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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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直到近日,流春王逐渐发现奚云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行事作风,回忆以往顿觉奚云周不值得长期交往,加之奚云绶自联盟后敷衍态度越来越盛,令流春王愤恨在心,早生了撕毁协议的念头。如今上天赐他翻身良机——谈辛之,流春王若不懂得好好把握打破僵局,便等于白在世间走了一遭。
开城门放先锋营入城,即便谈辛之不守诺言趁此攻城,以燎城之内屯兵之重亦不会俯首称臣。谈辛之以行动证明了结盟诚意,未取燎城一草一木,只令先锋营兵分两路,他率一路跟随凤兮踪迹顺利救人,夏允率另一路直取西来客栈等奚云绶势力范围。
三更至——西来客栈虽暗藏高手暗卫,然困守一脚不易死守,不消一个时辰,栈毁人亡。
信号升天:奚云绶已被生擒。
是以,西属谋反首领受俘,奚云周密谋反叛的执行者十四娘亦被拿获,而算计凤兮的荥皇后所作所为,更有淑瑾早一步放出消息,现下怕是已传进奚云帝的耳中了。
第八章
中启二年,一月。城之事得以解决,虎啸营先锋部队运送犯人西平王、十四娘等人回京,其余大军由夏允暂时率领坐守西属大军挺进中原的必经之路,南边更有流春王严守以待。西平王被生擒一事先经人传了消息回京、入西属,京师一片欢呼,西属人心惶惶,士气衰减。
德兮夫人回府的翌日清晨盛装打扮随着谈辛之入宫觐见,趁着终成于早朝商议西讨之时一路见了尹太后、景太妃、荥皇后与兰贵人等,明里是问候,暗里是探探个人口风态度。
不难看出,尹太后虽是主持宫中大局,但对于德兮夫人失踪一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来不能点破幕后之人荥皇后,二来此事对她并无益处,只需稍微透露与奚云帝知晓,便不用旁人动手自有好戏可看;景太妃、兰贵人只稍有听闻,在对事实的来龙去脉尚有疑惑之余难免旁敲侧击的询问因由,尤其是景太妃始终对自己昏倒一事不明所以,也急着撇清关系,好在德兮夫人句句宽慰之词,意为始作俑者另有旁人,才令景太妃心安了些;至于荥皇后,自听说德兮夫人安然无恙的回京之后,先是唤人叫来费刑却迟迟见不到人,又派人打听奚云帝那厢的动向始终未果,反倒闹了个整夜难眠,翌日一听说德兮夫人入宫觐见,心里忐忑不安,立刻叫宫人去传话皇后身子违和,改日再续,不料德兮夫人当下令来人回话:“臣妾不过是送一剂治心病的药,西平王是死是活无人关心,可与皇后清誉攸关却是不得不管。”
那左右回话的宫人不敢揣度主子们的心意,听着德兮夫人冷言冷语的最怕殃及无辜,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听不出话中玄机也琢磨不透各种利害,更想不到战战兢兢回了话,荥皇后却改了态度立刻宣见德兮夫人。
宫人抹了把冷汗,即刻赶往外间花厅,但见德兮夫人态度甚为平和,好似对一切成竹在胸般,可二人才走出穿堂尚未入内殿就听身后一阵传唤:“皇上驾到。”
回身一望,朝服未换的奚云帝正直直大步走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宫人只觉今日的皇上似有怒意,双膝不由得发软打颤,跪下去的时候力道太猛还能听到清晰地骨骼撞地声,反观德兮夫人却是好整以暇,先是瞥了眼左右宫人,又望了望奚云帝身后低眉顺目的费忠仁,这才笑着行了礼。
*
奚云帝的态度与往常额外不同,像是变了个人,即便凤兮垂首也能感到那迫人的目光,奚云帝淡淡吩咐左右退下,一转身往穿堂外小间走去,凤兮跟在身后。
奚云帝往小间内桌边一坐,突然道:“你可知道今日早朝出了几件大事?”
凤兮笑答:“妇道人家不该过问国事。”
“这几件你不问也不行了,朕现在要听听你的意见。”奚云启说的极快,话里透着任性跟无奈:“说到底西平王也是朕的皇弟,往年治理西属有功,也曾做过几件与国有恩的大事,只可惜把事情想偏了,非要步上妄图篡位的歪路。”
凤兮心下好笑,这奚家人哪个不是如此,奚浩帝谋了奚献帝的位,奚云帝又谋了奚浩帝的,现在奚云绶故技重施也不稀奇。
奚云帝继续说:“燎城这地方让朕头痛许久,你说它是风水宝地也对,说它龙蛇混杂也对,就是说里面不乏谋反之徒也没错,比方这南溪王吧,多年来朕视他如左膀右臂,那份情意无人可取代。没想到却有这么多证据告诉朕,云周也反了。”奚云帝叹着气,一脸悲痛之色。
“再说皇后吧,朕一直怀疑你这次的遭遇是因朕与皇后的口角引起,让她把事情做绝了,昨儿个听了费刑转述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好在费刑机灵保全了你,也保全了皇室的名誉……荥儿三番两次让朕失望,逼得朕非要……”奚云帝握紧了拳,称呼从“皇后”到“荥儿”,话中似有不忍。
说到这,凤兮终于搞明白了奚云帝的用意。朝堂大事皆有朝臣助他把关,再大的事也都可商量个对策,以往没有女子过问的先例,现在也不会有。奚云帝口口声声说西平王、南溪王如何如何,先褒再贬,又夸又叹,关键还是在之后自怨自艾此二人对他的不忠罢了,但凤兮相信关于此二人的处理朝堂已有公论,而奚云帝与她问话的真正目的只可能与荥皇后的所作所为有关。
凤兮沉默半响,心里掂量着奚云帝究竟是要借她的口找个惩罚荥皇后的理由,还是借她的口找个为荥皇后洗脱嫌疑的说法?在这事上荥皇后难辞其咎,派人掠走权臣之妻,暗中与叛党之首西平王往来,这两条罪就是天皇贵胄也无法赦免的,但奚云帝态度模棱两可,凤兮一时也难下判断他是要保全荥皇后,还是有意一竿子打死?
凤兮抿着嘴笑了:“如今看这事也算有惊无险,臣妾既然毫发无伤,西平王、南溪王的罪证皆手到擒来,一切仿若冥冥中早有安排,这……有功当赏,有过却是未必要罚的。”法力不外乎人情,这话往面前这么一撂,又将重心还给奚云帝,凤兮的态度很明显,荥皇后之过可以不追究,究竟是罚还是饶也与她无关,奚云帝、荥皇后两口子斗来斗去的别想拉她下水的,她可不愿做个从中推波助澜的祸首。
最终荥皇后是没见着面,但有了这一席话相信见与不见的差别也不大了。凤兮本想亲自讨个说法,但一见奚云帝的态度便料到荥皇后怕是不好过了。本来,荥皇后这招借刀杀人是挺阴毒的,可偏偏像费刑这样的小角色也发挥了出乎意料的作用,只能说谋事者无天助,注定失败。
临回府前,兰贵人又派人传话邀凤兮一聚,凤兮未去。她知道兰贵人要说些什么,除了打探皇后殿这边的进展动向,也是要问问奚云帝的态度,顺带说服她多捅荥皇后一刀。
这兰贵人天生的不安分,当奴才那会儿就认不清形势,当了主子一样糊里糊涂。不论荥皇后如今是福是祸,都是兰贵人暂时的靠山,要真除去了这遮阴的大树,等同将兰贵人暴露在日头底下,反倒充当了三妃的新眼中钉,未必是好事。再者,荥皇后始终姓东宫,东宫盛势力不容小觑,试问这皇后位又怎能简单明了说罢就罢?
如今,凤兮倒退作出让步,一来卖个面子给丞相,算是谢过他当日为巧月铺路救人,二来现在局势再度吃紧,丞相一派为荥皇后求情不惜在朝堂上颠倒黑白,承奚王正为西属战事筹谋,又要顾忌荥皇后该当如何处置的问题,凤兮瞧在眼里也看清了个事实:荥皇后是丞相的女儿,是奚云帝的结发皇后,她的生死去留只会受到这两人的影响,除非二人都无意再帮,那才是荥皇后的末日,否则一旦再出现类似今日的局面,一人直言要留,一人保留意见,最终也不会得到个清楚明了的结果。既然如此,凤兮也不愿自寻烦恼,退一步旁观这丈人、女婿如何再斗。
回了府,管家说承奚王下了朝直奔军营去了,凤兮知道西属军情刻不容缓,笑了笑转身往后院姨娘居所而去。前夜回来时已是深夜,姨娘见她平安无事露出宽慰的笑容,但没说上几句就各自歇息了,今日趁着午时姨娘在小院里散步的时候,两人坐下来闲话家常了一番。
姨娘说道昨儿个大娘从景门捎了口信回来,说是近日身子每况愈下,要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找凤兮说些家里事。
凤兮听了有些狐疑,沉吟片刻也想不明白大娘究竟有什么事是非要告诉她不可,却对姨娘只字未提。
姨娘握着她的手叹气道:“你大娘为人固执,但在大事上是明理识大体的,以往就是对你严厉了些你也要多体谅点。到了这个时候,她有事要亲口告诉你也是为了谨慎小心,可见这事非同小可,也许关系老爷生前事也说不准,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凤兮是庶出,对正房那些所谓的大事历来不过问、不关心,她只愿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虽然之后事与愿违,一连串的变故将她牵扯入惊天骇浪中,但长久以来酿成的对正房那边的态度却是不变的。
凤兮起先是不愿回去的,可就像姨娘所说一样也是对大娘突然来信没了底,左右迟疑之下决定回去一趟,尽管她隐隐感到此行不会愉快,甚至可能知道某些一辈子都不想知道的秘辛,但就像父亲景如山所说:“有些事越是不愿面对越要面对,强迫自己面对也要面对,就是知道会牺牲很多东西,有些原则也必须坚持。”
回到景门已是当日下午,日头躲在了云后懒散的不愿露脸,带走了严冬之季仅有的温暖,枝头上的乌鸦一个劲儿哇哇叫,被等候在景门外的景叔举高扫把轰着。
凤兮下了软轿正见到这一幕,连忙差人夺下扫把,快步走过去问道:“景叔?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凤兮的手指,但见景门大门斑驳点点,老旧的门漆掉了几块,上头的红灯也破了几盏,石狮子怒瞪的眼蹭了一块乌黑,像是没精神的耷拉着。这哪还剩下半分昔日景门的风光?所谓凄凉也不过是如此吧。
景叔一见凤兮连忙抹了把脸,本想擦擦脸上的泥灰反而将手上的土带了上去,在纹路颇深的老脸上又留下一道痕迹:“四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夫人这几天老念叨,隔一阵子就叫老奴来门口瞧瞧,嘴里还说‘我听到凤兮的声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景叔后边那句“回光返照”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不敬,但心里清楚得很,景夫人也就这几日了。
凤兮一听晃了下神,边往门里走边问景叔因由:“我月月托人带回的银子呢?怎么家里现在会是这样?下人都哪去了?请了大夫看过没,怎么说?”
凤兮一连几个问题惹得景叔心酸的眼角泛泪:“您走以后,夫人就说了,现在咱不比从前,要节省的过,维系一个大家不容易,可千万不能把老爷的基业败坏在这一代,还说要留给您跟二小姐一点房产。二小姐后来也走了,对家里不闻不问,夫人唉声叹气了几天,说本来也不是家里的人,走了就走了吧,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前几个月,夫人为了缩减开支把下人们都散了。老奴跟了老爷一辈子,乡下的亲人都死光了,到这时也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照看夫人。至于您送来的银子,夫人没动过,原因是什么老奴没敢问,前几天夫人昏迷不醒的时候好像含糊了几句‘兮奴回来了,兮奴回来了’,哎!前尘往事了夫人还念念不忘,大夫说这是心病,也是个大症候,还嘱咐老奴如果夫人有什么没了的事快点去办。”
凤兮越听疑问越多,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也只有大娘本人。她心底的不安就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的畏缩在一角,渐渐的塞满了角落扩散出来。
刚踏进大娘居住的院落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这种跟奚云绶身上的有所不同,夹杂着哀怨、不甘,熏得眼睛阵阵刺痛;脚踩着院子里的青石砖,凤兮还记得小时候一踏进这里就被大娘责罚,口口声声骂着“野种”,她不满的回嘴就气得大娘追着她到处打,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现在看看,青石砖蒙上了厚重的白灰,掩盖了原本的雕纹,周围的树坑里还有落叶的残骸,被灰雪掩盖了部分堆成了硬邦邦的小山,囤积在那儿衬着树干的瘦弱。
凤兮想大娘定是极恨娘亲的,所以对她也总是恶声恶气,就像以前姨娘冷冰冰的态度一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终其一生得不到丈夫的爱,输给了一位异族女子。最可悲的是,大娘、姨娘爱着父亲,父亲爱着娘亲,可娘亲爱着谁——娘亲心里只有恨。
推开了大娘的房门,难闻的药味、尘土味、呕吐味、发霉味一股脑扑鼻而来,凤兮掩了鼻,就着一室的凌乱寻找着大娘的身影。床上空无一人,被褥凌乱,角落推着衣衫、药碗,但就是不见人。
凤兮回身道:“病人怎么能住这里,平时开窗通风注意清洁,病才好得快。”
景叔叹道:“夫人不让啊,夫人说这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动。”
凤兮又问:“那大娘人呢?”
话音才落,就听院子里一阵哭天抢地:“兮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来了!你滚出来!活着你抢我丈夫,让我一生不痛快,你死了还要来缠着我!”
第九章
大娘景云氏本生了标致俏丽的摸样儿,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初嫁与景如山时亦曾恩爱非常,景如山道:“吾妻持家有道,善解人意,此生足矣。”那段日子勾勒出景云氏一生最美的回忆,午夜梦回时还会漾起甜蜜的笑。然而好景不长,景如山随军出征数月未归,书信未来半封,而立下大功的那日便注定了景云氏一生的悲剧。
兮奴,蛮族而来的女子,那样的倔强不逊,那样的冷艳夺目,成了景云氏与景如山之间永远的沟壑,也成了那名中同样带有“兮”字,命运坎坷的女子一生的梦魇。
当凤兮跟景叔冲出房门,正见到瘫坐在地上的景云氏。不惑之年却已满头华发,身子瘦小弱不禁风,粗糙颤抖的手指形同枯槁,呈现半褐色的皮肤皱褶着、萎缩着,她颓废的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的盯着一处,眼下深深凹陷透着青紫色,干裂的唇,污秽不堪的素衣,人还活着身上已散发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腐味。
凤兮不敢置信这就是平日中气十足,任她怎么气都气不死的大娘。现在的景云氏即便有良医良药伺候,也怕是回天乏术了。
“大娘?”凤兮慢慢走进,小心翼翼的生怕吓着了她。
景云氏恍若未觉,唇边挂着恍惚的笑,眼神呆滞的偏首,直到凤兮的绣鞋走进她的视线内,她才似懂非懂的蹙眉琢磨了半响,顺着浅色衣裙、深色貂皮斗篷、腰间玄色丝绦,一路往上瞧去,在触目凤兮五官的刹那犹豫了一瞬,下一刻却用大声尖叫宣泄了自己的恐惧。
“你走开!你走开!害死你的不是我!不是我!是你自己服毒的!”景云氏凄厉干哑的声儿听着瘆人,似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去挣扎些什么。
凤兮一惊,那种来前窜起的不好预感更为强烈,她很怕听到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只见她矮下身紧抓住景云氏的肩胛处急问:“你说的‘你’是谁!是不是我娘!”
景云氏泛了红血丝的眼中倒映出凤兮焦急的身影,眼尾蜿蜒的纹路因蓦然大张的双眼而极力撑开,嵌在这张充满了恐惧的脸上额外突出。凤兮瞧在眼里恨在心里,她始终怀疑娘亲去世的真相,虽然姨娘只以“郁郁而终”四字寥寥带过,但像是娘亲性子如此刚烈的女子,又怎会苦困于哀怨之中。娘亲是烈火,她的一生充满了不平、仇恨,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拉进地狱。一个这样的女子,在目的未达成前怎会求死?
景云氏不经意的叫嚷中透露了太多疑点,凤兮隐隐感觉这趟没有白来。
日渐西沉,已是傍晚,景云氏在大夫的施针下已逐渐冷静,缓缓恢复了神智。景叔放下了药就出去了,将这狭小的屋子留给二人。
景云氏呆靠在在床前,胸前轻揽着一面薄被,直直的看着凤兮,随着凤兮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嘴边的动作,干涸的唇也微微翕动着。直到一碗药见了底,凤兮面无表情的将碗放到一旁,淡淡问道:“我从小就知道大娘不喜欢我,从你看我的眼神里,我就明白你恨我娘。这次大娘叫我回来也一定有话想说,如果是遗言的话我自会帮你办妥,如果是有关我娘的死……咱们倒不如开门见山的好。”
景云氏恍恍惚惚的瞧着她,口中喃喃自语“真像、真像”,这举动就想点燃火药的火引子,惹恼了凤兮。
“够了,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跟她很像。可我不觉得,兮奴是兮奴,我是我,她在世时没理过我,死后又留下一摊子麻烦,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我不觉得跟她有什么像的!”凤兮很烦躁,冲口而出的话语气不善,连娘亲这陌生的尊称都省了。
就像凤兮所说的这样,兮奴的一生造成了许多人的遗憾,凤兮就跟她一样生来性子刚烈,有时任性,有时狠辣,却有比兮奴更顽强的意志力,有种绝不向命运低头的韧劲儿,致使凤兮心中对兮奴又敬又恨,恨兮奴的放手不管,敬兮奴的敢爱敢恨。凤兮曾自问过,如果她是兮奴,会不会走一摸一样的路,作一摸一样的选择,答案未解——任何人都不是兮奴,都不能真真正正站在兮奴的立场上代表她,即便是兮奴自己也不敢肯定那些选择就是最正确。
景云氏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凤兮的激动,但她说的话却出乎凤兮意料之外:“其实我跟你姨娘一样都很羡慕她,羡慕她的美,她的决,她的恨,甚至是她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有几年,景云氏口中老对凤兮念叨着“你娘就是全天下最不守妇道的女人”,有一次被景如山听到了,夫妻俩大吵了一次……景云氏不想将丈夫越推越远,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但那句话已在凤兮年幼的心里却蒙上了阴影。凤兮虽小,却隐约意识到那不是一句好话,尤其配着景云氏狰狞的脸,愤恨的语气。
景云氏继续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自己知道。那些药说是治病的,还不是让我多活几天多受受罪么。但有件事是你姨娘也不知道的,所以我就撑着这口气等你来,我要在临死之前让你明白一件事……”话到最后渐渐低沉,景云氏微弱的呼吸轻轻地划过凤兮耳边:“你,其实跟你兄长们一样,也不是景如山亲生的……”
再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更让凤兮震惊的了,她脑中“轰”的一声就剩下一片空白,耳廓传来嗡嗡声,心里的不安越蹿越高,瞬间填满所有空隙,再难容下别的想法。
景云氏咯咯咯咯笑了出来,透着凄凉,透着自嘲,她似疯似癫的说道:“景如山根本不能生,要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些女人都喝绝孕药!他是欲盖弥彰,是变相的告诉世人,不是他不能生,是他不让我们生!哈哈哈哈……自欺欺人啊!”
凤兮的思绪一片混乱,喉咙中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主一般艰涩的发不出声,只能茫然的瞅着景云氏发疯,瞅着她亦真亦假的哭闹。
景云氏断断续续的道出往事:景如山年少受伤导致了下身某处经脉受损(输精管堵塞),看了多位大夫都毫无起色,虽日常起居与别的男人无异,即便最亲密之人也不会发现不妥,却已在子嗣上留下遗憾。于内,这事只有原配妻子景云氏知道,她也一早表明态度不会介意——直到兮奴的出现,才让这一切暗涌浮出水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兮奴的身孕来的不早不晚,恰恰是景如山收养三个孩子之后的那个月,令景云氏不得不怀疑景如山一早就知,这才声东击西,混淆视听,意在保护兮奴肚子里的野种。
景云氏问景如山那孩子生父是谁,景如山三番两次推脱兮奴乃故人之妻,可傻子也看得出景如山眼中的情意、怜惜。景云氏不傻不笨,当时心里就明白这个女人注定是要进门了,但这番认识却无法熄灭她对兮奴来历的好奇。
趁着景如山出门,景云氏几次造访了兮奴所住的小院,对着院里的摆放,对兮奴的起居习惯、口音等皆心里有了数,隐约猜出她的身份。几次试探与交手后,兮奴刻意透露腹中孩儿来自敌人将领。景云氏大惊失色,望着兮奴似有恶意的笑脸,极力将再次质问景如山的冲动按捺了,逐渐意识到兮奴将会是他夫妻二人间最大的障碍。
兮奴进门后的几个月,景如山又娶了几名女子,她们一一喝下了景如山安排的汤药,糊里糊涂的做了这场弥天大谎的参与者。
景云氏一次又一次的接过新人茶,嘴里叫着“妹妹”,心里笑着“可怜”,是对她们也是对自己。在这深宅大院中,所有人都以景云氏马首是瞻,只有兮奴跟她身边名叫小兮的丫头例外,众人畏惧景云氏,景云氏畏惧兮奴在景如山心里的地位,好在兮奴与任何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淡淡过着也相安无事。
凤兮出生的第二年,边疆捷报:景如山灭了蛮奴旁支一族,斩杀首领昊尤,将其头颅高挂于边城之上,扬奚朝之威,不日便可返京,届时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
景门内一片欢腾,景云氏却为此忧心忡忡。她明白景如山的私心——景如山始终对兮奴念念不忘前夫一事耿耿于怀,早就存了杀意伺机一绝后患,如今愿望成真了,他定是得意开怀。可景如山毕竟是个男人,他不懂女人一旦恨意深种将是世上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的。
景云氏做主景门,在景如山出门的日子里极力维系各人间的平衡,她也曾萌生过幸灾乐祸将昊尤身首异处的事告诉兮奴,但最终为了景如山而揣着、掖着这个秘密,不准下人将消息透露进小院——但千算万算却独独没防着小兮。
当兮奴知道后,她的怨、她的恨一股脑爆发,瞬息使整个景门蒙上了阴霾……景如山的痛苦,小兮的痛快,景云氏的矛盾,兮奴的生不如死,四个人彼此折磨,互相凌迟。
又经过了几年纠缠不休的日子,兮奴最终饮下了景云氏送去的安神药,临死前还紧紧揪着小兮的手,将遗言留给这唯一的见证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于我的故事虽然要结束了,可你的故事注定一辈子都开始不了,你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注定一辈子都做一个替代品!”
然而从小兮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有人害我,有人害我!你告诉景如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听到这,凤兮彻底惊住了,自指尖蔓延的凉意很快充斥四肢百骸。她搞清了来龙去脉,更明白在这场三个女人的较量是没有一个赢家的;景云氏一生自视过高,她赢得整个景门的尊重,却深深惧怕着兮奴;兮奴沦陷于爱恨交织中不能自拔,临死还要羞辱姨娘,不料却被姨娘借题发挥,用遗言之说暗示兮奴是被人害死,同时深深加重了景如山的愧疚以舒缓她自己痛苦。
景云氏又哭又笑,使劲的抓着凤兮的手哀求着:“你相信我,相信我!那碗药我试过的,根本没毒!一定是小兮,一定是她害死了你娘!你父亲一辈子也不愿原谅我……可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那几年,景云氏就怕送去的饮食有半点差池,特别每样都亲自试过,确保万无一失。兮奴的死,对景云氏来说并无半分好处,不但与景如山之间再生嫌隙,还会让小兮等几个偏房有机会钻空子趁机拉下她的正室之位,因此她这正房坐的是战战兢兢,从不敢出半点纰漏。兮奴的死太过可疑,景云氏想不透除了小兮还能有谁有机会下手,尤其是小兮转述的遗言,太有针对性,也直接造成此二人多年的争斗。
“其实,兮奴也不是不疼你,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毕竟是你的养父亲手杀了你的生父,她自己活在痛苦之中,又怎么忍心让你遭一样的罪。”景云氏眼神渐渐失了焦距,自言自语着:“死对于兮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起码好过我这个活死人……”
这日深夜,凤兮精神恍惚的回了王府,并没有当下询问姨娘那碗毒药的因由,如今细想已不觉得有知道的必要了——也许是姨娘下的,也许是大娘下的,也许是娘亲自己想了断尘缘,或是要趁此留下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谜?如果是以往,凤兮或许会认为是姨娘从中作梗,栽赃嫁祸,然而听完了故事的全部,她深刻肯定娘亲定是那种以己报复旁人的性子,说不准毒是她自己服下的,既害了大娘蒙上不白之冤,又让姨娘一辈子摆脱不了替代品的阴影,更让父亲遗憾终生罢。
但转念一想,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复杂难辩,究竟谁对谁错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养父亲手杀死了生父,霸占生母,可凤兮生不起半点恨意;她想,娘亲不愿亲自教导她,定是怕她也纠缠进这理不清理还乱的是是非非中,试问有谁能接受一个杀父仇人呢。娘亲用死淹没了这个秘密,让她这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只有对父亲的爱,没有恨,或许这也是一种关心。
想到这,凤兮在怅然间也感到了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娘亲,更不是大娘、姨娘。她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将要面对的人生。
*
不过数日,朝堂上再起风波。事情的起因来自西属战报,由于近些年西属的士兵任意欺压边陲小国,沉溺于奢靡享乐,致使将领士卒之惰性愈来愈深,临上阵前已有不少逃兵,更何况西平王被生擒的消息一传出,西属大军表面声势壮大,内里早已溃不成军,不堪一击。夏允来信道,几日内已擒获逃兵数千,准问之下才知敌军除了先锋部队尚纪律严明外,其他各营皆人心惶惶,纷纷回乡外逃。
承奚王上奏道,此乃收复西属各地的大好良机,特以请命出征收复失地。奚云帝允了,命承奚王即刻出发,刻不容缓。
另一面,数名朝臣上奏求情有关荥皇后联络叛贼一事实乃一时糊涂,小惩大诫足以。更有朝臣道,此时严惩一国之母于国无益,只会加深各地民心不安,更影响于西属回归、北地重建等事。
奚云帝只道,荥皇后往日并无大错漏,既已知错遂幽禁数日,以儆效尤罢,然此事绝不容再犯,否则国法、家法伺候,概不容情。
丞相立刻回道,荥皇后乃天下女子之典范,本该母仪天下,此次误入歧途虽非有意为之,却也应该引以为戒。
这番重罪轻判算是缓和了帝、相之间的剑拔弩张,两方又说了些场面话,各退一步,也算是互相留了个台阶,再次还了朝堂一个平和的表象。
谈辛之帅军出征数日后,景门传来了丧报:景云氏终于咽下此生的最后一口气。
德兮夫人出面大办丧事,所有曾跟随过景如山的将领皆前来观礼,一面是再见老夫人最后一眼,也是给承奚王府一个薄面。德兮夫人以景如山亲女之身份,以承奚王妃之身份与前来将领一一见礼,私下寥寥数语表明立场,趁机取得这些形同散沙之人的信任,以期后事可用。
而后,德兮夫人将景叔接进王府颐养天年,又因一时分 身乏术只能托人带了口信进宫,意在请景太妃安心养胎,切勿因旁事影响心境,且白事、红事冲撞不详,太妃祭拜可稍后再办,请勿在宫中大兴法事,以免遭人话柄。
一转眼,德兮夫人就在这充满忧伤的冬天迎来了早春二月——算算日子,荥皇后幽禁一月期满,听闻性子收敛不少,为人也似温和许多。而兰贵人、景太妃,怀胎足月,是带把的还是赔钱货也就看着一锤子买卖了。
第十章
当眼前朦朦胧胧的景象逐清晰时,兰贵人翕动着唇,干哑着声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公主两个字似是吞进喉咙里一般,低低沉沉的淹没了尾声。
一整日的折腾,几乎夺去了兰贵人的半条命,她只隐约记得屋里人来人往,有宫女、产婆、太医,每个人都惊慌失措,满头大汗;还有她极力的嘶吼声,如今回想也是似远似近的陌生的紧,也难怪现下说不出几个字就已哑了。
下身的痛痛到麻痹,全身的粘腻也懒得理会,兰贵人蹙眉眯着眼睛看着李嬷嬷将孩子抱到身边,又听到李嬷嬷颤着声小心答道:“是位小公主,但若是您……咱们还是有法子的。”
兰贵人先是像被人抽干了气一般瘫软不语,脑中轰轰回想着这句话,一时间没了主意,渐渐的泪水濡湿了睫毛,顺着脸颊的弧度画出两道轨迹,兰贵人才闭了闭眼,终于像是拿定主意一般转首看向李嬷嬷,轻轻点了头:“去吧,快去快回。”
李嬷嬷听到这话,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整个人就好似接了上方宝剑一般立刻有了干劲儿,当下就抱稳了孩子,塞了块金黄色绢巾放进襁褓中,又向左右三位作为自己人调教多年的宫女们使了眼色——其中一位便跟着李嬷嬷一路走出殿外,剩下两个留下照顾。
兰贵人听着宫女宽慰的话默默流泪,心里担忧着却仍耐不住劳累,渐渐睡了过去。
李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也是兰贵人这几个月相中的奴才,论说审时度势,看主子脸色,那也是颇有一番本事的。经过三番四次的试探,兰贵人才敢确定李嬷嬷暂无后台。李嬷嬷正急需一个主子,而兰贵人恰缺了个帮手以备不时之需,两人一拍即合,就此将后路一一铺好。李嬷嬷提道所谓“换皇子”的来历,还为兰贵人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早就在宫外找了隐秘的老实人家,以准备随时撒下弥天大谎。
兰贵人一直打算着以奚浩帝的遗腹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继承奚云帝之位,如果不幸生了女儿也只能怨老天爷不长眼了。前几个月,兰贵人才逆了德兮夫人的话,秘密害得景太妃胎流致使她与德兮夫人之间互生嫌隙,幸好这事只有德兮夫人的人知道,暂时压住了消息——兰贵人总算计着景太妃,生怕先前与德兮夫人共商的换子抚养一事不太妥帖,偏要走这一招险棋,使得如今退无可退,即便真换了皇子回来,却早已违背了为奚浩帝报仇的最初想法,还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见亲子,这个代价实在很大。
有时候,人说命运弄人,老天弄人,然这世上人愚人才最为悲哀,最防不胜防。
且说这李嬷嬷抱着婴孩走在事先安排好的小路上,不多会儿就在拐角处张望了下,令随行而来的宫女守在此处,自己竟扭身往跟前的太妃殿侧门而去。
透着侧门门缝,早等在此处接应的费刑先是上下打量了下李嬷嬷,唇边勾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半敞了门领她进去,一路行至内殿。正见到本该“恰巧”与兰贵人同日生产的景太妃,还有悠闲品茶,一脸讥诮的德兮夫人。
(先前说过景太妃被兰贵人害的胎流,在凤兮的安排下做了几个月的假孕妇。)
李嬷嬷不敢吭声,轻手将孩子放下,又接过费刑抱来的男婴,低声道了句“奴才告退”就要往外走,却又被德兮夫人的一句“慢着”留下了脚步。李嬷嬷胆战心惊的着转身,双膝抖得差点“扑通”跪下,尤其眼神瞥向费行的时候,冷汗已透湿了背后衣裳。
德兮夫人笑笑道:“别怕,费刑今儿个不杀人,再说了难道这屋里有会吃人的怪物不成?”随意一扬手,身旁的宫女立刻呈上一小箱子金银财帛,金光闪闪的直晃眼,李嬷嬷看得呆了竟也不抖了。
德兮夫人慢悠悠的继续道:“话呢,早先就说过了,就是芝麻大点儿的道理也要有人遵守才成,既然收了银子就要守牢自己的嘴,这些呢都是好东西,可有时候也会要人命的!你这奴才要是因为贪杯、嘴欠捅了漏子,就要拿命填补,懂么?”
李嬷嬷连连点头,德兮夫人满意一笑,又问:“回去了怎么说啊 ?”
李嬷嬷眼珠子一转,立刻谄着笑脸回道:“孩子托给可靠的人家了,奴才打赏了他们足够的钱,保证小公主一生无忧。”
德兮夫人“嗯”了一声,转首看向景太妃又问了问她的意见,景太妃一脸担忧,欲说不说,瞅着德兮夫人喃喃问着:“这事,妥么?”
只见德兮夫人笑着牵起景太妃的手,一面拍一面口中安抚:“有妹妹在,姐姐自可安枕无忧。”随即又瞅了李嬷嬷一眼示意退下。
李嬷嬷得了令,脚下不敢停步的急步出了门。
德兮夫人又一挥手,示意费刑等人也退下,就留她姐妹二人相对无言。
*
沉默了好一会儿,德兮夫人径自喝茶,景太妃却憋不住了,一把拿下她手中的茶盏,心急火燎的问道:“这孩子不是才换了么,又送回去岂不是白做了!”
德兮夫人咯咯笑了:“姐姐在怕什么?你是怕她兰贵人空欢喜一场,还是担心真皇子换真皇子的戏码会被试穿?别怕,别怕,这事除了你我姐妹二人就只有天知、地知,就是费刑也是只知一半,你不说,我不说又岂会出纰漏?”
景太妃踯躅片刻道:“那兰贵人明明生的是个皇子,咱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偷偷摸摸换出来,瞒了所有人留下个庶民出身的女婴……如此奚浩帝的亲子由我抚养,兰贵人就等同空欢喜一场,如此不好么!”景太妃日日夜夜都盼着将奚浩帝的遗腹子扶上帝位,只可惜她胎流是真,怀胎是假,忧愁许久幸有德兮夫人出谋划策,只能按耐焦躁苦等着兰贵人那边生产消息,再制造一次二人同时早产的巧合,兰贵人生的是女婴便罢,是男婴就注定要被暗度陈仓。
德兮夫人笑着反问:“那请问姐姐,奚云帝得了公主,您这位太妃却得了皇子,这皇子还能留么?别说养不活,就是养活了……先帝之子又凭什么跟当朝皇子争位?莫非奚云帝就不能再得别的皇子了?再说了,兰贵人一醒来以为生了公主,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甘心、不罢休的,到时候她又找来个男婴,咱这辛苦换来的正主儿也是没有活路的。”
德兮夫人一早就找好了李嬷嬷,耳提面命的交代她种种说辞,又将兰贵人的性子、习惯一一令她记牢,千万不能再一言半句上出了差错,让多疑善猜忌的兰贵人听出不对。幸好李嬷嬷办事也算牢靠,一次又一次蒙骗了兰贵人,得了信任,待时机成熟时再建议兰贵人以庶民换公主,以保来日富贵。兰贵人一贪权,二一心要为奚浩帝报夺位之仇,只可惜脑子转的快,心机还欠火候儿,便在这李嬷嬷的撺掇下逐渐上了德兮夫人的圈套儿。
景太妃又问了:“那你说,要是李嬷嬷泄露了消息又该当如何?”
德兮夫人摇头笑了:“她要是守口如瓶那自然是好的。她要是说了出去又能说些什么?是自打嘴巴办一次好人告诉那兰贵人,她的小公主在姐姐您手里么?呵呵,那咱不正好拿住了兰贵人的把柄么,到时候姐姐说一是一,兰贵人为了亲女还怎么敢犯上越界?”
景太妃似还有疑惑,又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德兮夫人抢了先:“我知道姐姐在怕什么,这孩子换来换去的,又把亲生的还给了兰贵人,姐姐是不甘心吧。可险中求胜是现如今唯一的法子了,费刑、李嬷嬷还有几个宫女都只以为兰贵人生了公主,被咱暗中换了皇子是为了借此要挟兰贵人……除非姐姐您自己对外人说,那皇子是真皇子,公主是假公主,否则此计定是万无一失。”
德兮夫人为求毫无破绽,一早就收买了接生嬷嬷,谆谆交代着要时时警惕兰贵人的生产大事,一派关心之情流露于表。后趁兰贵人昏迷时,德兮夫人又喜形于色,特让接生嬷嬷抱来了小皇子先私下逗弄逗弄,却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找来的女婴替代上去。
在被临时支开的李嬷嬷等人返回时,只会认为兰贵人赌输了,生了个赔钱货,遂当下提醒兰贵人事先安排之计,又抱着这女婴一路来到太妃殿换回了兰贵人所生的真皇子。试问,这两拨人各做了瞒天过海的大事,揣着这惊天大秘密的一半,又怎会将事实的全部串连在一起?
事后,李嬷嬷自会带着小皇子前去给奚云帝报喜领赏,接生嬷嬷纵使曾揣度德兮夫人有意暗中掉包,在听到“兰贵人诞下小皇子”的喜讯时也会释然,只以为“逗弄”是真了。
李嬷嬷如此阳奉阴违,如若受了良心的谴责将秘密透露出去,也只会让兰贵人平添更多挂怀,夜夜惦记着身在太妃殿的“亲女”,自会一面萌生向景太妃示好的念头,一面恐怕欺君大罪而共同苦守秘密,反倒令整件事更为明朗。而景太妃诞下小公主的消息在同一日不胫而走,奚云帝听到“公主”便会暂时放心,又碍于承奚王府的势力按兵不动,如此德兮夫人才能将景太妃的性命保存下来,如若不然别说景太妃“生”一个皇子,就是十个也是死路一条。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于景太妃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德兮夫人这招棋等同将所有人拉进圈套,也让所有当事人都只拿捏了真相的一部分,无论怎么泄露也绝无后患。
*
中启二年二月早春,兰贵人、景太妃于同一日产子,皇子、长公主先后脚降临人间,可称一时佳话。奚云帝龙心大悦,赐名于亲子煜泯二字,又于朝堂上承认先帝遗留之公主乃长公主的地位,赐名从安。
后,荥皇后私下过问起兰贵人早产生子可易养活一事(实则怀胎满十月,众人以为八个月),太医只道,小皇子身强体健,并无大碍,这才让眼巴巴等着过继此子的荥皇后宽了心。
第十一章
中启二年三月,审查两月之久的有关南溪王谋反一案由于证据不足,以及人质十四娘的矢口否认,最终也没能将其治罪,但很显然因此一事南溪王与奚云帝的关系疏远许多;同月,前方传来捷报,因西平王俯首被擒关押于京城,致使西属大军毫无战心,程远所帅先锋营虽誓死抵抗,也很快淹没在虎啸营铁蹄之下,虎啸营以横扫千军之势夺其帅旗,生擒主帅,西属大军闻风丧胆,悉数归降。
捷报奏折还未呈上朝廷,已被下属某官员扣下先一步将消息传至承奚王府,再由巧月之口即刻转达于正身在风云楼的德兮夫人。
德兮夫人乍听之下只觉胸口涌起一阵暖意流窜入四肢百骸,难掩激动的攥紧了拳头掩于广袖之内,微垂的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亮,下一瞬抬眸望向对面几员朝臣时,已瞬息收敛,只听她淡而雅的声:“前方捷报,西属大军不战而降。有些话本妃该说的都说了,利害关系也都摆在各位大人面前了,是顺应大势,还是本末倒置,相信各位心里也该有了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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