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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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也一样栽在了你身上?总的来说我俩还是打成平手的。”夏侯宣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说:“过来跟我一起给爹娘磕个头吧,将来我们肯定是要在京城成亲的,所以何不就趁今天先来拜过高堂?”

齐靖安感觉他脑海里有根弦“噌”地一下就断了,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夏侯宣身边跪下…最终他们当真是并跪在墓碑前磕了头,相当于是拜过了高堂,然后才携手离开。

“真是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了。”新晋的夫夫俩手牵着手从小山丘上往下走,齐靖安忍不住咕哝了一声:才知道公主殿下是男人,紧接着他们就抱抱亲亲了,再然后连高堂都拜过了…这进展!这速度!真是太霸气了!

“你这么说可误会我了,其实我心里很忐忑呢,所以才要急忙忙地把你定下来。”夏侯宣悠悠叹道:“我既担心你接受不了我,也担心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接受不了我…幸好方才没有一道天雷劈下来,真要感谢爹娘的开明。”

齐靖安撇了撇嘴,“你就放心好了,我的爹娘特别开明,你的爹娘才是真正麻烦的存在!”

想到远在京城的皇帝和瑞妃,夏侯宣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我们现在是天高皇帝远,我的爹娘就暂且不要去理会了,不如你给我说说你爹娘的事吧。”

齐靖安点了点头,而后就一边走下山,一边把他爹娘的故事说给了夏侯宣听。

齐靖安的娘亲李氏其实是某一任兴平府君的女儿,她跟齐霈的相识过程有点像是话本里的“大小姐郊游偶遇秀才”,两个人一下子就看对眼了——不过齐霈可不是穷秀才,而是土豪家养出来的秀才,所以齐盛和李氏的爹都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更对他们二人时不时的“偷偷”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发深厚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便在齐霈和李氏即将定亲的前夕,李氏的爹忽然获罪、从地方父母官变成了阶下囚,李氏也从千金小姐变成了罪官之女——如此一来,齐盛自是不想要李氏这个儿媳妇了,但齐霈还是坚持要与李氏定亲成亲、负责到底,致使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更大的裂痕。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最高兴的莫过于齐霈的继母虞氏了:原本在李氏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虞氏就一直想要破坏她跟齐霈的婚事;结果后来李氏变成了罪官之女,还是全赖虞氏的鼎力支持,齐霈和李氏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事实上,齐霈并不是不知道继母的心思,但以他的性格,若是要他为了跟继母斗法而放弃自己心爱的人,那绝对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齐霈跟李氏最终还是在一起了,要不然齐靖安也不会存在了。虽然最后他们夫妇俩都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而过世了,但在他们做夫妻的十多年间,两人无论是富贵还是清贫都相爱始终如一,他们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已经足够。

“从小他们就这么跟我说——人活一世,只要到头来觉得无愧于心、不枉此生,那就值了。”齐靖安歪着头靠在夏侯宣的肩膀上,说:“所以开明如他们,是不会接受不了你的,放心吧。”

夏侯宣欣然一笑,伸手搂住了齐靖安的腰。

他俩黏黏糊糊地走了一路,直至天边的夕阳只剩一点点了,才走到山脚下。未免被别人看见他们“有伤风化”的行为,两人快到山脚的时候就恢复到了正经的模样…嗯,一切都非常正经,除了甜滋滋的气氛以外。

下山之后,夏侯宣正要招呼等在山脚下的亲卫们一起离开,却有一个禁卫军小跑过来禀告于他,说是他们先前发现一个老婆婆在山脚附近鬼鬼祟祟地晃荡来晃荡去,所以他们就把她给控制住了。

夏侯宣让禁卫军把人带过来一看,齐靖安吃惊唤道:“祖母?”

夏侯宣顿时恍然,眼前的这个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的老婆婆应该就是齐霈的生母荣氏了。好在禁卫军们在他的告诫下很注意爱护百姓,即使是把这老婆婆给控制住了,也就只是请她坐在一边暂候而已,并没有丝毫怠慢。

所以老人家的精神可好了,乍听齐靖安出声,荣氏便抬起双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说:“我才不是你的祖母呢,你的祖母是姓虞的!”

齐靖安曾听他爹说起过这么一件往事:齐盛当年曾用并不光彩的手段逼迫荣氏指天发誓、与齐霈断绝母子关系,而且齐霈也是直至十几岁才知生母是谁,所以荣氏很不痛快,一直不让齐霈和李氏喊她娘亲,也不让齐靖安唤她祖母…

但荣氏其实却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当年齐霈夫妇连同齐靖安一起被虞氏赶出家门、全家人一穷二白险些走投无路的时候,全靠荣氏救急帮扶,这份情谊是值得他们永远铭感在心的。

“是是是,您不是我的祖母。”齐靖安顺着荣氏的话这么说着,老太太的脸顿时就拉长了,然而齐靖安又说:“您是我的奶奶嘛,可比祖母亲得多了!”

听到“奶奶”这个常用于年幼的孙辈和祖母之间的亲近称呼,荣氏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脸庞皱成一朵花的模样。但随即她又板起了脸,说:“哼,喊我奶奶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六七年不回家,回来了也没想着来看看我,我还真不稀罕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话说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且看齐盛和虞氏——齐盛本人虽然白手起家、赚了数不清的钱,但他早早地中风在床,其实也没享多少年的福。而虞氏呢?在齐盛没中风的时候她要假贤良,好不容易等丈夫倒下了,她得意了十年左右,但掌管生意也不容易,大约是很辛苦的,所以齐盛前脚一死、她后脚便也跟着去了,连亲孙子都没能抱上。

再看荣氏,她虽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现如今她都快八十岁了,身体依旧康健,甚至还能下地劳作。而且当年齐霈被齐盛抢走以后,荣氏在四十岁以后又跟她的第二任丈夫生了好几个儿女。现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她的儿女们纷纷开枝散叶,给她生了一堆小萝卜头承欢膝下;虽然她偶尔也会嫌弃一大家子人闹哄哄的,但生活却是过得有滋有味的——看她这健壮的模样,说不定能快快乐乐地活到一百岁呢。

挨了奶奶的训,齐靖安讪讪一笑,赶忙挽上奶奶的胳膊,把他的好口才统统发挥了出来,这才让奶奶“勉强”原谅了他,并邀请他跟夏侯宣一起去家里吃饭。

夏侯宣自是欣然同意,他派了一个亲卫去通知齐霖,然后就跟着奶奶去了她的家里,吃了一顿很有滋味的农家家常菜,还见到了一大家子朴实的亲戚…

夏侯宣身为公主却毫不拿架子,给荣氏全家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天真又调皮的小孩子们还叽叽喳喳地喊他作“仙女姐姐”…令夏侯宣暗窘不已,而齐靖安则是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直至打更时分,他们两人才从奶奶家里走出来,一边散步消食,一边往齐家大宅走去。

“先前奶奶悄悄跟我说,我这么个穷小子能娶到一个仙女一样的媳妇,那真是天大的福分。”齐靖安笑眯眯道:“可是啊,她老人家让我注意喽,说是仙女很有可能会随时飞回天宫去织云彩,抛下我和俩孩子凄凄凉凉在凡间生活,一年才能见一次面!”

夏侯宣喷笑道:“难怪你这么会说故事,原来是得了奶奶的真传!放心好了,我根本不懂得织云彩,飞不走的!”说着他顿了顿,忽而露出了几分萧瑟的表情,又说:“而且跟我在一起,你也没可能有俩孩子。”

“我不喜欢孩子!”齐靖安最看不得夏侯宣露出这副表情,赶忙安抚道:“一点儿也不喜欢,闹哄哄的,刚才在奶奶家,我的头都被那些小崽子们吵得大了好几圈!”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可传宗接代又是另一回事,”夏侯宣语速很慢地问:“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要孩子?”

“不想!”齐靖安非常肯定地这样回答道,同时也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他便话锋一转,问:“方才奶奶也把你拉到一边说了一通话,可以告诉我么?”

“嗯,奶奶说让我多督促你锻炼身体…她说啊,你爹娘就是因为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不干活也不锻炼,把身体都养残了,所以才会风一吹就倒,一点儿小病痛也耐不住…”夏侯宣语气很温和地说:“奶奶的话虽然说得严厉、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的心意是好的,她是真的关心你。”

齐靖安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奶奶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都是。”

“不得不说,你祖父的眼光真差劲!幸好你没随着他…”夏侯宣摸了摸下巴。

齐靖安哼笑了一声,“那可未必…我的眼光就很好么?”

“嘿,如果说你的眼光不好,岂不就是说我不好?齐小苗,你的胆子变肥了呢!”

这时他们两人正走在热闹的夜市上,夏侯宣借着衣袖的遮挡偷偷捏了捏齐靖安腰间的软肉,惹得齐靖安浑身剧颤,却又不好在大街上失态,只能回以一枚眼刀…

当他们打情骂俏着走回到齐家大宅时,夜幕已深。两人各自洗洗睡了,这美好的一天终是过去了。

想来,自从离开了兴庆大营,夏侯宣遇到的好事真是越来越多了,先是在石岭关赚了一大堆好处,来到兴平的这大半天也是过得如此舒心——老天爷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宣指挥队伍集结完毕,正要运粮上路,就收到了紧急军情:北燕大军发动了!

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北燕人竟然绕开宁京,而奇袭了大名府:由于大名府的守将没什么准备,故而惨遭大败,以致十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刚出头了——残兵败将们逃入宁京,与城内的五万守军会合在一处,准备借着坚固的城墙和守城器械来努力抵御燕贼的入侵。

而北燕的三十万大军,此时已将宁京围得水泄不通。

“先破大名府,再围宁京,”夏侯宣手持战报,眉头紧皱:“北燕军中…有劲敌啊。”

第42章 初会

宁京城墙高逾六丈,墙根内部俱是夯实的凝土、而外部则由千斤巨石所筑;城墙上的垛口之后足有四丈宽,可以摆得下两排抛石机和床弩,还配备了叉竿、抵篙、夜叉擂、狼牙拍等实用而有效的守城器械;城墙下更有护城河、陷马坑、鹿砦、地涩等障碍布置,所以宁京城实可算得上是当今天下间最难攻克的坚城之一。

然而俗话说得好,没有攻不破的城,任城墙再坚固,也怕有心的敌人。

此时此刻,朝阳初升,一场攻城大战正在宁京城下开锣上演:只见护城河外的荒野上、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足足遍布了二十余万北燕军士,军旗蔽野、烟尘弥漫;抬目望去,那庞大的军阵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界,兵卒们如潮水般汹汹涌来,密集的脚步带起恍如地震般恢弘的声势!

一直推进至距离城墙约莫一里半处,北燕大军才堪堪停下。随即军号吹响、战鼓开擂,喊杀声直冲九霄!

最先发动的是先锋军,那些不怕死的壮士们顶着城墙上急射下来的如蝗箭矢、抬着数十座飞桥往护城河上搭去;在他们的后方,冲撞车、云梯、弩车和投石车等器械全都蓄势待发…而再往后,则是密密麻麻的盾兵、弓兵、刀兵和枪兵,他们俱已排列好了阵势,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起锅烧油!”“快给床弩上弦!”“弓箭手都不要慌,瞄准再射!”“先用抛石车打烂他们的飞桥!”宁京城墙上,守将们嘶声大喊,紧急下达着一个又一个命令——来了!北燕人终于开始正式攻城了!

在这天以前,北燕大军已将宁京城包围了七八日,也有过好几次试探性的攻城和夜袭,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攻城还是头一遭,这说明对方已然万事俱备、是时候开展强攻猛攻来夺取宁京了!

“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如果是在天亮之前就伏于此地,方才就可以在他们的军阵还在移动的时候趁机冲杀过去,争取毁掉他们的飞桥和冲撞车了…”

宁京城外,西面的一座土丘上,趴伏着几百个头顶草环、脸抹泥灰的将士,其中就有夏侯宣和齐靖安等人——当他们的队伍连夜赶至几十里开外时,感官十分敏锐的斥候们就伏地探听到了北燕大军的动静,于是夏侯宣当机立断,亲自领着几百禁卫军快马赶来探看战况,而七千余人的大部队则马蹄裹布、马口衔铁地缓行至几里之外待命,以免被敌方的斥候察觉。

现如今,亲眼目睹了北燕人整齐的军容和浩大的声势,饶是以夏侯宣的胆气和自信,心下也略略一沉——“就算我们来早一步,仅凭着七千骑兵也很难毁掉对方的器械,你们仔细看看他们中军和后军的布置,真是防备得相当严密。”

由于他们现在正处在战场的西面、朝阳的光辉几乎是直射入眼,所以齐靖安抬手遮挡于眉峰上,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才凝重地颔首道:“确实,对方军阵严谨,推进的过程中也几无丝毫乱象,更连后军都布置了完备的盾阵和弓阵,即使我们出其不意地冲出去扰袭他们,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我们的兵马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只能尽量协助宁京守军多撑一阵,以期能够坚持到朝廷的大军赶来驰援的那一天吧。”

“那现在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纪彦平揉了揉被阳光晃得直冒星星的眼睛,颇为郁闷地说:“紧赶慢赶才赶上燕贼的第一波大攻城战,难道我们就待在这里干巴巴地看着他们打上一整天,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双方歇战之后,我们再悄悄进入宁京城、加入守城的队伍么?”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询问道:“靖安,你看我们能不能绕到后面去突袭北燕大军的营地?若能烧掉他们的粮草,或能阻一阻他们猛攻宁京的势头。”

“可以一试,但效果未必会好。”齐靖安眉心微蹙,沉声应道:“从这军阵的排布上就可看出对方主将的风格偏于严谨,那么他至少都会留下两三万兵马做守护营地之用。再加上对方的营地附近肯定是斥候分布最为密集的地方,故而我们的突袭只怕很难竟功。再说粮草,我猜对方营地中的粮草存量也不会太多,因为祁函关后方的涿水郡才是对方存粮的最佳位置,既距离此不远、又处于北燕境内,还有地势可守,所以他们没必要把粮草都运至临时营地里堆存。”

“噢!”听了齐靖安的一番分析,纪彦平的眼睛里冒出了更加多的小星星,他晕晕乎乎地追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不急,先看看再说,敌方主将虽然布阵严密,却并不代表当他的大军战至酣时也能毫无破绽,那需要极强的控军能力,而北燕似乎并无这等名将…所以我们且观其战况,再伺机而动!”夏侯宣冷静地下了结论,然后就凝神定心地注视着战场——

及至此时,北燕人的攻城战已全面发动,只见他们的数十座飞桥已成功架好了一多半,数辆冲撞车开至城门下,还有好几支先登小队在城墙根处努力搭架云梯、抛甩飞钩…而城墙上的大魏守军则开始往下方倾倒滚烫的火油,并投放干草和火把,尽量破坏对方的军械;抛石机和床弩也“轰轰”、“铮铮”地抛射出巨大的石块和铁箭,将企图登城的敌人们纷纷砸成肉饼、串成肉串!

呜呜呜、咚咚咚——

敌方的号角和战鼓放声作响,中军的盾兵和弓兵快步推进至护城河边的弓箭射程之内,以掩护先登小队搭架云梯——如此这般,城上城下的弓箭手们开始交错互射,箭矢几乎比瓢泼的大雨还要密集;投石车也开到了城下,有的投石车还没发动就被城墙上落下的巨石和火把砸烂、烧毁,而有的则幸存了下来,反将城墙上的守城将士们砸成一滩滩血沫和碎肉…

当艳阳一步步攀上高空,战况愈演愈烈,护城河的水也变得越发的粘稠和浑浊了:箭矢巨石、断肢残躯、飞桥和投石车被损毁后的残余物、以及北燕先锋军拼命扛到护城河边的沙包土袋…种种杂物统统混在一起,铺架出了更多的桥和路,令护城河的作用节节降低,于是敌方的战鼓声再度大作,中军的刀兵和枪兵也都发起了冲锋!

——杀!夺回京都!一雪前耻!

眼看着十七八万北燕兵卒如蜂如蚁般涌至城下,宁京的守将们越发感觉到压力巨大:虽然几个时辰打下来,北燕人付出的伤亡是大魏守军的十倍还多,但守城的器械却并非无穷无尽的,一旦被耗空、形势必然逆转,而且这还只是敌方正式攻城的第一天,再想想第二天、第三天…连续性的消耗战啊,那该有多么的艰难和可怕?!

随着时间的推移,厚重的城门在冲撞车一次次撞击中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北燕刀兵攀上了垛口,与大魏守军面对面厮杀…血水如浆,把城墙洗涮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将悬于天际的艳阳都渲染成了血色的夕阳。

忽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门破了!数十辆冲撞车前仆后继,终于撞破了城门!<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城门的后面肯定还有好几道女墙,而且大魏守军也立即推来了塞门刀车堵住城门的破洞,但北燕的兵卒们还是放开嗓门欢呼了起来!

欢呼声将城门告破的消息层层传开,令北燕将士们原本因为激战了小半日而生出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们的士气重新攀至顶点!

战鼓擂动,咚咚!咚咚!与将士们急促的心跳声节奏统一:上啊!全军一起上!

北燕的刀兵、枪兵、盾兵甚至于弓兵都嗷嗷叫着扑到城下、扑到城门的破洞处奋力拼杀,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仿佛天大的荣誉和功劳唾手可得,于是人人都杀红了眼,就连后军的盾兵和弓兵也蠢蠢欲动、挤挤挨挨地朝前涌来…

谁也没想到,便在此时,一支骑兵陡然从西面蹿出,忽如一把尖刀直插北燕的中军!

呜呜——号角声猛然转急,传令官用力挥旗、几乎要把手臂挥断——敌军突袭!后军戒备!守护主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北燕大军的中坚力量都已经冲到了宁京的城门口厮杀,而后军的盾阵和弓阵也变得乱乱糟糟、漏洞百出了…哪里还挡得住夏侯宣所率领的精骑突袭?

——冲锋!冲锋!破中军!斩主将!

这一回的刀锋阵型不再是由夏侯宣领头了,而是由凌远骑着小黑一马当先、挥舞着狰狞的狼牙棒一顿猛砸;紧随其后的便是陆天石的两千余弟兄——因为由他们哥俩统领训练了好几年的弟兄们确实要比夏侯宣只带了一个来月五千骑兵更为精锐,而刀锋阵型的尖头部分就是要用最精的兵!要最锐的刀尖!

嗷嗷嗷嗷——杀得兴起时,凌远如饿狼般嚎叫起来,直将整支队伍的血性都激发出来!如狂风一般扫至战场中央!

“保护主将!”“快、快让中军回援!”“后军集结!”“盾手列阵挡住!挡住!”“弓箭手射马!射杀敌军领队!”眼看着一支精锐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杀至眼前,北燕大军的核心部分顿时忙乱了起来,也开始组织力量抵御突袭。

不多时,北燕兵士开始向中部靠拢,阻力越来越大,尖刀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凌远还是咬牙顶住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

继续前冲!凌远的表现当真不俗,但处在整个“刀锋”的中间的夏侯宣才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在刀尖开始迟滞的时候,他沉稳地指挥队伍的两翼成锯齿状前冲,以补充刀尖的损耗;同时将刀锋阵型渐变为蝶翼阵型,来延缓敌方前后军的回援,并尽量为他争取到接近敌方主将的机会。

近了!看到了!北燕大军的最核心处,是两个身穿精金亮甲的家伙:其一正值壮年,其二乍看之下竟似只有二十出头!

按照常理来说,正值壮年的那个应该就是北燕主将了,是以一直跟在夏侯宣身边的齐靖安在刻不容缓的刹那间,毫不迟疑地弯弓搭箭——中!

嘿!眼看着那个正值壮年的敌方将领中箭落马,其周围的亲兵们纷纷露出了惊骇欲死的神情,手忙脚乱地涌过来堵成人墙挡住那将领所在,以防二次受袭。

但事实上,由于夏侯宣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往前冲锋,以免被回援的大军包围绞杀,所以齐靖安放箭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无论是中还是不中…故而那些北燕亲兵们显然是白忙活了。

而齐靖安却是真的射中了距离他们足有两三百步的敌军主将,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惊喜——见此一幕,无论是夏侯宣身旁的骑兵们、还是宁京城墙上的守军,全都高声欢呼了起来,士气热烈得几近沸腾!

可夏侯宣却在齐靖安放箭的那一刻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二十出头的敌将…因为那人有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比孤狼更锐!比苍鹰更利!

也许…真正该杀的是这个人!

夏侯宣心念一动,也毫不迟疑地出了手——他抬起梨花枪横向一指,枪尖直直对准那人,然后猛地旋拧枪杆尾部的最末一截机括,枪头就如飞矢一般急速射出,甚至带出了呼啸之声!

全然未料到夏侯宣的梨花枪中竟还有这般玄机,那敌将险些就被激射的枪头穿颅而死!但或许是因为命不该绝,他终究还是在最为要紧关头稍微偏了偏头,枪头擦着他的脸颊和耳廓飞过——咚!

巧之又巧的是,夏侯宣射出的枪头虽然没能杀死那人,却狠狠地撞断了那人身后的中军大旗的旗杆!

上一刻主将中箭落马,下一刻军旗飘飘坠落,北燕大军的士气骤然剧跌,夏侯宣等人便趁机冲出了包围圈,一直冲到东面的山林里去了。而宁京城上的床弩和抛石机也不失时机地发动了起来,解决了一部分后撤不及的敌军。

然而那个年轻的敌将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重聚了大军,更指挥将士们结成外松内紧的防御阵缓缓后退,彻底打消了宁京的守将们率军出城追袭的念头。

“那人果然不简单。”夏侯宣站在宁京城东面的高处,迎着夕阳的余晖看向那片密密麻麻、缓缓退走的敌军,沉声道:“他是谁?北燕的新兴将领?当另寻机会杀之!”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腰间的布囊中摸出一个新的枪头,然后动作很熟练地压住梨花枪枪杆前部的弹簧、将其旋拧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处于大军簇拥间的那名敌将正好也在打量着躺在他手里的银色枪头——他摸了摸脸上温热的血痂以及豁了个口子的耳廓,低声自语道:“平蛮右将军?来得好快…想做第二个夏侯平宁么?!”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安:失策QAQ应该先干掉情敌才对…

第43章 再会

“原来殿下的梨花枪中还藏有这般玄机。”齐靖安颇为好奇地盯着那可拆卸和弹射的枪头看了几眼,回过神来,却发现夏侯宣的目光仍驻留在那缓缓退走的敌军方阵之上,似乎连他在说话也没注意到——思及夏侯宣嘴里念叨的“那人”,齐靖安的心头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小郁闷:哎,刚才他真是射错人了!

左右望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齐靖安便倏尔伸手戳了戳夏侯宣的脸,撇嘴道:“别看了,底下的人都小得像蚂蚁似的,难道你有千里眼、还能分辨得出你‘心心念念’的那只蚂蚁王不成?”

孰料夏侯宣仍是看也不看齐靖安一眼,依旧盯着下方的敌阵,只肃然低声道:“不开玩笑,靖安你帮我一起记下他们的阵型,仔细点。”

齐靖安眨了眨眼,二话不说地依言而行,循着心上人的视线看向下方,认认真真地观察了起来。半刻钟后,他十分肯定地说:“都记清楚了,殿下有何打算?”

夏侯宣这才侧过头来看向齐靖安,见对方的脸蛋被战火和硝烟熏得灰灰的、脏得好似受了委屈的小花猫,却还是如此的“贤惠体贴”,夏侯宣的神情顿时就柔和了好几分,但他的语气依旧严肃:“我准备立时带队出发,赶在他们回营之前来一次半道截杀!”

齐靖安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过来,但不等他说话,夏侯宣又道:“我们的弟兄们伤亡了多少?”

齐靖安轻呼了一口气,沉稳应答道:“方才只是粗略统计了一番,阵亡七百有余,受伤的有两三千人,但伤势主要以不伤及脏腑和四肢的皮肉伤居多,伤者基本上都是包扎休息一番就可再战的。”因为他们的队伍之前是在敌阵里直入直出、猛冲狂砍了一轮,所以但凡是受了重伤的弟兄们基本上都交代了。不过他们穿过敌阵所花费的时间并不太长,故而伤亡人数也不太多,相较于他们的战果,这已经能够算是一场大捷了。

夏侯宣稍稍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说:“你马上去传令,让受了伤的弟兄们都暂且待在这林子里歇一会儿,顺便弄出点儿动静以迷惑敌军,待得敌军退到远处、当他们的斥候只能勉强看到宁京城门的时候,弟兄们再缓缓地出林入城,总之要尽量让敌人认为我们全都回城去了…至于完好无伤的弟兄们,悄悄地上马跟我走。”

齐靖安下意识地转身、抬脚就要走,却是忍不住蹙眉道:“你真的要亲自带人去行截杀之事?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刚才已打过了一场,大家都难免有些疲累了…我从未在兵书里看到过有人像你这样干的。”

“连你都想不到我要这样做,敌人就更想不到了,要的就是这份出其不意。”夏侯宣哼笑了一声,复又收敛了全部笑意,坚定道:“而且攻城半日的敌人远比我们更累,良机不可失,去传令吧。”

心上人既已下定了决心,齐靖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果断地领命而去,很快就整顿出了一支三四千人的队伍,而且还让兵士们把马蹄裹上布、更令马口衔铁,做足了全套的偷袭准备。

凌远因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点小伤,夏侯宣便把他留下来了,由他来领着伤员们也是正好。本来按照凌远的性格,他也还是想要逞逞强的,但他之前挥舞狼牙棒砸碎了百来颗人头,实在是耗费了很多力气,当真是无力再战了,所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林子里歇着了。

“出发——”夏侯宣用手势朝传令官示意了一下,令旗舞动,一队人马便悄悄然地在林中穿行了起来,往北边而去,他们的路线与北燕大军退走的路线几乎是平行的。

话说北燕的大军原本号称三十万,而实际上也足有二十五万士卒——这已经算是“非常准确的报数”了,若是按照大魏的习惯,二十五万兵马非得号称五十万大军不可。而在今日的攻城之战上,北燕大军足足出动了二十二万人,本来他们应该是抱着一举攻下宁京城的期望的,谁成想竟是吃了个意料之外的败仗,以致现如今他们只剩下十五六万人了,连主将大帅都受了重伤,士气大损——于夏侯宣而言,这可真是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不是么?

此时此刻,另一边厢,北燕的十几万大军结成外盾、中枪、后弓的圆阵,缓缓地退离了宁京城墙上的瞭望塔的视野范围。

虽是铩羽而归,但北燕大军的防备还算是挺严密的,这全靠他们的次帅指挥得当——毫无疑问,这位北燕次帅正是先前那个引起夏侯宣杀心的年轻人,而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北燕国主的次子郑其英。

“二殿下,魏军是不可能衔尾追击我们的,还是让大军走快一点吧,否则我们直至天黑都回不到大营啊!”北燕军阵的中心处,一个骑在马上、满脸络腮胡子、身穿铜色重甲的北燕将领如是说,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焦虑。

一身金甲的郑其英目光冷冽地瞥了络腮胡子一眼,淡淡道:“宁可今夜露宿野外,也不能让大军破绽百出地仓惶回逃!”说这话时,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马匹,使得马儿前进的速度慢得好似老婆婆在散步。

“二殿下,现在可不是卖弄你那纸上谈兵的能力的时候!”另一个身穿铜色重甲的马脸将领阴测测地说:“你和你的亲兵可以继续慢吞吞地走,走到明天天亮都回不到大营也无所谓,但大帅的伤势不容拖延,大军必须加速!”说着,他猛然提高音量,大声道:“传帅令——全军提速!”

在传令的号角声响起的同一时刻,郑其英“噌啷”一声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反手就往那马脸将领的胸口刺去!

“铛!”马脸将领险些就被郑其英一剑杀了,全靠那络腮胡子反应够快,举起手中的大铜锤帮他挡了一下——“二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络腮胡子惊疑不定地质问道。

“左将军胆敢擅传帅令,论罪当死!”郑其英并不收剑,反而变换了剑招,避过大铜锤、继续朝马脸将领刺去。

“大帅的身上还插着一支箭!如若他醒着,帅令必定与我所传的分毫不差!”马脸将领愤怒地低吼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二殿下,你究竟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大帅、也就是大殿下的舅父因救治不及时而死?!”

听闻此言,郑其英的目光顿时冷得仿佛泛起了冰渣,他死死地盯着马脸将领,而马脸将领也毫无所惧地跟他对顶,便连络腮胡子也满脸猜忌地看着郑其英…北燕的大军终究还是提速了,而他们的阵型也毫无疑问地乱了。

当夕阳整个儿没入地平线以下,只剩下天边的一点点暗红霞光还在给大地添亮的时候,北燕大军距离他们的营地只有十多里的距离了,故而几乎是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天他们实在是累惨了,身体累、心更累,人人都恨不得一入营地就倒头大睡,所以眼看着营地将至,他们的心情陡然松懈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便在此时,一队骑兵忽然从斜前方杀了出来!

“敌袭——!”

走在最前方的北燕兵士们简直不敢相信:前面不是大营的方向吗?怎么竟会有敌人杀过来?难道就连大营都已经被敌人攻破了?!

这样一想,他们更是连半分士气也不剩了,只有少数盾兵还坚持顶在最前面,而更多的盾兵们则是一边大声呼喊着“敌袭”,一边拔腿就往后面跑——这样一来,他们反而给夏侯宣的骑兵队伍开了路,连带着把后面的枪兵阵和弓兵阵也给冲散了。

冲锋!杀敌!此消彼长之下,夏侯宣的弟兄们精神大振,嗷嗷叫着就往前冲!此番带队的人是陆天石,他的功夫并不比他弟弟差,而且他还更机灵些,专门带着队伍往敌军破绽最大的地方冲杀,左绕右绕,不多时便也凿通了一条直逼敌方中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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