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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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都与其父激烈的争吵顿时戛然而止。段岭瞬间大惊,一个猛刹转身,逃向李渐鸿,李渐鸿却一步踏入厅堂,双手一撒,手中木棋以漫天花雨之势射向辽兵,将四名监视者击昏在地。

“段岭?!”拔都惊讶道。

“快走!”段岭说,“我们来救你!”

段岭出面,比说什么都有用,拔都一瞥父亲,便果断转身,要跟着段岭出去。

“我去收拾点东西。”拔都说,“你在这儿等我。”

“没时间了!”段岭焦急道。

拔都之父,布儿赤金奇赤随后追出,李渐鸿客客气气,朝他一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先逃为敬”。

拔都在走廊里停下脚步,段岭拉着他的手。

“好。”拔都下定决心说,“咱们走。”

段岭说:“先找你娘。”

拔都停下来,低头看着地上,段岭一头雾水,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感觉到拔都的手指头轻轻地紧了紧。

拔都抬起头,朝段岭说:“她先走了。”

段岭放下心头大石,带两个人跑总比带三个人安全点,回头看李渐鸿时,李渐鸿便指指后院。

沿途护卫都被李渐鸿放倒,奇赤一瞥满地昏迷的侍卫,愤怒无比,抽出腰间武器,却被李渐鸿一刀轻轻架住。

“嘘。”李渐鸿示意不要多生事端,奇赤便定定地注视李渐鸿。

李渐鸿转身掠出后院,再两下点倒护卫,四人沿着小巷逃离。

“有偷袭!”

段岭算下来的时间差赫然正好,换班结束,前来站岗的守卫发现宅内乱局,大声示警。外头巡逻的卫兵马上合围,迎面冲来一队护卫,奇赤终于等到了发泄的时机,上前就是一拳,直接揍在战马头上,将骑兵连人带马揍翻在地。

暗巷内箭矢乱飞,奇赤且战且退,李渐鸿打了声响哨,奇赤便不再恋战,沿着巷内小路退走。

城中一片混乱,段岭低声道:“朝这边。”

段岭和拔都拉着手狂奔,奈何远处城守已追来,李渐鸿便上前一手揪起一个,翻身跳进不知何人家的院子,再翻墙逃离,一眨眼间已拐出正街,奇赤喘得半死,踉跄追上,又一队兵从旁杀来。

“哪里跑!”

“包抄!”

拔都要回去接应他爹,却被李渐鸿一把扯住。

“放开我!”拔都愤怒地说。

李渐鸿不由分说,将拔都扔到一旁去,段岭忙紧紧抱着他,不让拔都去救人,李渐鸿翻了出墙,紧接着外头射箭声响,连番惨叫,段岭捂着拔都的嘴,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李渐鸿说了句元语,两人推开民宅后院破门,闪身进入。奇赤安然无恙,不住喘气,紧盯着李渐鸿。

段岭与拔都方放下心头大石,李渐鸿一脚踹开民宅房门,施施然入内,房内一女子被他踹门的动静惊起,继而发出一声尖叫,李渐鸿手持刀鞘抵着她一推,顺手将她推回榻上。

“借个路。”李渐鸿优雅地说,带着众人从正门出去,再抱起段岭,段岭哭笑不得,朝拔都招手,却见奇赤背起了拔都,七拐八绕,在上京这暗夜里飞速逃亡。

“怎么走?”李渐鸿问。

甩开了追兵,段岭指路,来到名堂花园后,这日并非假期,宿舍里师弟们都睡下了。

花盆被挪开,拔都最先钻了进来,紧接着是段岭,李渐鸿几步翻墙过来,在段岭的带路下朝书阁里走。拔都显然轻车熟路,从一个花盆下翻出备用钥匙,进了书阁。

终于抵达目的地,段岭一路上紧张万分,靠在长案旁喘了会儿气。拔都点亮了灯,略带寒意的春夜登时温暖了起来,然而脚步声响,火苗还来不及滋长,便被随之而来的李渐鸿一弹指,劲风飞射,灭去。

“在这里等到天亮。”李渐鸿依次关上书阁内的窗门,头也不回地说,“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他是谁?”

“我爹。”

段岭小声回答拔都的问题,从怀中取出点心。

“你饿了吗?”段岭说。

拔都摇摇头,段岭又说:“吃一点吧,吃了早上才有力气逃。”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窗格外照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段岭的脸上,拔都怔怔地看着段岭,片刻后,他伸出手去,摩挲段岭的脸。

“怎么啦?”段岭觉得今天的拔都与平时不大一样,他有一点害怕,按道理说,拔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

“没什么。”拔都说,“赫连呢?”

“他们都很好。”段岭答道,“今天才见了面,来不及告别了,我会替你转告他们。”

“你要是被扯进来,可怎么办?”拔都皱眉说。

段岭说:“没事的,我爹厉害得很,谁也不知道是他。”

拔都叹了口气,背靠书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闭上双眼。

“拔都,你还好吧?”段岭牵着他的手,摇了摇他。

拔都摇摇头,段岭腾出个位置,让拔都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李渐鸿走过来,依次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将一件外袍盖在两人的身上。那袍子上还带着血腥的气息,是先前奇赤穿在身上的。

远远地,奇赤说了一句话,段岭没听懂,但拔都是听懂了的,声音响起时,拔都瞬间就睁大了双眼。

李渐鸿答了他一句,同样是用元语,两人开始交谈。元人的语言粗犷而直率,谈话的双方又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密谋,又像在讨价还价。段岭没想到父亲居然还会外族的语言,见拔都一脸沉默,安静听着,便摇摇他,问:“他们说什么,你听懂了么?”

“我爹和你爹以前就认识。”拔都朝段岭说,“还是敌人。”

段岭一怔,略张着嘴,有点不敢相信,奇赤最后说了一句,拔都登时一脸警觉与戒备,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岭。

“你…你居然是…”拔都一脸震惊。

段岭则一脸迷茫,问:“什么?”

“拔都!”奇赤重重道,拔都便不再说话。

“是什么?”段岭焦急地问。

“儿。”李渐鸿开口道。

书阁内一片静谧,足有数息,李渐鸿方道:“到爹这来。”

李渐鸿转过身,面朝段岭,那一刻段岭感觉到了某种未曾言明的危机,他转头看看拔都,再看李渐鸿。

他不明所以,然而拔都松开了一直握着他的手,示意他走吧。父子二人在堆叠画卷的书架下席地而坐。奇赤则走到拔都身边,长叹一声,就地坐下。

“困了么?”李渐鸿问。

段岭确实困了,但他得撑着,且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他们与奇赤父子隔着那张长案,就像第一天他与拔都在书房中同寝一般,唯独少了案上的一盏灯,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的月光。

段岭埋在李渐鸿肩前,使劲蹭了蹭,强打精神,摇摇头。

李渐鸿说:“元人已在攻打胡昌城,待会儿护送朋友出上京,便可脱险,不必再担心了。”

段岭“嗯”了声,见拔都怔怔看着自己,又抬头看李渐鸿,问:“爹,你刚才和拔都的爹在说什么?”

“爹让他帮一个忙。”李渐鸿说,“来日正好顺便送你回南方去。”

段岭:“?”

他无法理解拔都与他的父亲,和自己回南方有什么关系,李渐鸿又问:“你想回南方吗?你是想和爹一起在北方过一辈子,还是回到咱们的故土上去?”

段岭:“…”

“你会和我一起回去吗?”段岭问。

李渐鸿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反问道:“如果不会呢?”

段岭答道:“那我就不去了。”

李渐鸿说:“会,你在哪里,爹就在哪里。”

段岭“嗯”了声,说:“我想。”

李渐鸿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拔都与他的父亲,仿佛段岭的回答证实了他的某个结论。

“人心思乡,哪怕是你儿子在敌人的国都中出生,成长。”李渐鸿缓缓道,“身体里亦流淌着元人的血,拔都,你见过你的故乡吗?”

拔都为之一震,侧头看奇赤,正要为他翻译,奇赤却一手按在他的头上,示意听懂了。

“你的儿子,也想回去。”奇赤用生涩的汉语说,“可你,希望不大,你,没有希望。”

李渐鸿说:“他从未去过呼伦贝尔草原深处的那抹蓝色明珠,却早已在梦里无数次地见过它,这是他的天性。我儿也向往西湖畔的柳树,向往玉衡山下的怒江湍流。”

拔都想了想,飞快地将李渐鸿的话翻译出来。

奇赤一动不动,注视着李渐鸿,仿佛在考虑一个极其艰难的提议。

“过了今夜,这将是他们的天下。”李渐鸿最后说,“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无论答应与否,太阳升起之时,你们都可自行离去,这不是交易,我必不挟恩逼迫于你,望你慎重考虑。”

第16章 行险

奇赤陷入了沉默之中,李渐鸿则搂着段岭,倚在墙壁后,闭目养神,以待天明时的再次逃亡。

段岭睡着睡着却醒了,他蜷在李渐鸿的怀中,醒来后第一眼就朝对面望,却看到了一直醒着的拔都。想到马上就要分离,也许来日天各一方,再无缘相见,段岭心底便充满了惆怅。

拔都等到段岭醒来,便朝他轻轻地招了招手。继而矮身下去,想从案底钻过来。段岭也抽身离开李渐鸿的怀抱,探头到案底张望,然而他们却已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那小孩,长案底下的空隙再容纳不了他们半大少年的身躯。

拔都手握一把带鞘的骨制匕首,一手横着一递,将它从案底下推过来。

“给你…”拔都用口型说。

段岭:“…”

拔都撤手,手指轻弹,把那骨匕朝段岭扔过来,示意他收下。

段岭不知所措,只因自己没有带任何东西回赠给拔都,毕竟他还没有准备好与拔都在这样的情况下告别。拔都诚恳地看着段岭,段岭犹豫良久,最后按在匕首上,将它接了过来。

奇赤突然醒了,揪着拔都的衣领,让他往后靠,示意他安分点,不要再惹麻烦了,拔都涨红了脸,不住挣扎。

李渐鸿也睁开双眼,段岭十分忐忑,要把那骨匕还回去,李渐鸿却说:“收下吧,这是一个诺言。”

一缕天光翻飞,投入书阁内,李渐鸿起身道:“走。”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名堂后院里,李渐鸿拉出装载日需品的大车,让拔都先上车,铺上干草,戴上斗笠,奇赤来到车旁,沉默不语,最后抬起一手。

李渐鸿也抬起手,双方击掌三下,奇赤一步迈上车去,钻入干草垛中。

李渐鸿跃上车,见段岭好奇的眼光,便解释道:“击掌为誓,永不反悔之意。”

“你们约定了什么?”段岭问。

李渐鸿的马已不知何时等候在后巷内,他套上车,一甩马鞭,低声到段岭耳畔说:“回到他们的地盘后,拔都他爹会抽调兵力,逼近将军岭,侵占辽国领土。”

“然后呢?”段岭隐约察觉了,李渐鸿正在筹备一件大事。

“你爹就会用这个,和耶律大石做一桩交易。”李渐鸿漫不经心地答道,“看来要过今天的城门,还得需要一点运气,且看老天爷待咱俩如何了,驾!”

李渐鸿赶着马车,拖着一大车干草,靠近城门,早间城门一开,车马云集,外头的行商要进来,里头的人要赶早出去,挤得水泄不通,守卫正在挨个盘查。更挨个检查车上货物。

“在这儿等。”李渐鸿说,“让他们先走。”

马车停靠在一旁,李渐鸿远远地盯着守卫看,压低了斗笠,手掌中摊开一把铜钱,挨个点数。

“要买早饭吗?”段岭问。

“不,这是暗器。”李渐鸿答道,继而五指分开,将铜钱一拢,收进掌中。

“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段岭一听就知道李渐鸿想用武力冲过去,紧张地说。

“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李渐鸿朝段岭说,“凡事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渐鸿似乎一直在等什么人,直到一辆马车驰进了他的视野。

那辆马车他见过,装饰得很漂亮,是琼花院的马车,从正街上赶来,正要出城去,李渐鸿的眉头微微一抬。

“那是琼花院的车?”李渐鸿有点意外。

段岭说:“对,郎俊侠的朋友,爹也认识吗?”

李渐鸿沉吟片刻,而后道:“琼花院…罢了,冒这个险还是值得,儿子,你到那边车上去,给坐在车里的人看一件东西。”

段岭听完李渐鸿吩咐,便跳下车去,跑向琼花院的马车,李渐鸿拉下斗笠,挡住了半边俊脸。

马车的车帘拉开,让段岭上车。

车里坐着的却不是丁芝,而是一个年轻的贵妇人。

“你是谁?”段岭茫然道。

“这话该我问才对,你是谁?”那贵妇人说。

贵妇身边的女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做什么?无缘无故地上来,却连车里坐的是谁也不知道?”

段岭犹豫片刻,兴许是他唇红齿白,长得犹如美玉一般,贵妇方不将他赶下车去,只是细细端详他的脸。

“我爹让我上车来,给你看一个东西。”段岭忐忑道,从怀中扯出红绳,打开布囊,拿出白玉璜给那贵妇看。

贵妇:“…”

贵妇登时脸上“唰”地煞白,险些喘不过气来,颤声道:“你…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你爹?你就是…”

“你只能看,不能摸。”段岭见那贵妇的手发着抖要伸过来,忙拿着玉璜,朝她晃了晃,再赶紧小心地收好。

“夫人?”女孩担忧地问道。

“我爹请您帮个忙。”段岭又客客气气,双手举过头,朝那贵妇行了个大礼,贵妇忙道:“不敢当,公子唤我夫人就成。”

说毕,夫人起身,一展绣袍,朝段岭回礼。

不多时,琼花院的马车再次启程,掉了个头,李渐鸿装载了干草的车则跟在马车后。

经过城门时,琼花院那车上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递了信物。

“后头的车是帮我们运货的。”

车帘揭开,露出夫人的侧脸,只是朝守卫看了一眼,对方便忙不迭点头,推到两侧。李渐鸿悠然赶着车,跟在车后,无惊无险地出城去。

到得官道上,段岭便下车来,跑向李渐鸿,李渐鸿在他耳畔教了几句,段岭便又回去,站在车前,说:“我爹说,感谢夫人相助大恩,回上京后,定会来琼花院讨一杯酒吃。”

“不敢当。”夫人忙揭开车帘要下车,段岭又阻住,按李渐鸿教的说:“此地不宜久留,不劳烦夫人了。”

“公子万福。”夫人悠悠道,“天佑我大陈。”

段岭:“…”

春色遍地,草长莺飞,田野尽头的芦花荡中,飘絮犹如一望无际的天河,掠过这万物欣欣向荣的季节。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中,段岭却隐约感觉到了几分庄重与几分希望。

“天佑我大陈。”段岭自言自语道,仿佛这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

“出来吧。”李渐鸿说。

拔都与奇赤折腾一夜,已累得不轻,倚在车旁小憩,段岭回到驾车位上,靠在李渐鸿怀中,不时回头望,却见拔都再无与他交谈的意思,车辆晃悠晃悠,在那春风里,段岭也渐渐地睡着了。

熟睡之中,他听见了拔都的声音。

“别叫他。”拔都说。

段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装满干草的拉车停在坡上,李渐鸿躺在车斗里,叼着根草杆,悠然望向那皓皓春空,皎皎白云。

春风拂面,段岭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在李渐鸿怀中醒来,李渐鸿便亲昵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拔都呢?”段岭一个激灵,醒了。

“走了。”李渐鸿搭着儿子肩膀,“那蛮小子想让你当他的安答,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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