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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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死!”这一回,夏侯宣是直接冲到中军跟郑其英面对面了——趁着错马而过的片刻间,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连出三枪——郑其英抬剑迎挡了两枪,结果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麻软难当,于是他下意识地后仰躲闪,孰料夏侯宣的第三枪却是直刺他座下的马脖子!

“嘶——”马儿惨鸣一声,猛地将郑其英甩下了马背,这时夏侯宣已向前冲去,不可能再回头杀他,但齐靖安却正好跟了上来——他也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只见弓弦一松,三支箭同时射出!

三支箭的准头实际上是比不了一支箭的,但胜在攻击范围大、让敌人难以躲避,因为齐靖安也无法预料郑其英被甩下马背之后的落点,所以他只能凭感觉往大抵的方向施展“范围攻击”…至于中还是不中,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放箭之后,齐靖安无暇去看战果,便一夹马腹,追着夏侯宣冲出了敌阵。

早先在宁京城下,夏侯宣的骑兵队伍是从横向穿透了北燕大军,而这一次则是从纵向凿通…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接连完成两次突袭,而且两次都很成功,这壮举已经能够载入史册了!

当最后的霞光消逝于天边,夏侯宣带着他的弟兄们绝尘而去,徒留下一大堆呜哇乱叫的北燕人…其实在接连两次的突袭中,真正被夏侯宣的队伍杀死的北燕人并不多,因为他们双方毕竟存在着人数上的巨大鸿沟。但也正是因为人数上相差悬殊,所以夏侯宣的两次行动才会对北燕人的士气打击特别大,而且他的勇气和果决也特别值得大书特书!

“好一个大魏长公主…”黑暗中,趁着周围的火把还未点亮,郑其英拖着中了箭的瘸腿挪到了一架暂且被人遗忘的马车旁,伸手摸进了车帘里,摸到某人尚有起伏的胸膛,随即又摸到了一个箭尾——郑其英按住那箭尾狠狠地压了下去!

“…多谢你帮我除掉了这个碍事的大帅!”

第44章 练兵

由于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不少事,所以这一天显得颇为漫长。但当夜幕渐深、朗月攀至中天,这激烈厮杀的一天终究还是过去了。

“夜半更深时分,在旷野上牵马而行,真是难得的体验。”齐靖安仰头看了看月明星隐的天幕,不禁悠悠然地感慨了一句。

之前他们快马奇袭敌军,当然不可能背着帐篷和锅碗瓢盆,所以这时候也没法在野外露营,只得连夜赶回宁京城——再者说来,即使天降一堆帐篷下来,难道他们还敢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呼呼大睡吗?

而且这时候四下皆暗,快马扬鞭地赶路也是不成的,否则飞驰的马儿很可能会被荒野上的石头和凹坑绊倒,那简直无异于自杀。

故而大家伙儿只能下马步行,一只手牵着马儿,另一只手把硬邦邦的干粮送到嘴边…

这样的条件无疑是艰苦的,夏侯宣捧起水囊猛地灌了一大口,才勉强把硬得好似石头一样的干粮从嗓子口冲刷到胃里边去。但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却又觉得这场景其实也是颇为浪漫的——夏侯宣趁着夜色的遮掩握住了齐靖安的手,低低笑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旷野上牵马并行,那才是真有意思…”

齐靖安脸颊一热,紧紧地回握着心上人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和指腹上的薄茧,他的心头忽然泛起一股踏实的甜蜜感。

此情此景下,齐靖安再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原本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能与心上人在打赢了一场硬仗之后手牵着手走在月辉漫洒的原野上,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累得快到极限了,但心里却还有很多力量,满满当当、仿佛无穷无尽。

就这样,夏侯宣和齐靖安领着近两千兵士,徒步走了几乎整整一夜,才终于回到了宁京城下,并被恭候多时的守城将士们当作凯旋而归的英雄、无比热情地请进了城里。

不过大家伙儿都来不及多看一眼他们拼命守护的旧都城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枕头——第二件事自然是沾着枕头就沉入了梦想,再没力气多转一个念头了——想想也是,他们本就是连夜赶来驰援的,冲杀了两场之后又整晚行军,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但也正因如此,宁京城的将士们全都对夏侯宣佩服得五体投地,上至将军下至马前卒都表示愿意听从平蛮右将军的指挥;老百姓们更是把长公主殿下当成了大救星、下凡的仙女,甚至是他们的女神夏侯平宁的转世——所以一觉醒来,夏侯宣就成了宁京城内所有军民的最高指挥官,全权掌领一应军政要务。

对于这块本就是他应得的大馅饼,夏侯宣自是毫不迟疑地揣进了怀里;他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整个宁京城的重担,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统筹粮草、补充军械、安抚百姓、整合兵马、征召壮丁、分批急训、动员男女老幼团结起来一同为守护家园做贡献…在夏侯宣的居中调度和众人的群策群力之下,不出三日,宁京城中就呈现出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所有人的心态都积极了不少。

再加上夏侯宣还进行了一次“公开演讲”,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并收拢了人心,令城里的老百姓们对北燕入侵者的感官由惧怕转变为深恨,壮丁们纷纷入伍,就连妇孺们也自发地帮忙搬运木石、加固城墙——真可谓是众志成城,无惧强敌。

“将军,这都三天过去了,燕贼竟然一直没动静,怎么回事?不如让我带着弟兄们去试探一下?”

这天一大早,在例行的议事会上,凌远这般说着,整一副耐不住性子、迫切想立功的模样——这几日里,他之前所受的皮肉小伤已经完全好了,而且现如今归属于他统领的弟兄足有一万余,所以凌远哪里还憋得住?恨不能直接冲到北燕大营来个直捣黄龙!

“阿远,现在是北燕大军来入侵我大魏,我们是防守方,合该稳重行事,可不能由着你那猴急的性子乱来。”夏侯宣严肃地说到这里,瞥见凌远抓耳挠腮的模样,略有些忍俊不禁,便对众人道:“你们听听阿远这话说的,好像巴不得燕贼马上就兵临城下似的。”

纪彦平咧了咧嘴,笑道:“说真的,看到宁京城的粮库那般充实,连我都有点想跟燕贼大打一场了!”

“就是啊,我们兵精粮足,怕个鸟?干脆直接跟燕贼拼了!”凌远大力拍桌道:“表哥你总算像个汉子的模样了,以后我都不说你是娘娘腔了!”由于纪彦平的嘴里总会时不时地蹦出“表哥”和“表妹”这俩词,再加上夏侯宣也偶尔会喊他表哥,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伙儿都爱管他叫表哥了,尤其以凌远叫得最欢,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喊人家作“纪表妹”呢。

纪彦平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凌远。齐靖安摇了摇头,无奈道:“凌远,我们统共只有不到六万士卒,燕贼却还有将近二十万人,怎么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能够以一当十么?”

齐靖安其实也有大打一场、建功立业的心思,但他理智得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守住宁京城、等来大魏朝廷的援兵,所以他继续保持着“贤惠”的作风,帮夏侯宣反驳这只好战的狼崽子。

凌远扬了扬眉,哼哼道:“我何止是以一当十,分明是以一当百!”

“好了好了,闲话不多说,”夏侯宣摆了摆手,正色道:“天石、阿远,趁着北燕人还没打过来,你们赶紧先跟手底下的新弟兄们熟悉熟悉,免得以后在战场上出问题。彦平,粮草虽多,但也不能随意挥霍,分几个粮库存放好,要特别留意防止奸细纵火。淑瑶,姐妹们的急救水平提升得如何了?伤药和绷带还够用么?连横,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结果了?靖安…”

当夏侯宣开始说起正事,大家伙儿就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事实上凌远也是知道分寸的,先前众人是刚起床就聚在一起议事,所以他插科打诨几句,正好能让大家都清醒清醒、还能调节一下气氛——如果他真的不靠谱,夏侯宣又怎会让他独自统领一万骑兵?

现如今,夏侯宣手下的正规军队总共有五万八千余人,其中只有三四千人是他从兴庆和石岭关带来的,其余都是宁京城里驻扎的守军和大名府的残兵了。不得不说,两次奇袭令原本跟着夏侯宣的那七千人只剩下一半了,这损失不可谓不大,尤其是陆天石和凌远的弟兄们,甚至只剩下六七百人了,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二!

陆天石和凌远不是不心痛的,但他们也明白,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况且夏侯宣也给了他们哥俩极为丰厚的补偿,他让凌远领着剩下的那六七百弟兄去统领一万骑兵,几乎是把宁京和大名府的骑兵都交给了凌远——要知道,宁京附近的守军组成与兴庆是不同的,直面西蛮人的兴庆大营里基本上都是骑兵,但宁京和大名府的军营里主要还是以步兵为主的,所以骑兵在这里算是挺珍贵的存在了。

而陆天石则成为了一万步兵的统领,虽然他的统兵经验主要在骑兵方面,但道理都是相通的,能够借此机会锻炼一下也好,夏侯宣是有意要把他培养成全能型的统帅的。

剩下的兵马中有两万是分别让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统领的,毕竟若论军职,夏侯宣的级别其实是在那两人之下的,他当然不好把人家都给架空了。还有一万交给了许胜统领,而原本的禁卫军们也几乎都成了百夫长——没人不称赞夏侯宣厚道的:只有跟着这样的老大,才能真正吃上肉啊!

至于零散的八千余人,一部分是看守粮库和维护城内治安的,由纪彦平管辖;一部分交给了陈淑瑶,她想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夏侯宣完全不干涉,这也算是对好闺蜜的信任和优待吧;还有一部分交由秦连横组建了一个“情报处”…最后就是专门负责保护齐靖安并且为他跑腿干活的亲兵了,再加上若妍要教导娘子军的姐妹们基本医术、负责组建“后勤保障救护队”,可以说夏侯宣的安排已基本囊括了方方面面,一个人都没有落下。

对于当前的这种局面,夏侯宣是颇为满意的,他的班底基本上是齐备了,而且势力也铺开了,仔细想想,或许他应该感谢一下给予他这番机会的北燕人?

“将军,城外发现三万左右的燕贼,他们似乎是打算试探性攻城?领头的正是那个郑其英!”

巧得很,这边厢夏侯宣他们刚议事完毕,那边厢郑其英就带着人来了,夏侯宣马上点了凌远跟他一起去瞧瞧…郑其英的身份背景,夏侯宣已然打听清楚了:得知那家伙就是曾经递国书想要求娶他的北燕王子,公主殿下还真是感觉有点儿微妙。

“郑其英?我也跟你们去看看。”齐靖安目光一凝,顿时露出了几分杀意——他也知道郑其英的身份了,真是恨不得连射一万支箭、把对方射成一只大刺猬啊!

夏侯宣了然一笑,点了点头,带着齐靖安和凌远一起风风火火地去往城门处…再后来,双方在城外小战了一场,打得并不算太过激烈。总而言之,打到傍晚时分,他们双方分别扔下了几百具尸体,这一天便又差不多过去了。

在之后的五六天里,郑其英是每天都要来一趟,每次就带三万多人:他们玩了不少花样、也使了好些战术,总要惹得夏侯宣等人带着人马出城迎战——但偏偏双方的战斗都不怎么激烈,如果他们这边硬是要狠狠地打,郑其英就会带着人马溜之大吉…

“那个姓郑的到底是在搞什么?!”每天的战斗都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这让凌远的心中邪火陡生啊。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道:“大约是在练兵吧…正好我也想练兵,两相得宜。”

第45章 援军

“练兵?!”凌远呆了呆,一时没有转过脑筋来,正想再问,却被陆天石给拽走了:练兵这个词里包含了太多的深意,比如培养心腹、扩大势力,又比如捞取军功、争夺兵权,还比如趁机提升在朝中的影响力、以便攫取更大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总之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儿,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只要听令行事就好,不需要多嘴多舌、追根究底。

“陆天石真是个聪明人。”

齐靖安目送那兄弟俩拉拉扯扯地离开,转头望向稳坐于桌案后的夏侯宣,续道:“可那郑其英看着也不像是个蠢蛋,他必然知道若是再这样玩下去,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他总不能为了私利而误了北燕突袭宁京、以图夺回国都的大计划吧?因私废公、智者不为,所以…也许我们在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此时正值又一场“练兵”之后的傍晚,书房里只剩下公主殿下和准驸马两个人了,所以齐靖安便也直言不讳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没什么顾忌。

而且自入宁京城以后,夏侯宣和齐靖安等人便住进了宁京府衙里,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指挥部、算是彻底征用了,所以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基本上杜绝了奸细和刺客混进来的可能性。

“那可未必,从郑其英的身世和经历来看,做做‘损国而利己’的事,他大约是不会有什么压力的。”夏侯宣似笑非笑地说着,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沿,脑海中思绪纷杂。

这几日来,秦连横按照夏侯宣的吩咐重点收集了郑其英的情报,收获还是挺有不少的,所以夏侯宣也将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集合了起来,尝试着分析了一下郑其英的心态。

总的来说,郑其英在北燕的处境跟夏侯宣在大魏的景况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近似的,因为他们二人都是一国之主的儿子,而且都有不得不奋起拼搏、力争上游的理由。

——郑其英虽是北燕国主仅有的二子之一,但他的生母却是个舞女,而且还是个被北燕王后毒杀的舞女…由此可以想见他在北燕王室中的地位究竟有多尴尬了,说得残酷些,要不是因为北燕国主一共就只有俩儿子、而且长子郑其豪才具平庸,郑其英或许早就被“解决”掉了。

“啧,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齐靖安语气微酸,道:“难不成你觉得你们俩很有相似之处,所以便对他的经历深有感触?”

夏侯宣哑然一笑,正直地说:“我跟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我在做事和制定计划的时候,从不会有‘损国而利己’的倾向,总会尽全力做到‘利己不损德’,甚至以‘利国利民利己’为最高追求。”

齐靖安表情颇有些古怪地说:“利国利民利己,就连圣人都难以做到…你还真是不谦虚啊。”

“哎,圣人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罢,都不会影响我的自信,”夏侯宣笑吟吟道:“当然了,我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稍稍谦虚些的,只在你的面前我的脸皮特别厚。”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他那故作不屑又暗含甜蜜的小表情怎么看怎么有趣,于是夏侯宣便起身走前一步,一把揽住齐靖安,嘿笑道:“靖安啊,你也该对我很有信心才对,因为我是你的爱人嘛,爱人难道不比圣人更值得信赖?”

“…我对你的脸皮有十足的信心,绝对比圣人们的脸皮厚得多了。”齐靖安不轻不重地给了夏侯宣一拳,心跳却是为了“爱人”这两个字加起了速,脸上也有点热热的感觉了。

“承蒙夸奖,我心甚喜。”夏侯宣得意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好了,时候不早,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然后就早些休息,明天应该还要‘练兵’的。”

齐靖安头一低、从夏侯宣的臂弯底下钻出来,神情自若地整了整衣服,道:“看你这么笃定的样子,也就是说那郑其英很有可能会出工不出力、继续跟我们玩过家家了?那么这一回的燕魏交战岂非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笑话?”

“我也没有特别笃定,只是把我想象中的理想情况说给你听听而已。”夏侯宣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希望这场仗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么我们以及弟兄们就都不用拼死拼活了,只需等朝廷从各地调集的援军都到齐了之后,再与燕贼来一场旗鼓相当的收官之战即可。然后双方就会进入到僵持阶段,两国自然而然地开始谈判…那便是文官的活计、基本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可以回京城准备成亲了。”

齐靖安脸红红地窘迫道:“你别总在说正事的时候东扯西扯啊,你还真想跟姓郑的继续耍着玩啊,不要功劳了?也不要兵权了?先想法子把燕贼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我们再高高兴兴地回京成亲,不是更好么?”

“呵,我实诚的小苗苗啊,功劳该怎么争?三分靠出力、七分靠吹牛…燕贼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被我们接连突袭、更连大帅都被你一箭射得生死不知,所以才无奈退走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功劳?有这么个大功劳打底,再加上你我成亲之时父皇肯定要给我封地的,有了封地以后还怕没有兵权么?”夏侯宣捏了捏齐靖安的脸,挑眉笑道:“学着点儿。”

齐靖安咕哝道:“刚才说做事准则是‘利己不损德’的圣人究竟是谁啊?”

“脸皮厚和吹牛皮都不会有损德行吧?况且我们为这场战役付出的心力本来也远不止三分了,功劳都是应得的。”夏侯宣满脸纯良,“再者说来,我也只有爬到高位上,然后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好吧好吧,反正你是圣人,所以吹牛皮也能吹出道理来。”齐靖安撇嘴道:“那我干脆去跟郑其英悄悄打个商量,与他互相约定好随便打打、做个样子算了…怎么样?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是通敌卖国吧?”

“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夏侯宣油然一笑,随即推开门、与齐靖安一起跨出书房,朝着前院饭厅而去。

翌日,郑其英果然是继续带着三万余人前来练兵,夏侯宣便派了陆天石、凌远和许胜三人各领麾下兵马迎战,他跟齐靖安则在城墙上观战,并时刻准备着支援以及应对突发状况——虽然存着“雷声大雨点小”的期望,还开玩笑说要“通敌”,但夏侯宣和齐靖安都不会对郑其英掉以轻心的,毕竟战争不是儿戏,而且他们都觉得郑其英此人不简单,说不定就存着其它的心思呢?

不过,郑其英竟是一直闷头练兵练兵、始终没有什么大动作,直至大魏的第一拨援军都到了!

“平蛮右将军,来得真是相当早啊。”援军的统领姓王名岐飞,是个小眼睛小鼻子、气量也不怎么大的中年人。此时他一边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枢密院的军令发出以后,我是马不停蹄地从东平府直奔陪都啊,原以为会是来得最早的援军,想不到竟会屈居第二。”

夏侯宣面色微沉——这家伙,才带着七万大军抵达宁京,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可不明摆着是故意顶他的么?夏侯宣眼中透出厉色,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姓王的,以致场中气氛顿时冷滞。

“王将军此言差矣,平蛮右将军明察秋毫,一早就洞悉了燕贼的狼子野心,便一边向朝廷示警,一边赶来支援,宁京能保不失,右将军毫无疑问当居首功。”宁京城的守将迟久期出言说了一句公道话,既为了打破僵局,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毫无动摇地偏向夏侯宣的——这是当然了,要不是夏侯宣来的及时,宁京城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他身为守将也绝对讨不了好处,所以他对夏侯宣是既感激又佩服,差不多已经马首是瞻了。

王岐飞轻哼了一声,“待此战结束后,每个人的功过是非自有枢密院来判断,迟将军险些丢了陪都,是没有发言权的。”说着,他一手叉腰,一手抖了抖披风,道:“好了,闲话不多提,既然本将军已经到了,这宁京的军民就交由我来全权统领吧!先把校尉们都聚集起来议事,我有话说!”

大名府的守将木中强踟蹰道:“王将军啊,宁京城上下现在是由平蛮右将军全权统领的,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咳,总之都是自己人,大家好商量嘛。”

夏侯宣瞥了木中强一眼,心下冷然一哂: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王岐飞是枢密院的嫡系将军,所以对他很不爽;宁京守将迟久期是站在夏侯宣这边的,但这个姓木的大名府守将…早几天恨不得抱住夏侯宣的大腿不撒手,现在倒是瞬间就倒戈了!

虽然夏侯宣也可以理解木中强,因为这家伙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最终肯定会被枢密院来问罪的,所以他哪里敢跟枢密院对着干?大约是恨不能给枢密院的老爷们舔鞋!

但夏侯宣还是很不爽:千盼万盼等援军,终于等到了,结果来的却是猪队友…真还不如不来!

转念一想,那郑其英…该不会是早就知道这猪队友的存在了吧?所以才故意拖延时间?

陡生此惑,夏侯宣心头一跳,不禁背沁冷汗…

第46章 傻蛋

究竟是北燕人在大魏朝中安插了分量不轻的奸细,还是郑其英私下与大魏朝中的某人有阴私往来?以及这王岐飞,他真的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傻蛋么?抑或者他是故意装傻充愣、以图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心念电转间,夏侯宣决定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打算,所以他便继续沉着脸、默然不语,并不激烈反驳,更不可能乖乖地交出大权,似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实际上是想看看这王岐飞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于是场中的气氛一时更冷了,令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诚然他们各有偏向、各自想抱不同的大腿,但这个时候毕竟是北燕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若是自己人之间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可惜那王岐飞却没有这种觉悟,见夏侯宣不说话、迟久期木中强二人也面露为难之色,他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自己人好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我说木将军和迟将军啊,你们两位让我说什么好?你们可都是堂堂的从二品上将军啊,却被一个区区的正四品辅将军呼来喝去地使唤…像什么样子?!”

“这个…大敌当前事急从权,合该让有能者居上嘛。”迟久期解释了一句,神情也透出几分讪讪然来:他虽是确实佩服夏侯宣,也甘心听从夏侯宣的指挥,但被王岐飞这么一说,却也实在有些下不来台。

要知道,军营里素来都是最为讲究上下级关系的地方,以下犯上绝对是要以军法处置的重罪大过!

而且将军们都很在乎形象,谁都不愿意在下属面前丢了威严,否则以后就很难凝聚军心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岐飞狠就狠在他这是把“从二品上将军”和“正四品辅将军”的职级差距给当众甩了出来——此时正值王岐飞领着七万大军刚到宁京城下,大家伙儿都在城门口杵着呢。按常理说,他们这四位将军碰面以后,本该是互相寒暄几句“将军远来辛苦”、“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往后协力抗敌”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勾肩搭背、欢欢喜喜地进城去了——谁成想这姓王的第一句话就是挑衅、第二句话就要夺权了?更别提这第三句话,简直就是在当众甩脸子,一巴掌把夏侯宣、迟久期和木中强三个人一起扇了!

这时候便连有心抱枢密院大腿的木中强都脸色发绿了,王岐飞却仍是不消停,神色刻薄地冷笑道:“有能者居上?一个无勋无爵的辅将军有什么能力?不就是仗着圣上的宠爱作威作福么?!”说着他压低声音啐道:“一个黄毛丫头和两个趋炎附势的脓包软蛋!”

这是直接开骂啊!纵使王岐飞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们附近的几个人听到了这句嘲讽,但也足以让众人勃然变色了——夏侯宣的神情极冷、却仍不说话,而跟在他身后的凌远已是忍无可忍了,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甚至想要直接舞起手中的狼牙棒砸烂对方的猪头!

便在此时,齐靖安忽然向侧前方跨了半步,挡住了凌远、也阻止了他的爆发,并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石岭关的守将也姓王,两位王将军可是亲故?”

众人俱是一愣,陆天石盯着王岐飞猛瞧了几眼,发现此人跟他曾经的上司果然有那么两三分并不明显的相似之处;再看看围在王岐飞身边的十数名体态强健、神色中暗藏杀机的亲兵,陆天石不禁在心里大呼好险:如果刚才凌远当真顶撞了王岐飞,只怕对方的亲兵会在大家伙儿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他弟弟格杀当场!

即使凌远功夫不凡、是一员能够以一当百的猛将,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很有可能会中招,而且事后王岐飞还能用“以下犯上、死有余辜”的说辞来堵住夏侯宣等人的口…幸好齐靖安反应奇快、及时挡住了凌远!陆天石舒了一口气,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

“哼,你这小白脸倒是有见识,记性不错。”王岐飞小胡子一抖,眯着小眼睛觑了齐靖安一下,神情莫名——话说石岭关的守将王鸣山正是他的亲弟弟,他弟弟可算是被夏侯宣给整惨了,不仅被顺走了库里的所有粮草以及两千多精兵和马匹,剩下的七八千杂兵们也因为怕担责任而逃散得差不多了,于是身为上将军的王鸣山便在一夕之间成了个光杆将军!这就已经够悲剧的了,结果夏侯宣还派人送了一封字刀句剑的威胁信给王鸣山,硬生生地令其惊怒交加、以致中风偏瘫,后半生都没希望了!

所以王岐飞怎能不恨夏侯宣?他心口憋着一股邪火赶来宁京,本打算用挑衅激怒的方式来惹出凌远这个“叛离旧主”的急脾气小子,然后果断将之杀掉!这样既能为他弟弟出半口气,也算是给宁京城的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以趁机抢夺兵权,孰料却是被齐靖安坏了计划。

不过王岐飞只以为齐靖安是早就听说过、甚至见过他们兄弟,所以这才能够及时回忆起来——他哪能想到齐靖安仅仅是凭“王”这么一个常见至极的姓氏,就从记忆中挖掘出了给石岭关守将写信时随意记下的“王鸣山”之名,并从“岐山飞凤鸣”的典故中判断出了二人的关系?这份博闻强识的本事说出来足以吓趴一圈人!

夏侯宣向齐靖安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心头一阵恍然:难怪这姓王的态度如此之差、对他们也这般不客气了,原来是早有旧怨,真是难怪了。

“王将军,想来你对我们颇有误会,为国为民计,我还是要略略解释几句。”夏侯宣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岐飞,淡淡道:“我在石岭关行借粮之事,总归都是为了驰援宁京。而在当日,石岭关的将士们得知了燕贼的阴谋之后,群情激奋,一部分好儿郎便决定与我同赴宁京…”

说着,夏侯宣露出几分慷慨为国的凛然之色,续道:“当日,见弟兄们都存着保家卫国的赤诚丹心,我何忍相拒?又及燕贼来势汹汹,我们这边每多一个好儿郎便是多一份力,所以我宁愿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也要带上他们一起走…待此番驱逐燕贼后,我定会在圣前请罪、并给枢密院一个交代,总之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扛,弟兄们都是有功无过的,只盼王将军不要对他们存有偏见。”

眼看着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差不多要被夏侯宣的说辞给打动了,王岐飞倒噎了一口闷气,咬着后糟牙,嘶声道:“只要所有人都愿意听从我的安排,那自然是什么偏见也没有了…我只是担心某些人任性妄为、不懂装懂,反教燕贼钻了空子。”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淡笑道:“王将军,我们还是先进城后再作详谈吧,不然只怕真会让燕贼钻了空子。”他绝口不提兵权的事,因为在场的四位将军里,就属他的职级最低,他若是当真顺着王岐飞的话往那个方向去说,就会陷入被动之中、被捏住把柄了。

王岐飞暗暗气愤,深恨夏侯宣滑不溜手,轻描淡写地就把他早就想好的计划给化解了…现在怎么办?真的进城去?那就相当于他率先妥协了,之后再想争权肯定是更难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统领自己的兵马、互不干涉对方。

可是仔细想想,夏侯宣已然在宁京站稳了脚步,城里的粮草肯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除非王岐飞能压过夏侯宣、全权统领整个宁京城,否则他干涉不了夏侯宣,夏侯宣却能反过来干涉他啊!

那怎么可以?即使王岐飞能够暂且抛开旧时恩怨,但他就跟许许多多的将军们一样、非常抵触粮草掌控在他人手里的情形——那就相当于命根子被人握在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谁能乐意?!

于是这下子,沉默的人就换成王岐飞了,他杵在城门口进退两难,让很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一小部分人心生浮躁,而夏侯宣则是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只淡淡地笑着,仿佛一个正在友善地邀请客人进门用茶的主人…哼,这王岐飞,根本就是个真正的傻蛋,玩的小把戏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夏侯宣摸清了他的底细,就再没什么顾忌了,只要王岐飞甫一进城,夏侯宣就会施展各种手段把他彻底架空、玩得他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让他知道猪就是蠢死的!

孰料便在此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报!北燕急报!北燕南征大帅暴毙了!”

真是巧之又巧,就在王岐飞将将到达宁京城下的时候,郑其英竟然公开宣布他们的大帅因遭暗箭、不治身亡了!

而且这消息传过来的时间也颇为合适,只见王岐飞顿时眼睛一亮,当即表明他要趁此机会去突袭北燕大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三位将军且在宁京等我捷报!”

“…”夏侯宣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位仁兄的脑子里都是气泡吗?自己蠢得要死也就罢了,能不能把七万大军留下?

第47章 两难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的场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城门口,夏侯宣都想一个手刀打晕王岐飞,然后把他扛进城里剁吧剁吧剁碎了…猪队友真是闹心啊!

可惜不行,因为王岐飞的背后还站着七万大军,他身边的那几百名亲兵也不是摆设,公主殿下和他的小伙伴们要是真的采取暴力手段、直接对猪队友动手的话,万一导致自己人内讧起来、在自家陪都的城墙下吵吵嚷嚷地杀成一团,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夏侯宣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个猪头吵架,因为那样实在是很失风度,尤其是在万千士兵们的面前,如果他们这些将军吵得太难看——你把军职级别抬出来压人,我就把你们贪污军费、吃空饷的把柄甩出来——那肯定会对军队的士气有损、令将军们的威望大跌,实在不妥。

再者说来,就算王岐飞的态度再差,他也是援军的统领、是赶来“帮忙”的“自己人”,倘若夏侯宣跟他闹起来,不管是谁挑衅在先、也不论公主殿下发飙的理由有多么充分,待此事传扬出去,有心人很可能会给夏侯宣安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那可真糟糕了。

所以夏侯宣终是默然无语地目送王岐飞带着他的兵马离开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第一批赶来宁京的援兵连城都没进,就要开拔出战了,或许便连那些将士们自己也搞不懂他们的将军究竟是演的哪一出吧?

木中强脸色灰灰地望着王岐飞的背影,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一个劲地握拳又松开,透出几分想跟上去又下不定决心的犹豫神情。

夏侯宣再次冷淡地瞥了木中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进城门。

木中强这家伙,无能的墙头草一个,他的心思一点儿也不难猜:由于他是在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以后,才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地来到宁京城的,说得好听些,他也是来协助守城,但实际上他就是带着残兵败将避难来的,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感觉抬不起头,更为了迟早会被朝廷问罪、甚至被投入大牢的下场而惶惶不安…故而乍一看到王岐飞带着人数不少的援军浩荡而来,木中强就想要抱上对方的大腿、套套关系捡捡功劳了,这样等战役结束以后他也好跟枢密院交代嘛,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赚一个“功过相抵、留职查看”的判决呢。

至于木中强为什么不抱紧夏侯宣的大腿,一是因为他已经发现公主殿下是唯才取用的,而且手底下人才济济、根本看不上他;二则,他见公主殿下身为金枝玉叶还要身先士卒、上阵杀敌,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啊…所以他就想了,大约还是王岐飞的大腿比较好抱一点儿吧?毕竟他们都是“老油条”嘛。

结果谁成想,王岐飞竟像是脑子里灌了水一样,不仅自大又愚蠢,而且还对木中强的示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以致木中强非但没能抱上新的粗大腿,反而还把公主殿下给得罪了…此时此刻,满腹的苦水啊,真是快把木中强给苦死了,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夏侯将军,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派几个斥候跟上去瞧一瞧?”犹豫了一会儿,木中强鼓起勇气喊住正要进城的夏侯宣,谄笑着问道。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斜视着木中强,说:“怎么?让斥候随时向我们回报情况,若是王将军占了上风、我们便赶过去捡功劳,而若是王将军中了敌人的诡计、不慎落败了,我们就紧闭城门权当他没来过…木将军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这话说得挺不客气的,把木中强想要揩功劳的小心思和翻脸不认人的墙头草脾性都嘲讽了一通——事实上,在场人人都知道,斥候肯定是要派的,木中强其实是说了一句废话,为的就是试探夏侯宣对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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