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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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仇靖倒是没什么事,熊乐糟了一番大罪。他先是落水,后又撞到树干上,受了一些内伤,当夜发热又得了风寒,回来以后颇憔悴了不少。
楚睿对自家的妹妹德阳是有感情的,见他为了巡查水情一事九死一生,差点没让她妹妹当了寡妇,实在也是过意不去,不但好好的嘉奖了一番,还给了他一个“待诏”的身份。
所谓“待诏”,就是随时等待天子传唤之人。大多是有一技之长,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进行咨询的。熊乐有了“待诏”的身份,虽然依旧是虚职,但天子近臣的虚职和在外闲散的虚职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赏赐,几乎就是一步登天了。
仇靖和熊平此次在江南做了不少事,仇靖更是带着秘密的使命——搜集江南各世族的受损情况,以及拒绝开掘圩田的人家。
至于在水灾中罔顾百姓性命的、对抵御洪灾玩忽职守的,楚睿也早就拍了监察御史早下了江南,一个都跑不掉。
两人带了皇帝的赏赐满面春风的回了家,其家人们经历了大悲大喜,自然是一阵抱头痛哭,而后夫妻私话,儿女绕膝,自然不必多言。
李茂随着仇靖的归来这几天也是累的够呛。洪灾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洪水退去后百姓的安置和清理淤泥等后置事项。八月以后势必要重征徭役,各地兵员也要调集到南方维持秩序、帮助赈灾等。
他这几日又宿在了宫中,几乎没有回过家。
留在江南的张玄却不知道朝廷已经开始谋划赈灾和调集人手了,他跟着几位师兄师弟,带着留下来的道众,在江南各地奔走,帮助受伤的人治疗伤势,替已经死去的人渡化,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以免产生瘟疫。
整个道派的道士们为了以此事博得圣眷,都汇集在江南做着安抚民心,协助安置流民的工作。只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起先也许只是为了巩固道教的地位,动机并不纯粹,可是见了洪水呼啸而来,淹没村庄和大地,举目望去,四处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衣物、断垣残壁、牛羊家畜、人的尸体,实在是触目惊心,再不纯的动机也要变成慈悲心肠了。
张玄下山游历时,也曾遭遇过地动,更在京城见过西城的雹灾,对于灾民并不陌生。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他这么震动。
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树木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好好的乡民失去家园,变成了流民。即使是世家大族也有不少毁于一旦,更别说这些乡民了。
下游因为贪官污吏贪污河工之款,受灾远比上游更加严重的多。田庐坟墓尽皆淹没,甚有扶棺而走骇骨无存者,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张玄在一处窝棚里和几位会医的师弟从早诊治到晚,药草全靠来南方之前各地准备的一些常用药草,到了此时已经接济不上了。
他们苦有一身医术,却无药可用,无计可施,眼见着伤者病者在窝棚里痛苦悲号,张玄耳边充斥着这些声音,实在无法再待在这间窝棚里,忍不住冲出了棚子,站在棚外的空旷之地上,看着远处还在奔走的同道们愣愣出神。
洪水决堤之后,再也没有发生暴雨,而是连续出现了无数个大晴天。炽热的阳光直接照射下来,几乎像是要熔化所有东西那样的照耀着一切。
天地之间开始出现了“游丝”,所有的东西都扭曲成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样子,远处的道友们全都嘴唇裂开,头发干枯,浑然没有了刚开始动员百姓时的道骨仙风。
如今连净水都变得十分宝贵,无论是清理伤口还是救助已经脱水的人,水都成了另一种药物,半点不能浪费。更别提拿来洗脸洗澡了。
病人实在太多了。无数百姓知道有道士在这里施医赠药,都以一种蜂拥而至的速度将受伤受病之人送来。来这里的道士大部分都通晓医术,即使是如此,人手依旧是不够。
张远不会医术,但他也在力所能及的帮着忙。他要负责挤出病人伤口化脓的脓水,给中暑的人更换额头的毛巾,还要用他犀利的剑术将已经溃烂无法治愈的伤口上的腐肉削掉。
石益把他们干净的中衣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放进锅里煮沸。这个大太阳的天,只要一个时辰的暴晒,布条就可以拿去用了。因为许多道士都把中衣拿出去用了,以至于很多人只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道袍,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可笑。
可是这时候没有人会笑。也没有人会计较自己或别人究竟是什么形象。
张玄突然想到了自己离京前,邱老太君和他说的话。
她让他多看看“凡夫俗子”,多看看“世间百态”。当他看明白了,就知道“道”的真谛。
那时候,他以为天君说这个话,是因为有无数下凡来帮助凡人渡劫的仙君会隐藏在这些凡夫俗子里,会来点化与他。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像天君那样浑身上下都充满“道意”之人,见识的恰恰真的都是“凡夫俗子”。
可就是这些“凡夫俗子”,包括自己带来的各方道友,让他触碰到了“道”的边缘。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天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想让他看见人世间的苦难,以及凡间之人自救的过程。每一次大灾大难,从未有过什么天君下凡救苦救难,凡人能度过每一次的劫难,全是靠人自己的力量。
人即是“道”,即是“神”,即是能够“生生不息”的根本原因。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万物毕竟不是刍狗,自然能与天相争,活出属于自己的路来。
为何还要求飞升?当你连“人”的极致之道都没有触及的时候,又怎么能看到属于“仙”的道路?
张玄又一次顿悟了,他带着满心的领悟跌坐于地,闭眼坐在这滚烫似烙铁的大地上,犹如坐在山中蒲团之上那般的宁静。
有一个弟子领着一群人从另一边来到这处窝棚,他身后的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背篓。他是前往未受灾地区去讨要药物的嫡系弟子。
远远地,他就对着窝棚呼喊了起来,石益和张远听到他高兴的声音,便知道他这次不辱使命,成功带回了需要的东西。
他们奔出窝棚,却一眼看到用着道家“悟道”姿势坐在烈日下,却仿佛置身于龙虎山清凉的祖庭一般的张玄。
小师弟蹦跳着几个跃步到了聚集之处,笑嘻嘻的给几位师兄拱了拱手:
“本地的大户和未受灾的医馆都把药捐出来了哩。有几个医馆还派了医员过来帮忙。寇师兄和张玄师兄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的话突然一顿。
“咦?这么热的天,张玄师兄在那里打坐干啥呢?”
张远看着满身清爽的张玄,露出一脸羡慕。
“这家伙,说不定真的是我们之中唯一能飞升的…”
“这大热天悟道了,真是邪门…”
张远没有开过天眼,石益作为入门最早的大师兄,却是已经开了天眼。
在他眼中,此地无数功德不停的向着张玄的身上汇聚,显然他顿悟的“道”将会救助无数之人。而在他身上的功德中,有一部分向着北方而去,数量不多,却绵延细长,应该是产生了这次功德之道的‘因’。
北方,应该是京城那口中常提起的那位“天君”吧。
持云院里。
顾卿早上起来还觉得头晕晕沉沉,待到了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精神一震,连天热造成的胸闷乏力都没有了。
她觉得是自己坚持每天早上跟着花嬷嬷学几招花拳绣腿起了作用,忍不住把花嬷嬷夸了又夸,直道这门功夫有用,要让四云和方氏都来学。
几个孩子都跟着两位武先生学了自保之术,倒是她们这些后院的女人,是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的。花嬷嬷知道许多技巧,不学白不学,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方氏刚出了月子,身子还有些笨重,听到老太太唤她去持云院,连忙整整衣衫,一点也不敢耽误的去了。
等她进了主屋,却见老太太身边四大丫鬟一脸苦笑的站在老太太身边,听着老太太口沫横飞的说着什么。
“所以说呢,女儿家不能老想着别人来救自己,有时候也要学会一些自保之道。花嬷嬷教的都是简单的招式,对身体也有好处,你们如今学了,只有好,没有坏的。”顾卿见四云都一脸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连忙继续动员。
只是不光是四云,就连花嬷嬷都一脸无奈,显然对老太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娘喊媳妇来,是有什么事吗?”方氏在仆妇的拥簇下进了屋,给顾卿行了行礼。
顾卿见方氏来了,心中大喜,连忙执着她的手说道:“你来的正好,前阵子我身体不好,花嬷嬷教了我一些活动筋骨的法子,我练了一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胸闷都好些了…”
方氏听到老太太如今好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花嬷嬷身怀绝技,又是我家的大恩人,若是能让娘的身体也好起来,叫老爷和媳妇做什么都行啊。我先在这谢过花嬷嬷的大恩了!”
方氏对着花嬷嬷福了一福。
乍听闻老太太倒下的时候她真是吓得够呛,偏儿子说她娘亲也因为杨氏的事情气的病了,一听两家的老太太都倒了下去,方氏才真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好在老太太如今只是手有些抖,她娘也渐渐好了起来,小湄满月酒的时候,她娘还来了一趟,虽然只是坐了片刻,但看的出身体没有大碍。
顾卿见方氏说的真切,拍了拍她的手,“那正是好,我也不想叫你做些什么,我每天早上一个人练着实无聊的很,你和四云干脆每天早上来陪我一起练吧。”
方氏一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娘,你说什么?媳妇和您一起练功?”方氏看了看自己还未消下去的小腹。“怕是不合适吧娘?我这才刚刚出月子不久…”
“你刚刚还说只要我身体好,做什么都行,原来只是客气话!”顾卿带着埋怨的语气松开了方氏的手。“我还想着你正好体型未减,跟着我一起学学简单的防身之道,也能让身材恢复如初,想不到你们一个两个都嫌弃我老婆子。”
“娘这话严重了!”
“奴婢们不敢!”
“不敢就明日早上开始,一起跟着我练功夫!”
一群人不敢忤逆老太太,只能含着各种悲愤的眼神看着花嬷嬷。
花嬷嬷,手下留情啊!
花嬷嬷心里也是好笑,她早上帮着老太太活动筋骨,哪里敢教什么高强度的招式?若是把老太太中风诱发了,才叫罪孽深重呢。
她只是改良了一些防身的招式,将动作变得舒缓流畅,让老太太不至于为难,都是些三岁孩子都能练的花架子功夫,怎么就把她们给吓成这样?
恰巧今日李茂晚上没住在宫里,而是回家沐浴更衣休息一夜,听得妻子的唠叨,李茂也不顾儿子就在旁边,哈哈大笑着抱着她说道:
“难得老太太有兴致,你就陪陪娘亲耍一耍。说来花嬷嬷比我爹强多了。当年我娘还在军营住的时候,我爹为了让她学几手防身功夫,嘴皮子说破了都没能让她学一学。我娘虽然看起来爽利,但其实最是矜持不过,叫她和男人一般舞刀舞枪是绝对不干的。”
说到这里,他也是不胜唏嘘。
“想来老太太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了,但凡有一点有用的,都抓住不放。既然有用,说明对身体是有好处的,那你练练也无妨。”李茂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真可惜我明早一早就要上朝,怕是看不到你‘练功’的样子了。想想还真可惜啊!”
“没事,爹,我明早可以去看!”
“你敢!明早谁都不准去看!”方氏柳眉一竖,连忙喝止了儿子的想法。
伸胳膊踢腿打拳什么的,真是羞也羞死了!
“可是娘,我每天也有练拳练弓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看的?”
“我说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好吧好吧,娘真小气。”
娘不给他看,他难道还不知道偷偷去看吗?
第173章 李锐的心胸
“人身上有几处要害,能被人触及既伤的,无非是太阳穴、眼睛、耳后、咽喉和下身。”花嬷嬷一点也不脸红的说着让几个丫头最后脸红了的部分。
“我教你们的几路招式,都是对着这几路要害来的。因为是为了让老太太养身的,动作都缓慢舒展,但你们都是年轻女子,等这些动作练熟了,不妨出的快速有力一些。”花嬷嬷伸出手,将食指和中指摆出剑指的姿势,轻轻往前一扬。
“我们先从上路开始。”
李铭小朋友捂着嘴躲在花窗外看着院子里的四云和他娘跟在花嬷嬷后面挥舞着手臂。
奶奶在另外一边摆着其他的姿势,那姿势看起来像是对拜,又像是在半空中弹着看不见的琴,姿势虽然怪异,却极为轻柔,看着并不难看。
但他娘那边就实在是好笑了。
“夫人,您在戳出手指的时候,得想着奶奶要剜掉别人的眼睛珠子。所以动作虽缓,却要精准,而且得是整个手臂用力前伸而非手腕。”花嬷嬷一抓方氏的手臂,从上臂开始轻柔的往下一推,让方氏整个人送了出去。
方氏在听到“剜掉别人眼睛珠子”的时候手就已经不由得抖了抖,等花嬷嬷抓着她的上臂往前送的时候,方氏忍不住哀求道:“花嬷嬷,这个我真的做不来。就没有什么平和点的招式吗?我看老太太那几个姿势就挺好的,我们就学那个吧。”
方氏的话一出,四云连忙跟着点头。
她们也在跟着学手臂猛然发力的技巧,但是一想到这手指要按的是人的眼睛珠子,那手臂就怎么也送不出去。
花嬷嬷一回头,看见顾卿正在做仰下身拜一样的姿势,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说着:“唷,你们想学那个?你们学的这几招太夫人前几天都已经学完了,如今她那招叫‘童子拜佛’,看着像是对上朝拜,其实是用全身的力气突然向上用力,用合起来的手指尖戳破别人咽喉的一招杀招…”
花嬷嬷的话一出,几个丫头脸色苍白,身子也摇了摇。方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花嬷嬷学的都是保护主子的武功,她们平日里身份隐蔽,用的招式也大都不起眼。但即使如此,陡然而出的杀招要比别人已经有所准备的杀招更有杀伤力和危险性。
花嬷嬷将动作放慢分解,看起来像是在跳舞或者划拳,其实要练的熟了,又知道如何对付别人的要害,不失为保命的杀手锏。
顾卿看着那边几个女人难看的脸色,得意的继续做着弹琴的动作。看似在弹琴,其实练的是如何用指甲造成最大的伤害。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这些招数酷毙了。
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之神技好不好?零基础无秘诀,都是各种技巧,而且还是专为女人设计,虽然她没有内力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可只要知道一点,也是受益无穷。
顾卿经受过各种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的洗礼,自然是对这些杀人防人的招式一点抵触都没有。可是方氏从小是受着正常女儿家的教育方式长大,四云更是家生子,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此时和她们说“这招是挖人眼睛珠子”,“这招是戳咽喉”,“这招是锁喉”,叫她们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方氏更是一边心中叫苦不迭的跟着花嬷嬷练,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对这花嬷嬷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失过礼。要不然这么个大杀器放在眼前,半夜里怎么被人偷偷摸到床前杀了都不知道。
四云中只有烟云学的比较认真。上次她被歹人划破了手臂,回来后也暗恨自己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只能活生生拿手臂去挡刀。再加上她对蒋先生有一些好感,自受伤之后,受了他的药,又被嘘寒问暖,又兴起了一丝说不定可以嫁他的念头。
但是她却怕他是个会欺负媳妇的,如今练了些防身功夫,以后要是有个万一,也好有些应对之法。
就一招“按眼珠子”,几人练的一身是汗,还是没有学的多尽善尽美。好在花嬷嬷只是听从顾卿吩咐要教她们学会防身,只要让她们知道了原理,以后在出现险情的时候不至于惊慌失措就行,并没有按照“暗卫”的要求训练她们。
待看到她们的动作已经练得很熟了,花嬷嬷又伸出大拇指,做出一个仿佛扣弦后拉的姿势,猛然往前发力!
“这一招,叫‘毒蛇出洞’。人的耳后有一个要穴,位置在耳垂与脖颈交汇之处。这里触感极软,一旦被猛力戳中,轻则大脑一片空白,重则昏厥不起。”花嬷嬷一边温柔的摸着她们的耳后,一边悄悄的用力让她们知晓位置。
“啊!”
被按住的香云惨叫了起来。
躲在花窗后的李铭“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他悄悄的用了用力,然后差点没跳起来。
真麻!花嬷嬷好本事!
顾卿这厢已经练完了新学的两招,笑盈盈的看着四云和方氏在花嬷嬷的指导下伸胳膊踢腿,如何上臂发力,如何腿部用劲。
就跟她初次学习时觉得颇不自在一般,这几个女人害羞窘迫的表情比她的还要明显。她其实并不觉得她们学这个又用得上的时候,但如今信国公府强敌环饲,就连她参加个花会都遇见刺杀,难保哪一天不会又遇见什么危险来。
她如今年岁已经大了,她是准备让四云以后都去伺候两个孩子,给两个孩子做管事嬷嬷的,她们能多学一点,以后两个孩子的妻子都有些保障。
方氏被禁了足,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重出社交圈,但时间一长,她再去皇后那求求情,说不定就能解了禁。
毕竟她年纪这么大,又一身毛病,不可能一直让她拖着老迈之身去交际。
这出去交际时,说不定就遇上有危险的时候。人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己会个几手,也不至于以后惊慌失措。
顾卿自一场大病之后,想的比谁都多。只是她这番良苦用心,不知道几人领会不领会得了。
方氏和四云就这样每天早上跟着花嬷嬷学着她的“防身十招”。顾卿依旧把防身的招式当做太极拳一般的来使,练的是有模有样。
渐渐的,方氏发现自己的肚子在一天天消下去,原本走一截路就觉得浑身累的不行的身子,也变的渐渐强健起来,这才发现老太太所说的“可以让你肚子消下去,对身子也有好处”是一点也不假。
她感念老太太的恩德,对顾卿也就越发的孝顺起来。
期间李锐回来过一次,李铭偷偷带着哥哥去看了一次她们练这“女人拳”。和李铭满脸羡慕崇拜的表情不同,李锐只是看了一次,就没兴趣再看了。用他的话来说,“都是花拳绣腿,遇见真刀真枪的,还是不行。”
李锐和秦斌如今每日下午还有两个时辰的武课,找的都是沙场宿将学习兵法韬略和沙场搏斗之技。他如今用的是三尺的剑,六钧的弓,对这伸胳膊踢腿的招式自然是不屑的紧。
他却不知这身让人猝不及防的功夫若配上相应的内力,曾经不知让多少刺客死士死的不明不白。只可惜方氏等人年纪已经太大,别说练那内功了,就连想把动作练准了,身体也没那么柔软了。
花嬷嬷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把一身功夫趁着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时教给自己的干孙女,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李锐的功夫更强,还是李湄的招式更精奇。
至于李铭?
先把那小弓拉圆了再说吧。
又过了半月,去汾州办差的李钧回来了。
这一次他将在京中再呆上几个月继续学习,等秋末的时候回到汾州,在新开的胡市正式任官。听说那边的左少卿十分赏识他,亲点了他成为第一批都亭驿的官员。
所谓第一批官员,就是日后顶门立业的主官,怎能不让信国公府里欣喜万分?
李钧回府的日子,李茂特意和部里提前打了招呼,会在在那天休沐回家,庆贺堂侄载誉归来。
这次鸿胪寺的上折他也听说了,对于朝廷居中作为第三方参与互市的主意正是出自他这位堂侄的建议。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木讷的堂侄竟然也是心有锦绣之人,这法子一方面控制了胡人盲目扩张,又在四方赢得了公允的名声,对于下一步开放互市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
所以说人有缺点或不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放对了地方,瑕不掩瑜,总是能发挥巨大的作用的。
我老李家的根苗就是好!
李茂一面在心里喜不自胜的夸着自家的种好,一边满面春风的在北园摆了接风宴,正儿八经地下了帖子,让家中几个孩子和方氏一起在李钧回来的第二天赴宴。
西园,李钧住的院子里。
李钧拿着一根腕带,虽然腹诽着“好丑”,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上几次。
“哥,我给你的银子你后来用了没有…”李钊啪地一下推开自家兄长的房门,咋咋呼呼地进了屋。
李钧苦笑着看着冲进来的弟弟,他从小就这样,进其他人屋子都知道有礼貌的敲门,只有进他的屋子是用直接推的。
“下次敲门吧,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李钧的声音随即就被弟弟的疑惑声给打断了。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长命缕吗?怎么这么难看的颜色?”李钊好奇的看着李钧放回腰间的带子。
长命缕是端午的时候用五色丝线编结成的丝带,用来避五毒的绳索。但李钧手上这条是灰白黄各种颜色掺杂在一起的,比长命缕也要宽的多,所以李钊才有此一问。
李钧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虽然他也觉得这条牛羊皮制成的腕带很难看,但毕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就这么在后面议论这腕带怎么不好,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他收都收了。
话说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收了呢?
“什么宝贝啊,汾州那边出的特产?”李钊没在那带子上纠结太久,只是略问了一下,就又一脸得意的问他:“我给你带的银子,你后来看见了没有?有没有派上用场?你的上官可夸你会办事了?”
李钧从包裹里把钱袋子扒了出来,这次出京,他倒没用什么钱。
就是后来陪豆铃逛集市的时候,他垫付的钱她没有给他。
他先是不好意思找她要,后来一想,他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何况豆铃又不是没钱,何苦贪他那十几两银子的便宜,就在她走的前一天去找她要。
谁料这羯女太可恶,他一提到集市那天的事,她就往他手里塞了这条腕带,说是要送他,然后绝口不提钱的事情,掉头就跑,倒把他晾在了大帐里。
这价值十几两银子的皮腕带,怕是这世上也就仅此一条了。
李钧心中暗叫倒霉,又觉得索性就当为国捐“钱”,为了交好两族关系牺牲一次了。
十几两银子啊,他半年的俸禄!
李钊见庶兄把钱又塞回他手里,不高兴地斜着眼望着他:“怎么,你看不起我,连我的钱也都不用?”
李钧知道他这个弟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对他不算和善,所以温声谢过他:“不是不用你的钱,是我如今实在没什么地方花钱。路上吃住都在驿站,要用钱的地方很少,我平日里的积蓄也足够了。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在京里还要待多少年,有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李钊和李钧推了几次,李钊也升起了肝火,把钱一手,气呼呼地道:“给你钱不用,你竟是个傻子!等你缺钱用的时候别来找我,自己后悔去吧!”
他自觉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刚来时的一点得意,以及期望庶兄对他感恩戴德的小心思全都破灭了个干净,他这送钱的倒比收钱的面子上还要过意不去。
李钧见自家弟弟抱着钱跑了,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话。他自认自己都是肺腑之言,也确实没有拿嫡母给弟弟的钱的道理。若这钱都是弟弟自己的,他收就收了,可这钱都是他嫡母送来的,他胡乱花用,说不定家中嫡母还要生气。
只能明日去给小弟道个歉,希望他不要再生气了。
当日下午,从宫中回家的李锐也来探望过了李钧。他对汾州的风土人情比较感兴趣,又问了原来一路回来的苏鲁克部族众人可好,待听到苏鲁克人如今因为大部分人都会汉话在羯人中十分受重视,也为他们遇上了好时候十分高兴。
只是临走时,李锐不经意的说了李钊和德阳郡主家的一位县主十分交好,又让李钧操了操心。在他眼里,县主那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自家弟弟和人家交好,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拉出去打板子扇耳光了,心里十分为他担心,想回头好好找这个弟弟聊聊,劝他和县主交往一定要记得不要有逾越的地方。
也不知道荆南老家那边几位老人家是怎么教的自家孩子,在李钧和李钊眼里,对天家都充满了敬畏。李钧是视天家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高远,李钊却是认为皇帝是高高在上如天边明日那般遥不可及的神圣。
到了第二日中午,李茂叫家人在欢宴厅里摆了酒菜,又让下人抱了小女儿出来,一家子围坐在桌上,吃着这一顿团圆饭。
“自锐儿进了宫,李钧也当了差以后,我们竟是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了。”李茂看着难得坐满了一半的桌子,心里是十分熨烫。
他们家虽然不能像别人家一样一到宴饮的时候就做的满满当当,但比起前几年一桌上就五个人一起吃饭的情景,已经是好太多了。
方氏自上次李钊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和几个孩子同桌,她见李锐就坐在她下首,神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这便是你的劫数。”张静出现在儿子的身后,温柔的抱着他的头。“等他长大了,变得更加优秀,世人就会提醒你,你当年有多么愚蠢,又是有多么狠毒。”
方氏敛了敛眉眼,没有去看她。
她知道她就是想着法子逼她在人多的时候发作,好坐定她疯子的名声。
她是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她偏要活的好好的给她看。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庆祝我们家又多添了一个人口。”顾卿高兴的拿起酒杯,虽然她的杯子里只是些玫瑰露,她也十分高兴。“如今我们家虽然大人还是三个,可孩子却从两个变成了五个。想来再过些年,大的小的都开枝散叶,就能把这桌子给坐满了!”
李锐和李钧的脸都红了红。这里最大的就是他们两个,祖母这话说的小的,就是他们了。
李铭和李钊看着两个兄长微微脸红的样子,偷偷把头埋在下面窃笑了起来。
所有人共饮了此杯,李茂作为家长,又举起了杯子。
“这一杯,祝李家的子孙都能成才成器。我这个信国公虽然当得只能说马马虎虎,但依然愿意为你们遮风挡雨,笑着送你们往高处而去!”
“谢过叔叔/堂叔/父亲!”几个孩子满了酒杯,接受了李茂的祝福,将杯中之酒饮尽。
到了方氏之时,她端着酒杯,想了想,却单独敬了李锐一杯。
“锐儿,婶母往日里多有不对之处,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婶母心中有愧,不敢求你原谅,但婶母还是要敬你一杯酒,盼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婶母昔日心胸狭小,脑袋愚笨,只想着这府中的方寸之地。如今婶母必定改过自新,重新学着做个好婶母、好母亲。”
方氏迎面对着李锐,举着自己的酒杯,先干了下去。
她如今还在哺1乳,杯中也是玫瑰露,但无人会在意这些。
李锐没想到婶母会对他说这些,站在桌上,茫然无措。
婶母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婶母是在和我道歉吗?
更茫然的是李钊和李钧。李钧来的较早,是经历了过年的神婆驱鬼之事的,后来堂婶“静养”,几个月不出现在人前,他隐隐的觉得大概就是和过年驱鬼之事有关。至于后来为何气氛变得如此怪异,他不敢问,也不愿去问。
李钊来的时候,方氏肚子已经很大了,除了欢迎他的那一次吃了一顿饭,后来也就很少见到。平日里管家的都是堂祖母,他虽然奇怪,但想到堂婶怀着身孕,也就没有多想。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他的娘亲不也不得父亲的欢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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