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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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脑满肠肥,你现在已经占了一样了,等你中年秃顶,看你怎么哭。”
那天晚上黎先生很焦虑的照了很多次镜子,主要是审视他的发际线。
假期结束后,我和黎先生返回了公司,这是历史性的一天,不知是谁将我和黎先生的“绯闻”流传出去,弄得人尽皆知。其实这段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了,我们总是同时请假,同时销假,同时生病,同时康复,就差手拉手公开亮相了。
在事实面前,想象力越强大,后果越脱离轨迹,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至今还没有一个同事敢直面问我内情,更遑论黎先生。
消息传进我和黎先生的耳朵里后,我们都出奇淡定的用短信问候彼此,佯装若无其事的投入工作,五点半一到,各自回家,回我们的家。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数日,背着我暗中谋划一切的黎先生终于跟我摊牌了,虽然事先我已经有了预感,但听他亲口告诉我时,还是呆愣了一分多钟——黎先生要自立门户。
我说:“我从没想过你也想下海。”
他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
我问:“下海?”
他说:“是自立门户。”
我说:“哦,好吧,自立门户,钱呢?”
黎先生列出一张单子,上面简单写了几个数字,每个数字后面都跟了一个人名,他解释说这些就是现有的资金和投资人,最大的合作伙伴愿意拿出三百万。
我没理会那三百万,指着“黎鹏”那一行,问:“你居然拿得出一百万?”
他乐得合不拢嘴。
我想想私藏的小金库里的三万块钱,想抽他的心都有了。
我说:“你有一百万,咱们买套房子,再过几年,这套房子就价值两百万了!”
他说:“老婆,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你是苏珊啊。”
我不语,抿抿嘴,本想说:“万一你自立门户血本无归了,咱们连这一百万也没有了。”现在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心道,假如我不让黎先生试一试,将来多半会埋怨我。从侥幸心理上说,不让他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对他而言就永远意味着“会成功的,只可惜没有做”,既然这样,我是不是该学一学苏珊?就算黎先生失败了,我们损失的也只是金钱,不是夫妻关系。
苏珊,是赌神巴菲特的妻子,在巴菲特手里只有一万美金的时候,她选择让巴菲特去投资而不是买房子,十年后,巴菲特赚到了人生里的第一个一百万,若干年后,他成为了世界首富。
我不企望黎先生会成为巴菲特,但我愿意做一回苏珊,因为那两个字在我们中间——夫妻。
几天后,黎先生向总公司上交了辞职信,总公司高薪挽留,以为这只是一种要挟的姿态,但黎先生去意已决。很多同事私下试探过我的看法,这说明舆论普遍认为我知道内情,我确实知道内情,但我不愿向舆论坦白,对此只是模棱两可的说:“哦,追求事业去了吧。”不久,又有了新的传言,他们说由于我们的关系已经曝光,黎先生是为了我能留下而选择离开的,这叫无声的成全。
我笑而不语,觉得沉浸在这种流言中,挺幸福的。
黎先生和他的合伙人拿到了国外一个内衣品牌的国内代理经销权,不管从价格上,还是设计和材质上看,这个品牌都属于内衣界的法拉利。好在是现在,倘若倒退十年,它在中国市场可能只有死路一条,虽然现在的市场也不乐观。
新品牌入驻,要选择消费水平最高的城市,最黄金的地段,最高端的商场,租金最昂贵的店面,聘请最高级的销售员,一切都要“最”,要让消费者认为它是最好的,不选它是最傻的。当然,它面向的消费客户也是“最”有钱的,也不排除一些不是最有钱却愿意追求“最”的客户群。同样,它的“最”也意味着前期将投入同样“最”级别的资本。
我为了这个“最”担忧了几个月,担心黎先生和合伙人的那几百万连半年也撑不到,每个月都对租金账单,员工工资,公司各项开销咋舌皱眉。
但我和我的黎先生,一直对这个品牌抱有深深的幻想和期望,我们乐观的认为,不用五个月就会吸引一批投资商,不出八个月,我们就会占领一部分高消费市场,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前景无限。
可仅仅坚持到第四个月,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市场是那样难以攻占,钱是那样不值钱,我不得不先黎先生一步强迫自己抽离之前的主观立场,站在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又询问了几个朋友的意见,她们都认为我和黎先生的作为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新鲜人,初生之犊不畏虎,以为遍地是黄金,这样盲目的投入是绝无可能成功的,除非天生行大运。
黎先生曾经突然兴高采烈的跑回家五次,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机会来了”,我每次都尖叫着扑过去搂住他:“快说,快说!”但是几天后,我们依然两手空空。
机会似乎很多,每次都带来了巨大的商机,但是“那些人”最终都没有注资,他们选择了保守观望,黎先生的自信心便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消磨殆尽。
我想,假如我只是黎先生的朋友,或许我还会很理性的告诉他,市场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要将“追求奢华的内在美”这种观念灌输给一部分的有钱人也是需要时间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这样的资本撑过最艰难的“开始”?
钱如流水一样的流进市场,却没有丝毫回报,望着无底洞,我也曾经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过强烈的质疑,时常不断地问自己:假如当时我一意孤行的将黎先生拦下来,宁愿在以后的几十年都面对他的埋怨,也要坚持用那一百万买房子呢?答案是,我想不管再给我多少次的机会重新选择,我都会站在“支持”的立场上鼓励他,因为一个男人的梦想是需要被成全的,抹杀它也意味着否定了他,这个“他”还是我的丈夫。
Miumiu以前和我说过:“女人只想着成全男人的梦想,男人却只想着成全自己的世界。”
我觉得这话也对也不对,男人确实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世界而活的,可是每个男人的世界里都圈禁了一个女人。在黎先生的世界里,有我,他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成全了他,等于成全了我自己,和我们这个家。所以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即便这个世界即将倾塌,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那个月的最后一天,他比往常都更疲惫的走进家门,对着我煮的一桌子菜叹了口气,强撑起一个笑容说:“有个客户看上了咱们的牌子,再过一个月公司就有转机了!”
我也笑笑,拉着他走进厨房,挽起他的袖子,打开水龙头,按了两下洗手液,默默地帮他洗手,然后一抬头,望进他带笑的眼睛里:“我相信你。”
之后的几天黎先生都是神采熠熠的,每天都会带回一个好消息,不管大小都会和我分享,他望着我的眼神充满渴望,我的一个笑容和一句话都变得无比珍贵。
我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我知道就是全世界都质疑他,我也不能有丝毫动摇。
抽空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娘家,特意支开我爸,问我妈有多少私房钱,她粗略的算了算,可以拿给我五十万。
这五十万对我妈来说,是一辈子的盈余,对黎先生来说,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但我总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到处奔波,我却什么都不做。
临走前,我千叮咛万嘱咐我妈,不要将此事透漏给我爸,我心理上的那道坎还是在的。
Miumiu说我最近总是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问我是不是为了钱而发愁。
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并且暗中提醒自己回了家就要拿出最自然的笑容。
Miumiu说:“女人多半只会为了两件事发愁,一是男人,二是钱。黎先生现在正为了成全他的‘事业’而奋斗,事业靠什么,说白了还不是钱么?”
我笑笑,趁机试探Miumiu手头有多少富裕。
Miumiu的存折里竟然有三十万,是我的十倍,我惊叹了,但Miumiu安慰我说,一个对感情生活屡次失望的女人,能相信的只剩下钱了。
黎先生爸妈那边,我是不能去的,我将我的关系网扫了一遍,预支了将近一百万的储备,对黎先生只字未提,不想透支他的精神负担。
好的不灵坏的灵,我的担忧最终成为了现实,其实它早晚都会发生的,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第五个月的中旬,黎先生开始用“烦躁”代言他的一切情绪,他食欲大减,短短半个月就瘦了七斤,他睡不安宁,我每晚都听得到他的唉声叹气,他时常走神,我和他说几个笑话,他乐得牵强,一问他哪里好笑,他只是一脸茫然,然后语气不耐的说:“我现在没心情听笑话。”
从那时候开始,黎先生没再给我看过账单,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粗略的在纸上算过,到这个月黎先生应该已经负资产了,下一步可能是向银行贷款,或四处借钱。
拿什么贷款?我们手里只有这套房子。
我不安的环视房内摆设,忽然有种即将失去它的感觉,就这样惶惶忽忽的过了几分钟,黎先生突然跑回家,换了一身西服,看了看表仿佛在计算堵车的时间,顺便通知我他把车卖了。
我说:“那辆车本来就是二手的,卖的钱恐怕连工资都不够给的。”
他说:“难道卖房子么?”
我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我没意见。”
他惊讶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做出了反应:“你什么意思?”
我慢慢靠近他怀里,感到他身体的紧绷,伸出手不断地按压他的背部肌肉,玩笑道:“咱俩天天相对,你心里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么?难道要我看着你卷铺盖睡马路,自己心安理得的住房子么?要真是那样,我还要这个房子干什么?”
黎先生的手缓缓在我背后收拢,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透露了他的疲惫:“不管怎么样,房子都不能抵押,我会有办法的……”
黎先生所谓的办法,大抵就是向他爸妈伸手,或是说服合伙人注资吧。
他爸妈最多能拿出七八十万,我想。至于合伙人,我乐观向上的认为他“也许”有另一个三百万。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星期后的周三晚上,黎先生彻夜未归。
凌晨四点半,我醒了神,坐在床上,一手摸着旁边冰冷的半张床位,一手揉着太阳穴,正想到厨房倒杯水吃两片头痛药,却在经过客厅的时候,被一个细微的动静吓住。
回头一看,仍是一室漆黑,黑暗中有一点火光。
我走了过去,蹲在那个手上叼着烟却并不往嘴里送的男人身边:“几点回来的?进屋里睡会儿吧。”距离上次戒烟成功后,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按掉烟头:“我睡不着。”
我问:“公司出了问题?”
他叹道:“是啊……老陈决定不再注资了。”
老陈就是那个曾经拿出过三百万的合伙人。
我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漏跳了一拍:“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能怎么办?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深呼吸三下,两手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才鼓足勇气道:“要不,咱们关了它吧?”
我分明听到黎先生抽气的声音,仰头看他,他正望着我,我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谴责。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也知道这个决定黎先生是下不去手的。它就像是黎先生的孩子,关注了他的心血和心力,他如何能拿得起屠刀快刀斩乱麻?他不能,我能,就算我不能,我也必须替他拿这个决定,我宁愿当一辈子罪人,也不能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步。
决定去做一件事很难,决定不去做一件事更难。
我似乎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良久,才听到他声音凉凉的回答:“我……我想再等等,也许很快……”
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事实,甚至被我方才的当头棒喝打的半醒了。
我趴在他的膝盖上,哽咽道:“好,那咱们再等等……”
我们都知道这个“等”字背后的代价。
我妈把存折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念叨了一句:“真是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我接了过来,垂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妈。”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母女俩不用说这个,这笔钱好好用,妈只有这么多,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心里难受,却不能在她的面前哭出来,我要是哭了,我妈会更担心。
同样对我力挺到底的还有Miumiu,她将“小金库”郑重其事的交到我手里后,半真半假的开了句玩笑:“反正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估计连婚都不结呢,这笔钱就当是我给我未来干儿子的赡养费了!”
我感激的搂住Miumiu,听她在我耳边念叨:“哎呦你可真够肉麻的!”
黎先生从我手里接过存折后,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话,坐在沙发上愣神。
我连忙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希望他心里好受点。我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他搂得我很紧,不说话,只是喘气,很久很久以后,才在我的肩窝里憋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不委屈,一点也不。”
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人很疲惫,意识却很清醒。
我枕着他的手臂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月亮,他从后面搂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将这几个月的辛酸一次道尽。
他说,让他最难过的不是合伙人不再注资,也不是客户临时改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帮他为名,从中获得私利。
我对他说:“商场如战场,那个时候你怎么会那么相信这个人?”
他说:“我当时需要朋友,也需要帮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宁愿真心的相信他是我的战友,而不是扯我后腿的小人。”
这是我所知道的黎先生唯一一次的天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我安慰他说,还会有合伙人的,一定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关上你的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他说,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真的是但愿如此。
没过几天,Miumiu带着一个银行客户经理的名片前来找我,她说这位赵经理是她的朋友,可以帮我争取最高额度的贷款。
我看着名片上的名字,赵希,单单就是为了这个名字,我决定去见见她。
通过电话,我和赵希约在一家不知名的咖啡厅里,室内灯光昏暗,客人稀少,每块聊天区都由三组沙发环绕而成,很适合谈生意,偷情,或是现金交易。
我很紧张,甚至有点尴尬,脸上挂着刻意维持的笑容面对着赵希的打量。虽说她是Miumiu介绍的朋友,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她的善意。
在和赵希简单的一问一答中,我将家里的情况叙述了一遍,然后满怀期望的问她,我和黎先生的房子最多能抵押多少钱。
赵希思考了良久,那是我喝掉半杯咖啡的时间。
我以为那是她在顾及Miumiu的面子又不好将实价告诉我而为难,于是忍了忍,我还是提醒道:“没事,您就照实说吧。”
赵希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以前见过你。”
我说:“啊?”
接着:“哦。”
最后说:“在什么地方?”
赵希露出很诡异的笑容:“在你爸钱包的夹层里。”
我问:“什么?”
心里的警钟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嗡嗡”声。
我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然后说:“我爸的钱包?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扬高,因为我突然感到很紧张。
赵希对我冷笑了一下:“你说呢?那时候咱们通过电话,你还警告了我一些话,不记得了?”
我皱着眉,不太确定的说:“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吧,我怕我猜错了误会你。”
她说:“你爸这么有钱,你干嘛还出来贷款?你爸不是和你妈复合了么?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也挺大方的。”
我一下子站起身,两条腿抖得又恨不得立刻坐下去,只好撑着桌面向前倾着上半身,瞪着她说:“你就是那个第三者?”
她也拉长了脸:“我当时和你爸是你情我愿的,没有谁是第三者。”
我咬咬牙,一手抓起桌上的名片,捏成一团:“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今天跟我绕了这么久,感情是没事找事啊!”
她耸耸肩:“算你倒霉,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我很快就夺门而出,不是我不敢和赵希当面理论,只是因为我很想大哭。赵希享受着我如何求她,端出高姿态,将上次在口上吃的亏一次性挣了回去,还有利息。而我呢,我才在我们全家的敌人面前摇尾乞怜,便在下一瞬被对方拆穿了背后的真相,我只能表面强装着坚强,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能想到“不要脸”、“卑鄙”、“无耻”、“下贱”这类没什么杀伤力的词,我的口才完全失了准,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穿对方的装备。
冲出门口的时候,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抹掉第一颗掉下的眼泪。这真是最屈辱的一天,为了黎先生,我尽了一个妻子的职责,却不得不为我爸曾经犯下的糊涂买单,被人消费。
假如我能再坚强点,或许我真的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赵希轻笑一声,说一句:“哦,就是你啊,幸会,幸会。”接着再当以前的事都被粉笔字擦掉了一般,为了那笔贷款和赵希公归公的处理正事。
可是我一想到我妈递给我存折时的表情,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奔进家门的第一瞬间,我就大步流星的冲进屋里,喊道:“韦原!你出来!”
我妈一脸慌张的从客厅走出来,后面跟着我爸。
我指着他叫道:“你之前那个女人,是不是叫赵希!”
我爸愣在当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妈白了脸。
我“哇”的一声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哭了将近一个小时,话说不出来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歪在床上,脑子是满的。我妈走进来三次,问我事情的原委,我一个字都没说。我爸也进来两次,不敢问我话,就只是被我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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