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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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景也很熟悉,但时夏想不起来。

这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斯文而礼貌,可时夏总觉得有些怕他,她在他面前站定,低声叫了声:“成昊哥!”

他“嗯”了声,问她:“要回家了?”

时夏点点头。

“阿政要留院观察两天,差不多后天就要出院了。剧组拍摄任务重,他也没带助理过来,我怕他一个人在酒店没人照顾他,可以收留他几天吗?”秦成昊目光含笑地看着她,“把他交给你,我最放心。”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最近要找工作,可能没多少时间…照顾他。”

时夏反复摩挲着尾指,这是她紧张和纠结的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但她实在不适合撒谎和找借口,蹩脚极了。

秦成昊沉默片刻,忽然站起了身,“陪我去喝杯咖啡吧!有时间吗?”

这是有话要说,时夏“嗯”了声,有些莫名地跟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来,靠窗,临着一个小街,街对面是公园,石头围墙和矮灌木丛后面是人工湖,湖上有八角亭,檐角缀着铜铃,风一吹,叮铃叮铃地响,这季节来玩儿的人很少,所以街上也很少人。

“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秦成昊推了一下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时夏,“请你如实告诉我。”

时夏坐得笔直,双手交握搁在腿上,互相摩挲着,“你说。”

她这样战战兢兢,倒是让他生出一点儿罪恶感来。

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知道自己怀孕那天,是在体检吧?”

真安静,秦成昊目光定在那里,专注地等她回答,咖啡厅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街道也安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就好像那天体检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欲言又止地问她,“和家属一起来的吗?”

她隐隐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然后苍白着脸,镇定地说:“我没有家属,户口本上只剩下自己了,有什么情况,您直说就好。”

医生请她坐下,“是这样…”

说了什么,她不大听得懂,只记得自己去做了更详细的检查,检查报告拿去给医生看,医生眉头紧紧蹙着,对她说:“情况很不乐观。”

她记得自己“哦”了声,盯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医生大概觉得她表情太伤心,沉默着,那短暂的安静,让她恍惚有一种时光静止了的感觉。

她站在嘈杂的医院大厅里打电话给周政烁,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挑了最无关轻重的,“阿政,我怀孕了。”

其他的,说不出口。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她在电话这头出神,人山人海,嘈杂声汹涌而澎湃,而她的世界,是安静而肃穆的灰白色,寂静无声,苍茫空旷。

像现在这样,仿佛孤身站在一座荒岛上,大雾弥漫,没有方向,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一片茫然和空白,叫人无措。

时夏互相摩挲的手也停止了,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声音,很轻很缓慢地“嗯”了声。

秦成昊眨了下眼,然后缓缓点点头,“所以体检结果呢?”

时夏屏气息声,目光警惕地盯着秦成昊,为什么总觉得害怕他呢?时夏终于明白,是这个人总是太通透,什么都看得明白。

再透明的人都会有想隐藏的小角落,而时夏拼命想藏起来的东西,被他看破了。

“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放心,体检结果除了你和医院没人能拿得到,我只是碰巧知道那天你做了什么,并且碰巧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猜到罢了。你要不要听我猜测的答案?”他把眼镜摘下来,拿纸巾擦拭了一下,又戴上去,依旧看着她。

时夏心慌到极点,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别…”

看他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但时夏并不想再听一遍结果,对他扯了个笑,“是,体检结果不好,去做了详细的检查,说没多少时间了,孩子也可能保不住。”

秦成昊陡然沉肃下来。

时夏不自在地低了头,“你不用那个眼神看着我,我并不觉得难过,谁能说活着就是一种幸运呢?我固然有舍不得的人,也有很多没做的事,但难过谈不上,顶多是有些遗憾,从小就想做一个洒脱的人,所以不想死的时候哭哭啼啼,如果你还能顾念一点儿情谊,请你别告诉周政烁。”

“不想连累他?”

不想,一点儿都不想,可是人总是自私又懦弱,贪恋温暖又害怕孤独,“我连累他已经够多了,临别的时候还惹他染上绯闻。”时夏笑了下,“你觉得我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的确没资格。”他却是点了头,“虽然一开始就是契约关系,但合同拟好一年后就作废了,阿政当时说的是你随时可以离开吧?…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的多。这两年时间,是阿政最辛苦的两年,转型期,他挑剧本又严格,很多本子递上来,他都是自己一个一个看,挑好还要反复琢磨评估,觉得哪方面都合适了才会接,他接的代言很少,所以收入也不高,你记得你们那个公寓吧?带装修和家具总花费在两千万左右,他虽然片酬叫得不低,出场费也高的让人嫉妒,但以他的工作方式,积蓄可远远没有到达那种水平,几乎花了自己未来三年甚至五年十年的收入。那房子是给你的。”

他看着时夏,面上没什么表情,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听着。

“他为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觉得感动吗?还是觉得无法承受?”秦成昊笑了笑,“或许两者都有吧!但你大可不必,因为这原本,也不是要给你的。”

仿佛被一把利刃迎面劈来,怪叫人猝不及防的。

第20章 能帮我个忙吗?

秦成昊看着她的脸色,忽然有种说不下去的感觉,以前总听周政烁说时夏是个太冷静的人,一直感触不深,印象里时夏都是那种柔弱的甚至让人觉得懦弱的女人,菟丝花一样,娇嫩地必须攀附着大树才能生存。

可这会儿又觉得,他一直错看了她,时夏这样的女人,其实太清楚自己要什么,固执,又倔强。

原则大于感情,理智得过了分。

他看着她,还是说出了口,“反正既然你也没…多少时间了,我也并不想瞒着你,阿政他,其实有一个初恋,太美好,所以念念不忘。你很像她,外貌,性格…不,性格不大像,可骨子里那股倔强倒是很像,所以他无法抗拒你,上大学的时候就总是帮你,或许你也好奇过,为什么偏偏对你那么好。”

“…嗯。”时夏点了下头。

一直都,很好奇。

“可能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你要是觉得害怕连累他就太可笑了,他从你身上寻找的,从来都是一种弥补缺憾的感觉。其实说来,你是做编剧行业的,这样的桥段,大概早很多年就被淘汰了吧?”

“还没有淘汰,”时夏勉力笑了笑,“其实这样的故事,还是有很多的。”

大概悲剧情节,是没有时空差别的。

她在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责编,那时候改过一篇稿子,剧情和八十年代港台剧的剧情很像,深情又霸道的男主角轰轰烈烈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可女人得了绝症死了,于是他找了一个和女人很像的另一个女孩,女孩很爱他,也很努力的对他好,可最后却知道,男人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替代品,于是愤怒、悲伤、绝望,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然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以一种无比坚韧又崇高的精神,决定生下孩子,男主角在若干年之后,又见到女孩,也见到这个孩子,孩子和男主角太像了,男主角费尽心思追回了女孩,然后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桥段熟悉吗?

熟悉地让人啼笑皆非,忍不住惊呼:天啦,这年代还有这剧情,不搞笑吗?

当时她和同事在商讨这个剧情的合理性,最后叉腰狂笑,一边儿分析女孩生下孩子后的各种花销和户口问题,一边儿吐槽这样的狗屎剧情为什么还会有人写。

现在时夏知道了,生活中多得是这样狗屎一样的事情,所以即便烂俗烂大街,还是能在叉腰狂笑和吐槽的时候,引起哪怕一丁点儿的共鸣,然后陡然生出想要流下泪的感觉。

我们都想要美满,因为缺憾太多,总是难以弥补。

人是多么自私贪婪的生物,所以总是在追寻,最想要的那个,永远是得不到的。

圣经上写: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那是圣人的爱,普通人的爱情刚刚好相反,狭隘又自私,狂妄又懦弱,既容易发怒,又容易嫉妒,可我们还是向往爱情,向往在狼狈不堪的拔刀相向中,寻找哪怕一丁点微弱的光明和灿烂,守着那微弱的灯火一样脆弱的光,我们就能所向披靡,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她爱周政烁啊,可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心底呐喊。

他喜欢她,她感觉得到,他不爱她,她也感觉得到。

“时夏?”秦成昊把出神的时夏叫回来,看了看表,“我可能要走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时夏微微鞠躬,“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

秦成昊扶了下眼镜,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我并非怀着好意,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

他饶有兴味地迎上时夏的目光,“如果是我的话,这时候报复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爱上你,然后看着你死去,等你离开人世,他会像怀念初恋一样怀念你。

“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我觉得我必须提醒你的一件事是,即使他不爱你,如果你现在离开,他也会从现在就开始痛苦,因为觉得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他的痛苦会加倍,因为你的好意成全,会让他的罪恶感递增,然后一世不得安宁,每每要得到幸福的时候,就会想到不曾幸福的你,然后让自己沉进痛苦的泥沼,这样过一辈子。你了解他的,他是这样一个人。”

时夏怔怔看着他,大脑中狂风挟卷巨浪,又瞬间归于平静,“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从来没出现过,但显然这不切实际。说实话,哪种选择对阿政来说都很残忍,我想…”秦成昊直视时夏,“等着看你的选择。”

莎士比亚真是个伟大的剧作家,怎么能写出《哈姆雷特》那样优秀的作品。

——生存还是毁灭?

前进,还是退步?

前面是悬崖,后面是深渊,让她,往哪儿走?

时夏又想起语文课本上的一首诗,那首诗是这样写的: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时夏在想,反复地想,脑子像是要爆掉了,可什么结果都没有。

时夏晚上的时候接到面试电话,白天说要考虑考虑的咖啡店老板问她一天上两个班可以吗?

她想了会儿,说了声:“抱歉,我可能无法胜任。”

“那真是遗憾,祝你找到更适合的工作。”咖啡店老板似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时夏说着“谢谢”,心里也觉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还在想,如果周政烁出院了,谁来照顾他…

她茫茫然躺在沙发上,依旧思考着未尽的问题,然后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打电话给江余,“能帮我个忙吗?我想把房子卖了。”

江余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她,“这是发什么疯?缺钱了?”

时夏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房子太老了,可能也住不了几年了。而且卖掉的话,就不会睹物思人了,我是这样想的。”

江余在那边反复问她,“我还不了解你吗?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啊,真没事!”时夏咧着嘴笑着,“你不帮我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江余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那你等几天吧!我去帮你联系,老城区这边闹拆迁闹了挺久了,拆迁房有不少人盯着,应该会有人要。”

“那就麻烦你了。”

江余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会儿烦躁地丢了遥控器,“不麻烦,有什么事,你可得告诉我。”

时夏敷衍地“嗯”了声。

那边江妈妈从厨房出来,问了句,“跟谁打电话呢?夏夏吗?”

江余“嗯”了声,江妈妈顿时开心了,一把夺过电话,对着听筒说:“夏夏啊,阿姨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快过来吃晚饭吧!你要是不想动,我让江余开车过去接你。”

“谢谢阿姨,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过去就好。”

“那阿姨可就等着你啦!”

第21章 她好像哭了呢!

老城区这边都是老房子,街道纵横交错,小巷子穿插其中,对于外来人口,差不多就是迷宫一样的存在。

江余是这边长大的,可有时候还是会时不时地拐错路口,然后吐槽这奇葩的街道设计。

时夏只能告诉他,“这来自于劳动人民无上的的智慧。”

据说江城在几百年前还不叫江城,叫十里铺,最开始就是两城交接的地方,商铺林立,算是贸易区,后来商户多了,交通就方便了,交通一方便,就有人定居,有人定居后,慢慢才有了江城。沿河两岸,房子大多建的随意,没有什么规章,所以街道就显得异常曲折。

时夏住的街道还算新,所以宽敞许多,车子还能进得来。

江余说太晚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坚持要来接她。

时夏就在家里等着他过来。

江家离的不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她掐着点锁了门,站在门口等着。

晚风寒凉,时夏把脸埋在围巾里,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来回踱着步,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再拉长,再缩短…

只是无意间抬了下头,却看见街口一个身影,靠着车门,孑然而立,只一条腿撑着身子,指间夹着香烟,橘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着。

他的面目不甚清晰,烟雾被夜风吹得模糊。

不知站了多久。

时夏心蓦地停跳了半拍。

他在半明半昧的光里,歪着头对她笑。

时夏像是被妖精蛊惑的无知少女,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只觉得那身影充满着吸引力,那笑容也让人无法抗拒,她站在离他两步远的路灯下,看着他,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侧了下身,面对她站着,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很浅淡地笑着,“不知道,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我刚刚还在想,是幻觉了吗?怎么看见我们夏夏了。”

他的笑容越发清晰,“我看见她向我走来,然后才明白,哦,是我太想她了。”

他像在念台词一样,字正腔圆,声音很低,透着点儿莫名的温柔缱绻。

时夏竟被他语气逗笑了,手插在口袋里,仰着脸对他笑,“你是不是最近接了偶像剧啊?怎么说话…这么腻歪。”

“有吗?”周政烁笑了笑,“只是想哄你开心。”

他脸上的笑容隐去,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去,嗓音低沉地说,“哭过吗?眼眶这么红…”

时夏差点儿又要哭出来,连忙克制住自己,扯了个笑,“没,可能是被风吹的。”

他点点头,掐了烟,附近没有垃圾桶,他就捏在手心。

时夏就盯着他的手看,那双手骨节分明,匀称有力,她记得他有部剧里面有很多手部的特写,后来采访导演的时候说,因为他的手好看,所以导演就多给了镜头。

的确是,很好看。

“给我吧!”时夏伸手想要从他手心里拿过那个烟蒂,他却躲了下,两个人僵持着,她说:“这边街道设施不齐全,从这条街出去才有垃圾桶,你别捏手里了,我放进包里,待会儿扔了。”

他笑了笑,却还是摇了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来,把烟蒂包进去,放进了自己裤袋,时夏的手还停在半空,正要收回去,却被他顺势握在了手心。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宽厚有力。

其实回忆起来,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牵手。

时夏愣了下来,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握住她泛凉的手,轻轻揉搓着,最后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车里是他的保镖,此时安静地待着,时夏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缩了下手,这细微的细节他也注意到了,打了个手势,保镖便启动车子,倒车离开了。

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晚来寒风急,卷着地面的黄叶,沙沙地响,时夏靠他很近,几乎就在他怀里,她个子不高,脑袋只到他胸口,没有抬头,于是只能盯着他胸口的扣子发呆。

什么都不想,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未来。

手在他口袋里,他的体温从掌心丝丝缕缕地传过来,快要把她烧着了。

“你这样出来,没事吗?”时夏觉得太安静了,安静的暧昧,于是只好找了一个话题聊着。

“不碍事。”他摇摇头,低着头专注看她,时夏虽然没抬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视线,灼热的,仿佛带着温度。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抬头去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发现,都没好好看过你。”他用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拉进自己怀里,时夏僵了一下,却没拒绝,耳边是他低沉地嗓音,他说:“很漂亮,眼睛很漂亮,鼻子也很漂亮,嘴巴也很漂亮…”

他缓慢而低沉地说着:“都很漂亮。”

“你这夸的…实在是有点儿过分啊!”时夏有些脸红,其实并不是太清楚他为什么大半夜找来,又是怎么准确地找到家里来,这地方,江余都常常找不到路。

“一点儿都不过分。”他看着她的眼睛,缓慢又郑重地说,“一直是这样觉得,不过说出来总觉得肉麻,就没告诉过你。可成昊跟我讲,很多事,再显而易见,还是要说出口才算。”

“…嗯?”

“比如啊,我爱你。”

哦,世界都静止了。

大脑中仿佛有一道强光劈过来,让人目眩神迷,太明亮,以至于失去了视觉和知觉,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快要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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