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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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陈星看着项述与肖山上了驿站的马。

项述有点不耐烦,似乎在等他,肖山茫然地说:“不知道啊。”

项述:“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走了。”

“等等!”陈星忙追在项述身后,项述策马走出不远,停下来等陈星,陈星追上时,项述却又走了。陈星在大街上追了一段,于是生气了,远远地看着项述。

“上来罢。”项述最后说。

最后陈星上了马背,抱着项述的腰,被他带着出了洛阳,沿着官道一路往北。

“城防军在监视咱们。”陈星说。

项述:“早发现了,让他们惹我试试?”

陈星猜测项述想去龙门山侦查情况,果不其然,三人一出洛阳,驰得半日,便抵达了龙门峡前,龙门古称伊阙,初春时节山林间一片雾蒙蒙,水汽十分阴冷。顺伊水东岸前行,只见两山对开如一阙,伊水中流,山下则是万里沃野,草长莺飞,只可惜战乱经年,良田已无人耕种。

“看出什么来了?”项述说。

“地脉,”陈星说,“贯穿神州地脉的南北要地。”

项述说:“从卡罗刹到哈拉和林,到敕勒川,是北斗七星的勺柄,再到伊阙,进入中原四地。”

陈星马上答道:“对,这里是万灵阵中,勺柄与勺身的连接点。”

隐隐约约的怨气汇聚而起,沿着直插入云的龙门双山形成一股贯穿南北大地的穿堂阴风吹来,若在万法尚未归寂的时代,这里绝对是人间洞天福地之首。

项述从马背上解下行囊,三人就在河岸边坐下,行囊里还带了干粮。

“有鸟儿。”陈星总有种预感,他们跑到王子夜的大后方来了,只是这家伙迄今还未现身,不知道在背地里作什么谋划。

“肖山。”项述说。

肖山拿出一把弹弓,捡了鹅卵石正要瞄准,停在平原上的鸟儿却早已展翅飞走了。

“别太紧张,”陈星说,“不是乌鸦。我不担心咱们被监视,王子夜的力量折损太多了,怕就怕…”

陈星想到顾青临死前所说的,王子夜意图打开那扇“门”,门在哪里?

项述:“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王子夜?”

陈星心想我是怕计划失败,但不想再提这事。用过饭后,项述便与肖山一大一小,站在河岸边,捡了鹅卵石打水漂,项述捡来扁平的,开始教肖山怎么运劲能让石头飞得更远。肖山这一年中,简直个头猛蹿,都快与陈星眉毛平齐,要到项述肩膀了。

屈指一算,陈星总觉得肖山已快十四岁了,这么下去,说不定等到十七八时,甚至能比项述长得还高。平时偶尔项述空闲时,意外地会与肖山比画几招,肖山从最开始被项述四处拨弄,晕头转向甚至挨不到他的袍襟,到现在已逐渐能与项述交下手,虽然也走不过三两招。

忽然两人在岸边看见了什么,同时停下了动作。

“别碰它。”项述提醒道。

“陈星!”肖山说,“来!”

陈星一脸茫然,起身快步到了河岸边,看见了顺流而下的一具腐朽尸体。

“得把它捞上来,”陈星马上道,“否则万一污染了水源,会让下游村庄爆发瘟疫的。”

项述取来钩索,将那尸体拖上河岸,陈星皱眉端详,只见那尸体是具秦军,被毁掉了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正揍在了头颅上。

“被石头砸的?”陈星望向伊水上游,眉头深锁。

肖山提着拳头,朝那尸体比画,再看项述。项述点头,说:“拳头揍的,谁有这么大力气?”

说着项述回身,翻身上马,吹了声口哨,载着陈星朝上游而去。

越是靠近山阙,怨气就越是浓重,更充满了阴冷之气,直到山下无路可走时,项述发现了一条山道,于是拐上了山腰。到得高处,怨气已近乎凝结为白雾,不远处驻扎着一营秦军官兵,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活人。”陈星说。

先前传闻王子夜在此处设下魃军军营,苻坚更派人看守,不让晋的斥候接近,想必就是这里了。再往后,则是辽阔的森林区域,两岸怨气冲天,正在这仿佛“龙门”一般的山脚北面。

“走吧。”项述侦查到了具体位置,已不想再接近。陈星坐在马背上,却皱眉望向那两山对开、仿佛巨门的伊阙,思考着顾青临死前,从王子夜记忆中所知的“门”。

“怎么?”项述说,“你还想进去看看?”

陈星摇摇头,说:“没什么。”

忽然间他有个大胆的预感,如果天地法力尚在,在某种特别法术的影响下,这里会不会打开一道强光四射的大门?!

翌日,谢安的计划制定出来了,朝众人讲述以后,陈星知道拟定细节的人是谢安,实际上真正决定作战的,却是项述。

“根据武神的判断,我们需要在洛阳与苻坚、王子夜二人决战。”谢安说,“最关键的第一点,是将苻坚与王子夜引来,今日稍早时,赫连爽已派人前来通知过,苻坚将在端阳节当天,抵达洛阳,会见咱们。”

“很好。”项述坐在驿站的主位上。

谢安说:“冯千钧外出未归,他的三千人怎么办?”

“不用等他,”项述说,“时间到了他会回来的,按你计划。”

谢安说:“王子夜有两种可能,一是陪伴在苻坚身边一同现身;二,是隐藏在暗处。咱们需要在谈判过程中,调集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苻坚。”

项述“嗯”了声,陈星心想你们这搞得也太大了,软禁一国之君,不是说着玩的。真的有这个可能吗?苻坚身边会不带守卫?然而再仔细想,以项述身手,却是能办到的。

陈星说:“这样一来,苻坚就不会被抓去充当蚩尤的身躯了,扣住他,说起来很简单,可你得考虑到禁军…”

项述答道:“包我身上,不必担心。”

陈星说:“苻坚到洛阳来谈判,身边至少得跟两三万人。”

项述:“我说了!不必担心!你听不懂?”

谢安马上道:“一旦得手,就让慕容冲以‘清君侧’之名,朝王子夜开战。接下来,则是铲除王子夜的魃军,咱们要分出一部分人手,带着苻坚转移离开…”

项述说:“转移到建康?带他游街吗?”

谢安一笑道:“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办到,不可能把他交给陛下,暂时把他困在淝水南岸的寿县。”

陈星知道项述与苻坚之间,终归是有点旧情的,不希望看见苻坚受辱。

“接下来,慕容家便再无选择,必须跟随慕容冲举兵,”谢安说,“这也是咱们最初说服慕容冲结盟,计划中的一环。我们需要借助他们的军队,一并对付龙门山中的魃军,不知道你们…”

“侦察到了具体位置。”项述说。

谢安说:“在会谈时,安排冯千钧的手下,先秘密潜入,利用火油与燃烧罐清理它们,必要的时候,为了百姓安全,咱们得放火烧掉整个龙门山。这个过程不一定顺利,须得提前做好魃军尚未烧光便倾巢而出的准备。这个时候,慕容氏的军队就必须出动了。”

“可王子夜呢?他可不是吃素的,一旦发现不妥,就会与咱们动手。”陈星说,“那条蛟龙虽然已经被咱们除掉了,可我怀疑他还有别的后手,万一他再复活一只什么乱七八糟、见也没见过的大妖怪,那可就麻烦了。”

谢安点头道:“对,这就是你们需要面对的问题了,如今他的手下不再有魃王,经过详细的侦察,我们也并未发现洛阳城中仍有怀疑是魃伪装成的官员。根据我们的推断,这位尸亥的兵与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龙门山的军营,是他最后的一点家底,可以确定的是他能控制住的,只剩下清河公主。”

说着,谢安也有点烦恼,又皱眉道:“冯家的斥候已将龙门山下除了魃军军营所在之地,里里外外翻了一次,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山洞与祭坛,王子夜要找的‘门’又在何处?”

陈星道:“会在魃营里么?”

谢安摇摇头,说:“魃营乃是一片峡谷,目测除了怨气之外,没有异常。现在唯一可能产生变数的,就唯有那扇‘门’了。千万别在最后关头,从里头放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项述摊开图,上面正是张留曾经的手书,中央乃是双山对开的伊阙。

“既然是张留曾定下的地点,”项述自言自语道,“应当不会有什么妖怪才是,我猜王子夜要进去的地方,反而极可能与定海珠有关。”

“何况,假设他再复活什么妖兽,”项述又说,“我想,不会比蛟更难对付了。”

陈星想了想,说道:“那么咱们要如何把定海珠交回到他的手里?”

驿站内安静了一会儿,谢安与项述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安忽然说:“为什么一定要将定海珠交给他呢?”

陈星说:“可是不这么做,就没法把法力释放出来,除掉蚩尤了。”

谢安说:“咱们的目的是让王子夜灰飞烟灭,不再制造魃,武神既有把握在这一战中除掉王子夜,我看完全可以不用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项述打断了谢安的话,说道:“届时我会见机行事,可以尝试祭出定海珠,再因魂力衰竭,假装昏迷。王子夜会将定海珠夺走,毕竟苻坚被扣,魃军被灭,慕容家视他为死敌,王子夜的伎俩便玩不下去了。这枚法宝,成为了他唯一的希望。”

“嗯。”陈星听到这里,觉得是靠谱的,说,“拿到定海珠后,他会回幻魔宫去,复活蚩尤,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了。那么,我们又要如何确定幻魔宫在哪里呢?否则怎么上门去?”

这个环节显然项述还没有想好,而陈星隐约感觉到,项述在哄他。事实上他一直以来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项述根本没有考虑过那夜的提议,哪怕这个提议是他自己先说出来的。

“你们再想想吧。”陈星低声说。

谢安看了眼项述,项述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陈星猜到了,只得沉默不语。陈星也没有说重话,他知道要下这个决定,项述也许比自己更难,但他必须这么做。

转眼就是阳春三月,距离他的二十岁,尚有不足一年半时间。

“根据你们所见,王子夜几次都是通过地脉离开。”谢安说,“他的魂魄能够离开躯体,附着在他人身上,但若携定海珠,他必须以肉身行动。”

“幻魔宫就在淝水,”项述沉声道,“顾青临死前说过,只是除了他自己的手下,王子夜不会让任何人进去…带着定海珠,有时我甚至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定海珠。”

谢安说:“如果你仔细考虑我的提议,就知道虽然冒险,却理应可行。”

项述冷漠地说:“我不会让陈星也落在他的手里,这样虽然他会被带到幻魔宫,我也能凭着心灯的呼应,进去与他会合,但万一他真的死了,我现在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谢安认真地说:“但这就是师弟他的理想,大单于,他们胡人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地踏入南方一步,你知道为什么吗?”

项述眉眼间带着烦躁的神色,看着谢安。

谢安笑道:“正因为苻坚撼不动这种近似于信仰般的东西。”

说着,谢安叹了口气,起身道:“永嘉之乱后,我们的前路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仍有不止一名汉人,在黑暗里为我们点起引路的灯。驱魔也好,光复河山也罢,是不是很像?师弟的眼神,我在不知多少人的眼里看到过,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他们为了这个理想而生,也可为了这个理想而亡,舍身成仁,舍生取义。”

背后传来一声巨响,项述掀翻了案几,一阵风地转身出去。但就在他想摧毁点什么来发泄怒火时,忽然停下了动作,喃喃道:“通过地脉离开?”

是夜。

“你的。”肖山递给陈星一封信。

陈星:“???”

居然有人给自己送信?陈星拆开信,只见上面是几行略显生涩的汉字,落款是拓跋焱。不禁想起在长安的日子里,拓跋焱平生第一次学写汉字,正是让他写下了《行行重行行》。

如今拓跋焱已学会了不少汉字,会写出一封完整的信了。

“你看,你师兄的字写得比你好看。”陈星让肖山看了眼。

肖山却问:“你要去么?”

陈星:“…”

那信是拓跋焱写给他的,想约他见面。

“现在吗?”陈星有点茫然道,其实他不太想去。

肖山示意陈星看外头,意思是拓跋焱已经来了。

“我去听听他说什么吧,”陈星说,“就一小会儿,没什么问题。”

肖山迟疑片刻,陈星却已率先出去了,肖山正要起身追去,项述却快步从厅堂方向过来,肖山有点忐忑,望着陈星离开的背影,项述皱眉,于是转身出去。

温柔的月光照耀着洛阳,拓跋焱正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他,侧旁还站着一个戴着斗笠、长身而立的男人,压低斗笠边沿,挡住了半张脸,但陈星一看那身材,就知道是慕容冲。

“来了。”慕容冲说,“我走了。”

拓跋焱马上回头,朝陈星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拓跋焱站在洛水畔一笑,当真赏心悦目。

陈星说:“看来你好多了。”

“你说得对,”拓跋焱说,“开春之后,渐渐地就好起来了。”

拓跋焱瘦了些,却依旧很有英气,脸色也好看多了,陈星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结论,难不成心灯真的帮助拓跋焱,令他渐渐地好起来了?

陈星握了下拓跋焱的手腕,以心灯注入他的身体,并未发现任何好转,不由得皱起眉头。

沿河杨花如雪,在夜风里飞来飞去,陈星放开拓跋焱的手,忽而又看见了一个身影,正是与慕容冲在不远处交谈的项述。

怎么又跟出来了…陈星有点心不在焉,朝拓跋焱说:“你想说什么?”

“走走?”拓跋焱主动说道。

慕容冲离开后,项述便跟了过来,陈星站定,正想与他说句什么,项述却冷淡地说:“我不听你们说话,离你们二十步远。”

“你先回去吧,”陈星说,“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项述却固执地跟着两人,陈星知道他执着地要将自己置于监视范围内,免得又出什么事被突然抓走,只得作罢。

第80章 赴约

拓跋焱说:“大单于一刻看不见你就担心, 要么请他过来?”

陈星摆摆手,答道:“你说吧。”

陈星有点忐忑, 正郁闷着, 恐怕自己的心情影响了拓跋焱,但他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两人走过洛水岸畔,穿过纷纷落下的杨花。

拓跋焱伸出修长手指, 拈开落在陈星肩上的杨花, 说:“我想, 求你一件事,天驰。”

陈星扬眉不解。

拓跋焱想了想,说:“我少年丧父,陛下待我,就像我爹一般, 我…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话, 但是…”

“我懂,”陈星答道,“苻坚对你很好。”

当初苻坚以一国之君身份,冒着开罪大单于的风险, 亲自替拓跋焱来向陈星提姻亲的尴尬事,陈星到现在还记得。想必苻坚确实非常疼爱拓跋焱。

“我不想陛下被王子夜控制,也不愿看到他遭受折辱。”拓跋焱说,“如果可以, 我想回去号令禁军, 保护陛下, 能不能请你朝大单于转达,届时将陛下还给我们?”

陈星“嗯”了声,想到项述与苻坚也是旧识,无论如何不会让苻坚蒙辱,但谢安可就未必了,代表一国利益,该下狠手的时候就得下狠手。

“项述乐意,”陈星说,“我那师兄多半不乐意,但我会想办法,只要除掉了王子夜,项述也会将苻坚交还你们,不会让他落在我们汉人手里,何况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拓跋焱笑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如果能让拓跋焱策反禁军,将会是一着有力的棋,只是不知禁军麾下有多少人能明辨是非,违抗苻坚的命令,倒向拓跋焱。

“项述!”陈星朝项述道。

项述站在岸边,低头看着河水,陈星因为项述骗他一事,多少还有点郁闷,说:“我们聊的事…”

他知道项述一定已经听见了,这家伙与肖山的耳朵都灵得很,每次他只要走过去,从东厢到西厢,几十步开外他们就能马上察觉。

“我真的没听!”项述有点恼火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爱说什么说什么,不想管你们。”

拓跋焱尴尬一笑,显然还记得在敕勒川那棵树下的事,于是摆摆手,示意陈星别吵架。

陈星哭笑不得,说:“那你在干吗?”

“想事情。”项述道,“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继续说。”

“想什么事情?”陈星又忍不住想气他,说,“想下河去洗澡吗?”

项述:“想怎么把你扔进河里去!”

这大半夜的,原本是拓跋焱约了陈星,没想到却旁观了两人吵来吵去,一时也不知怎么说,陈星只得不管项述,与拓跋焱并肩,绕过杨树林。

项述忽而闻了闻自己身上,见两人走了,又慢慢地跟了上去。

“就是这件事吗?”陈星笑道,“值得你大半夜特地跑一趟,有空再说,也是一样的。”

拓跋焱笑了起来,说道:“因为他就像我爹一般,对我而言,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陈星想了想,理解到拓跋焱的心情,事实上项述也不想折辱苻坚,更不打算把他交给汉人,从这点出发,拓跋焱与项述的初衷是相同的。

“我会找项述商量。”陈星答道。

“夜深了,你回去罢。”拓跋焱站在街道中央,朝陈星示意,项述亦在另一头停下脚步,陈星点点头,拍了拍拓跋焱的胳膊。

项述依旧一脸戾气,不知在想什么,见陈星回来,也不等他,径自转身走了。

回到院后,肖山有点好奇地看着陈星,陈星想了想,说:“肖山,那天拓跋焱问你什么?”

肖山答道:“没什么,问我你和哥哥怎么样了。你们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么。”

“哥哥?”陈星奇怪道,“谁的哥哥?你还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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