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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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荥的巧笑,奚云启的默许,众人声声的“二女其嫁,良缘天赐”,都让她觉得可笑。若她要求一生一代一双人,先前已有三位夫人,若她甘愿为家族兴盛,为一尝情爱之愿,那么只能忍受做三妻四妾中的一人。迎娶东宫荥或许是奚云启唯一的选择,忍受宫中的凄凉煎熬却未必是她的选择。更何况,若奚云启真有贵不可言的一日,又何止三、四个?
奚云启缓缓走近,眼前的凤兮发丝凌乱,双目无神,待他伸手去碰却被躲开。她抬首,眼神逐渐清晰:“对不起。”
奚云启神色哀伤:“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试图询问当晚的事,却在凤兮的闭眸垂泪时顿住。她软靠进他怀中,无助的攀附身前的臂膀,用声声啜泣控诉心中的悲凉。温暖的胸膛适时的给予安慰却渗透不进心底。
在他的低声承诺“我不会不要你”后,泪滑落的更行无力。凤兮心知她就如同那些被灭口的宫人般,对此事永不再提及。这是一场赌博,一场无人可知道输赢的赌博,是只关乎景氏荣辱,将情爱排除在外的。
攥紧了绯玉,心底的魔更行张狂,爬蹿于五脏六腑间,以孽性、野心、怨念为食:“奚云启,若你当真令我失望,这三千铁骑便是我景门最后的希望。”
此后,东宫荥几番看望凤兮,每每带上几样糕点。巧手佳人不辞辛劳,对宫人亦笑颜以对,年方二八便初具端雅风范,带着三分娇俏周旋得当。
东宫荥自入宫以来便游刃有余,何人不巴结,何人不谄笑,却未曾遇到如景凤兮般冷若冰霜的女子。印象中,那日夜宴时景凤兮尚有丝无所适从,此后再见却判若两人,且一日变更胜一日,眼神锐利幽深,举止随意淡然,仿若再无任何事可撼动。
倾谈之下,东宫荥辗转透露她与丞相父女之间并不亲密,究其根由全因其母奉氏的决绝导致了亲人间的疏离。这番意思是其父几次交代用来示好的借口,她虽不懂景凤兮无依无靠有何可值得亲近,却仍将乖巧的角色扮演。
凤兮听后只是笑笑,不如前几日的冷淡,态度仍是疏离:“听闻丞相为人热忱,尤其是对有能有才之士。妹妹,能有这样的父亲,该是你的骄傲。当年的事虽因丞相决绝的斩断亲情而起,可那也是出于对社稷的考量。如若丞相包庇谋反叛逆之徒,如今又怎会有如今的安定?”
东宫荥蹙眉不解:“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外人眼中我们父慈女孝,可只有我心里知道这种假象只是空虚的外壳。姐姐,你不知身为东宫氏的无奈,大家羡慕我家世贵盛,就连皇上、皇后都对我另眼相看,可那都不是因为我是我,只因为东宫荥三个字。我很想摆脱这一切,可……”
凤兮低眉轻握着东宫荥的手,安抚的轻拍:“父亲为我取名凤兮,便是寄予厚望,也是融入了他的爱。同样,丞相以‘荥’字赋予你,除了想留个念想,也是一种疼爱。”
说话间,凤兮声声软语,却有安抚的奇效,令人听之向往。
东宫荥并未察觉凤兮的言不由衷,只是笑道:“其实,在我儿时,父亲只唤我‘幸儿’,意为‘得之吾幸’。后来,母亲搬入祠堂,我无法体谅他所谓的苦衷,频频与他敌对,那‘幸儿’也就没再听过了。”
凤兮听的有趣,面上不动声色,手中把玩着纨扇柄上的细穗子:“哦?丞相怕也是要面子罢,以他对你的宠爱,突然遭逢针锋相对,心里定是伤心无奈的。父女哪有隔夜的仇呢?依姐姐看,妹妹你也心有悔悟,倒不如寻求个机会将大事化小,至于以后的相处是否会回归从前,就要看造化了。”
东宫荥听后不语,似是犹豫,又小坐了片刻便离去了。
反观凤兮,本漾着关怀浅笑的脸早已平静无波,微微拢起鬓角的发,眸光渐泛起阴冷。
云留宫的内小湖泛起涟漪,混着清新的香气徐徐飘来。凤兮转首望去,只见蜻蜓盈盈煽动翅膀,欢悦的越过亭檐不见了踪影,徒步走了会儿,拐个弯就见“望月亭”。一所拱桥相衔“望月”与小院外门,名为“月牙桥”,雕工秀丽精致,是云妃还在世时偏爱的景点之一,奚云启亦常念在嘴边,可自从尹皇后命人建了“揽月”以后,这里再无人问问。
此处的僻静透着阴冷,适合养伤,适合遗忘,适合清修,据说更适合冤鬼回来缠身。云妃去后,这些说法传来传去,到最后“云留宫”便成了不祥之地。想到此处,凤兮不禁又是一个寒颤,周身只见云烟渺渺,分不出是雾气还是水气,压抑的令人窒息。
四周悄静的连丝风声都难以侵入,身在此处,连感官都敏锐许多,某种压力逐渐袭来,凤兮极力睁大双眼走进亭中,透过水雾远望远处楼阁。她不知那其中的人是否可窥见此处,但某种被监视的感觉却没由来的窜起。
心底一惊,背脊泛凉,某种感觉告诉她此地不能留。待她急促转身往屋内行去,却被一声嘹亮却沙哑的嗓音留住:“云王妃请留步。”
第十三章
待凤兮急促转身往屋内行去,却被一声嘹亮却沙哑的嗓音留住:“云王妃请留步。”
凤兮心下一凉,面上极力稳定,闭了闭眸子才转身:“谁是云王妃。”
“奴才们给云王妃请安!”三人为首的那个一身藏青色宫服,右手拂尘轻挥搭在左臂,头微低垂只行个半礼,随是躬身却毫无谦卑可言,腰板虽弯却更显得坚毅,听他声音高低顿挫,沉稳有力,此人正是太监总管费忠仁的干儿子——费刑。
这费刑本名也非这两字,三年前因得了费忠仁看重,加以提拔,随后屡次立功终被收做义子算是续了香火,费忠仁因此赐费姓刑字与他以表郑重。可所谓太监早就行了阉术,六根清净,下面没了又岂能延续香火?
“此处哪有什么王妃,公公莫不是问错了?”来人身份昭然若揭。无事不登三宝殿,凤兮隐感他绝无善意,扯了扯裙摆就要绕过回屋。
“呵呵”一声冷笑,费刑故作颤音,不慌不忙的抬脚踩住被水渍濡湿的裙尾,笑声再度延长,透着做作与矜持,令人毛骨悚然:“景氏四女接旨。”
闻言,凤兮抖了一下,猛地回头,却近距离对上直视她的嘴脸,黛色墨笔描绘的眉峰高耸入鬓,细长的凤目微眯,如阴冷湖底的水蛇,隐于暗处,诡异莫测。涂得鲜红的唇平直无笑,透露出不怀好意的讥讽。
再往下望,裙摆被踩得牢固,令她侧着身却无法行礼,索性冷笑仰高了头静待下文。
那眸中阴冷透着讥诮,气势瞬息转戾,费刑被逼视的垂眸,展开了圣旨径自读了:“奉圣谕,景氏凤兮敏慧充怀,端方贤顺,特赐——南云王正妃,钦赐!”
凤兮缓缓阖上眼,掩盖那里闪过的一丝扭曲,眼下的阴影忽隐忽现,心中更不由的好笑,皇家女子贞洁素来看重,奚献帝莫非吃错药,记错事了?怎的封了个失了贞洁,身后又无靠山的苦命女子为南云王妃,是看不上这个儿子还是——另有所图?
她心下琢磨着,亦冷淡的扯出笑容:“臣媳接旨。”双膝微曲半俯身,既然行礼不得,索性坦然处之。
接过绸卷,再抬眼定定看去,费刑微眯着的眼更眯了,水蛇蜿蜒成了蚯蚓:“皇上请云王妃一叙。”
未及梳妆,未及摆出王妃应有的排场,无宫人跟随,只有费刑一人领路。绕过不知名的小路,绕过废弃已久的宫苑,触目那斑驳的墙壁,凹凸不平的砖道都诉说着萧索凄凉,原来宫中除却富丽堂皇的殿阁、精致秀丽的亭台,亦有悲戚阴冷的角落。
费刑走几步便侧头往后望,似是怕她落跑般。凤兮只静静跟着,眸中的冷仿能冻住一切。
她尚记得那日也是天色灰暗,本该在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被遮了严实,阴冷的气息四处流窜,早上出了门便禁不住浑身瑟缩,叹了口气亦隐见白雾。梧桐园内流淌不知名的寒气,静悄悄的无风动,当时的她眼皮直跳,被萧索可怖的气氛裹得透不出气。不出一个时辰,边关来报“不败军全军覆没,将军身首异处”,惊骇朝野。
如今一想,那冷,那寒,都充斥着死亡气息,与此时的阴冷如出一辙。
费刑前面走着,一脸狐疑,时刻谨慎的盯着她。
她本就想跟去探个究竟,即便前面蟒蛇吐信又如何。况且这段时日的诸多变故早已令她痛的麻木,再多一分或少一分早已无分别。
亢奋的心砰砰的狂跳,按耐不住,凤兮并不知道此时她的脸上已嫣红一片,红的夺目,红的耀眼,双眸角落的红丝仿若饮血般,更遑论那唇上更残忍的绯色。
二人走了许久终望见一所祭祀庙堂的大院。
晨曦中,立于巍峨肃穆的祭祀大殿前的男子,闲适随意,两手背于身后仰视着青瓦屋檐,层层交叠,白玉砖连绵的铺满广场。
四周的阴冷气息密不透风的流动,灌入肺腔,窒人心肺。
凤兮二人踏上院内的第一块,脚步均不由自主的放轻加急。
费刑越走越快,也不顾凤兮是否跟上。凤兮垂首亦赶快了步子,直到走近那人身后已有些微喘。
“臣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盈盈跪拜,力持声音的平稳,隐透出敬意。
“呵呵。”哪知那人一开口便问住了她:“弟媳不必多礼。”言下之意不但不纠正“万岁”一词的鲁莽,反而欣然领受。
凤兮心下一惊,抬首定定看住眼前人,脸色微变。
此人正是先皇后独子,当今太子爷,已过而立之年苦等继位已久的奚云浩。据传他三岁能诗,七岁能武。为求将其培育成的继承人,奚献帝不但以身试教,另有当朝几大学士倾囊相授,夏承将军在世时更极力夸赞他在兵法、骑射方面的功夫。文治武功既可融会贯通,性格稳重内敛,更是博得重臣们一致认可。
可近五年来,却可从奚云浩行为上看出真实品性。许是因为对太子之位已久等不及了,许是因为对权力的渴望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先后三次抗旨逆尊,多年来暗自纠结党羽培植势力,如今更与门人整日沉醉奢靡享乐,对民间疾苦、连绵战事不闻不问,以至于接二连三有下臣上书以示不满。可奚云浩党同伐异、诛除异己的流传并非空穴来风,因此那些上书也来不及有下文了。
凤兮还记得父亲生前提道:“二皇子德行恭顺,心系天下,论品德、论才能确是帝王之选,可论狠劲却要向太子多多学习。”
她恍惚的想起这番话,不由得望进奚云浩一片阴寒的眼里,那嘴角虽是笑着却透着讽刺嘲弄。
直到奚云浩一挥手,费刑立刻碎步退到十步开外。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跪在身前的女子,往事一一浮现。那日润草软绵,少女赤足狂奔,笑的狂放,笑的肆无忌惮。他与皇弟受了景将军之邀过府一叙正巧撞见这幕,那女孩奔放的热情,欢快的笑声瞬间便抓住他二人的目光,心底涌出丝丝甜甜的味儿仿若搅进了花香、果香,似蜜般柔软,将要夺胸翩翩飞出。
可是,在那少女跌倒的瞬间皇弟竟先一步奔去,急切的步伐凌乱着,诚如他当时差点涌出的冲动般。只不过皇弟付诸了行动,而他只是默默站着,暗自握紧了拳头。
皇弟少年英姿,那少女秀丽娇媚,那对人儿竟是如此般配,令人嫉妒,令人愤恨,恨不得以利剑厮杀过去毁掉一切美好。
稍后,景将军为他二人介绍,他望去少女羞答答的样子,心跳的更凶更猛,却在她眸中只看到皇弟的剪影,犹如被冷水当头灌下,当下灭了所有期待鼓噪。
直到多年后,他仍自问若是当时持以皇兄身份,皇弟必会谦让,或他抢先一步去搀扶少女的手,那么如今会否有不一样的境遇?
此时,她跪于地上,赫赤的裙像是最熔烈的火缠绕周身,铺散在地画出褶皱的圆,如墨的发垂于胸前泛着乌亮的色泽,那样的眼眉融着惊讶,那样的唇色承载晕染。
多年后再见,容貌更为妖娆,蓄满了风情韵味,却仍不属于他。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眨眼的功夫,眼底的惦念已被决绝取代,奚云浩指着眼前庙堂,摆袖直视前方。
凤兮稳了稳心神浅笑,一手轻抚鬓角:“弟媳愚钝,不知。”就她观望,此处空旷一目了然,四下只有费刑一人把手,而奚云浩的笑容意味颇深,既然引她前来必是别有目的。
据说,此处的建造乃因彰显本朝开国皇帝的仁慈,为了宣告天下新朝的厚恩,所以特供奉着前朝皇帝与其嫔妃的排位。这庙堂的存在正意味着前朝骸骨的堆砌,白玉砖也是为了掩盖缝隙里被血侵染成殷红色的泥土。可深夜过后,却无人敢来此处,不管是风声的凄厉哭叫,还是树叶的沙沙骚动,都如厉鬼的哭泣嘶吼,足以令人丧胆失魂。
这段历史并非秘辛,却无人明讲,这种不用宣之于口的忌讳,连七岁孩童都懂对此事三缄其口。
“那本太子就给你讲讲。”
奚云浩笑着回身:“先帝在位时,在此处曾处死一位皇后、三位嫔妃,有的冤死,有的……该死!”那时,殷红的血汩汩流淌,凄厉的惨叫控诉着怨愤,只可惜无人怜悯。她们均是祭奠权力的牺牲品,注定生不能祥,死也逃不出庙堂被孤魂纠缠。
凤兮悚然惊喘,脑中浮现几个名字,不由得对了号,终意识到原来那些嫔妃不是猝死,更非因为外界所传因疾病暴毙,而是被暗中处决。
她心下了然,却再也笑不出来。再抬眸,红丝遍布的眼中已充满戒备,倔强的情绪如烈火般卷带起寒凉,趁着皮肤的苍白竟似最猛烈的毒,妖艳足致命,入口即夺魂,却仍狂放的吸引垂注。
只见她眼波流转,出口的话更似包裹蜜糖的毒:“呵呵,世人皆该死,生命本就脆弱,从没有人可天经地义的活。除非,他有置别人于死地的能力。”
第十四章
“呵呵,世人皆该死,生命本就脆弱,从没有人可天经地义的活。除非,他有置别人于死地的能力。”话里毫无怜悯徒留讽刺。
天际浮云渐多,遮了日头,挡了暖光。她的话令奚云浩唇边的笑意不浅反深,口中继续讲述宫闱秘辛:“云启从小就乖巧孝顺,对我这个皇兄也恭顺谦卑,曾有一度我真是不忍心。可是那年,父皇却带他来这里跪拜叩谢此处亡灵,因为父皇心中已有储君属意人选。”
奚云浩的逼视沉静、张狂,不怀好意的犹如蓄势待发的贼狼,只见他眸光一闪而过,划过戾气,冷意直逼凤兮:“三年前,就在这庙堂内,我差点失去太子之位!”
在凤兮尚因突来的讯息惊诧时,他已将她扯近身前紧捉肩胛,双目暴红:“我走投无路别人也别想痛快!我用云妃的死警告了所有人,包括你那个意图霸占太子位装乖卖傻的奚云启!”
奚云浩至今还记得那日,豆大的雨滴早将白玉砖侵湿,云妃周身溢出的血渍染了玉砖,渗透了白纱,在细流的雨水里融开,漾开最瑰丽魅惑的红,淌进砖缝平添新的血腥。
乱发敷面,颈间淤痕透着青紫,云妃惊恐大张的双眸诉说怨怼,有对死亡的惶恐,也有恨意的决绝。
“就在这里,云妃倒下了,无声无息。知道的人……也都死了!”他话锋一转阴柔许多,手中禁锢的更用力。
凤兮只听说,云妃是因命中带煞才被鬼魅索命,因此奚云启一度颓靡失落,将自己关在宫房里何人都不见。她亦清晰的记得,父亲曾说过,云妃丧事大办之后,太子一党逐渐猖獗,奚云启被迫离京,是圣上为了保全他的命。
事情逐渐贯穿起来,奚云浩愤恨的神情,可怖的眼神,都一再透露出这件事别有隐情。
凤兮尽力稳住颤意,却难阻胸中涌出恐惧,只凭极亮的眼神冷冷回视:“是你?!云妃死,奚云启羽翼未丰,皇上必会顾及他的安危找个名目护送他离京。你就趁机图谋,绊住皇上废储的决定!蛊惑外臣,结党营私,包藏祸心……”
她说的字字清晰不疾不徐,却被奚云浩健臂一挥在地:“不错!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云妃是上一个祭奠庙堂的皇权牺牲品,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多知道点秘密也该瞑目了。”
这样的话似乎注定了赴死的命运。
她撑着地往后挪动,谨慎盯着他的逼近,手心渗透的汗阴冷的粘腻,尚来不及起身拔足狂奔,身后猛然袭来的力道已将她扑倒在地。
费刑面容阴冷着,目露寒光,手上迅速的以白绫在她颈间绕了几圈,手劲极大,毫不留情的越收越紧,却又不着急一次到位,用力三分再松二分,心喜的享受她对死亡的恐惧。太监大多文弱无力,可依费刑的劲道看定是个练家子,好似生来便是当侩子手的,任凭凤兮习过武艺也挣脱不开。
呼吸□,肺腔憋紧,颈间的痛很快传遍四肢百骸,逼得她干涩的眼角也溢出水雾。天旋地转着,她不知道还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触目的天色逐渐灰暗,泛出黑色的斑点充斥眼里,耳后剧痛的发响,嗡嗡的空。
如果此处真有鬼魅,早该现身相救,莫非真要眼看着多添一条冤魂与之做伴?
她宁可活着为祸,也不愿做鬼哀戚!
费刑边用力边直视凤兮逐渐惨白泛青的脸色,手中兴奋地冒着薄汗。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云妃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堵住了嘴,连他在内几名新入宫的小太监都惧怕的不敢上前,直盯着云妃在地上扭动的躯体,布满泪痕却泛青的丰颊,双眸迸出恐惧与哀求。
就在费忠仁一声令下后,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决心迫使费刑先一步上前,颤抖的双手握紧了白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势要置她于死地,绷直的手臂抽了筋仍无所觉……不稍片刻,在云妃挣扎的划伤他的脸后,广袖如云浪般翻腾了会儿,脚下蹬踹逐渐无力,终究大张着口吐长了舌头。
云妃凸瞪的眼,面向阴色的天际,恐怖的青颜如梦魇般缠绕至今。
事后,按照惯例不肯下手的人均要灭口,其中一个还是与费刑同一个宫房的,他曾教了初入宫的费刑不少行走的规矩,心肠不算坏,为人也和善。可费刑比他更明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道理,并在关键时刻亲手给自己上了一课。听着他与其他小太监们的哀号,面对他们惊恐的惧色。费刑没有为那人求情,只是冷目旁观,心底连一丝不忍都溢不出来,悲悯之心早就在云妃死手时一并带走了。
不管是做给旁人看也好,是做给自己的警惕也罢,费忠仁最后的那句“够狠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终是证明了费刑的选择是对的。
时至今日,太子爷与费忠仁联手伺机谋权,而费刑亦再一次充当凶徒,再一次手执白绫沾染血腥。下手熟悉了果断少了犹豫,多了麻木的狠绝,少了无谓的怜悯。
费行兴奋地长大双目,嵌在瘦削的脸上分外惊心:“又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可你们最终仍逃不过沦为牺牲品的下场。”
费行心底疯狂的呐喊,诚如此刻奚云浩的猖狂大笑,疯癫的面容充斥痴态,乱飞的鬓角彰显妖冶,哪还有半分持稳太子爷的影子。
“为……什……么……”白绫嵌入肉里,面上血色褪尽,凤兮极力憋出几个字,一手去揪奚云浩,却被后扯的力道扯偏,指尖胡乱挥舞划向白玉砖,留下几道血痕,
被困住的她眼中无哀求、无怨恨,冷目紧盯着越逼越近的奚云浩,双手紧扯白绫,迫切的呼吸,直到奚云浩口出:“既然你都要死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今天只会多了被鬼魅夺命的景氏,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旁人只会以为又是云妃的鬼魅索命,奚云启注定身带不详克死未过门的王妃,命硬性薄怎么配登九五之座!”
原来如此,又是冤魂索命的说法。
他要给奚云启冠上不详的名,如同当年的云妃屡屡克死周身宫女太监,不配为后的谣传一般。
不!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里一定有阴谋!一定还有别的!
“其实……就这么了结,我心中也有不舍。”奚云浩冰凉的双手摸向她面颊。
“真可惜,如果你当初选的是我,也许就不必死,也许景如山仍……”
才到关键,他话锋又一转:“到那时,朕登位,坐揽江山,你则位主中宫,你我共携手尽享尊荣,该多好?”
话音落,他抚摸的手已撤离:“你放心!费刑下手很快,你痛苦不了多久的。”
阴柔的安慰声焚烧起凤兮心中的野火,她一手扯紧白绫,一手摸向腰间去扯藏匿的软鞭,还未握紧就只听“啪”的一声,颈间的逼迫骤然松脱。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造次!”尖锐的声音隐有沙哑,好似极力嘶吼却不得力。
凤兮紧捂住颈项瘫在一边,止不住的咳嗽,已无力挣扎。
她昏着眼看去,来人身穿藏青袍,头戴青玉冠,白鬓髯须,面布细纹,骨瘦如柴的手拉着费刑“啪啪”又是两巴掌,嘴里还不住的咒骂“贱奴,太子爷面前也敢行凶”。
奚云浩红目瞪着,收起了狂放俨然恢复沉稳:“费刑急着立功下手重了些,总管何必生气。”清淡的语气仿若费刑不过送错了茶点。
凤兮见费刑不敢怒,不敢言,双面被抽得红肿上了天,只乖顺的跪在原地,再听奚云浩语气的忌惮与称呼此人“总管”,想来他便是费忠仁。
“是,殿下说的是,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臭小子。不过眼下皇上正宣殿下觐见呢。”费忠仁微笑哈腰,眼角阴着全无笑意。
奚云浩点了头,轻抬两臂,任由跪在地上的费刑为其扯平衣摆,再无望向狼狈的凤兮便箭步往庙堂外行去。
费忠仁又踹了费刑一脚:“还不跟上去,狗娘养的。”费刑跑远后,他又转向凤兮蹲下,温言温语:“四小姐莫怕,奴才是受了丞相之命特来保护小姐的,以后宫中若有不便大可吩咐奴才,必定鞠躬尽瘁。”
凤兮谨慎的望着来人,想站起身却不得力,周身虚软只得瘫坐着,衣衫早已汗透。
奚云浩的疯狂,费刑的冷酷,眼前费忠仁的谄笑,都令她战栗不已,可心中莫名的快意又生了一层,肆意啃咬残存的软弱。
风声,鹤唳。
这是血溅三尺的修罗场,是用权力撰写生死簿的阎王殿,而她本无盟友。
“不敢,今日多谢费总管。”气若游丝的,她知道自己又向谜底迈进了一步。
第十五章
凤兮宫人被送回宫后,只吩咐了沐浴便屏退左右。
空场的宫房阴冷气寒,温热的水徐徐熏染她的双颊,片刻前还惨白无血色,此时已冒出红晕。她叹了口气逐渐往下沉,直至没顶逼得再度喘不上气才猛地蹿出,灼热的水温惊痛着颈间与掌心的伤口,痛嘶嘶沙沙的辣呛。轻触颈间,指尖瞬息染上殷红色,侵染在水中淡淡融开,仿若红莲绽放。
也许她并不惧怕死亡,可不愿死的不明不白。从父亲的死开始,奚云启突然回京,东宫承登门造访,还有那一夜的疯狂,至今日奚云浩欲将她置之死地,这一切背后一定藏个天大的阴谋。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与父亲的死有关,而她是众人手中的烫手山芋,有人要得到,有人要毁灭,所有关键点都在她身上,可却唯独她一无所知。她不想认命,也绝不能认输,必须尽快找到答案,否则祸患无穷。
恍惚着眼,凤兮陷入沉思,再不觉的痛,浑身麻痹的享受水温的贴浮。
同样阴凉的云留宫外,丝丝寒气徐徐往宫人衣缝里灌,渗入极快,不稍片刻就蔓延至四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人气喘吁吁一头大汗,正是这宫殿的主人。
殿门被突然打开,奚云启急喘的冲进来,亲眼见到凤兮软靠在水里,眼波平静,呼吸平和,氤氲水气包裹着她周身,玉白的身躯隐在漂浮水面的乌发下,颈间的红痕触目惊心,红的血腥,红的妖娆,血色与肩颈的粉白对比鲜明,拼凑出惑人的魅色。
“凤兮。”奚云启走上前,眼中痛色灼灼,冰凉的指尖轻触伤口,才一碰便被挥开。
凤兮漠然的淡道:“你出去。”
奚云启轻叹,捞起白布轻轻拭着她手里的淤痕,嘴里呼着气:“还痛么。”
凤兮不语,任由他的抚摸沿着手臂、手肘、肩膀一路来到颈间,允吻随即而上,喊着软侬细语,目光复杂莫名,淡淡闪动。
她侧过脸懒得面对此人,闭了眼徒留缄默。心中冷笑不该存在的时候,往往会冲进不该出现的人,逼迫她去面对不该彷徨的意念。
“父皇令我南下救灾。”
“南行……即使我不去,也会有旁人。”
奚云启的苦衷声声在耳。
“不要屈服,你输不起。”
“那就报复给我看。”
谈辛之的话暗示不明。
“有一人,不但可以解景门困境,还可解四小姐的思慕之念。”
东宫承以她换取结盟信任,意味颇深。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疑团云云环绕。此刻,她很想亲耳听奚云启道出云妃的死因,想搞清楚父亲的死究竟是否为了成全旁人的野心,想弄明白谈辛之的用意,更想揭破这一切的阴谋。可是,面对奚云启,她不能问,问不出,他的关怀与体贴并未让她感到心安,却没由来的升起防备。
似乎……没有人可以相信,似乎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而她连连遭受变故,是因绊了谁的脚,还是碍了何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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