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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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
项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陈星:“……”
冯千钧忙完,又小跑着过来,诚恳地说:“两位一定要到寒舍用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来来,快来。”
说着冯千钧拉着陈星就走,把陈星拐跑了,项述是一定会来的。
“陈兄弟,千万帮我稳住项述,”冯千钧低声道,“我这钱庄开不开得下去,就看你了。”
“我还稳住他?”陈星道,“他什么时候听我话了,你没看方才他还拿话挤对我来着,这下不知道得要挟我做什么了!”
陈星只觉得项述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整他,跟着冯千钧走了一段,朝后张望,项述又道:“哎!”
“知道了!”陈星郁闷道,“要我做什么?说吧。”
冯千钧将二人请进西丰钱庄,此处与长安松柏居的布局倒是极相似,前门是铺位,后面则是占地数亩的大园子,还有一武道馆供钱庄镖师、江湖客等聚散之用。
“还没想好,”项述话里却是带了少许促狭,答道,“你这段时间,最好给我规矩点。否则我说不准会突发奇想。”
“突发奇想?”陈星说,“我倒是要请你赐教,你能把我怎么样?让我跳河自尽不成?”
项述:“那倒不至于,让你绕着建康跑三圈倒是可以。”
陈星:“你当我跑不动吗?”
项述:“背着冯千钧跑如何?我看你俩兄弟情深,倒是惺惺相惜。或是在身上挂满钱…”
陈星咬牙切齿,朝项述客气道:“那护法大人,您慢慢想。”
时近黄昏,冯千钧得了这一百万银,顿时解去燃眉之急,也不去朝谢安讨债了,反正也知道讨不到,有了项述这救急的钱,足可再撑许久。
一百万两银什么概念?苻坚在关中等地一年收上来的粮食,折合也不过八十万两白银。更何况东哲的钱转到西丰,对手当场元气大伤,这比直接砸了对方铺面效果还好。
于是冯千钧几句话便吩咐了酒食,全用本地最贵的食材,不少还比谢家更奢华些,更开了二十年的陈酒,将案几拼在一起,把酒倒在小杯里,给项述与陈星敬了酒。
项述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喝过拈起杯,朝杯底看了眼,意思是你们汉人的酒就这么点,不够漱口的。冯千钧马上就懂了,忙笑道:“项兄弟,这酒喝起来没动静,可不能像塞外一般喝,二十年的陈酿,后劲实在太大,乃是我哥当年留着予我成婚时用的…哎!陈星!你慢点!”
陈星上来已先喝了三杯,说:“我看这酒也一般嘛,哈哈哈哈——”
冯千钧赶紧吩咐家人上菜,只见来了一名长相清秀姣美的男装少女,观其容貌,不过十六上下,笑吟吟道:“见过项兄,陈兄。”
陈星忙道不敢当,忽觉这女孩,竟有几分神似清河公主!于是望向冯千钧,冯千钧勉强笑了笑,介绍道:“这是顾…顾…”
“顾什么?”项述问道,却冷不防被陈星戳了下,莫名其妙。
陈星眼神示意项述,只因汉人女孩未嫁,哪有随随便便朝人提名讳的习惯?待字闺中的的女孩儿,贸贸然来见未婚夫的朋友,已是逾矩,便接了话头,笑道:“是顾家的少爷,久仰、久仰了!”
那女扮男装的美貌女子嫣然一笑道:“我叫顾青,常听千钧说起你二人,说不得也要见一面。”
陈星笑道:“空了还须前去登门拜访才是。”
顾青出身正是江东孙吴时期“朱张陆顾”四大家之一,虽已改朝换代,本地士族之名却依旧十分响亮,只听她斟完酒,又道:“两位何时愿来,送个信就是,与家兄定扫榻相迎。”
冯千钧又朝两人解释道:“顾贤弟与谢安的侄女儿谢道韫,乃是同窗,年前回建康后相识的,都是自家兄弟。”
项述满脸疑惑,两人几乎可以明显地看出,项述完全不谙此事,更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个女孩,冯千钧睁着眼睛说瞎话要叫“贤弟”。席间一下就变得十分尴尬,陈星一手扶额,朝冯千钧使了个眼神,冯千钧知道自己未婚妻也不太习惯与陌生人交谈,便让顾青回去先休息。
项述:“那不是个女孩?”
项述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陈星才朝他解释了一通汉人的礼教之防,冯千钧显然是确实将他们当成好友,才会将未婚妻介绍给他们认识。
项述于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冯千钧道:“方才我当真怕你们说,呃…算了,不提也罢。”
陈星自知冯千钧之意是顾青长得像清河公主一事,于是哭笑不得道:“冯大哥,在你心里,我们就这么没眼色么?”
冯千钧无奈笑了,摇摇头。项述却道:“冯千钧,这就像你做得出来的事,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星:“?”
冯千钧却苦笑道:“是,我承认,我初认识她那天,一时心意而起,也正因为她长得像清河。”
陈星明白了,说:“你别理他,他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来着。”项述忽然道。
陈星马上不作声了,免得项述要挟他身上挂一堆铜钱,绕建康跑三圈。
冯千钧无奈摇头,拈了杯,说:“项述,我先敬你一杯,今天真是谢谢了,谢谢啊!”
项述终于拈杯,与他相碰,冯千钧又笑道:“也敬咱们萍水相逢,在缘分的安排下又见面了。虽然项兄弟总是嫌我烦,也不愿见我来着…”
陈星乐不可支,三人碰过杯。
“他不会,”陈星酒意上来了,说,“项述是很好的人呢。”
“闭嘴。”项述道。
冯千钧蓦然大笑起来,又给两人让菜,陈星吃了点便开始上头了,果然这酒后劲大得很,索性趴在案上,拿眼不住瞥项述,又瞥冯千钧,听二人说话。
“青儿原先与谢道韫在朱禁家中学艺,”冯千钧说,“朱禁既是大儒,在江南亦有医仙之名。我在洛阳受了少许皮外伤,回来看病时认识了青儿,于是一见如故。顾家嘛,士族家业大了,勾心斗角的事便常常有。青儿父亲早逝,随娘亲在顾家,总被冷落。我便将她接到家中…”
项述道:“于是你就欺负孤儿寡母,预备将她迎娶到冯家了。”
冯千钧啼笑皆非道:“我仗势欺人么?那可未必,对我冯家而言,顾青嫁过来,还是下嫁呢!谁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开钱庄的?她若想换户人家,建康城里求之不得的还少了?”
“挺好啊,”陈星笑道,“项述你不懂,嗯…”说着趴在手臂上,蹭了几下眉眼,接续道:“在我们汉人里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哎算了,冯大哥,你也别说了,既然两情相悦,就好好过罢。”
项述一手按着陈星脑袋,让他稍稍转过去些许,陈星又提壶自斟,项述却不让他喝了,将酒壶拿走,示意他吃东西。不知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天色渐黑,陈星酒量不胜,先是醉了,余冯千钧与项述边喝边聊。项述依旧一脸冷漠,大多时候都在听冯千钧说话,不厌恶,却也不好奇,仿佛冯千钧所言,与他全无关系。
“我大哥死了。我又听陈星说,你兄弟也死了。”冯千钧回忆了一番兄长,酒过三巡,叹息道,“你懂我的,述律空。”
项述依旧不答,冯千钧忽笑道:“离开长安那天到如今,我真想回到小时候,那会儿大哥还在,大嫂也在,大伙儿依旧好好的在一起,可是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项述自己斟了酒,一饮而尽。
冯千钧唏嘘道:“我还常常想着,咱们能为他们报仇么?报了仇又怎么样呢?不报又如何?人都没了,忙死忙活的,现在做的这些,又有多大意义?”
“没有意义,”项述终于开了口,说道,“报仇也只是习惯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已死之人,又知道些什么?”
冯千钧笑了笑,在看人上,他自然比陈星看得更清楚些,对项述的言谈举止,也早已心下了然。早知道这人寡言少语,一言不合就作势抬腿,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过都是伪装而已。或者说,项述只是懒得与人逢迎谈笑,懒得认真打交道。
为什么?因为世人皆虚伪,项述时常流露出那厌恶的神色,分明写在了脸上。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明明心里在骂你,面子上却又朝你笑呵呵的,”冯千钧自顾自笑道,“不知有多少人,心里在算计你,面子上却又扯着为你好的旗…项兄弟,有时我也真羡慕你…”
冯千钧抱着杯,伸手过来要拍项述的肩,却被项述手指一弹抵开。
“正是。”项述随口道,“面上花言巧语,实则人心隔肚皮,就像你对你那青儿贤弟一般,对了,知道清河公主不?”
冯千钧睁着醉眼,认真道:“我不是人!行了吧!我是畜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般,对看不顺眼的事儿,统统骂一句‘去他妈的’呢?”
项述没有回答,把残酒喝完,拎着陈星衣领,让他稍稍抬起头,见陈星已醉得人事不省,又放下,预备带他走了。
冯千钧要拍陈星,又被项述弹指抵开,冯千钧只得改为拍桌子,说:“喂!小星星!起床了!”
“唔…”陈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冯千钧忍不住朝项述道:“你俩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这关你事?”项述语气中带了少许威胁之意。
冯千钧无意识地挥挥手,说:“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嘛,总臭着个脸做什么?都是同生共死过来的…”
项述一手托在陈星肋下,把他调整了姿势,横抱起来,只不理会冯千钧。
“…你这为了他,连大单于都不当了,”冯千钧在项述背后笑道,“还不想让他知道,瞒了这么久,你也当真有趣。”
项述:“把钱取出来,存回东哲钱庄。”
“别!”冯千钧顿时酒被吓醒了一大半,忙道,“哥哥!我不说了!”
项述抱起陈星,正要离开,到得天井时,想了想,没有回头。
“往生的人虽然走了,”项述认真地说,“但总归有人,还在你身边,好好珍惜眼前人罢。何况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才辞去大单于之位,许多事,总归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冯千钧抬手,笑道:“是这么说,你可也记得啊。”
项述不再回答,抱着陈星,离开了钱庄。
时近四更,建康全城已入睡,朱雀街两道商铺尽收,唯独春夜一道银河,仿佛跨越了旷古光阴,星辰犹如龙在夜幕上留下的足迹,从头顶如瀑布般流过,项述抱着陈星,抬起头,仰望夜空那银光闪烁的痕迹。
南方的银河,与北方的银河毫无区别,人生天地之间,在此刻显得无比的渺小,终究是四面天穹下一个不起眼的生灵罢了。
项述看了一会儿,走过朱雀大街,回乌衣巷去,远方市集上,传来遥遥一声暗沉的钟响,只听“当”的一声,项述便随之转头。
本以为是更夫在敲梆,那钟声却只有一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项述:“?”
陈星却似乎醒了,依旧醉得意识模糊,抓住了项述胸膛前的衣衽。
“师父…”陈星梦见了小时候,被师父抱着,从晋阳离开,回到华山的夜晚。
项述低头看了眼陈星,陈星脸色绯红,把头埋在项述身前,项述忽然又不想回谢家去了,看了会儿四周环境,抱着陈星一跃而起,越过太初宫外的宫墙,飞身上了皇宫最南面的殿顶,再挟着陈星,几下纵跃,来到太初宫正殿最高处,于瓦顶坐了下来。
陈星躺在一旁,侧身抱住了项述,枕在他的胳膊上,醉意朦胧。
“…师父,星儿不行了…只剩下两年半了,好难啊…”
项述:“?”
项述正想看会儿银河时,听到陈星所说,便转过头看他,皱起了眉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陈星蜷在项述怀中,“剩下这点时日…你再给我宽限点吧…”
项述:“…”
项述不明其意,问道:“你说什么?”
“星儿…星儿…”陈星低声道,“好累啊,星儿想…回家…”
接着,陈星便不再说话了,放开项述,翻了个身,背对他。
项述沉吟不语,思考着陈星所说的话。
“两年半之后会发生什么?”项述又道,“还有内情?为何不告诉我?”
“麦城…对不起。”陈星喃喃道,“又是我害的…”
项述明白到陈星心中还惦记着这件事,若当初他不与冯千钧将阵亡将士送回麦城,就不会引发这场瘟疫的扩散。可那时怎么可能知道与魃有关系?
“就算你不将死人送回去,”项述皱眉道,“你觉得尸亥就不会用其他方式来散播瘟疫么?为什么总喜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但陈星已听不见了,在这宏大的银河之下,梦境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比静谧,心灯就像一潭宁静的水般,在他的心中折射着柔和的光芒。
第54章 寻医
陈星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谢家, 昨夜发生了什么, 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最后还有记忆的,是与冯千钧一起喝酒。
“早。”
洗漱过后,陈星穿过天井往正厅里去,先与主人谢安见面, 谢安刚下朝回来, 一见陈星,表情却显得十分古怪。项述则独自坐在厅内用午饭,一瞥陈星,什么都没说。
“昨天陛下临时传我进宫, ”谢安解释道,“让你们久等了。”
陈星现在看出谢安的路数来了, 却也不揭穿他,说:“哦?陛下怎么说?钱还出来了么?”
谢安说:“针对这七十万两,陛下特地颁了一道圣旨, 今日就送到冯家去,解决方式一定能让大家都满意。”
陈星心想你这是奉旨赖账吧…又看项述, 说:“昨夜我喝醉了么?”
谢安与项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眼神里, 海量的信息飞速被交换完毕。
“我昨夜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陈星忽然感觉到有点危险。
项述:“你只是在谢府上大吵大闹了一番, 再跳进种莲花的缸里洗澡…”
陈星:“!!!”
谢安:“项兄弟想把你拉出来, 你还一把抱着项兄弟, 又拉又扯,又亲又…”
项述:“咳!”
谢安于是不说话了,陈星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到了极点,“咳咳”数声,而后道:“听说江南有瘟疫?”
陈星岔开了话题,孰料谢安却并不如何知情,回忆良久,而后道:“年前仿佛是有这么一说,在会稽有过疫情…但早就平息下去了,你是从何得知?”
谢安原本供职于吏部,而后掌任中书监,责任是统筹北府兵与协调平衡士族、皇权、南渡士人们的分歧,民生之事,反而管得甚少,只在年前从户部听说一二,但他知道陈星既然开口问了,就一定不是小事情,说道:“我这就打发人去,请户部尚书过来问问。”
陈星忙道:“免了,我自己调查罢。”
“昨天陛下提出,想见见二位,”谢安说,“被我暂时回绝了,但若有时间,我是觉得不妨一晤。”
听到这话时,陈星与项述不由得都有点意外,谢安看样子也知道陈星不想入朝为官。
“那可真是多谢啦。”陈星笑道,“不过离开建康前,我一定会找个机会去拜访陛下,否则也失了礼数。”
项述意外的原因却在于,比起苻坚在北方拥有绝对的帝权而言,南方司马家皇帝凡事都是可商量的,抗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午后陈星出得门外,仿佛已不用再说,项述换了身衣服,便跟着出来。平日互相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真到了干活的时候,陈星已经习惯了项述自然而然,总会一语不发地跟在他的身边。
但经过昨夜醉酒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尤其尴尬,陈星想问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恐怕越描越黑,只说不出口,项述则依旧是那平日模样,不苟言笑,走在陈星身边,两人也没骑马,就这么走着。
走出乌衣巷,到朱雀大街上,一路两人都没有交谈,拖得越久,这静谧就越尴尬了几分。
陈星清了清喉咙:“咳!你…”
“你…”项述恰好在这时也开口道。
两人又不吭声了,陈星心里简直抓狂,站定,项述终于道:“你想找病人,大街上是找不着的。”
陈星:“我知道了!”
项述说:“买两匹马骑?”
“不用了!”陈星随口道,“有钱了不起啊!我自己能走。”
项述:“想走到会稽去?”
陈星恨恨一瞥项述,穿过朱雀街,说:“近期不想去会稽,到本地医馆看看,这儿的大夫们,兴许知道些什么。”
陈星除了驱魔师一职外,副业就是学医的,大夫里头,消息总是十分灵通,因为病人常常带来各种各样的消息。除此之外,医者还像商人一般,有着自己的独特行会。
“对了,你一直没告诉过我,岁星究竟是什么?”项述看似漫不经心,问道。
陈星心里咯噔一响,说:“岁星?怎么突然问起岁星来了?”
项述:“昨夜修习不动如山的书简,忽然想到,就随口一问。”
项述站定,在阳光下眯着眼,打量陈星,两人这么一路走来,项述提出的所有玄学上的问题,只要陈星知道的,都会给他解释,不知道的于是就坦诚告知“不知道”。
“哦?”陈星有点意外,“你学会那卷轴上的心法了么?”
项述:“你还没回答我呢。”
陈星:“…”
陈星只得说:“每个人命里都有九个宫,天机也好,破军也罢,七杀、贪狼,诸天星辰,会分布在各个宫中,而有一颗星,是主掌整个命盘的,这颗星即是‘入命之星’。星象一说非常复杂,我自己也没学透…”
“所以你的入命星即是岁星?”项述说,“这是由什么决定的?”
陈星:“据说是出生时辰,也许也有主星自己的喜好?说不准。”
项述:“还有多少人,是岁星入命?”
陈星本想岔开话题,项述却不住追问,只得正面答道:“岁星入命的人很少,几千年才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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