直又想着,如果徐小姐也做了这样红绸的衣裳穿着,该有多漂亮!

人没等到,红绸也被拒了回来,知道她在守孝,出门就去了银楼,将过年时所有的压岁钱都买了这支钗,不想又错了。

果真,自己亦是读书人,怎么就忘记了礼法规矩呢。

陈秋海见素波板了脸说完关了门进了屋里去,再不理他,怅然地垂下头走了。可是一路走,又一路想,突然醒悟道:“等她孝期满了便来提亲就好了。”又患得患失地想,“她不会也拒了吧。”可是终究还是自信的,徐家这么穷,只要多给些聘礼,她叔叔哪里会不愿意?倒是父亲未必高兴,陈秋海曾偷听到他与母亲商量着要给自己结一门官宦人家的亲事。

但是,母亲是最疼自己的,陈秋海打定主意先悄悄向母亲说。

陈秋海再没来上门打扰,素波便当自己的劝说有效了,放下这段心事,连徐叔父也没有告诉。

过了十五,文澜阁重新开门,叔父也如先前一般每日抄书,素波依旧管着家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当年素波与叔父入府时的秋季,素波的孝期也正好满了。

这一天叔父回来时就拿了一匹大红绸缎给素波,“过了孝期,不要再整日穿着素绢的衣裙了,哪里像一个姑娘家,拿这绸做件新衣吧。”

素波见了这红绸眼前也是一亮,奇怪地问:“叔父哪里买的绸,要好多钱呢?”

在前世也许大家会觉得红绸好俗气,可是在这里,却因为染色的不易,以及掉色等等的问题,红色的织品要比其它颜色的贵一些,也更得人们的喜爱。

入乡随俗,素波的眼光也变了不少,毕竟平日里常见的都是些黑蓝、褐色及浅黄色的织品,再看到红色,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可是,为了省钱,她从未舍得买红色的。

现在叔父拿的红绸,不止颜色鲜亮,而且质地也极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绸缎,至少要值好几缗钱!

徐叔父便笑了,“文澜阁修书已有小成,丞相那日来了十分高兴,就赏下绸缎,我也得了一匹。”

素波也开心,却也道:“大家一定都喜欢红色的,叔父能得这匹还真幸运!”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侄女今年过了孝期,因此便照顾我一些。”

素波一笑,自那次送了钱,就成了贯例,她与叔父会将丞相府年节时的赏钱都送到陈征事家中,虽然没有多少,但是以徐家叔侄的水平,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与文澜阁中旁人相比绝对不差,陈征事应该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再为难叔父。而叔父这人,一向最老实肯干,与文澜阁的同事们相处从来都是尽让的,因此他们便稳稳在地相府里留下了下来。

是以,素波接了这绸更加开心,一时顾不上吃饭,先在榻上展开,手指在光滑如水的绸面上抚过,“这匹绸的长度足足的,我做一身衣裙还会余下几尺呢,正可以做了两几双鞋面,还有帕子、荷包什么的。”

但是,以素波的审美,还是不喜欢从头到脚都是红通通的,因此她又思谋着,“刚好前些天做了件月白色的素绢袄子、藏青色裙子,再添这一身红的,搭在一处穿就是了。”

素波这两年也学了些绣花,因此再于月白色的小袄下面绣上几朵红色的小花,系了大红的裙子,虽无首饰,但拿红绸在发间略点缀一下,再拿出铜镜照着,自己免不了心生得意,真是一个小美人啊!

还有那条藏青裙,颜色未免太重,但是当初素波是因为它比别的布便宜了三成才买的,现在搭了红绸衣,立即便灵动起来,尤其是裙侧挂了一个红缎荷包,行动时裙下还会隐约露出大红的绣鞋,素波用自己眼角一扫,却将背挺得更直了。

她也是爱美的呀!

可是,素波却发现叔父心情不大好了,他平日里虽然喜欢板着脸,但性子却是极平和的,到了家里,只要自己与他说笑几句,眼睛里便都是笑意。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回家后便一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就连自己的话有时也听不到。

素波便悄悄打听何老太太,“是不是文澜阁里又有什么事了?”

何老太太便安抚她,“是有些小事,但并不要紧,你不必管。”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平日里有什么事何老太太并不瞒着素波,因她一眼就看出徐宁在人□□故上还不如小素波呢,毕竟素波虽然不大懂,却是可以好好教导的。而素波也果真将徐家家事管得不错。

何老太太就笑了,“你到底还是太小了。”

素波嘟了嘟嘴,又软言相求,“老夫人,你就告诉我吧!”

何老太太被素波摇着手臂,身子也跟着晃起来,笑得哈哈的,可还是不肯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素波虽不知道果真是什么事,但见何老太太还是笑着,倒不至于十分担心了,慢慢地叔父也恢复了原样。

再一转眼就到了春节前,素波依例将相府发的两贯过年钱装到匣子里,准备与叔父一同送到陈征事家中,不想叔父见了立即摆手道:“不必再送!”

素波立即就觉得出了叔父的怒意,以往叔父也曾为了送礼而心生不快,但是如今他却是真生气了的,就连陈征事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难道?素波便知道叔父前些天的不快一定与陈征事有关。然后她立即想到叔父和自己会不会被赶出丞相府,便急切地向叔父的脸上看去。

徐宁看到素波睁着大眼睛,满脸的担忧,不觉便难过起来,家道中落,最难的就是孩子,素波才多大,竟如此懂事,平时再谨小慎微不过从不惹一点事非的,什么错都没有。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道:“素波,别怕,叔父如今在文澜阁这么久了,大家都与我交好,陈征事也不能奈我何。”

人人都以为自己带着侄女逃难至京城,便担负着这一重的累赘,但其实素波不只从没给自己带来麻烦,反而是自己处处需要她的照料。反是因为自己的无能,素波才会想着打点陈征事,然后是非才找上门来。

第12章 改元大事

初听陈征事说素波勾引他的儿子,徐宁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冲动,自家的侄女是什么样的品性自己最清楚,再稳重再放心不过的,哪里会理陈征事的儿子!

陈征事说话时自是要瞒着别人的,可还是被何老先生撞见了。老先生拦住了两人,又主动居中调解,找了门前院里的小厮们一一询问,弄清了素波从没出过文澜阁西侧这一处,反倒是陈秋海打点了守门的过去了几回。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陈征事没了脸,几次想发作,可徐宁到了文澜已经两年多了,文澜阁里谁不知道他学问深厚,人品高洁?又有何老先生等人一力维护,想将他弄走也不容易。

但是从那以后,陈征事便开始事事为难徐宁,不论阁中有何事情,总要多分叔父一些事务。但徐宁是个硬脾气的,从不吭声,只把所有的活做得一丝不差,无懈可击,让他一进抓不到把柄。

但他们的关系便彻底成了仇人。

再要徐宁给陈征事送礼,打死他也不肯去的。

素波收了钱,隐隐地猜到了事情可能与陈秋海有关,自己出孝后陈秋海又来过几次,还说了些求娶的话。可是自己都拒了呀,甚至连徐家的院门都没让他进过!

想了想还是悄悄去问何老太太,“叔父是不是因为我得罪了陈征事?”

何老太太立即答:“不是。”

“您也跟着叔父骗我?”素波摇头道:“老夫人这样快地说不是,一定就是了。”

“不必怕陈征事,”老夫人便瞪起眼睛,“他虽然想在文澜阁一手遮天,但做得太过也是不成的,何老先生等几个人都知道实情,他若是敢颠倒黑白,就告到丞相处,倒时候他的不是比谁的都多。”

素波就道:“其实我真的冤枉,陈秋海来找我,我也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就是来,我有什么办法?”

这孩子还是猜出来了,何老夫人也不再隐瞒,便告诉素波,“只要不理他就好了,大事自有长辈们作主。”

“我再见是他,连门都不应了。”

何老太太便叹了一声,说了心里话,“陈征事也是傻的,据我看陈秋海虽然配不上你,但若是一片真心,这亲事也未必不好,他反还拿乔,真是做梦呢!其实你叔父倒从没看上陈家,一直另给你相看世家子弟。”

陈家虽然现在任着相府的征事,但毕竟出身寒门,因此何老太太与徐宁骨子里是瞧不上的,特别在婚嫁之事,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素波知道自己的亲事就在眼前了,倒也没有一点羞涩之意,只道:“这样的大事我都听徐叔父的。”她在这里从不与男子交往,就是认识那么几个人,又哪里知道谁的人品好?因此听叔父的话才是对的。叔父虽然有些迂腐,但人品心性却都是极正派的。

“你这话就对了。”何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才多大?哪里会识人?倒是长辈们经历的多,见识的多,选的人倒还能可靠些。”

“但其实我不想嫁人,”素波低声道:“我愿意陪着叔父过一辈子。”

“这才是小孩子的傻话!”何老太太便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叔父也盼着将你嫁给可以托付的人呢。”说罢却不再多谈,只与素波说起过年备的东西,老夫人现在已经觉得素波是可以商量的人了,小姑娘机灵得紧,颇有些好主意呢。

又是春节时分,大家也又都重新聚到了一起,虽然每一年的人员都有会些变化,但是素波所熟悉的何家、曲家、仍然与徐家一样留在这里,还有已经见过几回的许先生、诸先生也仍然在文澜阁中。

因每年都在一处,平时也便也有了往来,大家早比先前时亲近多了。

老夫人还是最喜欢素波,与她坐在一处,笑着拉了她的手赞道:“这套红衣红裙还是一套穿着漂亮!”

因为过年,素波便将这一套红衣红裙一处穿了,自觉得红得过了份,整个人成了个红灯笼,当然不是那种大肚的灯笼,而是凹凸有致的美人灯笼,但是老人家的眼光嘛,就是这样的。

其实俗是俗了点,但是,素波也觉得很好看,她毕竟是美女呀!美女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素波帮着何老太太张罗着酒席,她如今在文澜阁西边这处已经住了两年多,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不只与大家关系好,又与厨房、门上等几处都十分亲近,酒席这般的小事都不在话下。

正如徐家的孝期已经过去,乱世早已经慢慢平复,京中已然一片繁华,而眼下正处于万众瞩目的文澜阁的士人们又与先时不同,更加意气风发起来。

眼下他们自进了何家之后便一直谈起皇上从今天改已经用了五年的建武年号为中元,个个十分地激动,对于桌上的酒菜半分不放在心上。

年号不就是纪年用的吗?素波还能随口说出几个非常有名的年号,什么贞观、康熙、雍正之类的,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这样兴奋吗?

但是素波听着大家的议论,慢慢明白了,原来年号不是随便叫的,而是有着深刻的意义,正是寄托着君王与臣子们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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