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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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锦年撒娇道:“吃不掉嘛。”

母亲对她这一套早已免疫:“都到你碗里了,只能浪费了。妈今早五点去的菜市,买了活虾,开水焯一遍,剥掉虾壳和虾线…”

姜锦年求助般望向了傅承林。

傅承林以眼神告诫她: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他坐到她身边,帮她吃完了虾仁蛋卷。随后,他安静地品酒,指尖轻轻摩擦着杯沿,灯光之下,颇有一种好整以暇的优雅。

没有任何预兆,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告诉岳父和岳母,他刚才向姜锦年求婚,她已经答应。他计划下周去领证,六月或七月举行婚礼,早点儿把事情定下来。

满室寂静。

电视机被关闭。

墙上挂了一台钟,暗示着时间流逝,秒针飞速疾行,旧年历的最后一天快要过完了。

按照姜锦年老家的规矩,除夕夜是不可以哭的,绝不能落下眼泪。姜母极力忍住了眼角泛起的泪花,手搓动着一张餐巾,念道:“好啊,我为你们高兴。”

当天深夜,姜锦年与傅承林离开时,姜母又给女儿装了两盒速冻饺子,都是姜母今日亲手做的。她摸着女儿的手,碰到了女儿无名指上的钻戒,心下一颤。

母亲悄悄和姜锦年说:“结婚过日子,要为对方考虑,但也别受了委屈,就一个劲的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方才的激动与欣喜褪去,她又叮嘱:“婚后的路比婚前还长,你会慢慢适应。好在小傅是个好男人。”

她逐渐掩门,轻声嘟囔了一句。

直到下楼以后,姜锦年才想清楚,母亲说的是:他比你上一任男友强多了。

*

走向司机停车的位置时,夜晚的寒意如潮水般涌上来。

姜锦年戴着手套、围巾和帽子。她很怕冷,穿了最厚实的外衣,相比之下,傅承林有些衣衫单薄,他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帮你负担一些。”姜锦年说。

她向他伸手。

傅承林停下来。几个袋子被他放在了地上。

姜锦年以为,他即将把重物分给她,可他没有。

他右手拎起所有东西,左手用来牵她。路灯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很长。这时她想,无论他去哪里,她都愿意跟着——坚定的念头盘附心口,久久凝聚不散。

夜里十二点多,两人回到家中。

姜锦年摘下戒指,摆在床头柜上,对着聚焦的光线,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傅承林在一旁拉开被子,催她睡觉,还说床上非常暖和,让她赶快来。

她脱了衣服,滚向他身侧。

他抚摸她的脸颊,将一缕长发别到了她耳后。她轻轻按住他的手掌,贴紧自己的半张脸…床上真的好温暖,似乎隔绝了现实中一切阴森与严寒,她心满意足道:“我睡了,晚安老公。”

他回答:“晚安宝贝。”

她乍起了玩闹心,闭眼问他:“喂,我今天要是拒绝了你,你会和我说什么?”

指尖勾描着她的侧颜,他沉思片刻,挺认真地假设道:“我会问你原因,当场和你分析探讨,挨个儿解决…”他给姜锦年戴了一顶高帽子:“你善解人意,很讲道理,通过不懈的努力,我们能达成共识。”

姜锦年轻嗤:“你是在谈合同吗?”

傅承林纠正道:“谈终身大事。”

床头灯还没关,被调得灰暗,姜锦年睁眼看他,他目中满满都是笑意。他这样笑起来,可不得了,夜晚的一切声息都像是有了灵魂。姜锦年又觉得心脏很热,窝进他怀里一拱一拱的,闹得他十分躁动,但她渐渐睡着了。

次日早上八点,傅承林动身前往爷爷奶奶家。当然,他带上了姜锦年。途中,他告诉她:亲戚都来了,家里人多,还让她别紧张,他的亲戚表面上都是挺要脸的人。

那五个字,“挺要脸的人”,让姜锦年玩味。

最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傅承林爷爷家里,见到了杜兰薇和沈达观。

大年初一,氛围喜庆。

杜兰薇的母亲穿一身红装,指甲都染成了深红色,凸显气质。她戴一套珍珠饰品,头发盘得别致,正与傅承林的奶奶相聊甚欢——然而,奶奶一眼望见姜锦年,就甩下了儿媳妇,直奔姜锦年而来。

杜兰薇发觉母亲心头不快。

她劝说一句:“老人都疼孙子,您也别气。”

母亲嘀咕道:“你瞧那小姑娘的左手。亲戚们过大年初一呢,她带一枚钻戒也就罢了,总用左手挽着男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订婚了,招人厌呢?”

这是杜母第一次亲眼见到姜锦年。

几个月之前,姜锦年就引发了她的好奇。她托朋友打探了姜锦年,听闻这个女孩子,去年四月还计划结婚来着,忽然就把男朋友甩了。那可怜的前男友颓废好一阵子。没多久,姜锦年就傍上了傅承林,春节前还把工作辞了,看来是一颗心拴在了男人身上,打算做一位高枕无忧的富太太。

杜母评价姜锦年:“穷人家培养出来的女儿,就没有那股子局气,干什么都不够精明。”她嘱咐自己的女儿:“你别学她,有了男人,立马辞了工作。”

杜兰薇耸肩。

她反过来劝诫母亲:“人多口杂,人多耳杂,您憋着些火气,别叫其他人听见了。”

杜母郁闷不减,只跟女儿倾诉道:“要不是因为那两个老人家,我早跟老傅出去度假了。北京天太冷,冬季风干物燥,哪里比得上南方气候?”

杜兰薇明白:她妈妈心情不好,连本地的天气都要贬损一把。

她把自己男朋友招呼过来,讲讲笑话,活跃一下氛围。她男朋友正是沈达观,至今奋战在销售岗位上,外表像个浪子,内心倒是妥帖,几句话就逗乐了杜兰薇的母亲。

杜母的笑容仅仅维持了几秒钟。

因为她看到了楼下的儿童。

这一年,傅承林的爷爷七十三岁。在他们老家那边,常有人说:七十三和八十四都是一道坎,新年必须风风光光地过。于是傅家来了不少亲戚,还带了自家的小宝贝——几岁大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在一楼大厅内疯跑,蹦蹦跳跳。

后花园有个迷宫,家长不允许孩子们出门。

他们释放天性,结伴玩起了游戏。

杜母说:“我想再要个孩子。我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儿子大了,我约莫六十岁,还能陪他好多年呢。”

高龄产妇。杜兰薇心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劝母亲。她根本劝不动她。很久以前,母亲要和她的亲生父亲离婚,父亲哀求自己的妻子别走,看在这么多年的感情上…事实证明,感情一文不值。她忽然就疑惑,小时候那些父母和睦的场景,是否仅是她的幻觉所滋生的假象?

杜兰薇失神片刻。

沈达观斜斜倚靠着栏杆,观望一楼大厅的众生百态。他从中找出一个熟悉的脸孔,道:“那女生,我认识,她是你们家的人?”

杜兰薇挑眉:“你认识谁啊?”

沈达观完全不知道杜母的那些计较,更不知道杜兰薇曾为傅承林动过心。他用一种老朋友聊天的闲谈语气说:“姜锦年。我跟他们公司合作过的,合作密切,领导们就把我从上海调过来了。”

姜锦年?

怎么又是姜锦年。

杜兰薇的母亲讽刺道:“那姑娘还真认识每一个男人。”说完,她轻搭着扶手,慢悠悠地下楼了。这世上可能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吧,杜母先前还在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可她一旦见到了外人,就是一副端庄冷静与落落大方。

杜兰薇感怀道:“我是她女儿,就要听她的心里话?我巴不得她把我看作外人。”

这座金碧辉煌的高门大户内,各色灯影流光璀璨,房顶修造得精妙,大约是模仿了欧式建筑?杜兰薇也不清楚。她还知道某间屋子里,有一个透光的小穹顶,四周镌刻着玫瑰花与蔷薇花,漂亮极了。她小时候总以为有钱人就是有钱,但她不知道,所谓“有钱”,也被划分了三六九等。

她摸着栏杆花纹,沈达观指尖轻敲,道:“你是你妈最信任的人。”

杜兰薇笑道:“我可开心了呢。”

沈达观失语。

他逃回最初的疑问:“姜锦年是你们家什么人啊?”

杜兰薇在暗处绕指画圈,问他:“你对姜小姐有好感吗?”

“哪儿跟哪儿,”沈达观道,“我就问你一下。”

杜兰薇撒谎道:“她特意来找你的。”

沈达观竟然没起疑心。他蹙着眉,咬一根手指。

杜兰薇双手抱臂,步步紧绷:“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话已出口,她又懒得再去问了,男人是定不住心的,女人亦然。她在乎男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想通这一点,她顿时变得无所谓。

结果,沈达观居然说:“工作有牵扯吧。我举报了她的上司。”

她的上司…

不就是罗菡吗?

怎么回事?

杜兰薇惊呆:“你从哪一条渠道弄来的情报,就连罗菡搞了老鼠仓你都知道?”

沈达观隐晦地说:“我不太记得。”

他最后又把视线扫向了姜锦年。

*

姜锦年正在和傅承林讲话。爷爷家里有不少亲戚,她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众位亲戚一听傅承林说快结婚了,纷纷道喜。包括傅承林父亲在内,他们家的男人很多都是风度翩翩的,待人接物,进退有度,长得也都还行,可能是基因比较好。

唯一让姜锦年感觉微妙的,是傅承林的继母。

说来奇怪,遇到一些好人时,印象往往不够深刻,只记得这人挺不错。而遇到一些另类,那记忆就容易烙刻在脑海里,反复重播。

继母上来第一句话是:“有喜了吗?”

她站在姜锦年背后,嗓音很轻,旁人或许都没听见。姜锦年往旁边站了一步路,应道:“喜事吗?”

继母笑答:“恭喜啊。”后面跟着轻不可闻的一句:“肚子里没货啊。”

言简意赅的一番谈话,让姜锦年堕入云里雾里。继母还介绍了自己的女儿,说她叫杜兰薇,在某公司工作——工作被她强调了好几回,似乎是无意识的。

傅承林接话道:“杜兰薇和姜锦年应该认识。再说,杜小姐做的是期货,她和姜锦年的日常生活有交集,您不用老问她这方面的问题。新年第一天,不谈公事,咱们都轻松点儿。”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六月份,阖家团圆,我和姜锦年的婚礼怎么举行,还得再商量一下细节。爸,您给我们出个主意?”

六月份,阖家团圆。他说。

原是因为,那时候,傅承林的母亲也出狱了。

而他的父亲,当年撒手不管,斩断关系,彻底割舍了情分…再一见到前妻,怎么说都是有些尴尬的。更何况,傅承林八成会邀请母亲参加他的婚礼,那傅承林的父亲和继母再往那儿一坐,场面怕是不够和谐。

父亲走向了楼梯之后。

在那里,有一间小型会客厅。房门被设计得像个衣橱,父亲开门,进屋,与儿子商量道:“你母亲当年得罪了不少人。为你妻子考虑,婚礼上,还是别让她来了。凡是她能做的,你阿姨也能做,一定给足姜小姐的面子。”

傅承林前脚踏进那间房,姜锦年后脚就跟过来了。她立在地毯处,拉开一条门缝,听闻他们的对话,姜锦年说:“那她会很难过吧。”

她仅仅感叹了一句。

她完全能理解傅承林。

不过傅承林的父亲并不理解。可他也不是非要管着儿子做事,他一向执行着放养的政策。他说:“你俩要做什么,就先自己准备吧,我负责通知亲朋好友。今年六月三号是个好日子,农历五月初九,宜嫁娶和祈福,还是周六,股票闭市,方便你们的朋友出席。”

傅承林也没查一下,直接敲定了日期。姜锦年记起来,他好像不信风水,不信良辰吉日,对他而言,选在哪一天都没区别。

春节股票停止交易,酒店生意却是火爆。休假期间,不少人都回了老家,或者正在游山玩水,而傅承林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大年初二那一日,他领着姜锦年,出门和朋友们聚会,大家都玩得挺尽兴。

大年初三,他依照计划,又把姜锦年带到了一座温暖如夏的海岛上。去年,他们的旅行被迫中断了一次,这一回,傅承林说是要补偿她,还给她安排了潜水艇,深度观察大海。

姜锦年兴奋不已。

她蹲在潜艇的某一个角落,循光望着新奇的海洋世界。

她问傅承林:“你看过《海底两万里》吗?我小时候就幻想坐一次潜艇了。”

陌生的鱼类成群游过来,绕成一个漩涡缓缓转圈。姜锦年覆手在玻璃内侧,更加雀跃:“我知道,它们的转圈方式很复杂,应用了水流动力学…”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疑惑:“这种鱼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吃?”

傅承林回答:“别人我不知道,你是一定不会吃。”

姜锦年向他炫耀:“我常年保持了49公斤的体重。”

傅承林坐到了她旁边:“最瘦小的鱼,最容易被捕获。”

姜锦年会意,却说:“你抓不到我的。”

傅承林一手揽住她的腰,收紧,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腕骨,放肆地捏了捏:“你能往哪儿跑?”他这问题十分凌厉,隐含着男性的占有欲,姜锦年挣扎几秒,发现自己还真跑不掉了。

玻璃窗外,深广的大海一望无际,潜水艇仍在遵循路线,慢慢悠悠地往下沉。陆地在遥远的顶部,天空被隔绝在更高处,太阳光线逐渐消失,海水脱离了蔚蓝色,变暗了许多。

波浪汹涌,蔓延在视野中。

“不用跟宇宙比,哪怕跟地球比,”姜锦年掐住小拇指的一点指尖,形容道,“人类都很渺小啊。”

傅承林与她探讨历史上的生物变迁:“地球石炭纪的蜻蜓,翅膀展开,能有70厘米。蜈蚣虫的体长超过2米…”姜锦年假想了一下两三米的巨型蜈蚣,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跟我讲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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