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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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心知:她被陶学义和傅承林赶走了。

她午饭还没吃呢!这帮男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她愤愤地想着。可是没办法,老板已经发话,她一边应好,一边拎着公文包出门。

室内再度安静,只剩下陶学义与傅承林。

陶学义推杯换盏:“品一品茶?”

傅承林问他:“温临和你认识几年?”

陶学义自接自话:“茶是西湖龙井,茶叶棍子竖在杯里,叫做茶柱吉利,近来有好事发生。”

傅承林戏谑一句:“这预测不准。4473号股票操纵案,快被曝光了。”

黯淡灯光下,陶学义的瞳孔微微收紧。他像鹰隼盯住猎物一般,目不斜视,声调降低道:“你明白我的苦处,我晓得你的难处。零几年的时候,一家基金的前台能挣到几十万,现在大环境不好,股票市场持续走低,深挖哪一家公司挖不出猫腻?还是你想换一个谁也讨不到好的结局?”

傅承林没被他牵引话题,依然透彻道:“你应该是第一次做这事儿,经验不足,露了马脚。张经理心理素质不过关,三翻四次约谈大客户。你们还帮公司做了假账和财务欺诈。网络的推广用力过猛,从微博覆盖到了微信,股价一直在涨,那位老板差不多要套现走人。”

他说完,推拉门又被打开,服务员进来端菜。

他面前被摆上了凉拌牛肉、松茸炖花胶、鲍鱼海参汤。可他根本没动筷子,还说:“我已经吃过午饭。”他将一盏冷盘往前推,目色淡淡,看着陶学义:“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姜锦年身上。我今天准备和你谈收购。”

陶学义笑道:“泉安基金就算垮了,扶不起了,沦落到最下等的一层,也不会被你收购。我们放着公开竞标不做,白白便宜你吗?”

“原来你考虑过公开竞标。”傅承林道。他与陶学义对视,眉眼不见喜怒,哪怕陶学义面色冷酷,他也没动一丝肝火。

傅承林上大学时,曾与陶学义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陶学义路过学校找他爷爷——他爷爷正是声名远扬的陶教授。陶教授到了迟暮之年,经常住在职工宿舍楼里。他备课、写论文、批改作业,偶尔回一趟家。他是学生眼中的好老师,却不是家人眼中的好长辈。

那一年,陶教授最器重的学生,凑巧是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傅承林。

陶学义要和陶教授说话,也得排在傅承林之后。陶教授对着傅承林,谆谆告诫一番,传授他的思路与技巧,一时忘记了孙子的存在。

而傅承林拽了陶学义一把,将他拉到了陶教授面前。他们三人都笑了,站在温暖的阳光下。

今时不同往日。

傅承林假设了一种局面:“我联系财经记者,公布真实信息,4473的股价会一字跌停。你的资金被套牢,解不了套,亏损了钱,新三板股权还是一团糟。”他站起身,推开玻璃窗,观望着后院花园,又道:“银监会和证监局的介入调查,将让你名誉扫地,陶教授半辈子的名声毁在你身上。”

最后一句话,堪称诛心。

陶学义只觉一团闷气堵在肺部。他猛灌自己一碗汤,失笑:“你也是陶教授教出来的学生,你背地里和我来这一手,他知道了能高兴?”

傅承林游刃有余道:“至少我没被八千万收买,没有做过假账,背叛证券行业。”

他友善地提醒陶学义:“所有股民都能上网。你可能认为一两个普通人没威胁性,但他们集合在一起抱团,成千上万地发声,造成舆论攻势,你就没法儿忽视。”

陶学义掐揉了一下两眼之间的睛明穴。他逼不得已,只能亮出底牌:“你的夫人姜锦年在我们的合同里签过字。合同纸面上有她的指纹,文件的骑缝也有她的私章。那是新三板小企业的幕后条约,摘清了我们泉安基金,只以她的个人名义跟企业谈条件…”

事实上,那份合同的内容十分刁钻歹毒,侧面看出张经理内心的害怕与担忧。编号为4473的烂股待在他手里,就像一条贪婪的恶龙。而尼采曾经告诫过世人:一个人与恶龙缠斗久了,自己也将成为恶龙。

傅承林却道:“是么?”

他看起来毫无惊讶之情。

陶学义几乎以为他脸上动过刀,导致他失去了面部神经,永远都是一派淡定和悠然。陶学义倍感压力之时,又记起那份合同放在了李工的办公室。而李工出差好几天了。文件还在吗?文件安全吗?这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陶学义的大脑皮层骤然发麻,突生一种被电流刺激的受挫感。

他早想过纸包不住火,而一切问题的根源来自于他的筹码不够多,只要牵制住了姜锦年,就能攀上傅承林,继而拿到一大笔的新资金——他的计划虽然不完善,也应该能救急。

但是,合同没拿出来之前,他无法和傅承林多说。他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场谈话之前,傅承林曾经认为事情仍有挽回的余地。但他现在改变了意见。他给陶教授打了个电话。解决完这件事,他才返回自己的公司。

隔天也是股票交易日。

4473号股票被人实名举报。那位举报者,正是某顶级大学的陶姓教授。他写了一封公开长信,痛斥证券行业的不道德行为,倡议所有从业者,时刻坚守法律底线。他认为,任何突破法律底线的行为,都是在侵害守法公民的利益。

他的手稿登上了新闻。

底下有人评论:你不犯法,别人犯法,别人就能挣到钱。这种老教授在校园里待了几十年,榆木疙瘩脑袋,不清楚社会上的规矩,他自个儿要是有孩子出来工作,他第一个跳出来护崽子。

姜锦年很想回复一句:他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家的孩子。

可她没有。她要帮老师留面子。

泉安基金陷入一场被调查的僵局。几位核心员工辞职,大量客户要求赎回资金,而股票基金的净值暴跌,迫使公司内部拆东墙补西墙,借新账补旧账,股权投资部门也一蹶不振,傅承林那天中午的预言逐一实现。朋友圈里流传着小道消息:陶学义携妻儿逃到了新西兰。原来他早就有了新西兰的户籍身份。

有钱人怎么同时持有中国国籍与外国国籍呢?

很简单,他们只需要一张港澳通行证。

从新西兰抵达香港,过海关时,就使用新西兰的护照。而从香港进入内地,就使用中国护照的港澳通行证。每个国家的公民信息都是他们的内部机密。一般情况下,国家与国家之间不会共享公民的身份数据。

陶学义携家带口地退离市场,泉安基金差不多要面临清盘的命运,但有人经过多方磋商,开启了一对一收购模式,目前已经进展到“内部立项”的流程。

姜锦年懒得关注。

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不低于十四个小时,散漫得像一只家养的猫。怀孕三个多月,她的腰围一点没改变,体重也不见涨,倘若不是早孕反应和B超作证,她都要以为自己没怀孕。

这样也好,姜锦年心道:婚礼上,就没人发现了。

她去试婚纱的那一天,挑选的款式都是收腰、低领、长裙摆。傅承林对收腰没意见,但他对低领很有意见。姜锦年与他争执了几句,也没坚持自己的审美,听他的话换成了中高领设计。随后,裁缝带她去测量尺寸,一天的时间就这么消耗掉了。结婚真费事啊,那时她腹诽道。

然而,当她从房间走出来,见到傅承林,她又蹦蹦跶跶迎向他,雀跃地问道:“我是不是超漂亮?”

傅承林说:“是。”

她蹙眉:“只有一个字啊,你好敷衍。”

他照例诡辩道:“你给了我两个选项,是和不是,我诚实地选了第一个,怎么能算敷衍?”

姜锦年若有所思:“你说得很有道理。”

傅承林拍拍她的头顶:“勤思考,多动脑。”他的手被她捧住,她并不避讳地提及:“我们大学的时候,你也喜欢对我说这六个字。什么意思?嫌我笨?”

傅承林静默,少顷,他回答:“那倒不是。”

他说:“希望你进步,过得更好。”

姜锦年没听出他的深意。她一整天情绪高涨,只在回家途中有些困,她自认为气血充沛,精神抖擞,硬撑到夜里十点没睡觉,直至傅承林陪她上床。她卧在他怀里,不到一分钟,就睡得失去了意识,恍如梦寐时,他稍微拢紧了她的后背,似有一种莫名而又隐秘的深情。

第88章 似锦(结局)

立夏过后,天气逐渐转暖。六月初,温度攀升得更高,连续几天都是晴朗的好日子,适合结婚,也适合度蜜月。

六月三号当天,姜锦年穿着她之前选定的婚纱,面朝一扇落地镜,安安静静地发呆。她握着捧花,又放下来,眼眶有些酸涩潮湿。但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她舍不得落泪。她将一只手按在镜面上,张开五指,触碰光影中的世界,玫瑰和百合的淡淡芳香在空气里浮动,如梦亦如幻。

许星辰由衷称赞她:“好美啊,你今天就是仙女本人。”

姜锦年道:“我又瘦了两斤。”

许星辰忽然有些紧张:“你还怀着孕啊,你不能节食。”

姜锦年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每天按时吃饭。”

许星辰思索道:“也许你的营养都给了小宝宝。”

姜锦年双手背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能从我的外表上看出我怀孕了吗?”她驻足,站在许星辰面前,方便她审视自己。许星辰顺手搭上姜锦年平坦的肚子,感叹道:“除非他们眼里带了X光扫描仪,不然不可能看出来吧…”话没说完,她又有新的疑问:“你很在意被人说是奉子成婚吗?”

姜锦年稍作迟疑,压低嗓音说:“我领结婚证的时候,没想过要做母亲。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

许星辰一时百感交集:“年年,你没有被迫辞掉工作,在家生孩子养孩子吧?”

姜锦年瞥她一眼:“我是自愿的,我卸完货就去找工作。”

许星辰轻轻抚摸她,鼓励道:“还有六个月!你就能卸货了!”许星辰一向秉持着发散性思维,很快联想到了更多的麻烦:“你立刻投入事业的话…婴儿每天都要吃奶,你还得喂奶啊。怎么办,早晨挤奶到瓶子里,放冰箱冷藏吗?”

姜锦年脸颊涨红,好一会儿才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她戴上一双精巧的蕾丝手套:“几个月前,我想为孩子做牺牲,完全脱离工作。但我现在反悔了。全球的金融市场每年都在变化,波动率越来越高,投资组合越来越复杂。我离开市场的时间越久,付出的成本就越大,我还是要坚持我的职责。不过,我会尽力平衡家庭和事业。”

姜锦年挑起窗帘的边缘,望向一片绿意萌生的草坪。灌木丛郁郁葱葱,黯淡树荫垂落在地面,照拂着一排又一排的豪华轿车。而她喃喃自语:“你看,他的朋友们都是这样的,我不能差得太远。”

许星辰一知半解道:“对。”

婚礼即将正式开始,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星辰站了起来,略显几分羞赧道:“我前几天还想,我要坐地铁来郊区,给你当伴娘,看你结婚。结果傅承林的助理发消息,说今早派车来接我。”她双手搓着裙子,回忆道:“哦,你跟我讲过,你的婚礼有两个伴娘,我是一个,还有一个叫什么?杜兰薇是吗?”

“她主动要求的,”姜锦年道,“她是傅承林的继母的女儿。”

许星辰皱起双眉:“有钱人家里的关系还真复杂啊。”她谨慎地打听秘闻:“杜兰薇是傅承林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姜锦年轻笑:“好像是异父异母的妹妹。”

许星辰敏锐道:“你婚后还是不要和她多来往了吧,有点小危险呢。杜兰薇和你又不熟,完全比不上你和我这种姐妹之情,她为啥要做你的伴娘?她是不是对新郎有一点点小心思?”她说得姜锦年笑意更深。但姜锦年无论暗地里如何腹诽,表面上只评价了一句:“杜兰薇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券商的推销员,最近好像职位升迁了。”

自从姜锦年搬到了傅承林家里,宅居的许星辰日子过得无聊。许星辰没找到合心合意的室友,倒是认识了一大把可爱的网友。她经常把时间花在豆瓣、天涯等社区,围观各类纠纷的帖子,自封了一个“鉴婊达人”的称号。

今天,她给自己设定任务——仔细观察一下杜兰薇。

出乎她意料的是,杜兰薇非常友善亲切。

婚礼流程从简,宾客仍然满堂。小孩子们在走廊边跑来跑去,撞到了杜兰薇的膝盖。她还弯腰扶稳那个孩子,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朋友走路要小心。”

许星辰与她搭话:“你是杜兰薇吗?”

杜兰薇发现她穿着一套相似的伴娘服,便和她握手:“你一定是许星辰。”

许星辰介绍道:“我是姜锦年的闺蜜。”

杜兰薇道:“我也是姜锦年的朋友,做期货市场的。你呢?”

许星辰道:“我是会计。”

杜兰薇晃了晃酒杯:“我数过一圈,今天这场婚礼上,银行、券商、基金、保险和投资行业的伙伴们都来了呢。傅承林和姜锦年送给客人们的伴手礼是香水和玫瑰饼干,我先领了一份,能从包装盒上闻见甜蜜的味道。”她颊生红晕,似有醉意。

她还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许星辰小姐,你和我好像是同一种人。我们永远不会有爱情…”

许星辰疑惑道:“大姐,你喝了几杯酒?”

杜兰薇也不回答。她将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许星辰总担心杜兰薇会突然撒酒疯,砸场子,破坏姜锦年的婚礼。事实证明许星辰想多了,杜兰薇哪怕醉酒也有分寸。她扮演了一位细致体贴的伴娘,始终垂眸敛眉,陪伴在姜锦年身边,甚至没看一眼傅承林。

傅承林今天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分外英俊潇洒。虽说他这样的着装打扮,和平常相比,差别并不是很大,但他永远是引人瞩目的。他在灯光聚焦时,郑重给姜锦年戴上婚戒,她的手指在他掌中微微颤抖,于是他不等司仪说什么,低头在众人面前和她接吻。

亲朋好友都在宴席中欢笑。

姜锦年屏住呼吸,像是尝到了初恋的滋味。

她一瞬间想和他说很多话,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能倾诉千言万语。她无法自控地热泪盈眶,双目盈着水光,定定将他望着,最后她笑着说:“这下,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了。”

他说:“这不是很好么?”

她点头:“是啊。”

仪式结束后,婚礼进入尾声。

姜锦年家的亲戚们较为拘谨,只有姜锦年的父亲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姜父找到了亲家公,连声敬酒,还问他:“亲家母今天没来吗?”

傅承林的父亲顿时尴尬。因为傅承林提前打过了招呼:他只邀请了亲生父母参加婚礼。往后,他不会再和继母打交道,凡是继母在场的饭局,他不会出席。

父亲还问儿子:“你跟她闹僵了?”

傅承林却回答:“谈不上闹僵。她针对姜锦年,我撞见了两三次。您要护着老婆,我也得护着老婆,做男人不能窝囊。”

父亲哑口无言。

婚礼上,他没怎么说话。

姜父暂未得到回应,便不再发出疑问。他朝着姜锦年和傅承林走过去,又见到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这位老太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吧。她握着姜锦年的手,关切地说了几句话,姜父听见姜锦年回答一声:“谢谢婆婆。”还在老妇人的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举止十分娴静。姜锦年在她外婆跟前也是这样,她对待女性长辈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她小时候像个白米糕团子,经常被婶婶们轮流抱在怀里,每逢过年,她能拿到最多的压岁钱。

姜父大胆揣测那位老妇人的身份。

傅承林和姜锦年离开之后,姜父走过去,与那位老妇人攀谈,还说:“我是新娘子的爸爸,您好。”

老妇人笑答:“您好,我叫方宛。”她犹豫几秒,才说:“我是新郎的妈妈。”

姜父当时就震惊了。

方宛接着夸赞道:“谢谢你们培养了年年这样的好姑娘,聪明有灵气。她和承林认识九年,感情深厚,小夫妻俩今天都很开心。”

姜父结巴道:“啊,对呀,开心嘛。”

他退休后,赋闲在家,常看TVB的连续剧。他借用连续剧里的一句话:“一家人嘛,最重要就是齐齐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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