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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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这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宁端宁大人。”席向晚见席老夫人半晌没有开口,便打了个圆场,“方才是他救了我。”
席老夫人略一沉吟,向宁端点头示意,“老身谢过宁大人。”
宁端也行了一礼,起身见到席向晚直直看着自己,于是顿了顿,开口道,“举手之劳。”
席老夫人没想到宁端居然还说了话,顿时又多看他一眼,有些狐疑:倒是比她想的要有礼,难不成是她看走眼了?
这多看了一眼,席老夫人就立刻注意到宁端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席向晚的身上。他神情虽然极淡,可显然对她家孙女还是有不少在意的。
这点在意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也就罢了,可如果换成一个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宁端,这一点点在意也已经登峰造极了。
席老夫人顿时警觉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先前追着我家丫头那婆子,宁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宁端抬眼看向席向晚,见她也笑盈盈望着自己,正想开口令人将那婆子提来,席向晚却抢先开了口。
“便是带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她转头对席老夫人道,“咱们在庙里就不要大动干戈了,这些事交给官府处理便好,咱们还要去还愿呢。”
席老夫人闻言拧眉低头看向席向晚的脚,摇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上香替你还了愿。这脚伤成这样,还怎么下山?”
“怎么好让祖母代劳…”
席老夫人用拐杖往地上一捶,摆出了长辈的尊严气势,“碧兰,好好照顾你家姑娘。”
这次,席老夫人特地留了两个最为信任的婆子在席向晚身侧,又板着脸和宁端道了别,转头便去了观音庙的大殿。
但她临走时,隐晦地朝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宁端。
晚丫头过了春便及笄,也是时候相看夫家了,尽管包氏有意打压,大房一系仍然对席向晚的婚事上心得很。
他们从没想过让席向晚嫁到哪个身不由己的后院里,绞尽脑汁地讨好夫家,想着怎么当个贤妻良母,而后荒废一辈子。
因此这亲家需真心爱她、不纳妾、不养外室,又得有能力护住她、信任她、携手共进,这样的夫家可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
这成排的条件里,哪怕就是第一条,宁端都合格不了,叫席老夫人怎么放心。
那样一个浑身冷冰冰杀气的年轻人,哪有可能真喜欢上谁家的姑娘?
席向晚被碧兰和另一个婆子强行扶着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上,抿着嘴唇有些尴尬地看向宁端,见他仍然是一脸面无表情,不禁有些忐忑,“你若有事…”
宁端摇了摇头。他问,“你来还什么愿?”
宁端这样的人,能不骗就不骗,日后他总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对他说了谎。与其以后让火烧破了纸,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于是席向晚想了想,就诚实地告诉了他,“我对祖母说我做了个梦,梦里神仙告诉我两件事情,如今应验了,就来还愿。”
至于这梦是不是真的嘛…席向晚就不打算说了。
“恭喜。”
席向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宁端还会说客套话。那日半夜在席府,他可是一点多的面子都没给席明德。
立在席向晚身后的碧兰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宁端,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家姑娘,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这位能呼一下跳上席府围墙的大人突然要对姑娘不轨,也不知道她拦不拦得住?
席向晚不知道自己大丫鬟心里想的是什么,她笑了一会儿才对宁端道,“我大嫂有喜了,明年这时候,我就有小侄女小侄子可以抱了。”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嘴角噙着期待的笑意,看得宁端心口一紧,像是被人隔空攥了一把。他又不自觉地用拇指缓缓蹭过腰间佩刀的刀柄,才要开口说话,席向晚背后的嬷嬷低垂着脸说道,“明年这时候,姑娘也该嫁人了。”
席向晚不由得一怔。若不是这嬷嬷是祖母身边的旧人心腹,她都要以为这话是用来讽刺她的了。
宁端一个外男还站在眼前,怎么就讨论起她的婚事来了?
庆国虽然民风较为开化,可在未婚少女面前说这些话总归不好。
好在席向晚是个活了快四十的人,这时候倒并不觉得害羞,反正是碧兰在一旁替她唰地一下涨红了整张脸,“赵嬷嬷!”
“瞧我这嘴,该打。”赵嬷嬷失笑起来,自罚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而后不再说话。
这倒是让席向晚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些东西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赵嬷嬷不动如山的神情,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有些好笑。
——赵嬷嬷这是替祖母在试探宁端是不是对她有意?
那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宁首辅。
席向晚若不是活了几十年死过一次,又觉得自己现在多活一次的每一天都是赚的,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见到宁端就吓得转开目光。
而这还仅仅是尚未锋芒毕露的年轻宁端呢。
再有一年…他就会被提拔成新帝的头号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了。
尽管这么想着,席向晚再回头看向宁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扑闪了一下睫毛,将视线从他锐利的双眼稍稍下移到高挺的鼻梁上,干巴巴道,“…总之,是件喜事。”
“是。”宁端简洁地应和,语气却很干脆。
见他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席向晚才放下心来,些微的尴尬和窘迫也一扫而空,正想问问宁端何时休沐,好挑个时间去给他送豆花,却见到有个一身轻便甲胄的汉子往这边跑了过来。
那汉子一手扶着腰间佩刀,显然要找的人是宁端,可跑到近前看见席向晚和后边的延缓嬷嬷时,又有些犹豫地停住了脚步,隔了三五步行礼道,“宁大人。”
宁端头也不转地问道,“找到人了?”
“是!”汉子响亮有力地应答,“顺着东北角去找时,在那里一举捉获三人,带着麻袋草绳和迷药,看来早有准备。”
碧兰后怕地在席向晚身后喊了一声“姑娘”。
宁端一直看着席向晚的眼睛,却见她眼底清凌凌的,一丝惊恐都没有。于是他顿了顿,伸手邀道,“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晚(轻松):反正宁端他又不可能喜欢我的呀。
宁端:我可以。
第30章
席向晚有点诧异宁端居然会邀请自己去看绑匪,转念一想点头同意,“好。”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心地动了动脚踝,觉得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姑娘小心。”碧兰绕到另一边扶住了她,害怕地轻声问道,“姑娘,真要去看那几个人啊?”
席向晚颔首,又道,“你若害怕,不一同去也可以。”
碧兰顿时挺起胸膛,“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说得义正言辞,手心里却冰凉一片,席向晚无奈一笑,“好,你跟在我身边,害怕的话莫要抬头去看就是了。赵嬷嬷便留在此处吧,省得祖母回来找不见我,又担惊受怕。”
“是。”赵嬷嬷低声应了,待宁端转了身后,她才隐晦地抬头扫过对方那颀长的背影。
难怪老夫人如此忌惮,再三试探…莫说宁端孤家寡人,家里一个长辈亲人也没有,光他这一身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气势,就不是任何姑娘家考虑的夫婿首选。
不过见他对大姑娘的样子…似乎也有几分特殊。
赵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将视线收了回来。
“观音庙虽然只许女子入庙,但也留了一条常日不开放的道路以供不时之需。”壮汉在宁端的示意下开口洋洋洒洒解释道,“东北角不远处,正好就是那条通道和观音庙的连接口,我带人往那处一搜,就发现有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后面,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擒下。原本是要就这么将这二人带回来的,却见他们神情紧张,不断地往山下的方向张望,我顿时灵光一闪…”
壮汉习惯了大步走路,健步如飞,席向晚为了追上他,不得不加快步伐,有碧兰扶着也稍显局促,不由得不自觉地微微拧起了细细的眉毛。
宁端看她一眼,将冰冷视线落在了壮汉的背上。
壮汉顿时打了个寒颤,疑惑地回头看向宁端,又看看出了汗的席向晚,顿时恍然大悟,识趣地移开目光的同时将脚步放慢了许多,接着道,“…我灵光一闪!想到这二人也许还有同伙,立刻带了两人悄悄沿着通道一路下山,果然在靠山脚处又发现了一辆破马车和一个在车上等着的人,车上搜到今夜出汴京城的放行文书,如今这三人都捉了回来,等候大人下令如何处置!”
席向晚细细听完了壮汉的话,和她先前所想象的也没有太大的出入,便转头问宁端,“你准备如何处置?”
“先问话。”宁端简短道。
若是其他的,他直接送去大理寺便是,可今日的情况却复杂一些。
观音庙里,现在除了席老夫人外,还坐着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牵涉到那位之后,无论是多么简单的阴谋,都变得不能是那么简单了。
再者…
宁端望了席向晚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收回。
“大人问话时,我能在一旁观看吗?”席向晚笑问道。
壮汉敬佩地看看席向晚,生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转眼就被宁端的冷言冷语吓得哭鼻子。
可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宁端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带你来,是让你问他们话。”
席向晚讶然,随即笑了,她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男人闷声喊痛的动静,想来那三人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如果今日这三人就这么被带走,她虽然知道八成是包氏在暗中找人害她,却很容易就会丢掉细节。
毕竟,进了大理寺的普通案子,席明德还是有些能耐摆平的。
宁端如今网开一面,给席向晚开了道后门,倒是给她节省了很多麻烦。
“看来给宁大人送一碗豆花是还不上这次恩情的了。”席向晚抿着嘴唇半开玩笑地接了下去,“那就送两碗吧。”
壮汉牙疼地嘶了一声。除了四皇子,他还没见过谁皮实到能在宁端面前和他开玩笑的——不要命了吗?
别说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就是壮汉他自己,被宁端冷冷瞪上一眼都腿肚子发抖。
见识过宁端实力手腕的人,都不外如是。这小姑娘大概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壮汉竖起了两只耳朵,生怕错过宁端的回应。
“…好。”半晌,宁端才低低答道。
壮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在地上。这真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宁端?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腿折了?”宁端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壮汉顿时稳住下盘,老老实实低头,“没有!”
得,还是平时的宁大人。
壮汉偷偷擦了把冷汗。
席向晚第一次来这观音庙,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洞天,跟着宁端的脚步进到里面,顿时就看见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三个男人。
她细细地打量过去,发现两张都是生面孔,只有其中的一张脸,似乎令她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不是那么肯定。
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席向晚才想了起来。秦妈妈确实是有个亲生兄长,叫秦昊天,在街头替人做打手的营生,生得恶声恶气人高马大,私底下帮包氏干了不少坏事。
不过这人的面,席向晚还是第一次见到。秦昊天长得和秦妈妈五六分相似,她才会觉得面熟。
既然是秦妈妈的兄弟,想来也就和包氏脱不了干系,毕竟秦妈妈如今已经供认不讳、投入牢中,想来秦妈妈的兄弟大约是想要替她报仇?
席向晚转了转眼睛,抬头对宁端笑了笑,“那我…问他们几句话?”
宁端一瞬间的犹豫也没有,他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壮汉对一旁的兄弟们抹脖子瞪眼睛地示意他们收敛脸上过于惊恐的表情——不就是副都御使带了个又娇又软的姑娘来看嫌犯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得了宁端的同意,席向晚笑盈盈地上前两步,走到了秦昊天面前,“看你的面色,似乎认识我?”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认不认得都要好好看仔细的。”秦昊天生得凶神恶煞,见到席向晚过来,挤出一脸色眯眯的□□,“多看几眼,就跟多活几年一样,舒坦得很!”
壮汉这回学了乖,他都没敢看宁端的表情,一脚就踢在了秦昊天的背上,“嘴巴放干净点!”
秦昊天脸色一变,啐了一口不说话了。
席向晚却不以为意,她提了提裙摆蹲到这恶棍面前,笑靥如花,“我知道你是谁找来的,也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可惜…你没抓着。”
无论包氏是让秦昊天来抓了她之后想要干什么的,这阴谋已经夭折。
而席向晚如今,正好有最好、最方便的将这罪名翻转过来变得十倍严重的办法。只不过,那得要宁端点头才行得通。
于是席向晚掉过头朝宁端笑,“我可真问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两章时脑子里有个画面:阿晚笑眯眯地说咱们把这人活埋了吧,宁端在旁默不作声地接过壮汉递来的铲子低头就地挖起坑来…
不!宁端他逼格很高的!!
第31章
宁端凝视席向晚半晌,知道她二度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只管问。”
这就是许可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席向晚转回脸来,对秦昊天毫无心机地一笑,“包氏难道没有告诉你,今日这观音庙里面有什么人在吗?”
秦昊天皱了皱眉,唾骂道,“我们兄弟几个只是上山来想看看这只有娘们能进的观音庙长什么样子,哪晓得只看见一群臭烘烘的男人!”
席向晚站了起来,淡淡道,“照你刚才这么说,没人指使你今日上山,你只是来逛一逛,那为何特地驾了一辆只能坐一人的小马车,又带了草绳在身上?”
“马车旧了,怕在路上什么玩意儿掉了,就地用绳子一绑就能接着走了!”秦昊天随口胡诌道,“那马儿不也得用缰绳,我带了卷备用的,怎么,犯法?”
“自然不犯法。”席向晚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绕着三人转了一圈,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了个清,除了秦昊天外,另外两人现在已经吓得面色如土。
显然秦昊天才是此事的主谋,另两人不过是他手底下的喽啰罢了。
若是从那两人下手,恐怕很快就能令他们供认是受了包氏之令,为了绑她而来…可这家中嫡庶斗争时的手段和罪名,席明德是万万不会允许传出去的。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席向晚微微冷笑,绕了一圈后又回到秦昊天面前,“那麻袋呢?是用来装什么的?”
“装米!”秦昊天哼了一声,“家里米吃完了,下了山,我就准备去米铺扛一袋米回家,成不成?”
“可我见你…”席向晚打量着他,“也没有带钱。”
“我忘带了,问米铺赊账!”秦昊天又一次将席向晚的话堵了回去,有些不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也想从他嘴里套出真话来?
席向晚点点头,脸上仍然不慌不忙,“哪家米铺?”
秦昊天这回答得没先前那么快了,他压根没想到席向晚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梁记!”
“梁记的米贵得很,看来你手头余钱不少。”席向晚面无异状,又接着问,“梁记在汴京城内有三家铺子,你预备去的是哪一家?”
秦昊天哪里真的去过米铺?他平日里要么是到处打秋风,要么就是靠席府养着——包氏用他用得顺手,衣食住行上从不短缺,米都是直接派下人送到秦家,根本用不着秦家人自己去买。
他语塞了片刻,凶神恶煞地翻脸骂道,“哪家顺路就去哪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壮汉生怕秦昊天吓到席向晚,又在后头照着他后脑勺重重抽了一巴掌,“肃静!”
席向晚却是一点儿没被唬住。她在岭南那些年,吃人不眨眼的人见得多了去了,哪里会惧怕秦昊天这样扶不上墙的地痞流氓,“你的马车上,还放了今夜宵禁时出城的通行文书,是预备买完米之后送到外地去吗?”
“是又怎么…”秦昊天脱口而出了几个字,突然后悔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忘了方才随口扯谎时说的是自家的米不够用了!
“送去谁家?”席向晚笑了笑,继续追问,“我倒想认识一下那家缺米缺得非要今天晚上宵禁出城去送的人家。”
秦昊天这时已经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他飞快地转动着铜铃大的眼睛,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不,我刚才说错了,到米铺买了米后,我直接让米铺伙计送到我家,然后再出城去。”
“你打算去哪里?”席向晚慢条斯理地顺着秦昊天的话往下问。
人越是说谎,就越是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充之前的假话。在这样反复的谎言重叠之中,再疏密的人也会漏出破绽。而从再平常不过的谈话中获得这些一闪而过的破绽和漏洞,正是席向晚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秦昊天支吾着不想回答,壮汉没给他这机会,又是一巴掌呼了过来,“舌头被嚼了?”
“我…我去看远方亲戚。”秦昊天实在没辙,只能扯道,“有个亲戚病重…不是!许久未见了,我去探望他。”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宁端在旁突然道。
席向晚扭头看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不由得莞尔。
秦昊天倒是真的报了个人名和地名出来,一旁自有人记下去对证。
席向晚知道秦昊天必然是在说谎,但她也并不慌张,而是又心平气和地问道,“去你说的盐城,要大半天的路径,你身上一文钱也没带,是预备饿死在半路上?”
“我连夜赶路,到了亲戚家里就能吃东西了!”
“去看自家亲戚,还带着两个兄弟?”
“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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