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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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就杀到脱力的话,等下面对鬼方的大军该怎么办?

“入武”这样的状态,若是一直保持下去,会不会发疯?

贺穆兰不敢赌。

蛮古带着一队骑兵去收拾战场去了。所谓收拾战场,便是把重伤和已经死掉的柔然人斩首,将敌人的首领或者有价值的人捆绑俘虏,然后开始扫荡敌人的东西,牵回他们的战马,寻找有用的东西。

这个时刻,是由战胜者享用的。贺穆兰帐下的五百人开始就地坐下,抓紧时间饮水进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们开始津津乐道刚才的胜利,蠕蠕们如何吓破了胆子,如何仓皇逃跑。他们开始猜测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儿了,他们的将军派出他们去做了什么。

在他们的语气和臆测里,贺穆兰俨然成为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将,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而他们那种盲目而狂热的信任,可怕地弥漫了开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好战”的表情。

贺穆兰靠着自己的战马越影,竭力让自己从那种燥热的状态中脱离。

“花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前传来。

贺穆兰蓦地睁开眼睛。

面前那人被贺穆兰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扫,吓得倒退三步。

怎么是陈节?

贺穆兰纳闷地揉了揉额角,张口道:“什么事?”

陈节没听过这位将军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说话。虽然花木兰之前也曾手撕过他的铠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肿,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宽厚的而强大的上官。

这个时候,陈节才发现自己那些“我不喜欢你”的情绪是如此的可笑。

他为什么要需要他的喜欢和欣赏?

他本来就是上将,是如此强大又智慧的将军,收获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贺穆兰是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如此嘶哑冷淡的。但她也没劲再哄他,不知什么时候鬼方就会过来,她还得快速回复自己冷静的状态。

陈节张了张口,在这充满煞气的主将面前,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见到自己的几个同火用各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一咬牙,开口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来我的铁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现在也没还给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来谢谢你…”

谢你妹啊!

陈节你这个怂蛋!

谢她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陈节。

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亲兵,她打疯了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照顾过他一下。

难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会吧?

也许是贺穆兰看他的神情太过奇怪,陈节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张口结舌到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边的马槊上看。

贺穆兰看了看手边的武器。

“咦?这不是我的…”

怎么会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铁槊。”

贺穆兰拿起旁边的槊,仔细看了看。她的铁槊是大比时库莫提找给她的,槊头是精铁所制,寒光逼人,这马槊虽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韧木所制,和她的铁杆又不相同。

贺穆兰拿起在敌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两把槊的颜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没有注意到拿错了武器。

贺穆兰在陈节家中见过这把武器,再见到陈节的表情,还有哪里不知道的,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马槊向他一抛。

“你的吧?下次不要脱手,不是每次都有人还给你的。”贺穆兰吩咐身边的花生去战场上找自己的铁槊,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陈节,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万要活下去啊。”

陈节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将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还好?

他近距离看到贺穆兰这一身饕餮战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几分。

他还觉得花木兰会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对方的甲胄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去。

他以为他是个欺男霸女的跋扈将军,可他连手下一个小兵的情绪都会照顾到,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个目中无人之人?

陈节羞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马槊,郑重地点了点头。

“标下一定会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归入您的帐下,为您效力!

贺穆兰纳闷的看着陈节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两三世的记忆太多,中间又死过一回,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花生很快就从带人打扫战场的蛮古那拿回了贺穆兰的铁槊,这样精良的武器不可能丢掉,要不是当时贺穆兰杀的兴起铁槊卡在人肋骨上,索性干脆换了马刀劈砍,怕是这铁槊还在她的手中。

只可惜这种悠闲还没过去大半个时辰,贺穆兰即开始命令所有人整军上马。战利品也好、敌首也好,所有的东西哪怕没收拾干净的,也不许再过流连。

被俘虏的敌将捆成了个粽子,交由花生看管。这个懂得匈奴话的旧日奴隶,正提着长刀紧盯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巨大磨难的旧日主族,连对方眨一眨眼睛都不会放过。

贺穆兰看着他们放松下来的面容,突然开始厉声训斥。

“你们以为现在就已经结束了?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就该收拾东西,回黑山大营去了?”

她嗤笑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是诱饵!诱饵已经把小鱼放回去了,等待着我们的,还有更多的敌人!”

她的话打醒了浴血过后的骑士们,一个个收起了轻狂的样子,不安的打量周围的同袍。

有些人忍不住开始把手伸向身边的枪袋,似乎觉得捡回来的长矛可以再用一次似的。

贺穆兰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还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刚刚是以无心算有心,等那些溃兵回去搬救兵,你们以为他们不会向友军告知我们长矛阵的厉害?等一会儿,他们不会再冲锋我们的,说不定,会几千人将我们围起来,活生生的围死…”

五百人,在鬼方的大军旗下,还不够跺跺脚的。

“将军,我们知道自己骄傲了,您也别吓唬我们了。您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吐罗大蛮叫唤了起来。“干就是了!”

“就是!”

“您这么厉害,一定有自己的办法是不是?”

贺穆兰知道自己没有花木兰一步步晋升来的根基稳,那么她要快速的获取威望,只能不停的胜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停的胜利,要大胜,要以弱胜强,要少胜多!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不被人怀疑!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是,我有办法。”

“太好了!”

“将军威武!”

贺穆兰在喧哗的欢呼声中,提着长槊立于阵前,看着意辛山外的方向。

“等一会儿,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她大声道:“但要他们有来无回,需要你们绝对服从于我!我让你们停,你们不许走,我让你们走,你们不许停,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好!你们若能做到,本将便能带你们不死!”

“不死!不死!”

“杀敌!杀敌!”

在一片呼声中,草原上传来了马蹄阵阵和战鼓号角之声。蛮古倾耳听了一会儿,陡然色变。

“花将军,这声势如此浩大,怕是人数已经有四五千人之众了!”

四五千人,足够把这意辛山围死!

“该死!敌人来的太快了!”普桑普战两兄弟脸色难看,“将军,援兵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贺穆兰看了看他们,模棱两可的说道:“大概很快会到吧?”

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准备作战。”贺穆兰沉稳地对着身后的部将发号施令:“所有人不准后退,我说退的时候再退。”

“是!”

所有人又紧张、又激动的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

鬼方奉命抓获敌方的大将,至少要是个主将,好刺探黑山大营的情况。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黑山大营向来固若金汤,若不是他们柔然先南下骚扰,绝不会开营出战。

这就需要有人不停的派出麾下骚扰,然后吸引敌人的注意。

这种事会快速的消耗他们的实力,派出去的部队往往有去无回,因为魏军的骑兵实在是勇猛,但鬼方还是义无返顾的去做了。

因为他并非一个人来的这里,每一个大将都希望能抢到这份军功,好去左贤王面前邀功,获得更多的机会。

当他底下派出当诱兵的部下溃散而回,带回敌将凶猛、人人甲胄精良,悍不畏死的时候,他立刻明白想要找的敌方主将出现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没什么只有这么点人,但人难道不是越少越好吗?

鬼方立刻点起部将,开始往溃兵所指引的方向驰援。

在路上,他听闻了溃兵所说败逃的经历,更加确认对方是个老辣的宿将,至少在军中已经打熬了十年以上,否则不会如此沉重稳重,而且还有自己特殊的武器和阵法。

这样的结果让鬼方欣喜若狂。

他就是喜欢杀宿将!

他就是喜欢强大的对手在他的剑下绝望而死的情景!

虽然这次是为了抓俘虏,但等情报全部套出来,相信左贤王也不会介意他拿这个魏国大将的头颅做酒器的!

当鬼方带着大军踏入意辛山脚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情景。

而对方的整队骑兵长刀高举,猛虎的旌旗迎风飘荡,就像是蔑视他们一般的还在远处没有动弹。

柔然人多疑,鬼方虽是猛将,但见到对方不避不逃的样子,顿时蹙起了眉头来。

“你说的敌方魏军,就是这一支人?”

那蠕蠕残兵点了点头。

“是是是!”

“你不是说人数约有上千吗?我怎么看只有四五百人左右?而且他们不避不让,到底在等什么?”

鬼方越说越是心疑,下令全军不再前进,而在意辛山下远远地停下。

那残兵在一片枪林中都已经吓到胆破,一瞬间只觉得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敌人,哪里有细看过对方有多少人?只不过他们的人马约有千人,说是说被几百人灭了,当然会引起上面的震怒,所以只好往多了说。

可是往多了说,也会被发现虚夸人数,所以便只好说出一个和己方人数差不多的数字。

鬼方却是和魏军打过十几年交道的老将,约莫看看就知道绝对没有一千,他谨慎地派出几百先锋军,先行上前试探。

这些骑射兵还没走到意辛山下,就被意辛山左麓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魏兵射成了筛子。对方的箭矢极准,而且从上往下射击,更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只不过刹那间,鬼方的几百骑兵就丢下无数的战马,交代在了意辛山的山下。

鬼方这才点了点头,对身边那个残兵笑道:“我错怪你了,还好没有派人杀了你,否则就是错杀。对方果然有上千人,不过有一半藏在了高处。”

那些骑射兵射完一轮后,也不恋战,掉头就往远处山脚下的骑兵那里汇合。若是他们还留在原处,鬼方大概还担心另有埋伏,可对方射完几箭就跑了,他立刻欣喜若狂。

“魏军出门箭矢有限,定然是箭矢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只好舍弃弓箭用骑兵抗敌…”鬼方一挥旗帜,命令一千骑兵压上,朝着敌方虎旗的队伍前进。

蠕蠕们都怕乱箭无眼,如今听主将说对方没箭了,立刻如同看到一群鲜肉一般开始了冲锋。

为了防止那种“长矛队”又出现,一千骑兵里有大半都会骑射,都握着长弓控马,只要情况一不对,立刻勒马进行近距离射击。

远处,魏军的骑兵队伍组成一个个方阵,沉着、不言不动,只高举着自己的武器,仿佛立刻也要发起冲锋。

待他们的队伍已经奔到意辛山脚的时候,敌方的主将,一个身穿古朴战甲的男子举起长槊…

往后挥?

搞什么?

魏人也会逃跑吗?

要逃为什么不早点逃?

“撤入山里!不许反抗,尽快上山!”

贺穆兰高声命令,下令调转骑兵的队列。几乎是立刻间,阵头转阵尾,贺穆兰成了殿后之人,几百骑兵开始往山上撤退,而从山上冲下来的骑兵则举着弓箭,用箭矢为他们提供掩护。

蠕蠕们一个个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他们以为这支魏军和其他魏人一样,是存着“死战不退”的死志,所以才在这里继续抵抗,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魏国人已经察觉了在黑山附近有这么一支柔然大军。

鬼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对方占据地利,又有不少于他们人数的骑兵,按照鲜卑人的尿性,应该早就发动冲锋迎敌了才是。

怎么会…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了为什么他们会逃到山上。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即使是用所有形容声势浩大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样的声音。

所有柔然人的战马都开始惊慌失措的嘶鸣,蠕蠕们的惊慌之色比他们的坐骑还要明显。远处出现了巨大的尘头,不知什么东西出现在烟雾中,又消失在烟雾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鬼方的大旗冲了过来。

“是野马!野马群!”

柔然人大都会套马,柔然境内的野马群比黑山附近的更多,只是一个呼吸间,所有人就发现了那是什么。

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鬼方几乎是立刻命人挥舞旗帜,几千人马立刻逃入意辛山中,否则这么多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马一轮冲撞之下,队伍就要被撞得七零八落了!

骑兵一旦被野马撞到,那不是开玩笑的!

远方的马群蜿蜒伸缩,即使是见惯野马的柔然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跑的如此快、行动如此剧烈的马群。

他们在浓烟的缝隙中发现无数撕裂着大地的生灵不顾一切地向着他们奔来,不需要鬼方下令,那种逃命的势头就已经百分之百的被发挥了。

“快!快!进山!”

鬼方被护卫着朝着意辛山下、向着那些魏人逃跑的地方前进。

他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种可怕的计谋之中,但对方行的是阳谋,在这种万马奔腾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用什么方法破除此计!

除了朝他们驱赶的方向奔驰,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

好在他来之前已经派出大量探马搜索过,这片草原四周没有大军埋伏的痕迹,也没有新鲜的马蹄印,意辛山附近除了这支人马,并没有其他骑兵存在。

以为逃到意辛山上就可以逃过一命吗?

野马群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自己奔上山吧?

鬼方狞笑着驱马前进,想把那阵不安压到心底,他身边的骑兵都是柔然的精锐,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发挥更加高明的逃跑能力,并不能再展示出更多的杀戮技巧。

在身后那阵天崩地裂的恐惧下,一群人疯了一样的朝意辛山奔去,可先头已经最先追赶那支魏人的一千骑兵,却赫然发现他们与意辛山上之间出现了一条天堑。

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一堆绳索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拉紧,缠绕在了树上和临时插入土里的木棍中。它们横七竖八拉成了一道道大网,在一群鸟兽散的魏人身前布下了层层阻碍。

骑马奔驰的人们一气狂奔到山下,却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他们的马下,悬在马蹄下面,让他们的马全部立了起来,向后倒下,一个个四脚朝天往下滑。

马上的骑士全部被挤了下来,垒成人堆。站在山上掩护的阿单志奇等人狂笑着射下无数的羽箭,不过是细细的绳子,用以冲锋魏人的那种冲力却全部回到他们的身上了。

贺穆兰带着一群部将上了山,心有余悸地看着山下万马奔腾的场面。她之前是拜托了王将军和那罗浑等人帮忙驱赶野马,却没想到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弄了这么多来。

尚有避之不及的蠕蠕们被踏成肉泥,这种场面便是贺穆兰也不愿多看。没过一会儿,矮山下的痛苦呻吟声和胡力浑的放声大小声又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声音是往上飘的,贺穆兰等人往下一看,那些预先被埋下的、挂着各种铁刺的绊马索已经变成了最好的杀敌利器。山脚那道无可飞渡的道路上骑兵和马匹纵横颠倒,成了一整团血肉,而他们准备充足的羽箭,还像是不要钱一般地向他们倾泻而下。

在他们的身后,鬼方的赤色大旗像是瞬间都黯淡了几分,他已经落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前的天堑里。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后的血肉狂兽中。

这绝不是一场战斗,而是草原骑兵们从未见过的…

绝地反杀。

所有人,无论是蛮古、吐罗大蛮,贺穆兰麾下的所有将士,还是那些在山脚下痛苦嚎叫的蠕蠕人,都用一种敬畏地眼神看向那位穿着饕餮战甲的将军。

他甚至没有露出兴奋或者高兴的神情。

事实上,贺穆兰确实没办法兴奋起来。

‘花木兰…’

她看着山下的人间地狱。

‘原来一将功成,真的是会万骨枯的…’

无论如何感怀,她还是牢牢记着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贺穆兰又一次握紧了自己的长槊,站到最显眼之处,挥舞着长槊指向山下的鬼方。

“你问我们,什么时候援军会来。我现在告诉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身后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

“无援可增!其他右军的人马全趁敌方大帐空虚的时候,去袭击蠕蠕大帐去了!”

这是生死关头。

但所有人都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退缩和恐惧。

“现在,跟着我,去生擒鬼方!”

“生擒鬼方!”

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毛孔都在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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