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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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灵芝突然推开他,大步地从他怀里走了出来,并且大步地朝楼道里走去。

林艺然想追上去,却停住了,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张纸。

那一瞬间。

他的血液倒流——

十六岁堕胎,十八岁生了个孩子——曾经跟男人私奔,被抓回去以后差点被打断了腿,酗酒成瘾,自杀过两次——

小学没毕业,父母双亡,跟弟弟关系不好,相互怨恨。

这就是许灵芝的过去。

无法想象的坑脏。

林艺然像看着天书,浑身冰冷地在路灯下把每个字都读透了,堕胎,生过孩子,这个孩子还活着,而那个令她怀孕的男人也还在——

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难怪她从来不肯坦白,这样的过去,怎么坦白,手中的纸被他捏成一团,林艺然冲进楼道里,冲上四楼,那一刻来自心里的愤怒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他用力地将门大力地踢开,门板哐当一声。

他连鞋子都没有换,快速地冲了进去,来到次卧,次卧的门开着,许灵芝蹲在地上弄她的帆布包,听到动静刚想转身,手臂就被他提了起来,与他对视,他眼里的愤怒如熊熊烈火,许灵芝想扯开笑容,跟过去一样,对他笑,漫不经心地说,对这就是我的过去,可是她发现她竟然办不到,别说连扯开笑容了,就是动一下唇角,她都觉得撕不开那层皮。

“这张纸上的信息,是不是真的?”他压着嗓音,克制着,手臂高高地扬着那张脆弱的纸。

许灵芝被他提在手里,更脆弱。

她很久没回答,林艺然用力地推了她一下,大声地问道,“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曾经干过这些事情?!”

许灵芝被推得有些站不住脚,她掐着手臂,扬起脸,冷冷地发笑,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啊——”她摊开一直在发抖的手道,“这就是我的过去,我一直在找我那个孩子,不我一直想要回我那个孩子——但是我不敢去要,我不敢要——所以我才到教堂去当义工,你以为我这么有爱心吗呵——”

愤怒跟痛苦快速地倒流回骨血里,林艺然感到心脏就要撑开了,他死死地盯着许灵芝——

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许灵芝说完这席话,便不再去看林艺然的眼神,而是弯腰拎起她那唯一的行李帆布包,走出卧室。

直到她来到门口。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时,轻微地扭了一下头,可是卧室门外空荡荡的,林艺然连走出来目送她都没有。

她换了鞋子,咬了咬牙,红着眼眶走出门,顺势把门关上,一路小跑到楼下。

到了楼下她才发现。

林艺然手里拿着的有着她过去的纸,几乎布满整个小区,公告栏上,垃圾桶边,绿化带旁——

就算她撕了林艺然手中的那一份。

也会有无数份来给林艺然过目。

她那藏——都藏不住的坑脏的过去。

许灵芝走出小区,飞快地跑着,她倔强的脸上半点哭泣的神情都没有,但泪水就顺着她的眼角往后飘去,融入了她的发丝里,打湿了她的鬓角,无论她逃到哪里,那如罪犯的过去就跟烙进骨子里似的,一辈子跟随着她。

秀林的话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像我们这种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她觉得秀林说得真对。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刺耳地响起,许灵芝停下脚步,喘息地靠在栏杆旁,摸着口袋却不敢把手机拿出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她怕看到林艺然的电话,怕林艺然冲着电话骂她肮脏——铃声响了一会,又停了,她准备继续往前走,手机再次响起,响得她快速地把手机掏出来,按着按键准备关机,而下一秒,她停住了动作。

上头的来电,是卫源的。

她咬了咬牙,把电话接了起来。

卫源的声音快速地窜了进来。

“你弟弟出事了。”

出事了——

她紧紧靠在栏杆上,半天都无法回神,直到卫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现在过来临市一趟。”

“他出什么事了?”许灵芝找回了声音,嘶着嗓音问道。

“车祸,小腿粉碎性骨折——”

许灵芝膝盖一软,抓住帆布包跪倒在地上,她死死地压抑住自己,才不会对着电话大吼大叫,卫源说道,“你快点过来吧。”

随即电话挂断,许灵芝握着手机,茫然地看着这满眼的灯火,耳边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站起来,撑着身子,将帆布包挂在肩膀上,走到大路边上,拦的士,去火车站。

进了的士,她靠在玻璃窗旁。

满脑子都是废墟下抬出来的尸体,车窗外车子传来的哔哔声令她肩膀一阵哆嗦,许灵杰出车祸了。

她那该死的弟弟出车祸了。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头,眼眶里溢满了打转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在车子的脚垫上。

这一个夜晚。

许灵芝看着外面的灯火,疾驰而过的车辆,突地又有了自杀的念头,可是那把刀在她脑海里闪过,刀面上印着林艺然的脸,柔情的性感的傲娇的,她死死地抓着手机,不停地在脑海里重播林艺然的脸。

从清晰——到模糊。

模糊到她有些看不清,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的士刷地停下,司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最后,她被司机扔了下去,看着疾驰而去的的士,许灵芝拉紧帆布包,再次拦车,再次坐上的士,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了。

一路面无表情来到火车站。

去临市的火车班次要十个小时以后。

她抱着帆布包在火车站的候车厅坐下,过了一会,她又站起来,跑到外头的的士车位,她扒住最近的一辆的士问道,“师傅,去不去临市?”

那司机看她像看神经病,“不去。”

她撒了手,换了另外一辆,没有一辆要去临市,最后赶她的司机探出头来喊道说,“年轻人,有病就去治,没病的话就别在这里麻烦别人,做的士去临时简直是有毛病啊。”

其他的士司机哄地一下笑了。

许灵芝拽紧帆布包,没有去看那些司机的眼神,再次走回火车站,夜晚的火车站寂静无比,只有led上跳动的红色字体,她蜷缩在长椅上,静静地盯着外头的灯光,卫源又给她来电话,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晚上没有火车班次了,恐怕大巴也没有了,明天一早你过来吧,具体情况到了再说。”

许灵芝冲电话嗯了一声。

这一夜,许灵芝在火车站的长椅上睁了一个晚上的眼,她没有去想许灵杰会怎么样,但满脑子都是尸体,父母的,许灵杰的,还有——她的,她不敢去想林艺然,她怕她会崩溃,会跑回去找他。

蜷缩在他怀里,吸取那照亮一生的温暖。

深市财经大学,教室部,林艺然林老师没有来上班,这是他任职来第一次没有来还没有请假,领导刚刚过来问了一次,齐老师打了林艺然的电话,关机,李老师上扣扣敲了林艺然,没回,齐老师叹气,“要不,问问秦老师吧?”

李老师点头。

齐老师跑出门去秦梦瑶的办公室,秦梦瑶一听齐老师的问话,猛地放下手中的工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来?不是吧,我中午下班回去看看。”

齐老师看着心目中的女神,差点回不了神,半天才擦擦口水笑道,“好,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回去?”

那眼神的意味很明显。

秦梦瑶笑了笑,拨弄了一下头发道,“我是无所谓啊,有所谓的人是林老师。”

齐老师啊了一声,叹口气道,“那好吧——有需要帮忙记得开口。”

秦梦瑶笑着点头,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齐老师出去,看着他人影消失在门口,她挪开心理书下压着的一张纸。

静静地凝视。

就跟看一个深爱的人似的。

天光破晓,火车站笼罩在蒙胧胧的雾气之中,最早的一班到临市的车开始售票,许灵芝从长椅上下来的时候,腿发麻,她咬着牙,一步步挪去售票窗口,买了前往临市的火车票,十分钟后启动,她检票进去,凌乱的头发在肩膀上随意地耸着,背上的帆布包恹恹地搭在她后背上,她挤上了前往临市的火车。

许灵芝撕的是站票。

站在路中间,手握着扶手,眼睛一直在窗外看着,听着火车滚动的轮胎,慢慢地带着她,一块离开深市。

林艺然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外头传来教堂的钟声,他才动了动身子,那张被他捏成球的纸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板上——

看着那个纸球。

他的眼眶突然发红。

这一夜,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但最后在他脑海里盘旋的都是许灵芝那张爱笑的脸,她满眼的风情,倔强不肯妥协嚣张的表情,煮粥喂他喝的样子,第一次吃到她煮的排骨粥。

他心里的诧异以及感动,溢满了整个身子,融入了骨子里,后来她住进来的种种,看小说那专注的眼神,在沙发上随意地坐着,懒洋洋的姿态,都好看极了,在阳台上照顾多肉的侧脸的柔情,都令他怦然心动,一想到她,他就止不住地一股冲动,一股兴奋,在他浑身的血液里流淌。

他比他想象中——

爱她。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样曾经的过去。

林艺然伸手捂住脸,紧紧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许灵芝到达临市还很早,她前往医院的路上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下了车,给了钱,直奔上楼,经过一个晚上的手术,许灵杰已经被推到病房里了,卫源在病房外,看到许灵芝时,身子猛地站立,欲言又止却又止不住地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许灵芝很淡定,她看着卫源问道,“情况?”

卫源看了眼身后的病房,随即微微地摇头——

那一刻,许灵芝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招手,一具具尸体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她冷笑了一声,抓着帆布包的手指掐紧了肉里,“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卫源哑着嗓音道,“他的小脚三块地方粉碎性骨折,长不出来了,只能截肢——”

“你的意思就是,他会成为残废——?”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传出响声,卫源立即转身拉开门走进去,许灵芝紧跟其后,而病房里的响声是许灵杰,他摔到地上了,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个人,尤其是看到许灵芝,他死死地咬着牙,眼眶里一圈泪水。

卫源朝他走过去——

许灵杰却突地嚎啕大哭,他狠狠地捶着地板,大声地喊道,“我残废了——我残废了——姐我这是报应吧,报应从小让你过得那么痛苦,报应我三年没有回家,报应父母被我害死,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我还活着呢——”他划乱着手去勾床头柜上的瓶子,抓到以后,朝着自己的头狠狠地往下砸。

许灵芝想冲过去——

脚却动不了。

那瓶子被卫源截住了,卫源狠狠地甩了许灵杰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许灵杰打懵了。

也把许灵芝打醒了,她扔开手中的帆布包,冲了过去,一把提起许灵杰,将他往洗手间里塞,狠狠地说着,“你不是想死吗?我就弄死你!”

许灵杰被吓到了,他丝毫没有还手能力地被扯进洗手间,许灵芝把他弄进洗手间,正准备关门,卫源用手挡住门,死死地扣住,他一字一句地狠狠地看着许灵芝,“你是不是有病啊?许灵芝,他是你弟弟,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她还有唯一的亲人吗?

许灵芝低头,对上许灵杰那双泪眼,这么近,她才发现跟前的许灵杰有点陌生,他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嚣张的弟弟,那个说十句话顶她说一句话的那个弟弟的长相了,眼前的许灵杰长开了,长了一张连她都认不出来的脸。

“姐——”许灵杰咽哽着喊道。

这一个字。

让她的手一松。

许灵杰跌坐在地上,卫源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这对姐弟,他按亮了床头铃,医生跟护士进来了。

许灵芝被赶了出去。

病房里,医生携带着冰冷的怒气冲冲,许灵杰小腿上了钢板,刚刚动荡下,动到了板子,医生复查后,走了出来,许灵芝靠在墙边,下意识站直身子,她看着医生,医生冷冷扫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她看了眼跟出来的卫源,追上医生,问道,“医生,我弟弟是不是需要截肢——”

那医生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巴不得你弟弟截肢是吧?”

许灵芝猛地看向卫源——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卫源没有愧疚他撒了慌,摊摊手转身回到病房里,许灵芝冷冷地盯着他的后背,跟着走进病房,病房里刚刚的喧嚣被医生跟护士的到来一举打破,只余下淡淡的余烟,许灵杰靠在床头,紧张地看着许灵芝。

她的帆布包不知被谁捡起来了,扔在沙发上。

她没有走近,在距离病床两三米左右的位置站着,冷淡地看着许灵杰,卫源的眼神在这两姐弟中间转来转去,最终朝门口走去,出了病房,顺势把门关上——

病房里剩下许灵芝跟许灵杰,两个人依然相对不说话,就在许灵杰以为许灵芝会拿起那帆布包转身离开的时候,许灵芝朝他走了过去,许灵杰神色立即紧张了起来,他带着无措紧紧地揪着被单的一角。

许灵芝一把抓住许灵杰的手将他的手抬了起来,他纤长的手臂上除了刚刚掐青的位置还有一些明显的淤青,而他的眼角以及脖子还有□□在衣领外的锁骨上还残留着不大不小但明显不是车祸留下来有些乌黑的疤痕——

许灵杰被她这么一看,脸色更加紧张,手臂一直想缩回来,却被许灵芝狠狠地捏住下巴,用力地抬了起来,他眼角以及唇角的淤青展露在她眼皮底下。

“是打架还是车祸?”她冷着嗓音问道。

许灵杰眼眸里快速地闪过一丝慌乱,被迫仰着头,看着他这个他很久都没这么认真看过的姐姐。

“说话!”她的两指用了力。

许灵杰下巴一阵发疼,他倒吸一口气,眼神有些游离——许灵芝沉住气,并没有再逼问,眼神却冰冷如雪地逼视他。

他在这个唯一的姐姐面前本来就心虚,还有那纠缠在心里的愧疚更多也有一种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脆弱,他张了张嘴,哑着嗓音道,“打架——”

许灵芝松了手,用力地踹了一下床边的椅子,许灵杰肩膀一抖无措地低下头游离着床单,过了一会,许灵芝笑了起来,笑声轻淡却带着不屑她压着膝盖,逼近许灵杰,许灵杰怔怔地看着她。

“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打架了,这些年——你打了不少架吧?许灵杰。”

他抿着唇没回答。

许灵芝轻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头,“爸爸想要你成龙,你却成泥——真是可笑。”

许灵杰低着头,他知道许灵芝的意思,他就是块烂泥,即使父亲投在他身上的精力是姐姐的万分之一,他依然没有学来好成绩,没有拿出好看的名次,到了临市他跟父母闹别扭,任性地三年不跟家里联系,而这三年间,他几乎没干什么跟学习有关的事情,打架成了他的家常便饭,有人来撩他他就打,没人来撩他他就制造条件引起纠纷,总之打架成了他离开了父母之后唯一感到痛快的事情。

这次,他的腿骨,不是车祸,是被人打断的。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就想,若是他死了就好了,再也不用听到姐姐满嘴的威胁,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脚不能下地的时候,他却开始害怕——害怕他从此是个废人,连打个架都没法打了。

许灵芝听了卫源大概的描述,并且讲了许灵杰这三年来背对着父母干的好事,她冷笑,许灵杰明明去年就该毕业了,但因为打架的事情,被学校扣押了毕业证书,四年制变成五年制,而今年他依然没有学好。

自从许灵杰来到临市读书,她就没再关心过他,不或者应该说从八岁那一年,她就不再关心这个弟弟,所以她对许灵杰就跟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卫源无法理解这对姐弟。

这个姐姐连弟弟最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

这个弟弟对别人逞凶斗狠到了姐姐面前却一脸耸样。

“今年他得顺利毕业,如果他不能顺利毕业,明年还得再留一年,这对他的前途影响非常大。”卫源看着许灵芝说道,他希望能引起许灵芝些许的爱心,至少引自己的弟弟走上正途吧,谁知许灵芝并不买账。

拎起放在身边的帆布包刷地就站了起来。

那架势一看就像是要跟上次一样,直接走掉,许灵杰猛地坐直身子,神情紧张,咬着牙喊道,“姐——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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