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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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云启,她所爱的人,亦是当朝二皇子。她一直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唯一的妻。心中虽殷殷期盼着,可却也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嘲笑着:“别傻了凤兮,世间男子皆三妻四妾,想他贵为皇子又岂能独宠你一人?”
思绪慢慢离情,情绪也逐渐稳定,她抬起手望了望手臂上挣扎的痕迹,微闭了酸涩的眼:“我需要想一想,你……不会逼我的。是么?”
奚云启直立的身子顿了顿,信手点上一抹香,含着幽光的眸子又瞥了眼纱帘内隐约可见的佳人,无声的叹气:“等你醒了咱们再谈。”
意识朦胧间,凤兮的意识极力挣扎不愿屈服,却最终敌不过翻江而来的倦意。昏昏沉沉的,多日来的疲累与心中的愁苦寻不着出口宣泄,凤兮仿佛置身于凄冷的黑夜里,摸索不到一丝光亮,好像这世间的希望都被已吞没般。梦中,没有父亲的关怀,也没有奚云启的温暖,却有双灼灼的双目紧紧盯着她,牢牢地一丝不放松。她不知是何人,却从心底升起一种冷意。
夜深了,红烛顶端的艳火透过纱帐,晕染跳跃的舞出大大小小的光圈,意识渐渐恢复的凤兮轻呼口气才微睁开眼眸,入目所见枫林晴雨纱帐针线密集,手下的阳雪丝被触感温暖、丝滑,直到手臂微抬,她才注意到自己已换上浅绿色的绢丝寝衣,腕子上的淤痕被涂抹上一层薄药膏,再摸向发间只在发尾系了富贵结。
头晕晕的并不痛,她轻嗅着室内的淡香,眸子一转走下床铺来到香炉边,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水浇了上去,“嘶嘶”的冒了烟,内里焦黑一片。
“可真有心。”
宁魂香,有安眠养神的用处,耗时久工序繁杂,造价昂贵为数有限,因此成了御用之物。可即便用对了人,也要视乎对方心灵与否。凤兮嘲弄的轻瞥过去,一室的狼藉早被清理干净,换上更昂贵的瓷器拱赏玩,如此老费心机,是出于往昔的情爱,还是……
奚云启,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江山,还是为了我?
呵!凤兮讥诮的抿嘴。
景凤兮,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难道你见得还少么。
隔间的紫玉帘外,低沉的谈话声淡淡传来:“醒了么?”
“回主子,四小姐连日疲累,许是还要睡上一会儿,巧月私下做主,又加了一味安神香。”听着声音倒是很乖巧,可在内间的凤兮却很清楚巧月所言不实,可此人为何说谎,却不得而知。
“事情都打点好了吗?”过了会儿,奚云启才再度开口。
“主子请宽心,一切均处理妥当,景门那边已经安顿好。”不知怎的,巧月的声音淡然的却隐含一种弦外之音,单单只听这句话似乎毫无破绽,可那种语气使凤兮心里突涌起不安,却说不上所以然。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奚云启声音渐渐低沉,凤兮在内间听不真切,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刻画出他含笑的唇、溢出柔光的眸子。
一声低笑声漾进耳中,接连一阵“悉悉索索”,凤兮一惊连忙跑上床躺下,心跳如雷的揪着丝被,惴惴不安的张大眼隐含着期待。
紫玉帘轻微的碰撞着,身穿白色锦袍的身影缓缓而入,来人虽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凤兮却仍分辨的出是谁。这种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步调阔别了三年,再听到却立时引发她潮水般的回忆,翻涌的难以平息。
她稳着情绪,侧首看去,却见奚云启的身影已然直立在纱帐之外。
枫林晴雨纱帐,轻薄软绵,似让人可窥一二,又似看不真切,这便是此物的妙处。她甚是庆幸着奚云启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也庆幸着不需要在此时面对他。
一道帘幕,隔着这对昔日恋人,一立一卧,气氛静谧的飘散着暧昧。
“凤兮,许多事也许我很难跟你解释,若是你能明白该有多好。”奚云启诺诺自语,愁苦的语气未留一丝的传进她耳内,激荡着心扉再掀波漾。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踯躅间奚云启似有下文,却不再多说,欲言又止的到倒凤兮起了燥意。
沉默,恼人的沉默。
凤兮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奚云启便是如此待她的?一句解释都不愿多说?明白?他要她如何明白?用众人都盼望她该有的蕙心兰质,还是用她景门四女这身份该具备的大雅明慧?给了她希望,给了她温情,却在她要捉住最后一丝余味时,用三次大婚将其毁灭,一丝怜悯都未曾施舍,毫不姑息!
他若无意为何招惹于她?若是尚存怜惜,短短书信、寥寥数笔对他又岂是难事?或是道出苦衷,得到她的谅解,或是斩断情丝,断了她的念想,这两者随君选。可奚云启却只给了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暧昧难辨的苦果。
恨!当然恨!
情的后果,她要不起。
恨的代价,她输不起!
愤然的情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凤兮越想越气,越气便越极力压抑渐渐不稳的呼吸。
奚云启淡淡的嗓音,含着温意传来:“是我欠了你,若你要怪也是我咎由自取,对不起。”说罢,他便转身,白衣袖拂过纱帐,带出一片涟漪,却搅的凤兮怒火丛生。
“懦夫!”
第七章
“懦夫!”凤兮怒道,嗓间沙哑。
奚云启微一顿,萧瑟的语气却不显惊讶:“你醒了。”
“废话!”凤兮怒斥:“你说的统统是废话!对不起?信你?不会再丢下我?很难向我解释?事情做尽了做绝了,却不解释半句,你凭什么叫人相信!”
奚云启身形震住,豁然转身时面容沉痛:“凤兮!”
枫林晴雨适时的遮挡两人的视线,却因此更恼怒了凤兮。她玉手一挥,怒容尽显。可在奚云启眼中却是雾鬓风鬟,明眸璀璨,秀美之姿迸发艳色。
奚云启直立不语,眸中融满了复杂。
烛光下,皇子秀雅,凤女凄苦,相对无言。
当初,奚云启年少英发,俊秀博采,得景门凤兮青睐,皇子将女,郎情妾意。三年后,奚云启荣耀依然,羽翼颇丰,面庞成熟了,气质内敛了。而她,才受他三次大婚的打击,后又经家门没落的残酷,除了怨恨无助,其它早就远离。
凤兮不知道在他们之间,还有何是没变的。
江山与共,她景门必要有所依附。
可君不言,妾该如何自处?
凤兮见奚云启只温柔的凝视自己,带着无奈与纵容,心里却生一股燥意:“你总是这样!是不能说、不可说,还是你不愿意?某非——你不信任我?”
凤兮冷着眸光迸发厉色,口中句句紧逼,却被缓缓垂下的纱帐渐渐遮挡住奚云启的身形,一寸寸的瞬时撩起她的急躁。
一室静谧,闷得她难以按耐情绪。聪慧如他岂不知她心中所焦?此时那人却沉默不语,是在试探她的真心,还是等待所谓的时机成熟?时局迫人,她再无时日多做周旋,景门等不起,她更等不起。
郁气难抒,冲动袭来,凤兮再也顾不得许多。下一刹那,秋香色的纱帐被她无情扯下,细足点地,一手拽着裙摆往门口奔去,行走间衣身如绿水翩然簌簌,拂过他身,却被他一手拦住拽回怀里。
“凤兮!”他的呼声隐忍心焦。
请将不如激将。凤兮漠然问道:“你此次回京为了什么?”她在赌,就赌他仍有眷恋,只要有一丝那便是景门的曙光,她亦有把握将一丝丝编织出斑斓图画,再续荣耀。
他不语,凤兮又直言:“我虽是一介妇孺,可也知如今局势并不乐观。江山虽多娇,可奚朝已到悬崖,若无人出来改革换新,拯救百姓、庶民于水火,亡国是迟早的事。”苍白的脸血色褪尽,她忙别过头以防被看出端倪,徒留优雅的颈项在化为帘幕的乌发下起了薄汗。
这记猛药不知下的对否,但却足以引起奚云启的关注,纯洁的情爱掺杂了算计已不再柔美,戾气、硝烟将会是它日后唯一的玩伴。投下这一份资本,凤兮心知赌局已开便再难收手。
奚云启一惊,凤兮的语调轻柔却清晰,虽声声在耳边,他心中尚有丝不置信。怀中的她衣衫滑落至肩膀,细嫩的肌肤隐于垂散的发,落了一手,寝衣的薄透出他掌心的汗,她只仿若无力的软靠于他胸前,宣告全心的依傍与信任。
三年前的凤兮懵懂无知,娇弱可人,他便最喜看她展露浅笑,最喜轻吻她而带来悸动的触感,借此逃避外界烦人事引起的郁闷。可时局变动分分刻刻不停息,容不得他逃避,容不得他躲藏,情爱亦早被轮在身后。
几番挣扎过后,他才豁然清醒,先南下培植势力,后伺机返京图谋大事。这一切,才该是他二皇子奚云启走的路,才该是拯救奚朝的良方。
而凤兮的变,让奚云启心惊——也许三年的差距,真让很多事、很多人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弱质纤纤渐渐化为坚韧不屈,倾城容貌依旧,却融进了顽强执拗的骨血,这样的凤兮更迷人,更惑心。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尤其是在人前。你只需要记得我不曾骗你,日后也不会。”奚云启淡笑的捋起她鬓角的散发,垂眸轻轻印上一吻。
如果三次大婚与迟来的救助都非欺骗,那么奚云启确实有资格单下这誓言。心中萧瑟,情感纵然溃堤也不可尽情显露,三年的光景居然令他们陌生如斯,这是她的悲哀亦是对爱的亵渎。可悲、可叹、可笑,她虽痛到如今,却仍未刻骨铭心。说穿了,介意过、心酸过,转瞬却似昨日一梦淡了、散了,恨不够、欢未足,想必是情未到浓时,爱已过境迁。从前他不在乎这份惦念,如今她却要在被割舍情爱的野心中争取一席之地。
思及此,凤兮的语气明显缓和:“我知道你此次是秘密回京。也许你等的时机成熟了,也许真到了该有人整顿时局的时候。可我并非无知懵懂,更非弱质纤纤的深院闺秀,我不用你的怜悯更不屑同情。如果,你回来是为了得到景门的势力做后盾,来晚了。如果,你回来是为了我,我一直未曾离开。”说到最后只剩喃喃自语,虽不知道少了景门昔日的势力她还剩下何物,可筹码藏于暗处的赌局本就玩的心惊肉跳,胜负未分前谁人也掂量不出对手的斤两,不试上一试只有等输。
“江山,我从不敢与之比较孰重孰轻。有你奚云启在的一天,我相信总有块地方是该属于我的。”她眼神闪烁蓄满了暗示,盈盈回眸一望透着似水柔情,向猎物投下密不可辨的网,令人防不胜防。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一个人改变,也足够让情爱消失。他仍要她,并非来自往昔单纯的吸引。她也未离开,站在原地等待,已不是等待旧情复炽。
话至此,凤兮明眸微垂,咬唇浅笑,乖顺的偎了更紧。
在奚云启眼中,怀中佳人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一番心迹袒露瞬息唤起往日的柔情蜜意。“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蹙眉,轻揽着凤兮肩头,惹得她抬眸望去。
四目相交,光亮璀璨。从前,这双眸子柔情似水,体贴关怀无微不至,给她对未来的向往与期许,使她萌生倾尽一生的念想。如今,熟悉的情感再度袭来,那里依旧融进了温意,却徒增了一抹野心,一抹势在必得。
凤兮睫毛微颤的垂下,才偏首之际却被扭回。
美眸顾盼间,被迫迎上奚云启复杂泛着火光的深眸,清雅的浮香融入鼻息,热唇轻覆,柔而果断的俘获她的气息,久久留恋往返。未施脂粉的羞颜难以掩盖层层不安与颤抖,却在他的浅尝下土崩瓦解,心头化作一池秋水,蒙上水雾,沾惹了蜻蜓盈盈点之,微起涟漪,缓缓漾开。
几日后的小院中,日头渐转炙,锦带花颓然萎靡,一丝风来尚难解燥意。侍女巧月抹了颈间薄汗,正往小楼行去,却见凤兮一路穿过阴凉处未歇片刻,径自走向锦带花丛,轻巧的裙带微微拂过簇簇花儿,掀起叠叠娇艳。
一身红衣,环佩钗玉三两根,淡妆点抹,秋眸漾,冁然似笑。初见时,巧月已讶于景门四女的美貌,清浅一笑似冲破云端的朝霞,盈盈露瑰姿艳逸,又似秋风里最后一朵瓣,弥留最后芳菲,无声无息如清波如细水渗进记忆。
几日的相处,凤兮未对巧月说过一个字,点头轻笑成了敷衍的招牌。巧月心里早憋了气,虽是奴才命,可从皇后身边至相府,再到这不知名的小院奉二皇子差遣,一路下来不敢说被处处巴结逢迎,可讨好的嘴脸总见过不少,谁人不都谄笑的叫上一句“巧月姑姑”?只有这景凤兮,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背着景门的债,空有狐媚的皮囊,让她尝尽了冷遇。
巧月只立于树后望着,不动声色。
凤兮在花丛中翩然而行,双颊添了丝润色,触手抚摸过花瓣片片未停留片刻。
此处景致与景园遥相呼应,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却独缺梧桐为伴,少了片片心形叶间筛错的余晖光影。温馨的泥土香经受了雨水的爱抚,卷带着花的气息扑鼻袭来,惹出凤兮心下微凉。
到底不是景门,少了老树梧桐,未见景楼高览,虽清幽依旧,却与景门的孤寂冷清分外迥异,徒增记挂。
几日未归,恍如隔世。前日,凤兮提起回景门看望,却仅得奚云启宽慰着“再等上几日”的答复。景门中虽无父亲,却比此处更令人心安。姨娘冷淡,二姐讥讽,却熟悉在她心中。此处小院虽雅致,可少了分生气,多了分累赘,并不适合她。
归家,看来今日还要再提一次。
走至花丛尽出,凤兮边暗妥如何再开口,边慵懒的靠坐于矮石上,仰首眯眸瞥见檐角未遮住的刺目强光,蹙眉躲开恰瞥见了暗处树后的身影。
“暑气正盛,四小姐不怕晒么?”如此清闲温雅的声音,却比烈日更能惹她燥意,不是东宫承还能有谁。
凤兮起身垂首,唇边宛然而笑,手中的纨扇紧随其上悄悄掩盖余下的一抹讥讽,眸间流光溢彩却只与花草欣赏:“听闻朝中琐事繁多,丞相一向亲力亲为,却不想如此清闲,尚有赏花的心情,偷得浮生半日,岂不有趣?”她说的不急不慢,故作措词,巧笑讽刺之余徒留清雅,并不伤人。
第八章
东宫承笑而不答,凤兮心下厌恶此人的做作,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面上淡笑以“我乏了,失陪”为由转身便走。
这院子四下幽静,徐香绕鼻,佳人背影窈窕风姿,蝶仙揽霞髻盘于左侧,鬓上珠帘一路垂往腰侧,衣着彩带修饰坠地逶迤,行路间裙摆再度拂过花草,在东宫承打量之下漾出翩翩弧度,犹如斑斓水波。与那日相见的夺目怒色浑然不同,反而柔的似水,清雅如风,别有一番韵味。
“纨扇并不适合你。”东宫承轻笑,语出突然。
凤兮蹙眉,脚下未停,又听身后挽留之言:“前日二殿下觐见皇上,被赐住云留宫,晋为王爷,封号南云。”
“什么?”凤兮惊愕停住,侧首疑惑问道:“云留宫不是荒废已久么?”
东宫承直勾勾回视:“荒废了也可以再用。”
但见凤兮回眸收了惊,眸漾清波,令他心生一动。
奚献帝懦弱无能,储位之争明面已有胜负实则悬念颇多。太子招揽南方三王的势力将二皇子留住三年,以二皇子的脾气必会主动示好与三王联姻,趁机吸纳为己用,却不知三王本属太子,联姻为名却是拘禁为实。算算时日,二皇子的第三次大婚不过半月,太子松了戒心自以为事成,更不知三王已被二皇子说服共襄盛举,一同颠覆太子党。太子对二皇子突然回京始料未及,妄图以美人乡阻碍二皇子反击一事已属失策。
二皇子回京数日,此时被允搬进母妃遗留宫殿,这又是否意味着某种肯定?众人皆知太子沉迷享乐,被废是迟早的事。可对入宫封王一事,私底下此人未提半句,面对凤兮神情上也未露出一丝喜悦或兴奋。许是时机尚未成熟不得说,许是信任不足疑虑丛生。
此事经由第三人口中所述,凤兮心中一阵不安,仿若被薄云掩盖的皎月,飘过一片盖了些立时被风拂开,却又紧跟上一朵承接着掩住另一块儿,一片一朵连绵不绝,直到风挥散得累了,月色却仍是时而微亮,时而隐晦。
“怎么?二殿下难道没跟四小姐提起么?”东宫承的语气似是惊讶,实则隐含幸灾乐祸,随着他缓缓靠近,凤兮也感到那股不善的气息。
东宫承何意?
试探他们的关系?
凤兮蹙眉踯躅片刻,待她转身,神色已从讶然转为冷静:“丞相未免管得太多了,就如同这扇,对于不适合的人,还是少说为妙罢,恕不奉陪。”话音方落,微风拂过,广袖轻甩,只留浅浅足印与被遗弃在地的纨扇。
佳人衣着翩翩而去,东宫承面上一笑,心下动容。
二皇子一入京便丞相暗通消息,彼此有了共识。明里,太子有尹皇后、太监总管费忠仁一派相助,对相府早有收买之意。不过与谁合作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定夺,二皇子虽势单力弱却名声极佳,丞相多投注一份资本未尝不可。哪知,二皇子提出的第一条件便是迎出景门四女,这其中定有玄机。
若论二皇子口中所说是因留念往昔青梅竹马之情,特伸援手,丞相心思多变怎会尽信,野心昭著的二皇子又怎会在此时对毫无助益的女子驻足片刻,多生事端?
江山若在手,天下尽归,花虽娇艳,却非独一无二。
二皇子羽翼未丰,却非鲁莽之辈,有此一招必有下文。
“相爷。”躲于暗处的巧月适时出现。
东宫承未瞄巧月,径自捡起地上的纨扇,微眯着眼轻嗅着余香,随口问道:“这几日可有异样?”
“一切如常,三餐颗米未剩,白日也大多看些诗词小赋。”望见东宫承着迷的神态,巧月心下一凉,咬唇垂了首。
“巧月,你虽跟随在此,这差事可不能小觑,多看多想切莫只看表面。”东宫承以扇轻撩过锦带花瓣,信手捻下一朵置于鼻下:“才去了父亲,家中一片败相,试问她可还会有闲情逸致品诗论句?”
“相爷说的是,奴婢愚钝。”巧月语调惶恐的应着:“二殿下也吩咐时刻注意四小姐动向,可四小姐的日常起居均不加以掩饰,却无看出破绽,也无与外界通信,似乎安于现状。”
“呵呵。”东宫承扯唇冷笑。
二皇子已娶的三位妻妾背景各个显赫荣耀,如今“囚凤”岂非无企图?
可若想一举两得?江山、美人又岂能尽归他手?
今日这一幕,东宫承早有预谋,用他之口道出二皇子别存用意,令凤兮本就生了戒备的心平添三分计较。人的心一旦生了旁支便再难挽回,已萌生他念的凤兮岂能例外。
在凤兮留住小院的第十日,宫中生了细微异动。
在十三精甲铁骑的护送下,承奚王的车架一路行往宫中。按照以往,十三铁骑留于宣德门外,承奚王跟着领路的太监总管费忠仁一人直往“萧乾宫”而去。宫中有武将觐见须解剑的惯例,然而此次承奚王佩剑在身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均心里揣摩莫非是皇上授意免礼?
夏献帝过分信任承奚王,朝野中早有议论。对于闲言碎语,文臣弄使暗箭伤人,承奚王只冷笑视之。兵马大权在握,他心中尚不足为快,求而不得或望不可及的才令人神往,承奚王渴求权力之心从不遮掩,不论世人如何评判,亦不愿受旁人钳制,所求所盼势在必得。
“你要记住,你注定是王者,日后的坎坷绝不能退缩!”低沉沙哑的声是弥留在世间最后的托付,绝不会因时日的久远而淡去。那人刻于谈辛之心底的哭泣、怨恨永不磨灭,挖空了血肉,深埋于内脏,如利针穿线揪住所有的痛觉。
“王爷,别嫌奴才多嘴,这几日啊皇上正犯愁呢。”太监总管费忠仁那声哑的犹如被踩住脖子的乌鸦哇哇嘶吼。
微抬首,日头躲进了云后,掩去温度放任阴冷的气流向地面,
两人一路行去,途径细水潺潺的“青石御湖”,曲曲廊道直通往湖心小亭,湖水浮萍,时隐时现斑斓彩鱼畅游其中,欢快自在。先皇后独爱此处,那时湖中莲花朵朵清香袭人,引人驻足轻嗅片刻,心旷神怡。前年,尹皇后令人拔去香莲,投以彩鱼。绿水荡漾,芳香不再,彩鱼更是死了一波又一波,难以养活。
岸边,两三身穿藏青色广绣宫装少女婷婷而立,面向这头频频投以春眸,隐隐含情,各各轻纱软缎,玉 体妙曼,羞涩的面庞青春姣好——正是备选侍寝的宫女。
若非被裹上寝被送往奚献帝所住的萧乾宫,便要等太子点唤一夜风流。服侍了老皇帝,翌日便有尹后“慰问”再无活头,服侍了狂妄太子,却料不到哪日会被虐待致死。但凡想谋个活路的均将心思投放在觐见的官员身上,而承奚王、二皇子乃当首选。
“王爷,这宫女可都是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一手调 教的,赎奴才斗胆问句,您可有中意的?”费忠仁细眼飘了眼,谄笑开口。
谈辛之不语,眼眉未扫,步子果断。
费忠仁轻咳了声:“听闻这景门四小姐姿色卓绝,绝非等闲庸脂俗粉,怕是奴才见了也难以清静。王爷英雄盖世,自然当配佳人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行至了萧乾宫外。小太监通传了,谈辛之一路直入,殿外费忠仁嗤笑一声扭了身往来处而去,经过青石御湖指了那几名宫女,细目眯成了缝,轻哼一声:“你俩今儿晚就去太子那儿侍候,给本公公小心着点!”
两宫女膝盖一软,花容失色。
“侍候的好有赏,侍候的不好……你们家里也有人料理了。”
命运遭受宣判,两宫女已面色惨白,魂飞魄散。
今儿本是费忠仁挑了她们来向承奚王示魅邀宠的,事成了不但出得这随时小命不保的深宫,还有幸博得一侧妃位,未料到承奚王一眼未瞄,如今徒剩被送往太子那儿受糟蹋的下场。
费忠仁冷哼一声:“后儿可就是宫中盛宴,太子殿下赴宴与否就看你俩的功夫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别怪本公公不仁慈!”
两宫女乍听之下,喜颜逐开。
献元十六年 秋
宫中大摆筵席,排场虽大却也不是稀奇事儿。不过此次除了突返京城的二皇子,一直远离盛宴酒色的承奚王也在赴宴之列。
文臣以丞相为首,五品以上皆有幸受邀,武将以承奚王为首,举凡盘踞京中将领皆有资格觐见。对此文臣颇有微言,均被丞相一力压下。此宴以尹皇后的做主,用“文臣、武将应加深往来,有助朝政”的说法举办,名目牵强,听闻令人不解。
究其内幕所知不多,论说有无阴谋,就只有尹皇后、承奚王、二皇子、丞相、太监总管五人心知肚明。
第九章
时辰将至,挑灯照亮漆夜,繁华簇簇,芬芳怡人。宫娥俏丽,蓝色宫装衣袖曳曳,踏月色而来,争相斗艳。
众官员携家中女眷纷纷而至,闺秀淑女皆点艳妆,身着纱衣锦缎,任由广袖衬着柳腰盈盈款摆。待字闺中者纨扇轻遮面,欲拒还迎,纵使容貌出挑的均巧装温润恭顺,隐笑于扇后,以眸光扫向席中,暗自掂量谁更出彩。
年轻俊朗官员络绎不绝,丞相一派以刑部侍郎齐泰雅秀为首,武将一派以虎啸营副将夏允清俊醒目,且此二人家中尚无正妻,当为择婿佳选。闺秀淑女纵然春眸含情暗许芳心,父兄为官者更是小心计较,此两派各司其政,各在其位,攀附一方定要与另一方划清界限,两相权衡下,投鼠而忌器。
佳宴未开,宣德门外,凤兮才走下香车,隐感惴惴不安。
以往宫中夜宴,景如山多半不许凤兮露面,外界虽对她的容貌猜测颇多,却难得到证实。但凡惊鸿一瞥者传诵虽不乏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比喻,却也不排除言过其实的可能,众人全当景凤兮容貌惊人,但“倾城倾国”仍有赖考证。
罗衣轻裾,红衣素裹,广袖翩然飘曳,如此华服她从未穿戴。却见淡色团扇欲掩还露,惶惶不安的眸子时隐时现,日前虽有宫中嬷嬷教导礼仪,初学之下仍不熟练,心下忐忑时步子也止住了。
“怎么了?”一双男性的手为她轻披上素色披风,软语轻道:“别怕,有我在。”
凤兮咬唇微抬眸,奚云启安抚轻缓的笑融融浮现。
奚云启着玉色锦袍,宝蓝头冠,腰缠艾绿鞶带,足踏绛紫皮屦。修长的手轻扶凤兮手肘,半安抚半带领她往宴厅而去。
待行至最后一道长廊,一深蓝衣着宫人疾步上前,慌乱之色浮现于面,才唤“王爷”,却见凤兮而止声。
凤兮垂眸,在宫女的带领下先一步前去小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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