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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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川低笑,“完璧?那你当身上的药是如何解的?”

他步步紧逼,宋瑜渐次往车厢门口移动,逼不得已便跳车以死明志。她一脸严肃,“难道不是你有解药?”

这话彻底取悦了霍川,但闻他朗声一笑,残忍道:“那物没有解药,唯有男女行房方可化解。”

宋瑜脑中一翁,浑身冰冷。

“我确实没动你。”他反而坦荡荡地承认,让宋瑜燃起希望,下一瞬又将她打入深渊,“三妹,你莫非不知,男人有很多种方法让女人快乐吗?”

第11章 意难平

车轱辘碾过一块碎石,连带着宋瑜的心也一道沉浮,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什么方法?”

霍川唇边笑意意味深长,拿拐杖确定宋瑜所在方位,起身缓缓覆在她身前,以手撑住小窗,温热呼吸洒在她耳畔。宋瑜原本欲躲,被他另一手扣住肩膀,稍微一动两人便相贴更紧,恼羞成怒地瞪向他。

然霍川接下来的话,足以让她惊愕难堪。粉白脸蛋霎然染成红霞,红得几欲滴血,羞恼得不假思索将人推开,这一下用足了所有力道,霍川狠狠撞在朱漆小几上。他目不视物,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模样颇有几分狼狈。

小绵羊发起怒来,倒有几分威力。他并不急着坐起,手在胸口一脸沉思。

宋瑜呼吸渐沉,渐次佝偻下纤瘦背脊,紧紧地攒住胸口衣襟,“你说谎…你为何要碰我,为何要趁人之危…你在说谎…”

说到一半泪珠滚滚而落,滚烫眼泪砸在手背,一簌簌泣不成声。她逃避了许久的现实,倏忽被他揭露在外,好似被人赤身裸体地曝露街头,无地自容。若是没有那一夜,她依旧是冰清玉洁的身子,只需在家中待嫁便是。现今她不复清白,再无法与谢家联姻,无颜再面对谢家郎君,传出去更会败坏宋家名声。

想得越深便越加绝望,宋瑜哭得蜷缩一团,瑟瑟发抖。透过朦胧泪眼觑见霍川仍旧坐在地上,捺不住心中恨意,将手边数得尽的物什尽数砸在他身上,语带哽咽:“都是你,你太无耻,你为何要出现!”

霍川招架不住被砸了满怀,额角袭上疼痛,他抬手触及一片濡湿。

他额头被竹节杯砸破,沁出血珠,宋瑜心中虽恨,但未曾想过伤害他。旋即怔楞,停下动作避于一旁,掀开布帘朝外道:“停车,我要下车!”

仆从往车内瞅一眼,早听里头动静不小,岂料自家园主业已受伤,他面露豫色:“姑娘,前头才到城门,在这处下车不安全。”

宋瑜抿唇一脸固执,“我现在就下。”

那仆从不敢不从,正要在路边停下车辇,霍川淡声发话,“继续前行。”

仆从连忙抽了一下马背,调转车头往城门口驶去。

宋瑜既气又恼,她对霍川恨之入骨,避如蛇蝎,顾不得马车尚在前行,走出车厢一纵身便跃出门外。仆从哪曾想她如此大胆,赶忙停车向后查看,便见她摔疼了脚腕,扶着小腿缓慢站起,看也不看车辇一眼踉跄前行。

仆从惘惘地征询霍川意见:“园主…”

霍川向他伸出一手,晦暗难辨的光线看不出情绪,“扶我出去。”

仆从打帘弯腰进车厢,近看才见他额头伤口一直往外冒血,从眼角到下颔流了长长一道,惊诧非常:“园主,您的伤口是否该处理一下?”

“不妨事,先扶我出去。”霍川已经露出不耐,那仆从便不再多言,惕惕然将他扶出车外。

马车前行一段距离追上宋瑜,前头不远便是城门,陇州是个大城市,商贸往来络绎不绝,热闹繁荣。其中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便包含了宋谢两家,在此地颇具名望,宋家几乎垄断了全陇州的香料生意,更在大越多半城镇都有生意,许多商贩争相与其合作,可谓家喻户晓。而谢家便以瓷器营生,从越窑烧制的瓷具上色丰富,造型精美,人蜂拥买之。

两家关系素来交好,小辈定亲后更加密切,宋瑜跟谢昌虽不常见,但时常能从耶耶口中听到赞许他的话。道他后生可畏,年少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这人却与她无缘,宋瑜心中不无怅惘,更多的是惶恐不安,她该如何开口教阿母退亲,她该如何解释这事…

“三妹。”霍川立于车头,因着看不见她,面对的方向出了偏差。他神情冷鸷,一派严肃。

宋瑜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脚下不稳难免趔趄,只觉脚腕一阵钻心的疼痛,宋瑜按捺不住冷吸一口气。正因这一声让霍川掌握她所在,两人之间相隔不远,他走到宋瑜身边不容置喙地扣住她手腕,将人从地上提起,“你问我为何出现?这话应当问你自己,为何闯进我房间?”

宋瑜没见过他这般冷厉模样,以往虽不易接近,但总会伪装出几分虚假笑意。目下连伪装都省去了,对待她丝毫不留情面,“或者你更愿意失身给他人?宋家嫡女果真有骨气,你放心,既然我碰了你,便会对你负责,改日我便去宋府登门提亲。”

若说方才还害怕,如今她只剩下惊悚,不可置信地盯着霍川阴沉面容。

她有婚约,他要如何提亲?难不成说破两人关系,让她从此声名狼藉?

宋瑜真害怕他,他就像扎在心头的一根毒针,动辄令人尸骨无存。她怎敢跟他牵扯半点关系,宋瑜后退一步掰开他手掌,敛眸声音虽小,但十足坚定,“不需要,此事我自会解决,不敢劳烦园主。”

说罢踅身走向城门,将一人一车留在远处。

*

霍川胸腔翻滚着一股怒意,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面上不显,实则暗潮涌动,周身阴冷。再加上他额头沁血,莹莹白光下衬得脸更加苍白,茕茕独立,不只是宋瑜看了害怕,连仆从都不敢靠近。仆从兀自缩在马车上腹诽,这可真是陇州年度情感恩怨大戏。他有幸见识,一定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不说。

霍川握着拐杖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敲了敲地面,在远处唤了声仆从名字。

仆从哎一声上前扶他,被他阴晴不定地挥开,“不必扶,只管引路便是!”

“是是。”仆从似已习惯他的坏脾气,好声好气地同他指明方向,待上车后正欲掉头回花圃。想了想回头询问:“园主是否要去医馆,先给头上伤口止血?”

车内寂静,良久听里面传来一声,“进城。”

仆从以为他同意医治,痛快地应下便要前行。却听霍川补充道:“去宋家。”

心中不免疑惑,人都走远了,还去宋家做什么?仆从看一眼远处愈加渺小的身影,认命地驾车迎上。

城内鱼龙混杂,她那副模样进去难免不会出事。霍川的马车一直不疾不徐跟在宋瑜身后,直到她安全进府才离开,转进了街头一家医馆。

*

宋瑜回家后没回自己院落,反而去了龚夫人居所。

她身上的酒水早已干涸,远远闻去像酩酊大醉一般,濡湿的鞋履沾上淤泥,连裙摆也被尘土覆盖。龚夫人见过险些晕厥,丫鬟上前扶她坐在榻上,她缓了缓神才惊慌地将宋瑜叫到跟前,“不是去参加懋声寿宴了,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回来?”

宋瑜一见她便又忍不住要哭,眼泪就跟流不完似的,扑在她胸口哽咽哭诉,“阿母,我们跟谢家退亲吧…我不能嫁给谢昌了…”

她说不能,而非不愿。

龚夫人心疼地给她抚了抚后背,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忍不住责备起谢昌来,“傻三妹,这亲事是你祖父定下来的,岂能说退便退?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阿母,阿母寻人去为你做主。”

宋瑜摇头,一壁哭泣一壁为他解释,“不是,与他无关…是我想退亲,是我不好…”

闻言龚夫人心疼更甚,这谢家大郎定是把三妹欺负惨了,都到了这地步还在为他说话。平常看着知礼守礼的孩子,怎的背地里如此气人,这才半天工夫,非但没照顾好三妹,还让她这般狼狈地回家?

思及此便招呼人去询问,一问之下才知她竟是孤身一人回来!

龚夫人大怒,“这懋声着实过分!改日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宋瑜见她错怪了人,忙不迭要解释,奈何龚夫人根本不停,还不由分说地安慰她:“三妹,阿母知你心中有气,懋声或许是一时糊涂,他待你一片真心我同你耶耶都看得出来。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退的,否则你祖父在天之灵都不答应。你先回去歇息,改日阿母为你讨回公道。”

宋瑜张了张口,说不出半句话来,心乱如麻。

澹衫薄罗听闻风声,从宋瑜院落匆匆赶来,见她神情怏怏,不敢多言,给她披上褙子扶出门去。

一路薄罗吞吞吐吐,多次想开口探寻,但都被澹衫以眼神制止。

姑娘眼下情绪不佳,她们也不便多言,回屋置备热水收拾妥帖。宋瑜重新换了件衣裳,只简单净面后便倒在床榻上,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盯着床顶,一翻身索性闭目睡去。

*

龚夫人果然说到做到,几日后谢昌带人上门赔礼,被未来泰水着着实实地晾了两个时辰。

第12章 重山院

彼时宋瑜正在当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重山院闭不见客。

她思考了足三天,如何让阿母同意退亲,思来想去没得出完整的结论。唯一能让阿母站在她这边的,便是她主动道明真相。

宋瑜打定注意要找龚夫人,尚未出门便迎头撞上疾步前来的宋琛。

“你急哄哄的去哪儿?”他后退两步立在门外,早听阿母说她近几日心情不佳,让他不要来打扰。眼看都已过去好几日,正牌姐夫带着赔礼致歉,被阿母不闻不问两个时辰,他身为小舅子,无论如何该有点表示才是?

宋瑜无暇与他周旋,将人拨开走入廊庑,后头紧跟着澹衫薄罗。她头也不回地道:“去找阿母。”

宋琛哎一声跟在后头,一壁走一壁同她问话:“找阿母做什么,你知道前头谁来吗?”

抄手游廊外淅沥下着小雨,从昨晚开始便一直没停,打在檐上发出沉闷声响,一如宋瑜此刻低落的心情。她缓缓停下脚步,思及那日踏春行谢昌说过的话,不大确定地猜测:“是谢家的人?”

宋琛回以一个“还算聪明”的眼神,咧嘴一笑颇为得意,“这回不同,是姐夫亲自登门。”

宋瑜眉头微蹙,自觉现在无脸见他,定了定神举步继续往龚夫人大院去。

没走几步又被拦下,宋瑜这回不大耐心了,“又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宋琛不无暧昧地笑了笑,似乎对他俩的事了如指掌,“你们小两口闹别扭,被阿母知道了,阿母能轻易放过他吗?如今人家正眼巴巴地在正堂候着,从辰时到巳时,眼看着便用午饭了,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

龚夫人误会了当日情由,以为他给宋瑜受委屈,招待不周,现如今仍未消气,端是要挫一挫他的锐气。可宋瑜心里明白,此事与谢昌无关,这里面最无辜的便是他了,凡事尽职尽责,到头来仍旧不落好。

宋瑜对他满怀愧疚,加上她稍后要同龚夫人说的话,更加觉得对不起谢昌。

“你先去堂屋接待他,待会儿我便让阿母过去。”这是宋瑜所能想的万全之策,她将宋琛打发走,禁不住加快步伐前去主院。

*

广霖院内一派安宁,宋瑜提起裙摆迈入门槛,便见龚夫人闲适地坐在八仙椅上品茗,时不时接一两句丫鬟的对话,好似完全不知前院有客。

宋瑜哭笑不得,她一直知道阿母待自己好,是以才不敢说破大隆寺一事,盖因事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愿将事情闹大,哪知早已超出她掌控范围,霍川前几日举措委实吓坏了她,是以思量许久忍不住求助。

龚夫人放下墨彩小盖钟,“三妹怎么来了,情绪可有见好?”

宋瑜摇头,又赶忙颔首,“好多了,让阿母费心,是女儿不孝。”

“这有什么。”龚夫人将她拉到跟前,左右查看一番才算放心,让她坐在一旁椅子上,“日后再被人欺负,可不能一人憋在心中,告诉阿母,阿母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一番话说得宋瑜心头一热,泪水盈眶,差些又控制不住。她瘪瘪嘴解释道:“这事真的不怨谢郎君,阿母错怪人了,您怎么能不见他呢?若是让谢家知道了,定要责怪咱们失礼的。”

龚夫人一拢眉,“我是他将来泰水,还不能给他点颜色瞧瞧了?让他日后长点心眼儿,我宋家的闺女可不是能随意欺辱的!”说罢忍不住替宋瑜担心,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在家这般,日后你嫁去谢家,可得凡事多走点心,婆家比不得娘家,再没人待你像亲人这般包容。”

这便是宋瑜来的目的,拐弯抹角许久终于引上正途,宋瑜左右看了看身边丫鬟,示意她们全部退下,“我跟阿母有体己话要说,你们没听见吩咐都不许进来。”

龚夫人不知她所为何意,宠溺一笑,“这是有小秘密了?”

宋瑜笑不出来,待人全部散去后,她将龚夫人扶到内室罗汉榻上,脱去笏头履整个人缩进龚夫人怀中,双手紧紧环住她腰肢,声音清浅,“阿母,我上回同你说退亲的事,你还记得吗?”

龚夫人看着她乌黑发顶,只当她仍在耍小孩子脾气,给她顺了顺稠密乌发耐心解释:“阿母知道你心中有气,不过我上回也同你说了,这门亲事是两家长辈订的,婚书至今仍由你耶耶保管。如今你祖父不在了,他老人家临走前都念叨着此事,岂是你说退便能退的?”

音落许久不闻她出声,龚夫人松一口气,“我今日不是在给你出气吗?懋声他是好孩子…”

宋瑜鼓足勇气打断她的话,“可是阿母…我的清白不在了。”

说这话时她舌头都在打颤,抱着龚夫人的手紧了又紧,纤弱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长睫毛掩盖住眼睛光彩,说罢死死咬住下颔。她生怕龚夫人受大刺激,室内无声,寂静良久,她被一双僵硬的手推出怀抱,迎头撞上龚夫人震惊双目。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傻话!”迅速拔高的声音响彻内室,宋瑜缩了缩肩膀,牢牢握住龚夫人的手,殷殷目光恳切地望向她,水眸泛上一层水雾,“阿母不要生气,三妹是被人陷害的…”

*

宋瑜垂眸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说明,其中省去她进错房间一事,更隐瞒了霍川的存在。她道洗澡时被谭绮兰带来的男人玷污了,虽然事后逃脱,已不再是清白之身。若是婚后被谢家得知,终究是要撕破脸的,不如事先挑明。

听罢龚夫人的脸色可谓难看至极,宋家与谢谭两家交好,她待谭绮兰亲切热情,岂料这姑娘背地里竟做出此等腌臜事。

龚夫人敏锐地捕捉到宋瑜话里漏洞,她道不确定是否失身,也就是说…事情仍有转圜余地?

宋家有一名资历颇深的婆子,是当年宫廷里送出来的,龚夫人命人将其请来。婆子带宋瑜去折屏后检查身子,起初宋瑜不愿,龚夫人好言好语地哄着才让她同意。

期间龚夫人在外室等候心急如焚,将各种结果都想了一遍。若三妹当真被人糟蹋,那可如何是好…非但不能嫁给谢家,反而连婚配都成问题,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打小她捧在手心疼的闺女,难道最终要落得凄惨下场?

思及此兀自掏出绢帕抹起泪来,对谭家愈加恼恨。

早年谭家落魄时,可权杖着宋邺的扶持才有如今地位。目下他家境殷实,竟唆使女儿谋害三妹!亏她一心一意地对待谭家女郎,道是养了条白眼狼都不为过。

所幸婆子出来后附在她耳边道了句话,听罢龚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她长出一口气,三妹仍旧是处.子身,可谓不幸之中万幸。

这婆子来宋家几十年,口风甚严,不愁她将事情道出去。龚夫人又命人给了一笔打赏,算作封口费,便遣她去忙自己的了。

转入折屏后,宋瑜正侧身躺在短榻上,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蜷缩一团。

龚夫人看后心疼,手扶在她肩膀上语气轻柔,生怕吓着了她,“方才刘婆子同我说了,我家三妹好好的,是块没有瑕疵的美玉。那些事就别再想了,在家里好好调养几天,万不可再提退亲的事。”

她手心一下一下地婆娑,能让人心情安定。宋瑜翻了个身缓缓坐起身,湿漉漉的眼眸睇向她,“可是我被那样…也不妨事吗?谢昌他不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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