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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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姚三缄其口,死活不肯告诉我黑室在哪,我等了几日,也不见冥洲黑室的使者将我拖过去。

我便认定师父那日只是吓唬吓唬我,其实他心里还是疼我的,并不是真的舍得让我去黑室掉一层皮。

这么个想法让我雀跃不已,隔日就颠颠跑去了朝容殿,准备向师父坦白一切,顺便再向他道个歉。

然而朝容殿门口把守的侍卫却是面色凛凛若寒霜,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容瑜长老不想见我。

我起初以为师父是在闹别扭,拉不下来脸和我说话,但只要我坚持每日守在他门口,他迟早会被我感动。

就好比凡界那些花魁姑娘和穷书生的故事。

花魁姑娘总是多才又出众,美貌又高傲的,书生需要在姑娘的楼下整日整日地守着,时不时吟上几首才华横溢的情诗,才能换来她感动之余的青睐。

于是我每天都在黎明破晓之际准时站到朝容殿的正南门外,从清晨站到晌午,回摘月楼吃过午饭以后,再来立定如松地站到傍晚。

然而转眼十几日过去了,朝容殿正南方的鎏金大门,却不曾为我打开过。

每日傍晚,冥司使都会召我去冥殿。

夜空星芒璀璨,月华流泻百转千回。

我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前,一边磨墨,一边发呆。

“在想什么?”夙恒问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上好的天云砚台中溢出几滴红墨,溅在素纱袖口上,缓慢晕出霞色。

“君上,”我将研墨用的墨锭搭在砚台,脱口问道:“你是不是缺一个书僮?”

“书僮?”夙恒抬袖握上我的手腕,向他那边拽了一把。

我脚下踉跄一步,跌坐在他腿上。

“不缺书僮。”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又道:“不过常想见你。见了一次,还想要下一次。”

他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尖,“你呢?在朝容殿门口站了十几日,可曾有一日想到我?”

我在夙恒怀里使劲蹭了蹭,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发觉这种努力无异于蚍蜉撼树后,我轻声叫道:“君上…”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颊,嗓音低哑而撩人:“别动。”

“再抱一会就放开你。”他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苏幕遮

晨光拂晓之际,我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个滚,觉得今日的床垫格外平滑,被子也格外松软,就连枕头都沾着沁人心脾的菩提香气。

我睁开双眼,入目是金钩挽起的云缎帷帐,窗外茂盛的菩提交错,碧影婆娑生姿。

推开被子坐起来,直到走下玉砌高床,我才惊觉这不是摘月楼,而是冥殿的内殿,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再无半点刚睡醒的混沌。

昨夜,夙恒抱了我很久,我在他怀里窝的十分舒服,似乎就那样睡了过去。

难道说在我睡着以后,他又把我抱来了这里…

从冥殿出来时,恰逢朝阳初升,苍苍天穹浩渺,彩霞灿若织锦。

青石铺就的规整宫道上,我沿着琉璃宫墙的边角向前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满院玉蓉树的摘月楼。

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上挂着的月令鬼玉牌变得滚热,贴在我胸口引出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我不得已将它取了下来,松手后,它兀自漂浮在了半空中。

晨间日光尚且熹微,月令鬼玉牌却自顾自发出一阵幽光,缓慢向前移动。

我跟着鬼玉牌往前走,发觉它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却不料它将我指引去了冥洲黑室。

时值晌午,纷杂的树影错落横斜,巍峨萧索的宫门前,面无表情的侍卫们在台阶上站成了两列。

高近三丈的巨大石碑立在正门的一侧,其上以狂草刻写着“黑室”二字,许是因为年代久远,那字的周围生了层青苔,石碑上还有风干的血迹,深红幽绿,触目惊心。

近旁树杈上的乌鸦戚鸣两声,冷风吹过,带着欲盖弥彰的浓厚血腥味。

然而最让我觉得可怕的是,那些把守在外的侍卫,每一个的本形都是野狼。

许多年前,有一群狼妖闯进了我的家,那一日,爹娘都在禁法下化成了飘散的烟灰。从此往后,我做过的每一个噩梦都与狼有关,在那些梦里,我总是拼命地往前跑,身后有一群满口獠牙的狼在追,遍地都是破败的断肢残骸,那些尸首无一例外睁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狼嚎。

初始于心房的恐惧感一直缓慢延伸到我的脚趾,并且逐渐渗进了骨头里,我将月令鬼玉牌握在手心,转身预备打道回府。

“月令大人安好。”四五名身着黑衣的使者拦住了我,而后用那秉公执法的声音说道:“我等恭候大人多时,刑具早已备好,劳烦大人随我等进入黑室。”

他们一行人皆是彬彬有礼,然而这种感觉却是极其微妙。

就好比屠夫杀猪前,温文尔雅地询问那头猪:“猪兄,大刀已经磨好,请问可以宰你了吗?”

见我脚步不动,有一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只素白信鸟,缓缓开口道:“十五日前,冥洲黑室接到了容瑜长老的命令。”

他顿了半刻,接着道:“月令出言无状,当以笞刑杖责三百下。”

杖责三百这四个字让我的心陡然凉了半截,我不相信师父会对我这么狠,哑着嗓子问那位使者:“十五日前的命令,现在还算数吗?”

“月令大人有所不知,”他面色和善,语气轻缓:“长老下惩戒令给冥洲黑室后,有十五日的撤令时间。倘若在这十五天内,长老仍旧坚持这道惩戒令,黑室才会依令执行。”

“我不信…”我攥紧了袖口,哑声道:“都让开,我要去朝容殿找容瑜长老。”

“若是容瑜长老愿意见月令大人您,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大人还是莫要为难我等,逼我们与您动手。”黑室使者拱手抱拳,继续说道:“笞刑已经是冥洲黑室最轻的刑罚,受过三百杖笞刑后,只需卧床三年,便可完全复原。”

“卧床…三年?”我抬手放飞一只信鸟,那信鸟朝着师父所在的地方疾速飞去,刹那消失在碧天云影中。

“等一个时辰,”我把手心的汗擦在裙摆上,强作镇定掏出一小袋地瓜干,“如果容瑜长老不来,我就随你们进去。”

日影在斑驳的宫墙上渐渐淡了下去,树杈上的乌鸦不知啼了多少声,我手里那把地瓜干早已吃完。

黑室使者再次躬身行礼,恭敬道:“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我知道了。”我喃喃答道:“走吧。”

刚踏入冥洲黑室的正门,潮湿腐败的气息和浓稠的鲜血味就扑面而来。

幽暗深广的长廊中,昏黄的灯影漏了满地,两侧都是天山玄铁锁死的牢房,痛苦至极的呻。吟声和惨叫声从那门缝中溢出来,令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手提血灯的黑衣侍女打开一扇铁门,引我走了进去。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油灯,房内无风,可那盏油灯却在晃荡,曲折的光影折在房屋中央的铁床上,将粗糙的铁锈映得更红。

月令鬼玉牌再次悬空,周身围绕着一层黑雾。

黑衣侍女欠了欠身,对我温言软语道:“等到三百杖结束,鬼玉牌上的惩戒令便会自行解除,重新回到您手中。”

两个壮汉提着一桶赤椒油走了进来,油水滚沸,冒着骇人的白气。

几个黑室使者站在门边,其中一个双手捧出笞杖,掷于油桶中转了几圈,再拿出来时,那干硬的笞杖就沾满了辛辣的沸油。

我窒住,指尖已然凉透。

“这是容瑜长老特意嘱咐的。”一旁的侍女解释道,一边还向我展示长老令上的文字,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直到第一杖重重打在我背上,我还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对我。

杖责三百下,他大概是想直接打死我。

受刑时原本要趴在铁床上,但我执意要靠在墙边站着,我和行刑的使者两相僵持了一会,那位壮汉最终还是同意了。

倒是一旁的侍女再次开了口:“恕我直言,最多第二杖以后,您就站不稳了。”

第二杖下来时,我双手都按在坚硬发冷的墙壁上,背后痛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后背,双腿也仿佛悬空了一般,完全使不上力气。

果然站不稳了。

我面对着惨白的墙壁,想到从前等师父回家的时候,门边的墙也是这么白,只要他一推开木门,我就会又跑又跳地扑上去,高兴的不行。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被他拽着脖子后面的毛直接扔飞。

后来我化形,即便九尾狐天生一副好皮囊,化形之后必然倾城绝色,他仍旧不会多看我一眼,和我说的话越发的少,回家的次数也越发的少。

那日的朝容殿,我送师父的瓷瓶碎了一地,换不来他一语置评。

我终于明白,也许他不仅不想理我,不喜欢我,甚至还很讨厌我。

第三杖过后,汗水从额头滚落,我疼得快要晕过去,然而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安静了。

黑室使者手拿笞杖在油桶里搅弄的声音没有了,侍女小声计数的声音没有了,行刑者沉重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我转过身,看到他们这些人全部恭敬地跪了下来。

“属下见过君上。”他们谦卑伏地,行着大礼,异口同声地说道。

天山玄铁制成的铁门边,夙恒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他的身后站了几十位冥臣,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跟到这里。

而后我想起来,大概今天是君上和群臣巡视冥洲黑室的日子。

夙恒拉过那扇铁门走了进来,经过千锤百炼的坚硬门框陡然碎成残屑,纷纷扬扬散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归字谣

入夜时分,晚风静郁,宫灯明辉通透。

我趴在白玉高床上,脸埋在柔软的云棉枕头里,闷声道:“我可以自己上药。”

等了一会儿,仍旧没听见任何应答,我把脸埋得更深,又叫了一声:“君上…”

结果君上抽掉了我的枕头。

我的脸一下撞到了床垫上,后背的伤口一扯,顿时疼得眼泪汪汪,而后听到夙恒低低道了一句:“你若执意自己上药,怕是比现在疼上百倍。”

这话尚未说完,他着手解开了我的衣裙,然而背后伤口处衣服沾着血肉,轻轻一扯都是难言的痛楚。

我蹙眉忍着,却感觉素纱衣裙被褪至腰际,后背全然光。裸,脸颊又是一阵滚烫。

他的手指微凉,刚触及我的后颈,就让我禁不住浑身一颤。

“这么敏。感。”他嗓音低哑道。

我听了夙恒的话以后,耳根如有火烧,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今天…门外有那么多冥臣,你直接把我抱走了…”

“无妨,挽挽最重要。”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沿着我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那药膏渗入伤处,激起一阵沙沙的钝痛。

我攥着蓬松的被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晚上只能趴着睡吗?”

他的手指一顿,“很难受?”

我咬唇,感到难以启齿,半晌后切切低声答:“胸…压得有点疼…”

“还好只挨了三下。”他忽然出声道。

我静默了半晌,方才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的月令鬼玉牌…好像还在黑室里。”

话音才落,夙恒就将鬼玉牌放在我面前,“顺手带回来了。”

纱帐外华灯明灿,照得那块玉牌泛出柔和的浅光,全无之前黑雾缠身的狰狞模样。

我凝眸看着那块鬼玉牌,声音微微低涩地问:“这上面的惩戒咒也被你解开了吗?”

他淡淡答道:“以后也不会再有。”

眼睛里好像有了迷蒙的水意,缓慢凝成模糊不清的泪光,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侧过脸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夙恒拿来一只枕头,约摸是方才那个云棉枕的两倍大,枕芯填满了柔水草,触感不软也不硬。

而后他扶起我的肩,将这只枕头垫好。

待他缓慢地松开手,我的下巴已经抵在了枕头上,后背没有了火辣辣的刺痛,胸前也不再有压迫感,一时竟然舒服得紧,忽地来了一阵困意。

夙恒抬手放下床帐,灯影摇曳,锦帐流光。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挑开我耳畔的长发,语声低缓道:“睡吧。”

这日半夜发了场噩梦,我从睡梦中惊醒时,额头冒汗,后背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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