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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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元十六年 腊月初三

余晖才褪,宫人点了灯关了窗,正准备传膳,忽闻身后一阵响动,回身一看景姑姑已苍白着脸倒地不起。众人惊呼连上去搀扶,宣了太医急忙问诊。

太医只道:“景姑姑连日操劳过度,需要调养数日。”

一个时辰后,景姑姑服了药终于安睡。

尹皇后传了旨,令景姑姑悉心调理,近日琐事暂由旁人代为打理。

亥时,天色已黑透,绕过僻静的冷宫区,一女子手执宫灯脚步不停的往东南角宫房行去。周身的树枝嘶嘶沙沙作响,三两只乌鸦啊啊的叫,红墙上的黑影散发着可怖的张力,隐隐约约似乎总有东西从远及近的扑来。

转过了暗角,那女子直往常年无人清扫的干草堆中去,艰难的步行一阵停了下来,立刻有人从旁闪出:“姑姑这边请!奴才小李子为姑姑领路。”

两人一路穿行,直至一片荒芜的宫房后才住了步子。

月色被雾蒙蒙的盖了,乌鸦鼓噪不安的扇动翅膀,投照出焦虑的影子。那系了黑披风的女子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身边的小李子四处张望,口中念道“明明是这儿啊”。

女子只紧闭了双眸仰起了头,耳内灌入的声音似更清晰,呼呼冷风声一阵又一阵,伴随戾气、杀气冲入鼻翼,她禁不住一颤,猛睁了眼,脚下毫无迟疑的往一方向冲去。

“姑姑!姑姑!那边不能去!”小李子压低了嗓子叫嚷,碎步跟上企图拦下她。

那女子奔向的地方正是东南角宫门,平日门房森严,铁甲护卫密布坚守,此门从不对宫人出行开放,只用作办秘差、送秘件等不能为外人道的用途。

小李子还记得初入宫时迷了路,不甚踏入这片阴森骇人的宫房后,乌鸦的黑影闪过,他怕的险些尿了裤子,脚下拼命地往亮处奔,终在拐过一角后望见一大片空场,急忙上前之际根本无暇主意守卫的盔甲不似一般。不料,他还未奔进,就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被人按倒在地,明晃晃的抢就戳在眼前的地上,“当”的一声入土三分,令弹出的石子戳红了他的鼻尖,却不敢痛呼。

一番逼问之下,小李子终是尿了裤子。幸得夏允将军经过,认得他是尹皇后身边的杂役,否则怕是丢了性命也无人知晓。

想到这,小李子背部的冷汗已透了衫,脚下更紧追上去,可膝盖却越来越软。

终拐了角望见那窈窕背影的时候,她已奔向东南宫门前的空场处。

铁甲护卫见人奔来,未有迟疑抄起了刀枪就要攻——“啪啪”几声,软鞭甩过半空,刀枪哗啦落地,又是犀利的几声,铁甲护卫被抽倒几个。这几分反击她并未留力,抽在人身必是抽筋凿骨的痛,刚被抽中时只会觉出硬冷的力道,片刻后那剧痛瞬间蔓延,犹如断了手脚般真可痛晕了去。

当小李子提着心奔了过来,那几名倒在地上的护卫已呻吟出声,面容扭曲苦不堪言。他望了不禁又是一抖,比方才的冷、惊、吓更强了几分,连忙躲在姑姑身后,却小心翼翼的望着那柔韧如筋的软鞭。

她高亢的声带着沙哑:“谈辛之呢!叫他出来见我!”

融入愤懑的话音遍地开,透在空场内清晰的荡着回音。

片刻间,四面晕黄的宫灯下,东南角宫门的轴“吱呀”一声,终缓慢而沉重的开启。

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挺拔高壮,就这样缓步走入,跃入她闪出杀意的眸子。水雾骤然袭入眼眶,她拼命地睁大眼,紧紧盯住暗影中越行越近的身躯,直到两人不过五步远,手里的鞭子毫不迟疑的扬高,却抽向男人身后的砖块,“啪”的一道白痕,惊吓了小李子软倒在地。

那人依旧身着赤金战甲,缁色大氅,搭在佩剑上的手粗壮有力,深邃的双眸隐于暗处却散发幽深的光,如最灼亮的星,扫过她身瞬息卷带起浓烈炙热的火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他的声音沉厚威严,却在此时饱含了一丝怀念,如沉默已久的疯狂爆发之际试图淹没一切柔软。

“所以你要走?”阴冷的质问冲口而出。

凤兮只恨不得甩掉软鞭,只一巴掌上去,听着清脆的声儿,感受掌心击打的麻痛,那样似乎更解快意。

今早,谈辛之派了亲信传了口信:“亥时三刻,东南城门。”

仅仅八个字,苍劲有力,她却用了所有力气反复读了数遍,紧攥的手指泛了青筋,直到有人唤她才松了力,指关节已僵直的难以伸直,胸口欲冲而出的火儿仿若将心焚烧,不满的情绪延续至今。

谈辛之迈开了步,漫不经心的说道:“军令如山……不过,咱们还有点时间。”

他越走越近,直至快要贴上止了步,居高临下的欣赏她的怒意,眸中染指的笑意与耀目的红,肆无忌惮,瞅得她眼中的水雾也不禁更添了层。

铁甲护卫压着爬不起身的小李子退出了门外,空荡荡的场地幽静的骇人,一直嚣张嚎叫的乌鸦也知趣的躲了起来,风声呼呼的更猛了,却更彰显了血腥味。

两人的身子离得极近,冰冷的盔甲迸发寒意,任凭冷风为其添上冰霜。那赤金色耀眼灼目,冷酷噬骨,凤兮却能感受透过它传来的热力,似有若无的触感轻抚着每一根神经,似要安慰它们的焦躁却又引发了更多的惊颤。

她睁大了眼,高昂起头,鬓边轻软的宫花在冷风中娇弱的颤抖,几缕发丝调皮的拂过耳畔,欲拒还迎的拂过身前,仿若引着身前的男子将它抚顺。

那魅惑的容颜却抹上冷笑:“你的信什么意思!”

蓦然间,谈辛之健臂一搂,已将她裹住,紧贴着无一丝缝隙。他的脸贴过那翻飞的发丝,蹭过鬓角,循着轨迹划向耳垂一口咬住:“此次出征可能个把个月,足够你想清楚的。”

软绵着身子,凤兮任由被禁锢,任由大氅将冷风挡在外,任由气息灼热汤贴她的灵魂,引发每一分的战栗。

狼狈的眼泪终流了下来,却被她技巧的埋脸,顺着盔甲淌进他的心口。呼吸着身前侵略的气,她的眼前仿佛遍布了血腥,仿佛望见了杀戮,仿佛身处刀光剑影,可全身的兴奋汩汩溢出,灵魂深处的叫嚣都一再宣誓她早爱上这种立于悬崖边的滋味,只一步便可万劫不复,或只一步便可实现一切企图,享受野心的侵蚀。

凤兮踮起脚尖,微启红唇:“我真恨你……”

终,她说出了口,眸中的笑意与恨意一起浓烈的迸发,毫不遮挡的任他看个够。

“呵呵,应该的。”谈辛之眼中光火一闪,手搂得更紧:“恨,可以让一个人坚强。”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凤兮浑身漾起报复的快意:“你欠我的,我恨你应该!你早晚都要还给我!”

话一出口,红唇划开残忍的弧度,透着嗤笑,透着轻蔑,却更妖娆艳丽。吻狠狠落下,浓烈炙热的情感也不顾她是否承受得住,一味的施压、给予、灌输,越来越沉的气缠绕住每一丝喘息,直至她窒息的颤抖抵抗。

凤兮从未感到如此寒冷,每年的腊月虽冷并不寒心,今年的却冷的连骨髓都是透寒的。刻骨铭心的痛撕咬着她,如被人狠狠掐住脖颈,憋闷过后又被刀剑刺过,一片血肉模糊,似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

谈辛之对凤兮来说便是熟悉的陌生人,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因他的戾气抖动,却又期待这种胆战心惊的快意。

对于这个人,她是了解的,七年的从军生涯令他过惯了刀剑添血的日子,身经百战的躯壳早已习惯血腥杀戮,人命对于他来说倒不重要了。可这样一个嗜杀可怖的男人却拥有极深沉的心机,她从未见过父亲会因任何人发愁犯难,就连东宫承如此狡猾圆滑、手段毒辣的人都不能。

那夜,也是如此阴冷刺骨,父亲书房的灯亮了许久,她终忍不住推门而入……父亲见了是她,眼中仿佛萌生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口中却只问:“凤兮,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三顿温饱,一屋子的书。”她那时候的天真令父亲笑而不语,眼眉间的愁绪淡淡的化不开。

“如果有人注定要一生都颠覆在争斗中,又当如何。”

“一生?会有这样的人么?”

“有,有的人生来就拥有颠覆的勇气跟能力……”

父亲的叹息令她记忆犹新。

她想,一个可以令顶天立地的父亲提心吊胆,甚至于寝食不安的男人,只能是从修罗场走出的鬼神。

如今,那鬼那神正将她扣紧在怀里,冰冷的盔甲被两人的体温捂热,闷热的呼吸早已在她脖颈处呼出一层湿热。

第二十章(下)

凤兮抬眸看去,仰视这个日后可能颠覆她一生的男人,更瑟缩了肩膀往他怀里钻,再度闻到那夜同样的气味,风沙味,血腥味,阳刚味,都属于这个立于骄阳之下执佩剑,号军令,掌兵权铁铮铮的男人,饱含了所有热情将她的世界包裹。

耳鬓厮磨,喘息共存,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融汇在一处共同协奏出最动人的旋律,伴随他抚摸探索的手点起一片野火。

“我有话要说。”凤兮指尖轻软的按住他:“三年前,我生命中的所有美好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我被遗弃过,被诅咒过,也被羞辱过,今后我都不想再做弱者,我只是我,一个只要活着的女人。”她的声低低淡淡,喊着鼻音响于他颈侧。

在此之前,谈辛之在赌,赌一个人。

凤兮也在赌,赌景门满门贵盛,也赌她的将来。

此时此刻,他知道他赌赢了,她也明白作此选择便终其一生都要颠覆在斗争中。此后,风雨几经,夕阳几度,她都不需要再怕,她将身家性命都赌了,赌给这个野心勃勃,权大如天的男人。

他的眼神霸道凶悍,却融着点点不易察觉的柔情,仿若终于觅得伴侣的雄狮毫无顾及的扑压而上,惊扰了母狮的单纯美好,引起片片战栗:“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哪知,她手执软鞭灵巧的套住他的颈项,抿着唇漾出的笑容更行魅惑妖娆:“做我的男人注定一辈子不好过。”

一阵低哑沉沉的笑灌入耳中,谈辛之笑的开怀,笑的得意,置于腰部的手一使劲又将凤兮往上提了三分,却她扶在臂膀的手压了下去,脚尖直直的点着地。

她高昂着头冷声警告:“别把我当个小女人!”

她极度厌恶这种脚下悬空的感觉,那只能显露她的无助脆弱。

他唇边莞尔,深邃的眸子又热了几分:“此次出征必要几个月,等我回来。”

“……”她口中不答,幽深的眸子与他的狂热对视,心里的痛意、快意一股脑的迸发,誓死缠绵。

片刻后,仍未得到答案,他捏住她的下巴:“还恨我么?”

她笑而反问:“那晚,你……是图谋好的?”

“是。怕我么。”他答的果断,没有丝毫愧疚。雄健的身躯贴的更严丝合缝,气势的压迫,闪烁暴风骤雨的眼神都足以令任何女子骇然颤抖。可她只一脸的淡漠,徒留嚣张的笑意似有若无,眼底的风浪却不比他少。

“不。我只是恨,恨不得一辈子折磨你。”

话方落,他眸中的炙热熊熊烧起,喷洒而出的火热呼吸狠狠压了过去:“我宁愿……至死方休。”肌肤滚烫,气息凌乱,男性的身躯抵上她,徒留挣扎的喘息。

衣衫已成了阻碍,大手四处探索,伸进她黑色的披风内,摸索到腰间的丝绦,却被柔韧的布料缠住拉扯而不得法。软绵的手覆盖而上,她轻笑低语:“人家说有个办法可以留住一个军人的心……”

“说。”他早哑了声,微眯的眸子溢出不怀好意的探求。

仿佛故意拖延般,凤兮睁着清澈的眸子,着迷的欣赏他眼中自己的剪影,在幽暗的灯光下绽放妖冶的笑:“女子的宫装一向复杂多层,等你回来……我会带你了解女人的裙带……”红唇轻触他耳垂,呵着气,终将最羞涩的话道出。

*

腊月初四,承奚王亲率虎啸营北上,却留副将军夏允与十万大军驻守京中。此一举动震惊朝野,当夜便有内臣联名上书警惕奚献帝,声称承奚王有意控制京师,却得奚献帝笑答:“承奚王忠君爱国,朕信之”。

虽说是承奚王亲帅大军讨伐蛮奴,捍卫奚朝,以保江山社稷稳固,实则却已将皇城内军事掌控在手。

这番动作,丞相、南云王一派了然于胸,太子一派亦是心知肚明,奚献帝再昏庸也非无知,又岂会不懂?众臣无不揣测是否这便是承奚王谋位的第一步。可尽管如此,当日承奚王请命之时,却无人有力阻止。谁人不知但凡武将均为承奚王部署,谁人不晓但凡军权说得好听乃属皇家,说得难听早已改姓了谈。

如今朝政由丞相把持,军权承奚王都统了三分其二,若此二人联手江山必易主,可花落谁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外人眼中,丞相已有意辅佐南云王且与尹皇后势力来往甚密,定是为日后名正言顺的包揽大权做铺垫,对此承奚王迟迟无阻碍,是当真无意还是在默许背后有更深沉的目的?

这两股势力一直维系平衡,互不侵犯。

凤兮猜过,想过,甚至从各种端倪中揣测丞相与承奚王之间是有种默契的,而关键处恐怕就是那余下的三分之一军权。

据说皇家统军自成一派,不受任何将领指挥调派。据说这三分其一的军权便是承奚王迟迟不敢篡位的原因之一,而可统领它的人就只有奚献帝与已故的景如山。

同月,京中再起变故,丞相东宫承擅权为祸,令太子一党议论颇多,两者水火不容之势已逐渐形成。皇室宗亲无一不反对此局,均认为与其拥护外姓东宫,令江山终落入奸臣之手,倒不如拥戴太子为政。

据传,南云王未表态度,平日深入简出,乐于荥云王妃的温柔乡内,而本居于南方的三位夫人亦启程来京,受封侧妃。

而宫中情势波谲云诡,亦令人匪夷所思。

奚献帝整日沉溺于贡品古玩中,尹皇后闲来便只赏花弄月,吟诗品酒,此对帝后倒真有成就神仙眷侣的劲头。那太子一派虽在朝野动作频频,可反观太子本人身子虽因李侧妃喜脉一事大有好转,性子却与往常南辕北辙,不是种花便是玩鸟,搅得太子一派众说纷纭,上门劝说者络绎不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侧妃与太子一般也过起与世无争的日子,虽然两人见面甚少,一个居于太子宫,一个身处明喜宫,所说所做倒是默契十足。但凡有点事,都由景姑姑一手代理,行走于二宫之间,效率极高,深受太子看重。

亦有人传:“太子怕是看上那狐媚子,瞧那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这病好的这么快还只不定因为什么……说不定是吃了那玩意……”

对于诸多揣测,景姑姑听而不闻,倒是太子偶尔碰上一次,立刻下令仗毙。

自此,更有人传,这景姑姑游走于太子、南云王之间,终是两边不得罪,只看哪人可登上龙位才与委身。

*

奚朝自成立以来,苦受蛮夷侵害。北方众部落虽各自为政,却拥戴蛮奴为首。

蛮奴野心昭昭,屡次扰乱边疆太平,奚朝历代皇帝为此纷纷犯愁,寝食难安。自本朝起,先后有了不败军、夏承军、虎啸营,蛮奴气焰一度消弭。连年征伐之下,蛮奴余孽势力减弱,乌合之众残喘至今。

献元十七年二月,虎啸营之势锐不可当,直扑蛮奴十五城,蛮奴新王血气方刚,阵前叫嚣单挑承奚王,遂败之,当场被斩。

其余孽誓死守城,终被强攻,斩草除根,无一幸免。

三月,虎啸营接连讨伐以蛮奴为首的八大部落,所到之处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其余部落四处逃散,但凡归降部落可免劫难。

北方疆土就此被划入奚朝管辖,史上再无蛮奴。

捷报传入京中,民间庶民欢呼雀跃,朝中文臣一片叹息。

得民心,诛蛮夷,承奚王功高盖主,势不可挡。

而凤兮眺望远方,亦期待那人君临天下的一日。

——夫兵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若将失权,不操其势,亦如鱼龙脱于江湖,欲求游洋之势,奔涛戏浪,何可得也。

出自《将苑》

第二十一章

清晨,天边刚泛了橘色,明喜宫的景姑姑宫房外却已喧闹了会儿。

那宫女守在门外献上宫装、彩饰品,镶嵌珍珠的,坠有金丝的,亦或颜色繁杂亮丽光鲜的,应有尽有,乍一看去当真是姹紫嫣红,艳彩夺目。

门边身着绿衣的宫女淡漠着脸,望着眼前叽叽喳喳说不停的献礼宫女,始终冷笑。

“好姐姐,您就瞧瞧吧,这是太子殿下上月特意命人做的,宫里就这一件,瞧这料子,瞧这手工……”献礼宫女谄笑着脸迎上一步,话未说完便那绿衣宫女打住:“宫里规矩,下人就是下人,再上等的衣饰也是主子们该享用的,景姑姑还未起身,恕咱们不能代为做主。”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打开了,景姑姑一袭素色的裙走了出来,同体的白,白如雪,裙摆三七分处以墨色绘了图,似是远山鹤鸟,如泼墨画般晕染洒洒,随着行走盈盈摆摆分外鲜活。脚下一抬迈出了门槛,同样白缎的绣鞋,几朵墨色的花精心而绣,粒粒珍珠点缀花蕊,晶莹剔透。

景姑姑一脸漫不经心,淡淡的勾着唇角,眸子轻抬扫了一眼呆愣的两人:“东西是好东西,物件也是好物件,可惜人不衬衣,都退了吧。”

献礼的宫女冒了冷汗,生怕就此回去会被太子责罚,慌得脸色透白:“姑姑……”

“你叫什么?”景姑姑走出几步回身一问,又瞥了眼她手中一件大红色的裙衫,就见那宫女睁大了眼,止不住的喜色:“奴婢巧兰。”

“这件留下,人也跟来。”景姑姑轻轻浅浅的发了话,率先走了,那巧兰则交了裙衫与绿衣宫女,一路紧追过去。

两人一路行至太子宫外,景姑姑交代了这边管事要了巧兰身边伺候,那管事连连点头应了,又说道:“姑姑,太子殿下正等着您呢,快去吧。”

自从李侧妃迁入明喜宫,景姑姑两次来早恰都遇到太子卧床不起,遂服侍穿戴梳洗,没几日太子便发下话来,说是景姑姑照顾得好,以后叫起均交其负责。这下可好,太子宫中新贵之人倒成了明喜宫的大姑姑,不知情的外宫房太监宫女但见景姑姑冷艳出众,心底都在寻思莫非太子当真动了真情?

却不知此时太子宫中又有另一番景致——香软卧榻上男人健硕的躯体正规律的运动着,仰卧的女子咬着唇溢出婉转销魂的呻吟,燥热的纱帐里掺杂麝香味,腻腻的甜。男人手下极重,只自顾自享乐,饱受摧残折磨的痛苦隐隐只能从女子喘息间辨出一二,透着床帐望去一片旖旎,却不知内里苦不堪言。

一阵抖动后,衣衫簌簌声,披了外挂袒露半个胸膛,太子起了身,脸上却无餍足,转首望了那瘫软的女子,眼底蒙上厌恶。

推开了窗,恰望见天空荡漾的云朵下盈盈行来的女子,一身白衣隐见墨色图案晕染,简单的宫廷发髻梳在一侧,太子不经意的笑着,往外室走去。

“奴婢给太子请安。”门外轻声唤着。

“恩,进吧。”

推门而入,太子一袭青色内衫,赤足坐于桌边,昏暗的屋内几丝光亮照了进来,衬着他阴柔的面孔,灼亮的眸子不客气的紧紧盯着她,仿若她衣衫未着寸缕,那白衫那墨裙都已被扒光,徒留白瓷般的肌肤。

景姑姑仿佛浑然未觉,笑着盈盈拜见:“奴婢前来伺候,顺便带几句话。”抬眼瞟过去,又道:“三九的天太子怎么尽使小性子,也不怕冻着。”

说着话,景姑姑走进内室顺着一地的衣衫寻到几件,刚要回身却被一把拽住。

“就在这儿伺候。”低哑的男声响于耳际,手中的热度透着衣料汤贴她肘部的肌肤。

景姑姑只斜了眼过去,为其系好了内衫,又抖开外衫层层穿戴,细心将革带、配饰一并理好才抬了头,正撞进太子火热的眸子里。她只挑眉浅笑:“太子当有太子的样子,整天沉迷享乐难怪人家更看重南云王。”

呛人的话一出,原本暧昧流转的气氛立时消散,太子脸色沉如锅底,手劲极大的紧握她脉腕:“别跟我提奚云启。”

景姑姑面不改色,幽幽的声儿虽低却字字清晰:“南云王与其王妃伉俪情深,对皇上皇后孝顺有加,每日拜见从不缺漏,朝上进言、朝下办事恪尽己任,无人不好评,无人不称赞,试问太子您又有何建树?欢场女子公然带入宫中,嬉笑怒骂,面色展于人前……”

“住口!”太子怒极,豁然捏住她脸颊,双目灼灼瞪视那眼底秋波:“我是太子,谁敢有怨言!”

“呵呵!”轻蔑的笑着,媚眼如丝:“太子您抱病在床是真是假谁人不知?敢问您几日没去请安了,敢问您几日不理朝政了,敢问您与亲近大臣又有多久未往来了?莫非真要将这些拱手让人方才图个清静,莫非真要做那闲散宗室,一辈子沉迷床帏女色方才快活?”

太子冷哼一声,蓦然逼近,炙热的身躯紧贴而上:“这些话谁叫你说的,你是真关心本太子还是另有所图。”阴柔的脸诡异一笑,他的半张脸隐于暗处,乍一看去一面白一面黑仿若阴邪鬼魅。

他一手抚向她光滑如丝的颈项,冰冷的指尖正轻佻的四处摸索:“看来上次费刑下手还不够重啊,这么快就痊愈了。”

“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叹可惜太子英才伟略却被埋没,涂有野心报复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如南云王巧舌如簧,八面玲珑。”景姑姑语调轻柔,眼神妩媚,字字句句点中要害,太子听在心里仿若被尖刀戳中,不觉松了手。

她垂了眼,声声哀戚:“奴婢这些意思往日也曾透露,今日一语道破心知必会触怒太子,本想留半句……可如今形势紧迫,奴婢心里着实着急,说多错多却都是肺腑之言,实在不想看着太子万劫不复。”

三年前废立一事因诸多干扰耽搁至今,现南云王羽翼颇丰,奚献帝大有旧事重提之意,太子一党苦无良策,丞相一派又摆明偏帮南云王,一时间唯有抱病以作缓兵之计。朝中人心叵测,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皇家内盛衰荣枯仅在一线,众人心知如若太子仍一意孤行,以为躲避便可了事,废储一事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近日景姑姑频频出入太子宫,屡屡告诫却不点破,今日见时机成熟便行当头棒喝。当面表示太子既生于天家本毫无选择,天堂地狱仅仅一步之遥,既不能釜底抽薪,便该料想到惨淡后果。相信经此一言,太子必会振作一二,而那南云王妄图颠覆皇储之位的谋算,也未必会顺遂。

这番开解是尹皇后授意,亦是景姑姑本意。

“奴婢妇道人家不懂治国之谋,天下之策,但是以奴婢对南云王的了解……”景姑姑话一顿,趁着太子手上松劲儿灵巧的挣脱控制,莲步绕到身后,以纤指缓慢抚顺他背部衣料的褶皱:“南云王虽表面看似温文儒雅,待人亲和,可若真是登基为帝,别的皇子混个王爷权贵,富甲一方倒也可能,太子您……恐怕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吧。”

“你!”本来背后轻抚再度唤醒太子缠绵之意,听闻这番话又赤红了眼,立时恶颜相向,却又听她轻声浅笑,柔了几分:“奴婢言尽于此,方才所说均出自一片真心实意,日后不论如何都希望太子一生安好,荣华不尽。奴婢告退。”

声声关怀,缱绻一片柔情。

待太子回神,那景姑姑早已离去,徒剩下一室空寂与指尖残留的馨香。他不禁深吸一口,瞬息荡然心扉,眸中戾气尽消。

恰在这时,女人的呻吟声低低响起,婉转柔媚,纱帐中曼妙女体轻微抖动着,片刻后起了身,玉足点地,乌发垂满一身。

“太子。”

太子回身,但见美人侧卧在于塌,轻纱揽于胸前,周身若隐若现点点淤痕,腰肢款款,肌肤剔透添染一层红晕,更彰显昨夜风流癫狂。

他笑,却笑不及眼底,箭步过去将那女子扑压身下:“你妹妹好凌厉的口才。”

女子轻笑抱怨:“那死丫头从小便如此,等太子登基后可要好生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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