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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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鸿远,当然不是为了信和。我本来的想法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而已。老沈特意去深圳找到了我,了解他公司的情况和面临的问题后,我觉得并不难应付,而且也有机会让我深入了解现在新兴的民营小房地产企业的运作方式,于是答应跟他合作一段时间。”

甘璐仍然意外,却欲言又止。聂谦笑道:“问吧,问吧,问什么都可以,难得你对我有了一点儿好奇。”

“不是好奇,聂谦。你不像是那种会放下发展得正好的事业,停下来休息的人,你……没出什么事吧?”

聂谦能体会出她话中的关切之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从读书的时候就在鸿远集团分公司里兼职,董事长苗总去视察时,一眼看中了我的营销策划与销售业绩。毕业后我直接去总公司发展,他给了我很大空间。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讲,我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成绩也没辜负他的赏识。”

甘璐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只是静静听着。

“走得正顺利的时候,我碰到了职业上的瓶颈。我负责的地区销售业绩在整个集团最突出,但苗总一直不肯给我一个全面负责分公司的机会。去年七月,集团任命下来,担任那个职务的人无论才干还是业绩都在我之下。我跟总公司提出辞职,苗总亲自跟我谈话,试图拘留我。”

聂谦停下来,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已经拿出打火机了,却又停住,将烟丢到了桌子上,“那次谈话给我很大震动,让我反思很久。”

甘璐知道聂谦是那种很早确立目标的人,而且有自己一套思维方法、行事作风,根本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意见和影响。能够以一次谈话引起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实属不易,想来那位苗总也非常人。

聂谦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陷入深思之中,停了一会儿,声音平静地说:“苗总说他一直很欣赏我,对我的工作能力没有怀疑,但只有一点,他认为既是我的优点,也是限制我发展的一个缺点,那就是我对事业太过专注,企图心太强烈。”

甘璐不免疑惑,“如果你不是对事业专注,渴望成功,怎么可能取得工作成绩,这有问题吗?”

“他认为我的性格会给我带来职业生涯上的成功,但同时会让我固执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没法树立大局观,在这种情况下,让我去负责一个地区所有项目的运作为时过早。”

甘璐不大理解这样玄奥的理论,迟疑一下,“似乎他的意思是,你还需要磨炼吧。”

“算是吧。他的话对我触动不小,我认真考虑后,仍然坚持辞职,希望换一个环境,能更清晰地想好以后要走的路。他同意了,同时跟我讲,其实他从前跟我一样执著,但慢慢体会到,过于执著就没法享受到工作与生活的乐趣。他希望我不必等到像他那么大年纪才认识到这一点。”

“可是你听了他一席话,不去更有发展前景的公司,反而来信和这样一个企业,实在是很古怪的选择啊。”

聂谦笑了,“老沈托人联络到我时,我的确没把他作为一个理想的选择。不过听到他那一口家乡口音,我突然想到了你。”

甘璐吓了一跳,“这……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别害怕,我不是想把一个决定赖到你身上,”聂谦带着明显的调侃之意,“我只是想到,如果当初我不是过度专注于我的目标,多考虑一下我们,我的生活会大不一样。”

“别做那种假设,聂谦。”甘璐定下神来,“我觉得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注定有得有失的。你如果不专注于你的目标,不会取得今天的成绩。对你来说,成功就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和享受,我没法想象你会容忍自己与成功擦肩而过。”

“你很了解我。没错,我一直是这么期许自己的。你跟我说分手时,我刚担任策划经理。我想,好吧,我确实需要什么也不牵挂地向目标努力,我没权利给不了你什么却霸住你。你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我应该同样理智地接受。”

甘璐没有料到兜兜转转,还是讲到了那个分手,“那是过去的事了,好在我们都没有怨恨彼此,再见面时仍然是朋友,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话,也没什么遗憾……”

“可是我有遗憾。”聂谦截断了她的话,“坦白讲,我以为我会慢慢忘了你,拼命工作,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标。接到你结婚前一天打给我的电话时,我刚刚担任整个集团最年轻的销售总监。当时占据我全部生活的只有工作,可是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发现,我仍然想念你,一直放不下你。”

甘璐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聂谦,忘了那个电话吧。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没有扰乱你生活的意思。”

“是呀,你结婚了,我只好回到深圳继续工作,大家都去过想过的生活。可是慢慢我发现,所谓成功,其实是一件很难定义的事情,甚至永远不可能有止境。有时正如苗总所说,那样辛苦攻城略地,一城一地得到了,还来不及踌躇满志或者松一口气,就看到有人已经从你身边走过,攀到了更高处,仰头看去,始终有人在你的前方,而你始终只是一个人。”

聂谦突然停住,拿起了香烟,没有征求甘璐的意见便点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甘璐想,再去检讨她打的那个电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在彷徨中拨通了他的号码,而他又何尝不是处在彷徨之中。她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可以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以为他足够坚定,不会回顾那段脆弱来不及深刻的感情。可是他们毕竟年轻,没法确定自己的选择,在做出决定以后,仍然会怀疑自己。

这是他头一次对她如此直抒胸臆。哪怕是在相恋最甜蜜的时刻,他也很少谈及内心的感受,更不要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分处两地。甘璐觉得,面对他的坦然,她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我还是吓到你了吧。”聂谦将烟灰弹落,微微笑了。

“聂谦。我已经结了婚,你现在也有了女朋友,确实不方便再这样跟我说话……”

“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昨天芝芝跟我讲的。”

聂谦皱眉,嘴角泛起一个冷笑,“难怪昨天不肯让我送你。”

“你应该也知道我和秦家的关系了,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往比较好,省得惹无谓的麻烦。”

“你怕她吗?我可是听到了你很彪悍的事迹,那么小就跟她扭打得不可开交。我没想过你也会跟人打架。”

甘璐开玩笑地说:“她已经开始跟你回忆美好往事了吗?进展得真不错。”

“你好像不大赞成的口气啊。”

“我哪有立场赞不赞成?不不不,我不发表意见,乐见其成。”

聂谦将香烟重重按进烟灰缸内,这个突兀的动作让甘璐吓了一跳,只见他冷冷地说:“我不认为跟她吃过几次饭、打过几次斯诺克,我就成了她的朋友。”

甘璐这才知道刚才的玩笑大概是惹恼了他,只得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谈你的私事。”

“知道秦总昨天为什么约我吗?”聂谦并不等甘璐回答,接着说,“他邀请我加入万丰。”

甘璐迟疑一下,问他:“你们谈拢了吗?”

“万丰的规模比信和大得多,他开出的条件也很吸引我,作为老板,他比沈家兴要有才干有想法得多,他的公司应该还有很大发展空间。不过,我没答应。”

“跟芝芝有关系吗?”

聂谦冷笑,“璐璐,你认为我可能因为她的意愿做出决定吗?”

甘璐默然片刻,“聂谦,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么恼怒。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不可能拿你的选择来影射暗示什么。你的履历放在这里,秦总是生意人,他如果想聘用一个人,首先看中的必然是对方的才干。甚至芝芝也不见得是想拿她父亲的公司来诱惑你,你就没想过,她有真心喜欢你的可能吗?”

聂谦长久地沉默着,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说得没错,在这件事上,我确实缺乏一点儿平常心,所以很容易就被触怒了。”

“我们这样出身普通家境的人,自尊心稍强一些,大概都会下意识有一点儿狷介。我妈时常讽刺我,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不是一样得放弃一直的坚持,登门找秦总帮忙吗?”

聂谦微微笑了,“我永远记得你十七岁时的那份倔犟,就算开口求人,也不肯输了气势。”

忆及往事,甘璐也笑了,“我不过是仗着我妈对我负疚罢了。还是那个时候好,想法单纯,不管合不合理,都敢理直气壮地开口。到了现在,再没那份坦然了。”

“你跟秦总开的这个口并不至于为难他,也不算非分请求,何必认为自己姿态难看了?”

“难不难看不好说啊,起码芝芝不会觉得我的姿态好看。”甘璐摇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在拿自己举例安慰我吗?璐璐,你总是这么善良,可是你竟然没想到,我根本不介意别人的看法,我介意的是你会误解我。”

“别这么说。”甘璐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紧张,随即努力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

“得了,不用解释了。你是别人的太太,不希望我把你当成做出选择的前提,我能理解,可是我也不希望你看错我做出选择的动机。秦总跟我提出建议时,肯定的是我做出的成绩,谈到的是他公司的远景规划,完全没提到他女儿。我想他对芝芝心血来潮的了解要比我深得多,至于我,我对秦小姐没有感觉。”

甘璐顿时无言以对。

“这次回来工作,我有自己的考虑,不过,也的确想看看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本来这些话我预备谁也不说,由得它烂在心底的,可是重新看到你,就实在忍不住想让你知道。”

“别说了,聂谦。”甘璐努力镇定下来,“你刚批评过我,事事放在心底的习惯不好,其实你把太多事情放在心底了。我们年轻时候的事,只是一段回忆,没必要沉浸其中。”

“你认为我是一味沉浸于过去的那种人吗?”聂谦扬眉看着她,“你不用紧张,璐璐,我不是在对你表白。我不是情圣,没有成天挂念你,我甚至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仍然爱着你,只是目前没有人能让我有从前对着你的感觉,我也不确定以后会不会有。”

“如果你肯放开怀抱爱一个人,你当然能找到合适的女友。”

“什么叫合适?是一见钟情,还是兴趣相投,或者再世俗实在一点儿——经济条件相衬,能提供一个上升的跳板?”聂谦反问。

甘璐只是耸耸肩,“我说不好,我可真没资格给别人当感情顾问。”

“在我二十岁时,我还能脱口而出,请求网络那头的女孩子当我女朋友。坦白讲,我再找不回那种冲动了。工作能带给我成就感,可是现在甚至凭自己努力的成功都不能让我有从前的兴奋。如果我愿意接受一桩能带来现实好处的婚姻,走捷径取得成功,那么一定是在我对凭自己能力能达到的高度悲观了以后。至少眼下,我没理由悲观,我还愿意保留自己心底的那个心动。”

“聂谦,你让我很为难了。我早结了婚,坐这里听你讲这些话都不合适,更不用说回应你。”

“本来这是我的秘密。不过昨天你明明看到了我,却马上上了出租车,我就知道,你以后会尽量回避我,我只好直接对你讲清楚。”聂谦淡淡地说,“当然,你不用觉得为难,我并不认为我把自己的感受讲出来,你就有义务一定要回应我。”

甘璐心乱如麻,不能不想到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别让回忆成为秘密。人为地背负秘密过日子,那样伤人又伤己。你只是太专注于工作,没有时间去开始新的感情,才对过去有更深的感受。”

“你现在有老师的职业习惯了。”聂谦略带一点儿挖苦的口气说,“总试图说服别人正确地生活。”

“谁能确定自己选择的生活一定正确?”甘璐怅然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聂谦,知道我曾经是你生活中特别的一部分,我很开心,这证明你并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样,对我或者对感情都毫不在乎。可是过去的事只能放在过去。我希望你放开怀抱去爱一个人,信任她,依赖她,让她分享你的喜悦,分担你的孤独,生活才算完整。”

聂谦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再不会拿我的心事来打搅你。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chapter 22 接受你给的一切

要有多少个喜欢,一点点累积,才会转换成一个相守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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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璐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手向左边一按,却摸到了墙上,这才醒悟到,自己现在是站在冯以安家。她在这里住了大半个多月,却始终没习惯进门开关的位置,回回都是如同回与尚修文、吴丽君同住的那个家一样,先按一个空,然后才会重新按到开关上。

她突然不想动了,疲惫地靠到门上,合上眼睛想,难道要一直住在别人家,跟尚修文这样不战不和地僵持下去吗?

她先给自己找的借口是父亲还在住院中,现在眼看甘博已经快出院了,尚修文还留在J市避不见面,她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却不无苦涩地想到,长此以往,他们大概更难好好交谈了。

突然,她嗅到房间里有一点儿淡淡的烟味,疑惑地睁开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隔了玄关看去,只见沙发上竟然隐约坐着一个人,更有一点暗红一闪。她吓得慌忙抬手,同时按下那个开关面板上的四个开关,整个相连着的客厅、餐厅里的水晶吊灯、枝形餐桌灯、四周的射灯同时大放光明,尚修文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正仰靠在沙发上,手指间夹了一支燃剩一半的香烟,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而微微眯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甘璐惊魂初定,连忙关了多余的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以前。”他简洁地回答,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内,那里面已经有三个烟蒂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拿手机?”

甘璐接到聂谦电话后,只穿了外套,拿了钥匙下楼,连笔记本电脑都没关。“我没走远。你吃过饭没有?”

她知道从J市开车回来大概得四个小时,他这个时间回来,恐怕不大可能停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吃那种糟糕的快餐,果然他摇了摇头。

甘璐脱了外套,“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尚修文没有做声,她也不等他回答便走进了厨房。最近她吃得很潦草,除了喝陆慧宁不时送过来的汤以外,都是随便煮点儿面条对付过去,再吃点儿水果算是补充了维生素。

好在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一半乌鸡汤,她拿出来煮开下进面条,再择洗了一点儿青菜放进去,很快煮好端出来放到餐桌上,“你吃吧,我去书房写论文。”

甘璐的论文有个干巴巴的标题——“对于高中历史课改的几点思索与浅见”。她收敛心神,继续查找着资料,总算理清了一点儿思路,写出提纲,开了一个头。她这才算长吁了一口气,仰靠到椅背上,合上双眼小憩。

突然一双手搁到她肩上,替她按摩着肩膀。她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尚修文正俯视着她。两人视线碰到一处,他轻声说:“放松。”

她垂下眼帘,按照他的话放松身体。他们曾经多次相互按摩,清楚地知道彼此身体最容易紧张疲劳的部位。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的后颈处一路下来,到了她因为长期板书的缘故而时常酸痛的右边肩臂相连处,停留在那里反复轻轻揉捏着,她不由自主低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尚修文的手指突然停住,然后由揉捏变成了摩挲。隔着薄薄一件毛衣,她的肩头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他的手慢慢滑到她颈上,一点点描摹着她颈项到下颌的曲线。他指腹上的薄茧接触到她的皮肤,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这个接触如此敏感,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他的手指继续游移到其他地方。

她早已经熟悉她的接触,这个接触几乎唤起了婚姻中累积起来的所有身体记忆。他曾经用双唇、用手指无数次爱抚过她,那样亲密无间而充满热情。

这段时间的疏离一经打破,她的体内仿佛燃起隐秘的火焰,烧灼得带来隐隐痛楚。她近乎饥渴地想要靠近他,将自己交付到他的怀抱中,让他抚慰这个疼痛。

这个念头吓到了她,她蓦地站起来,哑声说:“我累了,先去洗澡。”

甘璐冲入主卧浴室,反手关上门,双手抱住自己,禁不住瑟瑟发抖。竟然如此轻易地重新臣服于他的诱惑,渴望他的拥抱,这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她站进淋浴间,将淋浴莲蓬的水龙头调到最大。带点灼热的水流冲刷下来,顺着她的身体流淌下去。她的手指游移,随着水流抚过,停留在腹部。这差不多是自从知道怀孕、流产直到今天,她第一次长久地抚摸这个部位。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腹部,在她的手指下,那里平坦一如从前。然而她清楚地知道,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与尚修文的关系,都不复从前。她以前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是一种要分出胜负高下的关系,并不觉得臣服于尚修文的魅力之下有什么委屈,可是她怎么可能在现在仍然允许自己忽视所有的问题,与他做一个纯粹肉体的妥协。

从那个失去的孩子,一直想到他们之间接近百孔千疮的婚姻,她心底一阵发冷,因他的抚摸而生起的情欲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尽管水温已经被她调节得偏高,冲刷得皮肤泛红,有些微的疼痛感,她仍然止不住觉得一阵空虚寒冷漫延开来。她再度用双臂交抱住自己的身体,仰头对着水流,迷茫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尚修文突然开门而入,一把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伸手关掉水龙头,拉她出来,拿过浴巾替她擦拭着身体。

“你干什么?”她本能地抗议着。

尚修文声音平静,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我来敲了两次门,你都没回应。你已经在浴室冲了大半个钟头,再蒸下去,肯定会晕倒。”

的确,淋浴房内蒸汽蒸腾弥漫到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然而裸裎在他面前,她更有恐惧感。眼前这个男人熟知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起伏,清楚她在他热情下的每一个可能反应,在他面前,她根本没秘密可言。她只觉得自己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所有隐秘都危险地袒露着,却做不到逃避掩饰。她在他的手中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冷吗?”他哑声问,拿过浴衣紧紧包裹住她,将她搂入怀中。浴室内热气缭绕,他暗沉的眼睛中闪动着火花,这个眼神也是她熟悉并曾为之迷醉的。

她努力抑制鼻中涌出的酸涩之意,头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嘴唇,疲惫地说:“按照医生的嘱咐,恐怕我现在没办法尽夫妻义务。”

尚修文的手指蓦地扣紧她。灯光下,她只见他面部线条瞬间绷紧,看向她的眼睛锐利似乎能刺穿她。她以为他要暴怒了,然而,他静默片刻,手微微放松,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开四个小时车回来,并不只是想妻子合法发泄欲望。”

“那是回来跟我兴师问罪吗?对不起,我不会再插手你公司的事情。”

她挣脱他的手,系好浴衣带子,转身对着雾气蒙蒙的镜子扯落浴帽,让头发披散下来,拿发刷梳理着——那是一个神志清明、没有任何波动的姿态。

“你认为我对以安发火是因为你插手了旭昇的事务吗?”尚修文的声音在她身后冷冷地响起。

“也不全是吧。我猜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遇到麻烦,更不愿意我出手帮忙,宁可不声不响地自行解决掉。你一向能控制所有的事情,修文,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不允许别人来挑战你的这份控制能力。总之,这次是我多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把我想象成一个控制欲发作得不可收拾的自大狂了,璐璐。没错,我不希望任何事情发展到失控的地步,但那并不代表我对于控制有了强迫症。我的计划没能走赢事态的发展,我也没办法控制你的感情,这都已经足够提醒我对不可控制的部分保持敬畏之心。”

其实你能,只是我不能让自己再失控了。甘璐涩然一笑,没有做声,继续一下下机械地梳理着头发。

“我生以安的气,是因为他不清楚你和秦总的关系。你一向和秦家保持距离,我不愿意你为我的事委屈自己去求他。”

甘璐握着发刷的手停住。片刻之后,她苦笑道:“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还好,跟秦总说这件事,我不算委屈。我需要他做的事情有限,他给我的人情也没大到需要我觉得从此要尽力去报答他的地步。”

尚修文接过发刷,替她梳理头发,手上动作轻柔,声音却仍带着一点儿冷然,“不过,我也确实生你的气。”浴室内热气渐渐散开,甘璐看着镜子里的尚修文,他神态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以安傻乎乎地去套你话,还直播给我听,我确实打算回来质问你,是不是真把给旭昇产品打开销路当成还我妈给你父亲安排就医的人情,只等还完后好和我两不相欠。”

甘璐突然觉得比刚才更沉重的疲惫席卷全身,无法支撑着再与他交谈下去,“看来我们都错看了彼此,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别再这样互相猜测了,好吗?这样太累了。”

尚修文放下发刷,轻轻抚摸一下她的脸,“好。”他俯身抱起了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到床上,俯头定定看着她。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将头埋入枕中,只听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很晚了,什么也别想,睡吧。”

他替她将被子盖好,随即关上了灯,走了出去。

甘璐当然做不到什么都不想。

她独自躺在床上,体会着这张床的空空荡荡,片刻之后,从门下透进来的客厅灯光也熄掉了,整个卧室陷入黑暗之中。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中似乎始终有一点儿香烟的味道,仿佛他仍然站在床边,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他是去客房睡了,还是跟她回来时一样,正独自坐在黑暗中抽烟——她意识到自己仍然是牵挂着他的,比她愿意承认并表现出来的要强烈得多,可是这个意识只让她更加进退维谷。

第二天早上,甘璐被手机响铃惊醒,匆忙起床洗漱。出卧室时,正看到尚修文从客房中出来,显然也已洗漱完毕。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要赶回J市去,手上还有很多工作。”

甘璐连忙去厨房做早点。她迅速将速冻包子蒸上,再热好牛奶,端出来两人吃完。一起下到地下车库,尚修文先送她上了宝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明天晚上会再回来,大概会到得晚一点儿,你不用等我。周末陪你一起去接爸爸出院。”

“如果你忙,就不用再赶回来了。”

尚修文温和地说:“后天也是妈妈生日,我们晚上陪她出去吃个饭。”

甘璐好不尴尬。她一向记忆力很好,跟尚修文结婚后,多少感染了他的一个习惯,会把各种重要的日子、要办的事情记在记事簿上,一般不会有任何疏漏。可是这段时间意外层出不穷,她疲于应付,很长时间没翻那个小本子了。

“对不起,我会去准备一份礼物的。要我订餐馆位子吗?”

“我准备带妈妈和你去吃西餐,回头我再问下她喜欢哪里。”

她点点头,系上安全带,将车倒出来,已经准备打方向盘驶出去,却看到尚修文仍站在原处看着她。她停住,降下车玻璃。尚修文走过来,俯下身问她:“怎么了?”

“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本来有很多。”尚修文手伸进车窗内,按住她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见到你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匆匆赶回来,想问的问题甚至比以安来得更傻一些。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再质问你,只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而且你那么抗拒跟我谈话,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无条件接受你做的任何事。”

甘璐苦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警惕、不信任,那么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好了。你有权怀疑我、打击我、折磨我,只要你乐意。”

甘璐愕然看着他,“修文,你当我是变态吗?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会期待婚姻带给自己的只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去折磨的老公。”

“你不用去质疑自己,你一向太正常太讲道理,我准备充分信赖你的理智。你当我变态好了,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一切,直到你不再有疑问。”

尚修文笑了。在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下,那一点儿笑意来得十分放松坦然,将他清瘦的面孔衬得隐约有光彩流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这样微笑了。一瞬间,甘璐几乎有一种错觉,眼前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班日子:丈夫偶尔早起,体贴地送妻子上班,顺便叮嘱一点儿生活琐事,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波澜。

可是那样平淡的幸福已经遥远得不真实了。现在他们只是在朋友家的地下车库内,她竟然要完全不自觉地去猜测他的用意。一念及此,她手扶着方向盘,怅然看着前方。

他抬起手抚向她的面孔,轻轻一触便离开,随即站直身体,“开车小心,再见。”

甘璐发动车子,同时看向后视镜,尚修文仍然站在原处,凝视着她这个方向。他的身影笔直,慢慢在后视镜中缩小,然后消失在她视线中。

昨晚她用那么伤人的方式拒绝他以后,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尚修文重新表现得冷漠超然、不轻易流露感情的准备。

然而他似乎永远有让她意外的本领,他刚刚这个完全放开怀抱的姿态让她在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一片茫然。

学校永远是一个充满秩序的地方,各式规范同时约束着师生的行为,尤其对一所省内有名的重点中学来讲,秩序几乎强得有了一些仪式感。这样的坏处是让再调皮的学生也得保持表面的伏贴,让再有想法的老师也得收敛个性;好处就是不管你怎么心不在焉,也不至于脱离正常轨道太远。

甘璐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按部就班地给自己泡好保护嗓子的混合饮料,一边摊开一份教学研究杂志看着,一边听同事们闲聊,有时还要搭上一两句话以示参与。她想,抛开别的不说,有一份工作对她来讲的确太重要了,至少她可以不用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对婚姻理不清头绪的困顿上,否则真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正议论着李思碧。某位老师有亲戚在市广电局,多少传了点儿有内幕的八卦过来,“……电视台已经把她的节目换成方茜主持了。”

“这么说网上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方茜不是刚开始也被怀疑到的另一个主持人吗?”

“本来那位元配太太再没什么动作,网上闹得也没以前厉害,台里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暂停了李思碧的节目。可是方茜刚被聘任,出镜机会很少。她在好多场合声泪俱下,一时找领导,一时主动联络记者,要求证实自己的清白。要说那女孩子才真是工于心计,完全是借机上位。”

其他人都听得兴致盎然,甘璐刚好接到钱佳西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听得失笑,“真是一个全民八卦的年代。”

甘璐走了出来,也笑道:“可怜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生活单调,只好仰望一下你们这圈子打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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