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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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吹得慢慢悠悠,陆岐然看不过去了,“你先把头皮吹干。”

“你行你上啊,知道女生头发多难吹吗?以为像你们男人,抓两把就能出去啊。”

“那得看脸。”

“…”程如墨简直无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这么自恋。”

“这叫自信,”陆岐然笑说,“你现在知道还来得及。”

吹完以后,程如墨去卧室坐着化妆。陆岐然做客厅里玩电脑,等了十五分钟,没见程如墨出来;又等了十五分钟,还没出来。他坐不住了,起身往卧室去。

程如墨正在画眼线,望见他进来,手一抖,线顿时歪了。

“你进来干什么。”程如墨抽出张化妆棉去擦。

“妖精画皮都没你这么慢,”陆岐然双手环抱靠着门框,“稍微化化就行,你素颜挺好看。”

程如墨从来没被陆岐然这么坦诚称赞过,略有些羞赧,嘴上仍说:“你以为你看到的素颜就真是素颜啊?只是化得让你们男人看不出来而已。”

“小瞧我,这两天我看见的还不是素颜?”

程如墨顿时一惊,想起来自己这两天蓬头垢面的模样,只想一头撞死。“你快出去,我马上化完了。” 她手里加快了动作。

陆岐然却站着不动,眼神分明非常认真,“让我看看。”

程如墨手又是一抖。

除了美容院的造型师,她从未在化妆时被男人这么注视着。 她总觉得,化妆在男女之间是件极旖旎的事。汉有张敞为妻画眉,被皇帝问起,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唐代也有诗说“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都是小儿女情态,仔细想想那场景都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程如墨哪里还化得下去,匆匆扑了个定妆粉,便就这么结束了。

——

两人坐出租,很快到了酒店。陆岐然有些不放心,坚持送到了包厢门口。

“谢谢,你先回去吧,或者去找白苏聚聚什么的。”

陆岐然不理她这茬,“你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程如墨点头,正要推门进去,听见里面传出来高声大笑的声音。

“你说去年那事儿,多大个笑柄啊。请柬都发了,结果未婚夫搞破鞋。我就说这姑娘是个不省心的主吧,心气忒高。仗着自己读了个稍微好点的学校,过年回老家恨不得鼻孔朝天了。也不是北大清华,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她也不想想,小学还在家里读过呢,这还没功成名就就开始忘本了。以前多可爱听话一小姑娘,真是…”

“可不是,你不知道吧大姐,前两天我撞见她上司送她回来,两人嘴上说是同事关系,其实私底下谁知道呢。后来我还听见她给人打电话,说什么‘图不图’的。啧啧,现在年轻小姑娘,真是不简单…”

“也不年轻了,不然她家里怎么这么着急,四处打听谁家有没结婚的,想着跟她介绍对象。我看她现在这样,也难。模样也不算顶顶出挑的,关键是脾气太差。你说谁乐意娶回去这么个人啊,在外工作就够糟心了,回去还得看人脸色。”

程如墨面无表情听着,迟迟没有敲门。

陆岐然紧盯着她,伸手将她手轻轻一握,“如墨?”

程如墨轻轻挣开,说:“没事,我进去了。你回去吧。”她也不敲门,径直握住门把手拧开了。

里面正说得热火朝天,猛然间见正主出现了,吓得恨不得心脏病发,震惊的表情凝在脸上,跟见了鬼似的,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程如墨神色如常,好似不知道一般,平平淡淡地打着招呼,甚至脸上还带了一丝笑,“舅妈,大姨。”

“哦哦,如墨…快,快坐。” 小舅妈立即招呼。

陆岐然瞧了瞧里面场景,见没有吵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这边程如墨大姨跟她寒暄起来,程如墨客客气气应了,虽不熟络,也不失礼。正说着话,听见来短信了。她掏出手机一看,是陆岐然发来的:我在对面星巴克,有事随时叫我。

程如墨收了手机,依然微笑着应承着,说了两句,突然不动声色说:“里面有点闷,我开个窗。”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往外望去。外面天色染了霞光,似是少女酡颜,几分醺醉的意味。斜对面的确有家星巴克,正巧陆岐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将他身影照亮。隔得远,看不分明,只望见个大概的轮廓。程如墨却莫名安心下来。

便想到以前做作业答辩,她站讲台上讲ppt,每次望见底下正认真听着的陆岐然,与他眼神不经意间的一个交汇,便能瞬间让她镇定下来。心里似乎憋着股勇气,总想着无论如何,当着他的面,绝对不能出丑。

第25章 自食其果(八)

陆岐然在星巴克里坐了会儿,不经意往外一看,突然瞥见外面路灯底下站着个人,略有些面善的模样。又仔细瞧了会儿,确认那是江城卫视节目宣传组的负责人*,之前一道开过研讨会,跟李组长是校友,上回李组长跟着去喝酒的就是他。

陆岐然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

“张组长,你好。”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频频看着手机,连陆岐然靠近都没觉察,这会儿陡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推了推眼镜看了陆岐然一眼,恍然大悟说:“哦哦,小陆!你好你好!”

“您在这儿等人?”

“我闺女在这附近学校读书,我给她送个东西,她让我在这门口等她。”

陆岐然笑说,“要不您进去等吧,我请您喝杯咖啡,等会您女儿过来了,让她进去找您。”

*打量陆岐然一眼,笑说:“好,好,我进去等。”

这些人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来陆岐然的想法。两人进去之后该寒暄的寒暄了,开始慢慢靠近主题。

“这年头传统媒体不好做啊,尤其是电视,做什么观众骂什么,越来越多年轻人奔互联网去了。”

“互联网是大势所趋,但话语权尚未真正偏移,”陆岐然说,“我实习那会儿是在门户网站当网编,这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每天的更新内容全要依赖纸媒和电视的更新。”

*笑了笑,“门户网站没有资质就爱无风不起浪,有了资质,更无法无天了。你有句话说得对,电视媒体话语权目前暂时无法撼动。你看出个什么事儿,微博上一通造谣,越造越谣,还不得仰仗央视,仰仗权威媒体出来辟谣?再说电视剧,虽说现在也有视频网站的自制剧,也有网友上传的内容,但那些内容,小打小闹还行,要正经看,那画质,那演技,那摄影技术,能看吗?”

陆岐然点头。

“当然,互联网发展快,再过个十年,这话也说不准了。我也不是鼠目寸光,但好比说沉船,没到最后时刻,船长总不能先下船是吧?所以只要电视一天不消亡,电视节目制作就一天不能停,”他顿了顿,看着陆岐然,“只是现在电视节目缺少创新,年轻血液不涌入,光靠着几个思想陈旧的老古董来创新,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除了膈应人没别的用处。电视少说还有十数年的光景吧,但恐怕没有年轻人愿意进来这个领域来为它送终了。”

陆岐然顿了数秒,说:“我之前专门研究过江城卫视目前的状况。”

*顿时来了兴趣,身体不自觉坐直了,问他:“你有什么高见?”

陆岐然想了想,总结说:“身染沉疴,问题很大,做手术不见得会好,但不做手术必死无疑。”

他说这话已抱了会得罪人的决心,这会儿说完,果见*沉默下去。

陆岐然也不急,喝了一大口咖啡,等着*的回应。

过了许久,*笑起来,说,“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没记错的话,你学的是数字传媒吧,为什么不去网站,而是选了电视台?”

陆岐然看着*,不疾不徐回答:“借您之前的比喻,电视少说还有十数年光景,而在它寿终正寝之前,总有回光返照的时候。”

*大笑,突然桌子上手机震了两下。他拿起来看了看,笑说,“我女儿,让我去她校门口接她。” 他掏出来张名片递给陆岐然,“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有需要随时给我电话。”

陆岐然点头接过,站起身来送*,“那您慢走。”

*走了之后,陆岐然眯眼瞧了瞧名片,收进了口袋里头。他抬头往斜对面酒店望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瞧见。正在这时,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是程如墨打过来的。

陆岐然“喂”了一声,那边却没有应答,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一个震怒的男声:“我他妈养你二十几年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每回回家了给我掉拖鞋,你除了丢人现眼还会干什么?”

陆岐然一惊,又听了一会儿,立即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捞起椅背上的外套飞快跑出去。

——

六点左右的时候,包厢里人都到到齐了,先前定好的菜也正陆陆续续往上端。

严子月正好坐在程如墨对面,她穿着件嫩黄钩花的针织衫,头发扎了起来,显得无比青春。这会儿大人正在说话,她手里端着杯茶,慢慢喝着,要笑不笑地望着程如墨。

程如墨早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既已豁出去了,自然也不必怵她。

这会儿程德云在跟程如墨小舅妈谈下半年新工程的事,听了几句,程如墨也听出来了,小舅妈有意想让程如墨小舅舅当下个项目的工地负责人,此刻正变着法子探程德云的口风。

以前程德云工地上管事的人也没少用亲戚,程如墨的舅舅姨夫什么的都曾轮番上阵,但监守自盗总有发生,程德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后来便不怎么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这些年程如墨家里这些亲戚,也都各自另找了地方发展。只是今年小舅舅做了决定留在家里,结果年前谈好的那工程,老板资金没弄到位,最后搁浅了。小舅舅在家里打了几个月散工,觉得不是个办法,是以这会儿让小舅妈前来打个前哨。

“我九月份开工的工程是红叶园的项目,负责人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小舅妈立即笑说,“那二哥你到时候提个名也行,成不成都无所谓。你也知道,马上小凯就要读初中了,今年他爸也没找到什么好差事,外面还欠了好些债…”

程德云摆摆手,“你们情况我清楚,这事儿以后再说。”

小舅妈讪讪一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程如墨早就发觉,她家里这些亲戚特别有意思。一方面有求于人,另一方面又在背后把人说得猪狗不如;一方面觉得找程如墨父亲帮忙是理所当然,另一方面想要从他们自己口袋里抠半分钱出来那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很快菜上齐了,一桌人一边吃一边聊起程如墨表弟升学的事。

小舅妈笑说:“小凯读书也不行,不如如墨聪明。”

“嗯,”严子月立即接了话题,望了程如墨一眼,笑说,“咱们这大家族,也就表姐发展好了。不但成绩好,找的男朋友也帅。”

程如墨夹菜的动作立即停下来。

果然刘雪芝立即问:“什么男朋友?如墨你找男朋友了?”

严子月假装惊讶,“二姨你们不知道?我昨天在表姐家里才见过呢,又高又帅,比邱宇看着还顺眼呢。”

程德云脸色沉下来,看着程如墨:“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程如墨放了筷子,淡淡说:“正打算跟你们说。”

严子月怔了一下,顿了顿,又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吗?不如把他喊出来,让大家给你参谋参谋?”

程如墨一时搞不清楚严子月的用意,不知道她是有后招还是单纯唯恐天下不乱,便没有立即回答。

这边刘雪芝立即笑说:“子月啊,家长不是随便见的,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这么冒冒失失见了,礼数上说不过去。”

严子月立即一笑,瞅着程如墨说:“原来表姐还是要讲礼数的啊。”

程如墨大姨立即喝止:“子月,好好说话。”

严子月吐了吐舌头,收了话。

程德云却搁了筷子,望着严子月,“子月,你跟姨夫说说,你刚刚这句话什么意思?”

严子月斜睨了程如墨一眼,摇头说:“我不敢说。”

“你直接说就是,没人敢拦着你。”

严子月正要开口,程如墨突然将筷子重重一搁。

大家吓了一跳,都朝她望过来。

程如墨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淡淡说:“屁大点事,搞得这么兴师动众。不是想听吗,我自己说。我谈了个男朋友,怀孕了,不小心流产了。”

刘雪芝倒抽一口凉气,“如墨,你别开玩笑。”

“我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她手伸进衣袋里,将手机摸了出来,低头望了一眼,解了锁,凭着记忆拨了一串号码出去,按了通话键。

程德云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程如墨话音刚落下,他手边的筷子就朝着程如墨狠狠丢过了过去,“你真是有脸说!”

程如墨没躲,筷子照着她脸砸了一下。她微微偏了偏头,筷子落到了地上。

“我他妈养你二十几年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每回回家了给我叼拖鞋,你除了丢人现眼还会干什么?”

程如墨将手机攥紧了,抬头看着程德云,声音异常冷静,“我高三那年,你跟我算了笔账,我记得清清楚楚。具体就不说了,你说,到我大学毕业,你在我身上统共得花五十万。我工作六年,每月给你三千块;出版了三本书,一版再版的稿费也都给你了,算来,零零碎碎也差不多还了快三十万了。你既然觉得我丢人现眼,生我不如生块叉烧,那我一次性把剩下的二十万给你,省得以后咱们相看两相厌,你觉得行不行?”

“如墨!”刘雪芝立即伸手去拉她,“你少说两句,快跟你爸道歉!”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非得道歉?”程如墨将刘雪芝的手轻轻挣开了,“如果我的性别是个错误,是不是得一死才能谢罪?”

程德云气得太阳穴青筋突跳,目眦欲裂,眼珠子狠狠瞪着程如墨。

这样僵持了片刻,程如墨站起身,伸手将衣袋里的手机掐断了。她手指微微一蜷,感觉掌心里满是湿滑的冷汗,“既然看着我碍眼,我也就孝顺一回,不在您跟前添堵了。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吃。”

她将椅子推开,正要离开座位,突听“嘭”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岐然一手撑着门,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往房间里扫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清亮锐利,仿佛寒夜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有然哥听着,如墨的这次“答辩”真是豁出命了啊…

第26章 自食其果(九)

程如墨一怔,立即走到陆岐然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岐然没说话,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忽将她手往自己手里一攥,伸进了风衣外套口袋里。程如墨挣扎,然而没挣开,就被陆岐然这么拉着,稀里糊涂回到了桌边。

陆岐然不动声色将列席各位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打量了几眼,最后将目光落在程如墨父亲身上。

“伯父您好,我是陆岐然,如墨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他感觉到衣袋里头程如墨的手不安分了,便又用了几分力,将其镇压下去。

程德云寒着脸没接话。

陆岐然也似乎毫不在意,接着说:“我和如墨交往也快半年了,算来早该登门拜访。但我工作在崇城,我与二老都恰好合适的日子也不多。如墨有心早些介绍我与你们认识,但考虑到我现在和她分居两地的状况,她怕说了二老不同意,是以一直没提。””

程如墨被陆岐然这一番满口跑火车惊得五体投地,正暗自叹服,忽觉陆岐然口袋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对准了她的无名指,使劲往上一套。程如墨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已叫陆岐然拿了出来,伸到了程德云面前,“我上个月已经跟如墨求婚了,本打算等六月调职办理妥当,房子付了首付以后再一并商议,免得如墨受委屈。”

整个包厢的目光此刻全集中在了程如墨指上——那是枚亮闪闪的钻戒,目测有一克拉,钻托形状别致精巧,白金的戒环衬得程如墨手指灯光下葱根似的白皙纤长。

程如墨惊得哑口无言,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指上凭空多出来的钻戒,心想这高仿仿得还真是别致,跟真的一样。真的要是有这成色,恐怕最少也得五六万。

刘雪芝先一步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我说如墨你这孩子也真是,早点跟家里说了多好,也省得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说闲话。”

程如墨也不傻,陆岐然支好了这么一个梯子,她不顺着往上爬那真是脑袋有坑,便笑了笑,伸手挽住陆岐然的手臂,说:“这人没房没车,带回来你们能高兴?”

“你说什么傻话,”刘雪芝瞧着陆岐然模样周正,讲话不卑不亢,行事妥帖周全,已有几分喜欢;听说是程如墨大学同学,想着两人多半知根知底,心里更是满意;再想着五六万的戒指也是毫不吝啬,可见对程如墨积极上心,但她面上还是没表现出来,只说,“结婚哪里是要看车开房,人好才最重要。”

陆岐然笑说:“这次过来江城很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我本来在外面跟人谈工作的事,如墨跟我发短信说有些误会,我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请二老担待。”

“没事没事,你还没吃吧,要不一起吃个便饭?”刘雪芝招呼陆岐然坐下,又喊服务员添了双碗筷,给程德云换了双新筷子。

程德云仍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但在陆岐然和程如墨落座之后,也还是跟着坐了下来。

形势陡变,严子月瞥了程如墨一眼,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刘雪芝对陆岐然有无限好奇,还没等屁股坐稳立即询问起来:“小陆,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跟如墨算是半个同行,我在崇城电视台工作。”

“主持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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