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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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隐瞒

大爷脑袋低垂,墨发披泻而下,景晨看不到他的面孔,却能感受到其压抑着的痛楚,彻骨至难以隐忍,掌下力度更是大的惊人,似要将她的纤细生生折断。

病发了吗?

回想初临此地的那晚,红绸烛光映射的屋子布满诡异,颤抖了双腿走进内室与被婆子抬出衣沾血迹的清秀婢女…景晨突然意识到,在这月余的日子中,竟是从未见过她们。

应声进屋的紫萍乍见此景,忙上前扶住大爷便转向内室,同时亦对外喊道:“紫芝,快去请卢大夫来。”

话虽急促,举止却有条不紊,该是惯常处理这般场面的。

大爷平躺在床上,发丝被汗水染湿,愈见涨红的面庞同那已成霜色的浓眉形成鲜明对比,宽额上青筋无怒尽显,喧诉着他身上的痛苦。左臂依旧被他紧扣在掌中,景晨向来极能忍痛,此时却难以抑制地蹙起秀眉。

紫萍察觉,蹲身就低声唤道:“大爷,奶奶在这,是奶奶,您抓痛她了。”提醒中和着莫名的复杂意味。

大爷原处在意识边缘,闻言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急速地收回手便转身朝内,“请奶奶出去。”

与其说松开,倒不如称是甩开,景晨步子微跄,站稳后听得他近乎破碎的吩咐声,在对上紫萍为难的视线时,开口就道:“我去瞧瞧卢大夫到了没。”

显然,大爷的病情,得瞒着自己。

卢大夫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捧着褐色罐子的药童、年轻婢女、面无表情的仆妇…众人井然有序。待他们进去,室内先是传出近乎崩溃的狂声,须臾,则上演起新婚夜的场景,有昏迷的女子被陆续抬出。

老夫人和大夫人陆续到来,均担忧地站在屋外。来回踱步,并不曾开口向景晨询问情况。直当她如透明人般。瞬时,院子里挤满了人,却静籁无声,只听得躁动的脚步与时缓时急的呼吸声。

暮色四下。廊下的灯笼燃起。发出黯淡的晕光,众人的视线未曾自紧闭的房门处挪开。

凉意袭来,率先打破沉静的是大夫人耿氏,她耐性尽失地锁眉道:“今日怎的这般久?不成,我得进去瞧瞧子浠。”话落,提步就要上阶。

“糊涂!你忘记了卢大夫的规矩?这样冒然进去打搅,若有个差错,你担待得起?”老夫人沉声喝斥,严肃的容上尽是不满,再要开口时。却见房门轻开,紫萍由内走出。

“大爷怎么样了?”

同众人欠了身。紫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卢大夫让奴婢请老夫人允大…”注意到旁侧的景晨,忙改口为“请姒苪姑娘前来。”

景晨注意到,在紫萍话落时,连素来稳重的老夫人都闪过慌急。她由谷妈妈扶着,伸手指着院外就道:“快、快去请她!”

姒苪…是那个亦被称为“大少奶奶”的女子吗?

景晨觉得,事牵君府秘闻,老夫人等许是不愿让她得知。然此时此刻,离开不是。留下亦不是,她突然不知自处起来。在不对的场景知晓不该得知的事,于己来说,并无益处。

虽然,自己是府中的大少奶奶,大爷的妻子。

“这病发得这般频繁,且都失了规律,该怎么办?”大夫人最是按耐不住,焦躁地就围在老夫人跟前询问。

后者原就心慌,突闻如此话,冷眼就肃道:“慌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症,早晚都是会好的。”说着眼神就朝景晨处瞥去。

大夫人便止了声。

是了是了,这新媳妇才过门,若让她得知了,哪还肯留下跟儿子好好过日子?而楚府得知了,岂非更要吵闹?

绝不能声张!

景晨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除去担忧,脸上再无其他情绪。老夫人观察了她会,出声道:“孙媳,先陪你母亲去隔间里休息。”

回首望了眼灯火通亮的主卧,景晨似不舍似不安的应是。

大夫人虽不情愿,但亦知其中严重,便佯装伤心难受地由儿媳搀扶了往次间去。隔却院子里的肃然紧张,呆在内室亦不轻松,因耿氏总叹息不止。

景晨不敢多问,恭敬递上热茶。

接者目光触及她纤白手背上的红印,思及早前自己曾打翻过茶盏,声音缓了便道:“你这手烫伤了没?母亲不是故意的。”

大夫人竟这般和颜悦色!

景晨诧异微愣后忙恢复常态,“谢母亲关怀,儿媳无碍,已经上过药了。”

“这便好。”耿氏吃了口茶,目光又转向门外,似忆起什么般开口:“你别太担忧,子浠身子健朗,有卢大夫在,他不会有事。你是大爷的妻子,唤我声母亲,我亦将你当亲闺女般看待,有时没能照顾到你,莫要多想生了嫌隙。”

这番话,却是在安抚人心。

明明是她焦虑着急,总也难以心安,怎的反安慰起自己?虽能想到原因,但总觉得这些话由耿氏说出,格外别扭。然她能开口,便算是君府认定在意着自己这个媳妇,景晨自不可能反驳,温顺地应下。

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跟着又门“吱呀”的声音响起。

“姒苪是卢大夫的女徒弟。”大夫人解释。

景晨很意外,素来眼中心里只有大爷的耿氏,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居然还能照料到自己的思绪和想法。

须臾,似有异域的音调乐声传出。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阵杂乱的脚步渐远,才有婢子进来,回禀外面结束。跟着是老夫人进屋,唤住了起身欲往外冲的耿氏,瞅了眼景晨才道:“浠哥儿接到卢大夫的院落里去了,静养调养几日才回来。”

“那浠儿他…?”

“他没事!便是内院杂乱,我才做了这个决定。”老夫人的声音郑重坚定,不容置疑。

内院杂乱!

四个字,生生地敲在景晨心上。

是在责怪自己吗?

然不等她认错解释,老夫人便近了身,伸手似是亲切地帮她捋了捋发,和蔼道:“孙媳妇担心了,这院子里的事还得你操心,不要焦急。”

景晨抿唇应是,眉宇间仍透着对大爷病情的思绪。

这很正常,发生了这般大的事,若是毫无动容,这才无情可怕。

景晨送老夫人和大夫人处院门,待回到主卧时,除了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淡香,其他一切容往常无异。安浓安宜端了水进来,低声道:“奶奶,晚膳还摆在堂间吗?”

是了,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

在红漆架上的水盆中净了手,景晨吩咐道:“在屋里用吧。”

等到小丫鬟离开,景晨才唤近安宜,问起方才的场景。后者犹豫了番,终是开口答道:“奴婢们都在外面,自姒苪姑娘进屋后,似有咒语传出。”说着谨慎地转身瞄了眼屋外,轻道:“刚紫萍姑娘吩咐,说不准奴婢们私下议论。”

景晨将拭手的锦帕递还给她,“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奴婢明白。”安宜垂首。

大夫人自出了晴空院,方才在儿媳妇面前佯装的镇定顷刻倒塌,望着老夫人就急急问道:“母亲,子浠到底如何了?卢大夫可有说什么,今儿怎的连那女人都唤了过来?”

对上她一连串的问题,老夫人沉眸望了眼身后,令婢子远跟在后才说道:“当着浠哥儿媳妇,你说什么了没?”

耿氏不见早前在荣安居里的气势,低答道:“儿媳什么都没说,这种事哪能让她知晓?”

“你明白就好。虽说外界有留言,但谁都不知晓浠哥儿的真实病情。如若教他媳妇知道了是蛊毒,这家哪还能太平?她才过门不久,等到今后有了孩子稳住了,便是让她明白也没关系。”

老夫人想得深远,对上儿媳仍满是担心的眼眸,叹息道:“浠哥儿的情况许是不太好,卢大夫都说越来越难控制。且现在发病都没个章程,亦不似往常每月十五,还能让姒苪事先准备了预防。”话至此,皱紧了眉头。

“那,这可怎么办?”大夫人满脸慌色,“母亲,定是这些日子操劳生意给累着了。”竟是隐含埋怨。

老夫人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脸色阴沉没有再言语。

大夫人却察觉她步子渐快,又因白日冲动热闹了婆婆,忙上前搀扶了她就道:“夜路不好走,母亲您仔细脚下。”

“这府,除了子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虽说有些恼婆婆不顾儿子身体让他操劳,但耿氏亦清楚老夫人这些年对她们母子的重视与照拂,内心是怨恨白府,然对老夫人却是真心敬重。听出她话中不悦,便忙改口:“儿媳嘴拙,母亲莫要和我见识。”

做了这么多年婆媳,老夫人很了解耿氏脾性,年轻时总围着大老爷,待丧夫后便将浠哥儿当成了一切,紧张得很。虽然表现方式有些不对,然爱子之心却是真切,这也是包容她多年的原因。

“母亲,儿媳仍是想去探视下子浠。”耿氏的声音小心翼翼。

老夫人没有再反对,颔首道:“我与你一道过去,他情况不是很好,安置进了秋桐园,在孙媳跟前莫要多言。”

第四十七章 旁敲

浅睡朦胧间,景晨感受到有温暖的手掌在轻抚自己的面庞,指腹摩挲似描似绘着轮廓,紧接着被人抱在怀里,靠上宽阔结实的胸膛。他人的气息充斥鼻间,她敏感地苏醒,缓缓睁眼,橘色烛光照射的绯色罗帐中,对上大爷含笑清澈的双眸。景晨惊讶地坐起身,费解道:“爷,您怎么回屋了?”

他醒了?不是说每回卢大夫诊治后,都会昏迷几日的吗?

大爷却不答话,跟着起身扳过她的双肩,容上笑意渐深。原逗留在她容上的手慢慢移下,抚过那娇嫩白皙的脖颈,停在她精致小巧的锁骨处。

景晨只觉得他的目光专注而深邃,不知为何,内心涌出阵阵惊惧。

大爷轻轻按揉了会,突然倾身将景晨压在绵软的锦被上,伸手褪下她的衣裳,光洁圆润的肩头便裸/露在空气里,丝丝凉意袭来。她不禁欲往旁边缩去,熟知两侧皆被他禁锢住,景晨退而不得,抬眸对上丈夫泛红的双眼,才察觉异样不及动作时,大爷已俯身咬上她的颈侧。

景晨惊色,感受着体内热流源源不断的被吸走,伸手抵住对方胸膛却如何都推不开,无边黑暗涌来。

她大叫出声,从床上直直坐起,发觉身旁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方才不过是个梦。深深吸气,胸脯剧烈起伏,抬手抚上额头,境中余惊尚在。

“奶奶,您没事吧?”安浓慌张紧急的声音在床帐外响起。

景晨缓了缓情绪,伸手撩开帐子,低问:“什么时辰了?”

“回奶奶,方过寅时。”将床帐挂在银钩上,安浓关怀道:“您可是再躺下歇会?”

望着烛台处跳曳的火光,景晨摇头,“罢了,让人送些热水去净室。”

用过早饭,从荣安居回来。见碧婵候在廊下,称大姨娘余氏过来请安。想起昨日大爷发病前的话。景晨眸色微敛,待等寻理处置了余氏,眼前倒真清净。然老夫人的“内院杂乱”亦回绕在耳旁,内心不稳。是隐含责怪的吧?

转进内室。景晨坐在炕前,盯着手中绣架思绪飞远,大爷得的到底是何疾?

“去将宋妈妈请来。”

安宜得令出去,顷刻门帘自外挑起,宋妈妈行礼站在身旁,景晨吩咐婢子上了热茶。

大奶奶待人总是这般和善,宋妈妈嬉笑的神情中没有慌乱,低腰主动问道:“不知奶奶寻老奴来,是有何吩咐?”

“三姨娘可醒了?”

“回奶奶话,姨娘昨晚上就醒来了。”

景晨点头。复问了几声她情绪身体上的情况,叮嘱道:“你且再在她屋里留上几日。等大爷回院后另做安排。”

宋妈妈是大爷的乳娘,令她去伺候个姨娘的起居,早前宋氏有孕还说得过去,此刻再留着难免就委屈了她。景晨借此为题,提及大爷的时候目露担忧。

后者瞧得真切,新奶奶过门遇到这种事,十有八九都会惊吓担忧,对她虽是敬重,但不该言的自无法开口。宋妈妈隐晦答道:“大爷的身子向来由卢大夫调理。过几日便会平安无事。”

景晨思及上月他病发醒后的精神,素日健朗浑然如常人无异。颔首便应道:“我知晓。”

“奶奶这般体贴关心,大爷必会记在心里。”

闻言,景晨莞尔,正视着对方笑道:“妈妈这话可要闹笑话了,我是大爷的妻子,做这些难道还图谁记着?头日我便与您说过,这府里我不太熟悉,今后要劳烦你多提点。”说着抿了口茶,扬眉拖长了声调续道:“我记得,妈妈那日可是应了我的?”

宋妈妈谨慎地觑了眼对方,大奶奶似笑非笑的唇角勾起,透着几分审视捉摸的意味。她不敢怠慢,忙哈腰应道:“奶奶吩咐,老奴不敢不从。”

景晨则慢悠悠地将茶盏搁下,温和道:“妈妈待我真心,我自当你是自己人。我进府有些时日了,你对我的脾性也不陌生,但凡在我跟前当差,外人外事面前我必然是护着的…”望着对方愈发缓和的面色,话锋逆转,接道:“但是,我容不得旁人挑我身边人的错,故而待你们自更加严格。”

宋妈妈心里微颤,连带半弯着的后背都瞬时僵住。奶奶这话里,夹了恼意!

她不由想到楚府陪嫁的竹云竹雨二婢,及后来老夫人赏的碧好碧婵,这四人都曾贴身侍奉过大奶奶,可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虽说皆都是大爷下的令处罚,但观事后奶奶反应,焉知她没有默许?

真犯了事,眼前人可不会将往日情分。

宋妈妈终于意识到,眼前状似温和柔语的大奶奶,实际是在暗敲自己,她忍不住抹了把额上的汗。不过短短时日,自己怎么就认为她会是个好糊弄软性子的人?她待自己虽礼遇有加,然不过只是看在大爷的面子上,若真想处置,下手定不带犹豫的。

不能因她素日的好言好语,就忽视了她主子的威严与权力!

宋妈妈后退两步,相较之前的随意亲切,脸上恭敬之色毕现,“奶奶严重,老奴定当尽忠职守。”说完目光朝两边瞥去。

景晨挥手,让安浓安宜下去。

“妈妈不是旁人,我信得过你。”景晨含笑温语。

宋妈妈却再不敢小瞧,在心中腹诽分析,素日紫萍紫芝总在奶奶跟前走动,她不找婢子询问,这是捏准了自己性子?还是说,因昨日在宋姨娘跟前失责,她网开一面没有追究的条件?为奴数十年,宋妈妈便不信会有主子当真能宽宏大量。

为主的想动奴才,无需理由,不说打骂,就是杀了也无妨。便是诸如自己等稍有地位的老人,但终究难逃奴仆的身份,能有何反抗的余地?大爷虽敬重自己,然大奶奶同他是夫妻,且大爷诸事繁忙,哪能总在后院里帮衬个老妈子?老夫人威慑警告,但要插手长孙后院里的事,难免不方便。毕竟,谁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奴才去驳了堂堂君府大奶奶的颜面。

“但凡在我跟前当差,外人外事面前我必然是护着的…”

奶奶这话,是暗示自己,生死是掌控在她手里的。

宋妈妈掂量清了厉害,便不敢再倚老卖老,格外恭顺地表明道:“奶奶您只要信得过老奴,尽管差遣。”

景晨满意而笑,“妈妈是聪明人,昨夜里事出突然,你自能想象到场面。这事儿呀,心中没谱,说话动作就不敢轻率,连该如何应变都不知晓。我身为府里的媳妇,在婆婆跟前、太婆婆跟前,该避讳什么,能做些什么,总没个定数。妈妈在府里的时间长,自是请您指点一二了。”

对上她抬眸投来的目光,宋妈妈不敢直视,忙答道:“大爷幼年得了顽疾,从前每月十五便会不太舒服,前些年老夫人从外寻了个本事了得的女大夫来,她虽不能根治这顽症,却能在大爷病发前用药物控制。”

“是那位姒苪姑娘?”

“回奶奶话,正是。”

景晨颔首,示意她继续,心里却在捉摸,姒苪的着装、乐声不同于常人,大爷体内的病魔,非同小可吧?

“过后不久,大爷外出时带回了卢大夫,听说他专研制难治的病症,留在府上已然有一年多了。”宋妈妈话落,似担心眼前这位大奶奶被吓着,从而惊动了老夫人自己受责罚,添道:“奶奶莫要担心,爷之前已许久未有发病,卢大夫同姒苪姑娘联手,定能很快治愈大爷的。”

景晨却意识到一点,姒苪进府许久,而卢大夫才一年多,哪可能是师徒?

这个大夫人,扯谎也不知妥当些。

“嗯。”

虽然知晓宋妈妈有所隐瞒,但景晨要知道的已经明白,至于更深一步,诸如大爷是为何得了那顽症,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思及昨夜的梦魇,沉声又问:“昨夜进去复被抬出来的婢子,是何缘故?”

这话问出,宋妈妈脸色瞬变,在迎上对方不容退却的目光时,低语解释道:“奶奶莫要多想,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每回大爷病发时疼痛难忍,老夫人担心他咬到了舌,就特别安置了婢子,不过是咬个胳膊,出来调养下就没事的。”

她话是这般答着,眼神却有些闪躲。

当真这般简单?

大户家的爷矜贵,若是这般,倒也说得过去,左右不过是个奴婢,伤个皮肉没有大碍。但景晨总觉得隐隐还有其他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便只好止了话题。

“不知奶奶,还有什么想问的?”宋妈妈心中犯虚,若这样都得不到奶奶的肯定,回头又得罪了老夫人,这可真里外不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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