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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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奶奶所说,开始防备着所有人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好在他还有能够信任的擎霜擎雷等伴当,否则连出门都不能自在,才真叫难熬。

“苍岚,你找我有何事?”李锐低头看这个丫头。

他年纪越大,随着个子渐渐拉长,也就瘦了下来。如今李锐的面容越发清俊。加之他身量颇高,经常让苍岚等人忘了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苍岚微微红了红脸,低声说道:

“前几日我回家了一趟,舅老爷很挂念少爷,您回了京城以后还没去过舅家,舅老爷希望您能去一趟张府。”

她父亲是张府的老家人,从通州一起回来的。她的身份在被分到李锐房里的第一天就已经向自己的主子告知,李锐也知道。不光如此,苍溪是被张府买回来的孤儿,许多年还没用的,其他小厮也都各有身份,李锐也都了解。

他的舅舅,是确实对他非常关爱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信任舅家,心中不希望舅舅家真的有所不对的原因。

苍岚传达这话,李锐便对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过几天舅舅休沐,我就去一趟舅家。”

苍岚微微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李锐站在屋里,摸着腰间的“南风”,长叹了一口气。

持云院。

自卢默代替塔娜向顾卿学习织毛衣,顾卿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孩子生的瘦弱,手指却十分灵活,记性也极佳。他虽然很少主动说什么,但是却不沉闷,也有问必答,还没有汉人那种“织衣服是女人做的事”这种想法,学的很是努力。

顾卿很喜欢他,经常一边教他织衣,一边和他聊聊天。

“你是汉人的样子,长得是像你父亲多一些,还是母亲多一些?”顾卿好奇的问。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爹是汉人,还是你娘是汉人?

“像我爹。”卢默一边回答,一边在顾卿的教导下把左边的袖子分好,再取出几根针来,织造袖子。“我爹以前是个以偷盗为生之人,后来在汉人的地方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被下了狱,要剁手,只好逃出汉人的地方。”

卢默说起这段来,不悲不喜。

“难怪你手指这么灵活。”顾卿看了看卢默的动作。很少有初学者像他这般手巧的。

她没有问到底什么是不该偷的东西,说不定这是人家的疮疤,就不要揭了。

一个混血儿在羯人的部落长大,应该很不容易吧。

顾卿同情之心大起,忍不住换了个话题。

“你们那里羊多,可以用羊毛纺细线织造这毛衣,和普通百姓交易。但是对有钱人,最好还是贩售羊绒衣。价格也要定的越高越好。否则汉人会认为羯人做的衣服只能给平民穿,好东西也变贱了。”

在后世,纯羊毛的毛线衣也不便宜,而且那些还是机织的。这些从纺线到制作出来都是用手工,羯人人不多,产量有限,而且这东西只有秋冬好卖,春夏是收集羊毛的时候,周期也太长,卖贱了真是糟蹋东西。

她甚至还帮着他们想了宣传的办法。

“等你们出售这些的时候,就说是从我们府里学的,而且是不传之秘,因为你们救了我儿子,所以我才传给你们的。”顾卿想了想,又拿了一件有信国公府印记的物件来。“这个你们带回去,要是有人不信,就给他们看。”

“谢谢老夫人。”卢默接过了那件小铜器,抚胸向顾卿行礼。

“其实这衣服也就织的法子特别些,真要织,棉线、丝线其实都织得。我不会让它的织法在京城流传开,我们汉人做衣服的法子多,布料的种类更多,但你们羯人没什么出产,也只能靠手工活来贸易了。”顾卿很喜欢这些直率的羯人,也想帮他们一把,“你们回了草原,若真有困难,可以想办法送信到我们府里来。若是能帮的,我都尽力。”

卢默感激地只能连点头。

塔娜和卢默一行人在信国公府里待了五天,卢默学会了织造毛衣的技能,塔娜和那些姑娘们则在顾卿找来的庄头那里学会了如何纺造绒线和毛线。

他们在京城买了不少装饰的漂亮扣子、针线等物,草原里这些东西难买,他们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多准备一点。

皇帝赏赐了胡人们许多金银和绸缎。他们会在汉人的地方用绸缎和金银换取牛羊,汾州马场之乱已经平定,以后草场又会重新划分,羯人们又有了牧马放羊的地方,想来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苏鲁克的部族感激汉人的慷慨,将会协助汉人的官员在汾州先建立一处胡市,他们的使者会奔走草原之中,替汉人们传递这个消息,消息一旦传开,马匹和牛羊出产都能进入关内,从此胡人也可以换取生活必须的盐和铁器等物了。

胡市原本是要开放农具的,但是被楚睿驳回了。铁锅等物还好,农具稍一改造,就可以变为兵器。如果胡人想要耕种,他可以在关内划拨土地,让他们入塞归顺大楚,成为新的楚民。

塔娜和卢默他们出城那天,李茂、顾卿和家中的三个小辈都出来相送。他们每个人都送了这些草原上的羯人朋友许多礼物,以至于塔娜他们骑着马而来,要拉着车回去。

塔娜和其他羯人姑娘们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们擦着眼泪,挨个亲吻顾卿的脸颊,把顾卿也给引得两眼通红。

卢默走出队伍,和他的恩人们一一道别。

他走到李锐的面前,沉声和他说道:

“我角抵没有赢过你,回到草原,我会继续练习,下次若有机会见面,希望能赢了你。”

李锐笑着摇头,“你继续练习,难道我就会原地踏步不成?下次你再来京城,看我再摔你三百回合!”

卢默打不过他,口舌也争不过他,只能笑笑,又走到李钧了面前,赞道:

“你喝酒很厉害。”

李钧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喝,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谬赞了!”

“可是光会喝酒是没有用的,男人要会打架才能保护家里的人。你长这么大个子,连拳脚都不会,还是多和李大公子练练,否则会找不到妻子的。”卢默一本正经地劝道。

李钧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他噎住别人时,那些人的感受。

卢默看了眼李钧旁边的李铭,此刻李家的这位小公子睁着大眼睛在看着他。

正是他送了卢默许多的书,五花八门什么种类都有,还给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卢默对他很感激,弯下腰去,轻声道:“谢谢你。李小公子,那些书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李铭笑的灿烂。“你们要看啊!文以载道,汉人的精华都在书里啦!”

卢默点点头,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破碗来。

“这是你们汉人给我的碗,他们让我在人多的地方就举起来,如此,汉人就会给我钱财,让我有东西吃。你们汉人很慷慨,我很感激你们。这个碗我本来准备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但是我回到草原,也就不必再举碗了,我们会开始和汉人贸易,来换取所需。所以这个碗,我送给你了。”卢默有些不舍地把破旧地瓷碗塞到了李铭的手里。

“还有,你两位兄长都长得这么高,你…你还是多喝点奶,多吃点东西吧。”

李铭木呆呆地拿着那个破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茂看着儿子,真有忍不住大笑的冲动。

他在羯人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被这些羯人弄的啼笑皆非几次。总算有人尝到他当时的滋味了!

幸灾乐祸什么的,不要太愉悦啊!

卢默慢慢地走到了李茂的面前。

李茂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这…不会给他也来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离别之言吧。

卢默从脖子上拽下一枚铜钱,递给李茂。

李茂莫名其妙的接过那枚钱。

钱上刻着“贞元通宝”,乃是大楚的钱币。

“我爹就是因为偷了这些钱入狱,最后被一路追杀,逃出草原的。李大人,我爹是汾州齐安人士,他从齐安县一个叫王林的富商家里偷了许多这样钱币,最后都被搜了回去,只有这一枚被我父亲藏了起来,带出了灵原。”

“我不知道这些钱为何让我父亲差点丧命,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从来不告诉我这其中的缘由。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这枚铜币,我就留给大人了。若您能找到原因,下次再见时,希望您能告诉我答案。”

卢默给李茂行了个重礼,返身回了塔娜他们中间。

李茂捏住了手中的铜钱,慎而慎之地放入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鲁克和其他胡人挨个向信国公府的一家人行过了礼,李茂一行人面含微笑,一一与他们告别。

在城门口的还有许多送别的官员和看热闹的百姓,所有大楚的人们,就在这暮春的三月里,看着这些草原上的来客,渐渐往北归去。

想来日后,京城又会留下一段关于“天下归心”的佳话吧。

第97章 李钧的觉悟

作为一位国公爷,李茂自己用到铜钱的时候基本是没有。

他有不少长随和下人,出门时很少自己付钱,即使要带钱,身上带的也是散碎的金银,断没有揣着一堆铜钱的道理。

但是老百姓,多用的还是铜钱。

一是银子化不开的问题,二是也用不到这么大面值。二两银子就能让一个人家过上一个月,平日里,几十文钱就可买米买面,是不需要用到银子的。

因铜钱笨重,许多人出远门的时候就把钱绕在腰上,又叫“盘缠”。李茂也见过家里下人把钱绕在腰上出去的,还庆幸过自己幸亏是主子,若是下人,每日里缠上这么多钱出门,真是累坏人也。

回到家中,李茂叫来了家中管银钱的账房先生,将那一枚钱给他看。

“崔账房,你看看这枚钱有何不同。”

这账房拿过那枚铜币,在手中颠了颠,又对着光看了半天,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启禀老爷,这是一枚私铸钱。”崔账房恭恭敬敬地说,“看样子,已经有许多年了,火气尽脱,做的也比较精,和一般的私铸钱比起来,算是上品。”

“私钱?这是私钱?”李茂一惊。

私铸铜钱者,主犯和从犯按律于闹市斩首弃市,而按例,则不但违者斩首,更是全家都要籍没为奴婢,算是极重的刑罚了。

卢默的父亲当年到底偷盗了多少钱?当时抓他下狱的县令和其他官吏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钱是私钱?

他又是如何逃狱的?

李茂恨不得奔出城去,抓回卢默再问一问。

“老爷,本朝私钱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大楚官炉所出之钱,十枚重一两,含铜八成,以历代的钱币来看,贞元通宝都算是上等的品质。如今铜价越来越高,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十二枚一两的铜钱,但京城里见的还是少的。”崔账房将这铜钱看了看,也觉得稀罕。

私铸钱一般都在小范围内流通,京城是天子脚下,在京城里流通私铸钱,那就是厕所里打灯笼了。

“不知道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枚铜钱?”

“一个晚辈所赠。”李茂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拿回了这枚私铸钱。“多谢崔账房解惑。”

“不敢不敢。”

“此事勿要和别人提起。”

“是。”

李茂送走了一肚子疑惑的崔账房,拿着那枚铜币端详了半天,终于吩咐道:

“备马,我要出府。”

李茂出府,正是要找还留在京中,没有出发返回汾州的新任布政使刘鹏与参议汪志明。

私铸铜钱乃是大罪,但现在仅凭一枚私钱和一个羯人少年的只字片语,尚不能得知真相如何。若是贸然上报朝廷,极为不妥。

齐安县和灵原县这种小县不同,乃是汾州一个大县,这个叫做王林的富商,在当地一定不会做的毫无马脚,定然留下了蛛丝马迹。而且当年有人偷盗大户,也算是大案,卷宗一定是有的。

就算没有卷宗,查找当年的在职的官吏,也总能查出什么来。

汾州马场一直有人在偷偷补给,方能积累出那么多匹马来。可是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运送物资,又是从哪里送过去的,如今又发现了私钱,说不定这线索就在私钱之上。

就算和马场无关,私铸钱币不是小事,若能查到这些钱都流向哪里,也就能对这私铸钱币的幕后之人略有所知。

李茂直奔弘宾馆。

在京内没有住处的官员,都是居住在此处。

李茂很快就见到了刘汪二人,他拿出铜币,将卢默的身世一说,再提到这铜钱的来历,两人皆是大惊。

“其实汾州一直都有流通私钱,但数量不多,且一贯之中往往不到一成,难以察觉。”汪志明说道,“各州应该都有这种情况,如今铜价高,铸造官钱无力可图,钱局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铸钱,各地流通的铜钱不足,加之私钱并不泛滥,各地官员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鹏调任汾州才刚刚三年,汪志明却已经在汾州待了有六年了,比起刘鹏来,更为熟悉民生之事。

他苦笑着说出无奈的事实,“这齐元县乃是富县,与通州相连,若齐元有人铸造私钱,怕是早就已经流往各处了。”

一时间,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任谁刚刚新上任没几天,就弄出个盗铸之事来,都不会心情好的。

“这件事时隔太久,就算那王林还敢留在原地继续做这等营生,怕也是小心翼翼,抓不到什么证据。我在京中,消息不便,此事还请两位明察暗访,早日找出端倪。”李茂对两位同僚拱了拱手,“汾州的驿站,有数座可以将信件直送京城,此事我曾告知于汪大人,两位可凭此与京城随时保持联系。”

李茂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这两位汾州官员,此事他会禀奏皇帝,但不会在上朝的时候公之于众,他们可以和皇帝直接沟通此事,无需凡事和他通气。

李茂这话一说,刘汪二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虽然是因为汾州之事而升官,但并无意站队到哪一方去。此事虽是李茂发现,但这种事却不该归李茂管。

若他想要请他们暗中调查,事事关心,以此谋权,或有其他想法,他们是不会干的。

这位信国公的意思,是会入宫直接向皇帝通报此事,只不过让他们先有所准备。

是这样的话,他们自然只有感谢。

李茂本身也无意卷入这种麻烦事情里去。他自己已经是一头包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耗费许久查探这私钱一事。

李茂辞别刘汪二人以后,又给宫里递了牌子,去向皇帝禀奏。

楚睿自然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召了刘、汪二人入宫。

好在李茂之前已经去过弘宾馆,和他们说过了此事,他们二人有所准备,答起话来有条有理,让楚睿也十分赞赏。

这两个新任的汾州地方官,果真是没有选错人!

对于李茂的一番体贴举动,刘汪二人还是很受用的。尤其是汪志明,他出身不高,只能在边地做个小官,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怕也是到了头了。

若不是他在灵原县安心日子过惯了,实在不想卷入这些派系之争,再早些年,遇见这等机遇,怕真是会向这位信国公靠拢的。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眼见得就是春闱之时。

京城里到处都是紧张的考前气氛。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几日里挤满了过来借阅书籍的学子,还有些其他地方来赶考的学子,知道了李茂颇为关爱学子,跑来自荐的、知道“微霜堂”的名头,壮着胆子也来求借阅的等等等等。

顾卿听李锐解释过,大楚的春闱虽然严格不假,可是排名却是可以进行“公荐”的。

这起先是老晋国张允的想法,他认为科举取士皆以考场中所答试卷优劣来决定录取,这样难以充分考察一个人的实际才学。于是那一届,就有许多参加进士科的学子将平日所写的代表性作品交与主考官和其他大臣来参阅,以便他们在考前对考生的实际水平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若是其中真有大才的,这些参阅人便可“公荐”,向上再进行推荐。一般主考官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观,对这些参加科举的学子们也就大为有益。

只是这种推荐若是有不实的地方,推荐人也要受牵连,先皇对推荐的名额和流弊的情况非常严格,大多数官员不会轻易为不认识的人行这种推荐之事。

所以这与顾卿知道的后世科举还有极大的区别。这般考,还是要看人情。能不能选拔出真正的人才,还要看主考官能不能秉公取士。

顾卿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作为一个从高考里杀出来的学子,森森地对这些学生们表示同情和理解。

正是因为这种理解,对于那些投卷上门或者来自荐的学子们,顾卿都让李茂好生好气的对待,不要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来折辱人。来低声下气,卑躬屈节的,大部分都不是门第很好的人家,李茂自己都是靠着祖辈出身,又何苦为难别人。

顾卿这一“好心”,倒给李茂添了许多麻烦事。

他本来就不是以有才而闻名,来向他自荐的大部分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真正投的多的,是张家、陆家、齐家这样有才名的官宦人家。原本数量少,也不算麻烦,行卷收了就收了,放回去回头再看就是了。

只是他脾气一好,别人就觉得这个国公好说话,许多人都来碰碰运气。这一科等了这么多年,人数比贞元初年的那次科举多出了一倍,李茂就连下朝驱车回家,都要遇见无数“偶遇”的学子来。

再说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些日子里也是人数众多,小摩擦也时有发生。

自古文人相轻,这些都是各地的佼佼者,自然不免有些小矛盾。最后是李锐李铭两兄弟日日坐镇微霜堂,他们是主家,有他们在,哪怕他们两个只是孩子,那身份摆在这里,这些学子也不敢太过张扬,总算是回复了一时平静。

信国公府两个孩子虽然都不用去考试,可是他们家还住着一个从老家跑来京城赶考的考生李钧,这考试前紧迫的气氛一点也不少。

李茂知道自己的水平,也不敢胡乱指导李钧,只是把他拜托给杜进、齐耀二人,求他们多加指点。

杜进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当年排名第十位的贡生,自然有许多心得可以向李钧传授。齐耀家学渊源,他的兄长更是国子监的祭酒,拿了不少贴经和时务策给他做,算是对李钧进行了一番“考前突击”。

春闱前李茂也曾问两位先生李钧的情况,杜进拂须叹道:

“以令侄的水平,春闱通过有些悬。乡试更重基础,他自然是能够通过,可是进士科…哎,他文章爽直,对于政见又没有什么特别引人叫绝的地方,若是主考官喜欢这种直白的辞赋,可能还能入围,若是正好遇见一个…”他话没有说全。

“今年参加科考的太多了。”

杜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李茂也只能点点头。

科举这种事,就算在胡人东侵之前的尹朝,也才是刚刚起步不久,李钧虽有信国公府这门亲戚,但若自身才华不够,他勉力推荐,反倒对他有害。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初九一早,李钧骑着马,由公府的家人送着前往礼部的贡院。他之前已经从杜进先生那得到了经验,这贡院里面考试的环境绝对说不上好,薄荷脑等物一定是要带上的。

现在虽然已经是暮春,但还是有些冷,李钧并不怕冷,却依旧穿上了绒衣,以安府中邱老太君等人之心。若他真穿着一层夹袄去考试,怕他堂祖母第一个要唠叨死他。

待到了贡院门口,考场周围布满兵士及棘墙,盘查也极为严格。李钧问过了他该去哪里排队,便进入了棘墙之内。

贡院门口有许多查验的官吏。这些查验之人先是核对了李钧乡试后地方上开具的条印,看他的体貌和地方上送来的名册特征无误,这才把他的东西一一打开,然后又继续搜身,连鞋子都要脱下来看过。

这下子,李钧总算知道为什么规定考生要来这么早了。

如此盘查下来,确实要盘查好一阵子。

李钧不远处被查验的是一个中年学子,却和那查验官吵了起来。

那查验官拿着这学子州县送上来的学名册,指着册子道:“这上面写的是方面微须,你胡子这般多,也叫微须?”

那学子一阵气闷,指着自己的胡子道:

“学生这几日挑灯夜读,没有整理胡须,但学生乡试之时,确实是微须的。学生明明是方脸,其他特征也都对,为何你光指着学生的胡子说话呢!”

那查验官查了许久的学子,本来就已经是心烦气躁了,若是这学子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也就抬抬手过去了,偏这学子和他顶撞了起来,他恼怒之情顿起,收起册子道:“你不知道‘微,无也’吗?你这样貌不合记录之言,速速退开。”

这已经是强词夺理了。

微字有好几种释义,说是“小”也行,说是“少”也行,说成“无”也行。虽然这学子确实胡子多了点,但他的解释也是通顺的。

这查验官此番就是存心不想让他过去。

那学子熬到中年,方才参加了这次的春闱,结果就因为胡子不得入考场,眼见着再熬几年,就算做了官,也怕是个白头官了。

他一听这考验官的话,忍不住悲拗大哭起来。

中年学子后的众人见着他都心中不忍,也对这查验官颇有意见。

无奈那一列的都是同乡,该州造册的官员对胡子稀少的写的都是“微须”,这里面不少是已经蓄须之人,若是仗义执言,说不定连他们也没法通过。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言。

李钧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见那学子哭的悲痛,怒上心头,对那查验官反唇相讥道:

“《论语》中孔子‘微服而过宋’,按你的说法,岂不是说孔圣人赤膊无衣,身上什么也没穿的通过宋国吗!”

此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一群学子纷纷往他看来。有些人一想实在好笑,噗噗声连绵不绝。

那大哭的中年学子想不到还有人会说出这般话来,也忍住了悲哭,抬起了头。

查验官嘴唇气的抖了起来,指着李钧大骂,“你这学生,简直是有辱斯文!”

李钧心中有些后悔,他这一生,注定要败在嘴上。

但他天生就是这幅直率性子,勉强不来,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胡须指甲等物,原本就不是常态,名册中用胡须、毛皮为特征,本就不妥。若是考试之前患了大病,须发皆失,难道这学生以后就要改名换姓了吗?若是路上遇了歹人,脸上多了个疤,就连自己都不是了吗?”

李钧见那查验官脸色越来越差,只得叹一声。

“你一句话,有可能毁了别人一辈子。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为何要做呢?”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嗟叹。有些已经查验过了的,也不入贡院大门,而在门口看这个热闹。人越围越多,终于引起了门口一位礼部官员的注意,过来探看。

“何故聚集在一起?验过了的赶紧进去,锣鼓三鸣后就要封院,你们想错过考试吗?”

这礼部官员一开口,有些看热闹的立刻就踏到贡院里去了。

这司考官见某列的查验官前站着几个学子,有一个学生脸上犹有泪痕,便去询问何事。待一旁的其他查验官说明此事后,他瞪了那列的查验官一眼,放了那个中年学子进去。

这中年学子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揭过了,对着这司考官连连道谢,飞快地进了贡院。

“按册入试,乃本朝规矩,查验官提出疑问,是他的职责。你仗义执言没错,却哄乱考场,引得学子在此聚集,几乎要…”

那礼部官员正要夺了李钧的入试资格,李钧身边的信国公府管事见势不好,连忙上前一步截住他的话头,在他的身旁亮了亮信国公府的牌子,又低声说道:

“此乃信国公大人的堂侄,上京赶考的。他性子鲁直,还望上官多多包涵!”

那礼部官员见这李钧并不站在监生的通道里,显然是各地过了乡试来赶考的学子,还以为只是一般的愣头青,却想不到他有这般硬的后台。

他扫了李钧一眼,心中道了声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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