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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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锐让蒋经义留在门口,对云娘报了身份,和她对上了暗话,云娘便引着李锐往最后面的竹舍去了。

吴玉舟此时正在操琴,李锐还没走到旁边,就已经听到了清澈似水的古琴之声。

李锐原本不通音律,但前几年被顾卿强压着非要学些音律,便略涉猎了一点,也就是能听出个好坏的程度。他知道有些名士不喜欢被人打扰抚琴,就和云娘一起站在竹舍外等了一会儿,等吴玉舟弹完。

云娘见李锐并不把吴玉舟当成他家的下人或者一般的幕僚看待,心中也是满意的很,对这个少年的好感也不停的攀升。

只是两个人在门口站到腿都有些麻了,这吴玉舟吴老先生还是一首接一首,一首接一首,倒是云娘先忍不住了,推门进去。

“吴先生,信国公府的大公子来了。”

再不打断,这老先生能一直弹到晚上吧?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李锐把信交了出去,大致说了下皇帝的想法以及信国公府的想法,作为信国公府,自然是希望能国事为先的,但若是和国事不冲突,他们也还是希望叔叔能够回来送祖母最后一程。

吴玉舟早就在别处知道了邱老太君已经快要不行了,心里大为惋惜。

他和陈轶两人昔日辅佐李老国公时,信国公府还算人丁旺盛,到后来人越来越少,直到如今,老一辈都要不在了。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辅佐了三代啊。

吴玉舟接了信,和李锐略聊了两句,这便让云娘送李锐出去。他知道李锐这时候已经和张素衣订了亲,万万不能弄出任何丑事来,于是反复叮嘱云娘送出去的时候一定要自然,要不引人瞩目。

这一趟赴龙潭虎穴般的旅程,除了一开始有些尴尬,竟是无比顺利。

顺利的李锐回了家还觉得有些顺利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因为他老是太倒霉,所以好日子都过不惯了吗?

直到他见到自家奶奶,李锐才赫然发现,他想的还是太天真了。

“锐儿啊,青楼是什么样子的?有见到什么美人儿吗?”

“没有。白天没有姑娘。”在青楼能见到什么美人儿啊!都是庸脂俗粉好嘛!

“啊,那好可惜。”

奶奶你是女人,你可惜个什么劲儿啊!

李锐快被奶奶惋惜的口气逼的破功了。

“那你有看到被逼良为娼不堪其辱逃跑出来抱住你大腿求救的女孩吗?”顾卿一想到那些狗血情节,立刻八卦地追问自家孙子。

“没有!云梦阁是很正规的青楼,都是有契约文书的伎人!不存在逼良为娼!奶奶你想太多了!”

李锐脸都绿了。吴玉舟的青楼有自家资助,哪里需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添人!

“咦?青楼女子也有文书吗?”

“没有不早就跑了!卖身契和籍书都是有的啊!官府定期要来查的,没有契约和籍户会有麻烦的好不好!”

“锐儿…”顾卿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家孙子,“你…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青楼?”

“谁会想去那种地方!”

李锐被自家奶奶逼得终于破了功,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破音也再一次出现。

嗓子都痒了!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顾卿也被李锐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了一跳,“你不想去青楼,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卿一问这个,李锐顿时卡壳。

他似乎突然对面前的桌布起了很大的兴趣。

“…我这个年纪的同辈之间,私下里谈谈青楼不是很正常吗?”

“东宫里有时候…孙儿也就…随便听了点,加上玉舟先生开的是青楼,就偶尔了解了下。”

顾卿忍笑忍到肚子疼。

啊哈哈哈,原来他们一群东宫官员私下里也会讨论青楼和女人,他家孙子也跟着他们“随便”听哇!

“随便”听到回家“了解”的地步!

让她偷笑三声个先!

从京中急报到幽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如今百日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顾卿也看得开,最多就是李茂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糊涂到人事不省了,再要么就是李茂被战事所困没有回来。

她并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对这种可能出现的结果虽然有些遗憾,却并没有觉得难过。

这话说起来有些冷漠,可顾卿毕竟和两个小孩子曾经朝夕相处过,但接受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男人做儿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心理素质的。

这样对一直以亲母侍奉与她的李茂来说有些不大公平,但感情就是这么难以控制的事,顾卿也只能在心里说声对不起了。

顾卿开始昏迷的越来越频繁的时候,德阳郡主、万宁县主和家中的亲戚都一个个来拜见了,就连大公主府的升平公主都来过两回。

升平公主自那年顾卿让她先增肥后怀孕后,之后果然生了一个儿子。而且由于她丰腴很多以后人显得极有精神,又添了一丝母性分外惑人,和驸马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如今夫妻两人是继德阳郡主和熊乐之后又一对宗室夫妻琴瑟和鸣的典范。

而德阳郡主来了以后,顾卿是十分重视的。

这位皇家公主,虽然和信国公府有些龃龉,但总归到之后还是成了知交。这其固然中有皇帝的各种牵线搭桥,但顾卿知道,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和这位德阳郡主气场相合。

德阳郡主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顾卿觉得自己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于是握着德阳郡主的手,把方氏叫到身边,恳切的请求德阳郡主以后多提携提携自家的媳妇。

顾卿自己清楚,方氏在贵妇圈里的名声已经坏的很了,而后她娘家又闹出妻杀妾的名声来,有些教养的人家都不会太看得起方氏。

再加上方氏自己在情商和智商上都只是中人之姿,刚当上国公夫人的时候是在孝期,孝期过后又很少出去走动,所以才没闹出大笑话,可以后若是她死了,李锐和李铭渐渐长大,方氏还是得重新回到社交圈的。

别的不说,为了李湄,她也得继续抛头露面。

方氏到了二十多岁突然成了国公夫人,这和从小就是公主的德阳是完全不同的。德阳郡主在大楚命妇闺秀的圈子里算是灵魂人物,若是她愿意带着自家媳妇,让方氏在她身边多听多想,想来以后就会好受一点。

至少离那些口蜜腹剑之人远些。

顾卿相信方氏会慢慢变好的,但一个人想要改过自新,会遇见的困难实在太多了。即使她自己挣脱了内心的桎梏想要站起来,也会有无数人举着道义的旗帜把她摁下去。

她之前结下的那么多善缘,等她死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管用,若是可以,她想借这些善缘帮助方氏。

方氏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现在最需要的,是他人重新看待的眼光。

方氏是一直看着邱老太君为着信国公府里所有的孩子做打算的,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个“罪人”,也能被自家老太太如此放在心里,甚至不惜求德阳郡主做她一个“半师”。

人性总有善与恶挣扎之时,然而她何德何能,能在就要坠入深渊之时,遇见了她的婆婆宽恕以待。

是老太太、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是所有她的亲人,甚至她想要加害的侄子一起挽救了她这个正在滑向罪恶的灵魂。

而如今,老太太正在帮着已经跪倒在地的自己重新站起来。

方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悔恨有之,悲伤有之,但更多的,是那种绝对不会被轻易放弃和轻忽的感动。

德阳郡主没想到邱老太君请她来,提出的是这么一个请求。看着一脸恳切,如今连左边身子都不能动了的这位老人,德阳郡主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有两个儿子,自然知道一个妇人为了家庭的和睦和团结,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方氏郑重的对德阳郡主道了谢,在夫人中的人际交往,以及对大楚各种人际关系的熟稔上,这位德阳郡主实在已经是到达顶峰了,她愿意教她,是她的幸运。

德阳郡主走后,顾卿强打起的精神终于塌了下去,虚弱的闭着眼养神。

顾卿其实并不是个多会宽容的人,至少在现代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会因为看到某个让人义愤填膺的新闻拍着桌子恨不得人去死,也会刻意避开家门口刚刚刑满出狱,在工地里老老实实搬砖的大叔,并不会对他表现出和其他街坊邻居一般的热络之情。

这便是傲慢与偏见。

对于“正义”和“我知道的事实”的傲慢,对于“人性”和“过去”的偏见。

顾卿如今并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是错误的,因为每个人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个阶段,总是有着不同的价值观的。

但到了古代,她遇到了太多这样的情景:你打算你打算用忿恨去实现的目标,完全可能由宽恕去实现,而由宽恕实现的结果,远比忿恨带来的美妙的多。

她想,若她真的能回到现代,那一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人人都说,好的恋爱会让人变得更好,学的更宽容、让自己变得更好来配得上对方;顾卿觉得好的穿越也是一样的。

好的穿越能让她看到过去完全看不到的风景,了解过去完全不可能接触的到的人,从而知道人生百态绝不是一是一,二是二,不黑即白这么简单。

她觉得这趟穿越,让自己变得更好了。也许她穿的身体并不漂亮,连年轻和健康都没有,她也没有亲自做出什么大事,更没有迷倒几个年轻英俊的帅哥,但她对于这段特殊的经历,留下的依然是十分美好的记忆。

当她回首这段往事时,竟然从来没有过悔恨,没有遗憾,也没有不忍和对自己的谴责,没有任何挣扎犹豫,只有欢笑,欢笑,还是欢笑。

这岂不是很美好的事吗?

顾卿张开眼,看着一脸百感交集的方氏,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像看待晚辈那样的看待她。

但这无所谓,要是能像朋友一样,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在轮椅上抬起头,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那样笑容可掬地对着方氏说:“我快死啦,以后信国公府里,除了李茂,就你地位最高了。我不能继续时时刻刻让你警惕,但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一直做一个好人呐。”

方氏眼睛和鼻子都火辣辣的疼,她哽咽着胡乱的点着头。

“不管有没有人盯着媳妇,媳妇以后都会做个好人的。”

就算没有了婆婆的看顾,也没有了大嫂日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她也会自己时刻警惕着,不要再让自己陷入以前那种充满绝望的黑暗里去的。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为什么还要回头呢?

顾卿看着方氏的表情,知道她明白了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欣慰地笑了。

“你现在已经是个好人了。从你开始悔恨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走向好人的那一边。我可以放心的走了,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啊。”

方氏悲伤的几乎站不住身子,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身前,嚎啕大哭起来。

顾卿含着笑,用自己能动的右手抚着她的后背。

哭吧,哭吧,和你那不堪的过去道别。

从今天起,你要努力坚持一辈子做一个好人呐。

你的一生如此长,可怕的只是很短的一小段时间而已。

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的紧,不是吗?

七月中旬,顾卿终于起不了身了。

她没有办法再一点一点的打理自己的后事,也不能再喜滋滋的数着自己收藏的首饰,和方氏一起愉快的讨论“这个给孙燕妮”、“这个给李湄”、“这个给张素衣”之类的话。

邱老太君的病情在一点点恶化,张璇玑、寇麒和张玄接到消息以后,就入了府,搬到了持云院的外室里,片刻都不敢离开。

张玄是和邱老太君有过约定,带着罂粟花奶和曼陀罗汁随侍一旁,为她减轻痛苦的。

张璇玑则是被皇帝派来祈福的。邱老太君快要死了,天梁却没有一点黯淡的样子,楚睿听了张璇玑勘测到的天象,觉得还有希望,张璇玑便自动请命,跟着师弟来邱老太君身边观察。

可无论张璇玑怎么看,这都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完全没有回天的可能。

黑气弥漫的比张玄预想的还快,邱老太君能不能活到百日,都已经很难确定了。

七月上旬的时候,李钊的父母也从荆南老家来了。他们是听到邱老太君已经不行的报信,特意从荆南老家过来送她老人家一程的。

自家两个儿子在信国公府里过的这么好,就连前程都有了着落,李蒙的这位堂兄李荣是把信国公府当做恩人来看的,李钊之母更是感激涕零,时时刻刻在邱老太君身边伺候着,有时候方氏去管家里的事情,她就代替方氏处理邱老太君身上一些不适合孙辈打理的私事。

又过了几天,陪着自家的丈夫在最南边的崖州任官的李家庶女也赶回了京城。

她是得到“嫡母”病重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往回赶的,这是盛夏,等她赶到京城,整个人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因为路途太遥远,她没带她的儿子回来,即使是如此,也让信国公府全府上下都十分诧异。

崖州偏僻,回一趟京城太难,她不是李家的骨血,本不必这样拼命赶回来的。

也多亏了“堂伯母”和这位“姑奶奶”来了信国公府,有女眷和没女眷是差很多的,她们的回来,让持云院里都轻松了许多。

李湄被抱到了顾卿的房里,日日夜夜的和顾卿住在一起。会这样做,是因为已经搬进信国公府的张玄说李小妹命格极贵,和邱老太君在一起,或许能稍稍减少一点她的痛苦。

说来也奇怪,在地上会到处乱爬,坐在父母兄长腿上都一刻不会停的李湄,到了顾卿的床上却老实的很,既没有像大人想象的那样会胡乱翻滚压到已经不能动弹的老太太,也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大哭大闹。

等死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顾卿正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的在往身体外流逝。她的四肢开始僵硬,连舌头都变得麻木。

如今她大小便都在床上,要靠几个丫鬟在她身下伺候,还好她还能说些话,能在大小解之前告诉下人们要准备什么,否则,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到了后来,舌头越来越硬,喉咙里的痰也越来越多,常常有喘不上来,憋得快要一口气咽不下去的感觉。

这时代没有吸痰器,“鬼手道人”寇麒按照以前邱老太君和他说过的只字片语,做出一种小管子,可以插到顾卿口中,吸出她喉咙里已经有些硬化的痰。

这等腤臢的事情,但顾卿的几个孙儿都做过了。一旦老太太开始痰滞于喉,李锐李铭就会拿着管子毫不犹豫的用嘴把它吸出来。

顾卿每次见到几个孙子做这个,忍不住泪眼婆娑,泪珠子沿着脸颊使劲往下滚,每次痰吸完了,枕巾就要湿上几分。

最难熬的就是睡醒以后。顾卿过的太辛苦,以至于每次醒了以后,都会产生一种“啊,我怎么还没死,又醒过来了”的感觉。

可这时候睡在床脚的李湄总会爬过来,抱住顾卿的脖子,给她一个“早安吻”。

这是以前她病情还没恶化时,天天骗李小妹香吻的伎俩,而如今,却成了顾卿最后的慰藉。

这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内室里犹如一个蒸笼,无论下人们怎么打扇子,人都凉不下来。

太医说邱老太君如今体弱,是摆不得冰盆的,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寒,怕是会更加痛苦。

所以顾卿的床边是没有冰盆的。

顾卿自从身子不能动了以后,确实感觉不到冷热,身上也不出汗,但她有眼睛,一看到旁边伺候她的方氏、李荣之妻、以及几个孙子满头满身的大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别说小李湄贴上来时,她脸上那湿漉漉的触感了。

李湄有多怕热,她是知道的。

这时候她的舌头已经不太能动了,就连说话都很艰难。小李湄皱着眉头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又被方氏一次又一次的拉了回去,顾卿终于忍不住了,竭力地叫着什么。

顾卿从病情急剧恶化开始,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一直都表现出十分坦然的态度,也从来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絮絮叨叨的交代遗言,分割家产什么的。

她该交代的,都已经做完了。

所以老太太一开始叫喊什么,所有人都凑到了她的身前。

顾卿觉得自己是在叫喊,但实际上她说出来的声音实在太小,由于舌头的僵硬,话语也模糊的要命。

方氏抹着眼泪,开始在一边猜测:“娘,是不是想要老爷回来?”

自家丈夫到现在都没回来,娘应该是想儿子了吧?

顾卿摇摇头,心里急得要命。

李茂若是没回来一定是没办法回来,既然都危机到没办法了,谁会想他回来啊!

李铭整个前襟都湿了,怂着鼻子问:“是要请张道长过来吗?奶奶你是不是开始觉得疼了,要喝那罂粟花奶了?”

顾卿拼命摇头。

她不疼啊!她身上都麻木了!

李湄见奶奶拼命摇头,连忙想以前那样爬过去在她身上一通乱亲。

明明是很可笑的场景,可是所有人都哭的稀里哗啦。

“老太太到底是要说什么啊?”李钊的娘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是有什么遗言还没交代,突然想起来了吗?”

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家人围在顾卿的身边,从李铭到花嬷嬷,所有人都在一个个的说着各种可能,连是不是想要见张素衣,是不是要见如是庵的水月师太都问过了。

到最后,李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咬着牙把耳朵贴在了顾卿的唇边,让奶奶再多说几次。

顾卿看见围在一起后热的更是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众人,把要说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李锐终是听清了,可是哭的却无法把话说清楚。

“哥,奶奶到底说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奶奶说…”李锐泣不成声。

顾卿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孙子哭成这样。

她说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

李锐就这样一边哭泣着,一边继续说:

“奶奶说,‘别管我,放冰盆。’”

第215章 李茂的决定

袁羲走了以后,李茂在居庸关的日子绝对谈不上好。

首先是居庸关的那么多难民。即使李茂想尽办法让他们南下去避难,可这些人就是不走。

人都是有故土情结的,这些难民看见一拨一拨的援军在往居庸关汇集,总觉得朝廷很快就能拿下范阳,进而收归幽州,居庸关是关防,三面显要,一面是水,易守难攻,这些难民觉得居庸关好的很,等范阳收回了,他们就回北方去。

于是造成居庸关人数越来越多,多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居庸关并不是一座城市,只是为了边军生活方便而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犹如镇子一样的规模。但它毕竟不是真的城镇,是没有这么多可以供难民生活的基础设施的。

没有多久,居庸关里遍地都是屎尿,如今正是夏天,蚊蝇乱飞,李茂生怕生出疫病来,紧急调配了一波士兵到处清理这些污物,又强制逼迫他们住在规定的区域里,在规定的地方便溺,否则就鞭三十。

没多久,李茂原本有的好名声就被消耗的干干净净,难民们都称他“鞭人国公”,说起他就会皱起眉毛。

居庸关这么大,就让他们住一住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大热天,南下会热死的吧?

李茂从来没有想过,百姓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印象里,百姓应该是柔弱的、善良的、通情达理的。就和京城里西城那些受过雹灾的百姓,以及在上元节点燃孔明灯为死难者祈福的百姓那样。

正是因为他将百姓视为积弱的那方,所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时候甚至会抑制一些地方上的力量,来获取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但如今这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却很快的让他看到了“百姓”的另外一面。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再动弹,为了一点口粮可以对老人和小孩拳打脚踢,随意便溺,不停惹事,不服从命令,躺在地上一天到晚唾骂反贼和边军无能…

更别说还有闲着无聊打架斗殴的、为了生存抢劫偷窃的。

李茂几次巡视居庸关,气的一口老血都差点没喷出来。

边军再无能,那也是为了你们流血流汗,献出了性命的!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内奸诈开城门的时候拼命逃跑?边军拼死守城的时候趁机带着家财离开?

边军有哪点对不起他们!

居庸关的守关大将领军和镇北将军袁羲一起去援救涿县了,如今李茂便是军政的第一把手,面对层不出穷的“刁民”,和无论怎么划地盘都会有人乱跑的青壮们,李茂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太闲了!

居庸关还有偏将在,李茂和几位偏将商议了一下,决定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闲散下去了。

他们不是觉得边军无能吗?那就让他们也上战场,看看他们是比边军还要英勇,还是吓的尿了裤子!

当天晚上,李茂亲自拟文,张榜居庸关各处。

在居庸关的流民,全部都需要来居庸关的大将军府登记户籍,以作记录。凡年满十八岁,不超过四十岁的男人,统统都要去居庸关的李偏将那报道,领武器学习如何杀敌,随时准备协助夺回范阳。

对于不想成为临时募兵的,居庸关可以发放五天的口粮,然给他们南下,去其他城镇讨生活。

来居庸关的难民中,女人需要帮着缝制军衣军裤和做鞋子,老人和小孩可以做箭支,若是所作的箭支合格,就可以用来换取口粮和一些酬劳。

若是既不想做工,也不愿服役的,居庸关的将士们就只好“请”他们南下了。

此榜一出,更是一片骂声,原本居庸关提供进关的难民一些粥水和草药,稀饭虽然吃不饱,但现在是夏天,喝粥反倒方便,加上天热也不需要铺盖和被子,和衣往哪个屋檐下一倒,正好过夜。

可李茂一旦下了命令,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他带着三万中军,便是全城的难民都反了也不怕。更别说这些难民涌入已经严重干扰到居庸关本地的军民,这些人无所事事又游手好闲,原本居庸关是一个夜不闭户的地方,现在家家晚上都闩上门,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还要把门抵住,恨不得让他们快走才是。

从张榜的第三天开始,李茂就亲自带着中军和居庸关的官员们一起“清理”难民。大部分人选择继续南下,去燕州其他地方,或者更繁华的通州,还有一小部分壮丁选择了入伍换取口粮。

这些青壮年大部分是家中有人死于反贼之手,苦于报仇无门的,还有一些是有些志气,想着已经家破人亡了,不如参军博取个前程的。

对于这种人,居庸关自然是欢迎的很。

李茂自己就是兵部尚书,还带着几位兵部的属官一起北上的,登记造册、收入军籍,再送信回京在兵部归档,这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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