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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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送前辈回房休息。”云倚风道,“晚些时候,再去北营看看生病的将士吧,他们是发症状最严重的那一批,军医已经束手无策了。”

“那还休息什么。”梅竹松摆手,“走吧,现在就去看看。”

李珺亲自抱着药箱,一溜小跑跟在两人身后。梅竹松亲自给将士们诊脉喂药,他没有药童,李珺便充当了这一角色,仔细记录着病情与药量,别说,还像那么一回事。

三日后,北营将士病情皆有好转,而南营那批症状稍微轻一些的病人,已痊愈了能有七八个。玉丽城中欢声雷动,恨不能将这草原神医抛上天去。云倚风喂季燕然吃完药,笑道:“梅前辈已经教会了军医,正在着手整理成册,而那花青菇虽不常见,到底也不像血灵芝世间难寻,瘟疫算是有救了。”

“凌飞带来的那瓶药呢?”季燕然又问。

“梅前辈还在查,里头的确有花青菇,可也有别的东西。”云倚风喂他吃了一粒糖,“江大哥一心想救王爷,或许以为以身试药已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那娘亲可当真不怎么样,事已至此,也只能盼着前辈早日查明真相。”

“我仍觉得关于谢氏先后孕有两子之事,听着蹊跷。”季燕然道,“按当时谢金林的地位,独女未婚先孕,就算要留下孩子,也该秘密寻个借口,送往偏僻处待产才是。丞相府人多眼杂,生产坐月子的动静应当也不小,怎就这么轻松瞒住了?”

“也有道理。”云倚风想了想,“毕竟那位谢小姐,竟能哄着兵部侍郎替她的情郎杀人建庙,可见玩弄人心的工夫,该是一等一的娴熟。”

“南飞这个人吧…”季燕然靠在床头,“的确是平庸极了。”平庸到实在不该官运亨通。所以当初杨博庆指控白河一事实乃南飞与先帝暗中唆使时,就连季燕然自己,都觉得一切皆合情合理——否则要怎么解释那位南大人十几年的平步青云?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南飞唆使为真,却不是受了先帝唆使,而是为了谢含烟。甚至更进一步,白河泄洪的最终目的,除了屠黎民、废太子、乱天下外,或许原本就包括了杀廖寒,杀了廖将军唯一的儿子。

云倚风问:“谢含烟还和廖将军有仇?”

季燕然道:“民间多有传闻,卢将军被困峡谷,廖将军手握重兵,却未曾出战相助。”

这其中自有军事上的考量,但在被仇恨淹没了心智,只想为情郎报仇的人眼中,是看不见的。

先帝此生对南飞唯一的称赞,便是“进献西南山地民俗志三十八卷,有大功于社稷”,当时朝臣大多是不相信的——西南啊,地势复杂险峻,南飞无非也就去了一年多一些,总共带了十几个人,怎么就能编纂出三十八卷地方志了?定是皇上为给他升官,随便找了个理由,拿现成的功劳充数。

季燕然道:“我猜南飞因倾慕谢含烟,所以不惜绑架木匠,替卢将军修建庙宇。而谢含烟则以西南地方志为交换条件,那或许是卢将军所著,或许是鹧鸪的手笔,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南飞因此得以平步青云,官居高位,这么多年来,怕也暗中给了她、给了野马部族不少方便。”

云倚风暗想,照这个推论,那么杀害廖小少爷的最终凶手,其实应当是南飞与谢含烟?南飞已死,至于谢含烟…有个江凌飞夹在中间,不管怎么说,再十恶不赦也是亲娘,解决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季燕然拍拍他的脑袋:“先将瘟疫治住吧,别的事情,往后再说。”

夜深人静时,云倚风趴在他胸前,听耳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风将四周的纱幔轻轻扬起来,搭在他单薄肩头,季燕然抚开那些轻纱,将人拉到怀中:“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也不辛苦。”云倚风笑,“王爷病得听话乖巧,不像我那时,泡个药浴都要满山跑。”

季燕然俯身,在那微翘的唇角处亲了亲:“今晚好好睡,我守着你。”

因这一句话,云倚风便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如一只困倦疲惫的小兽,在情人怀里睡得万分香甜。连日的奔波疲累皆化为酥麻暖流,顺着脊椎游走于四肢百骸,外头还在“沙沙”落着秋初小雨,总之,这个夜啊,万事万物皆静谧,美好安宁。

就是维持的时间有些短。

翌日天还没亮,梅竹松便在外头匆匆敲门,说是找到了那半瓶解药里的古怪。

“有什么?”云倚风一边套衣服一边问。

梅竹松道:“有血虱卵。”

光听这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好玩意。据说血虱成虫比发丝还要更细几分,能游走于宿主血脉,后逐渐聚集于心脏处,习武之人若运功发力,则极有可能会心脉受损,命绝身亡。

云倚风听得心悸,想起江凌飞也曾饮下半瓶,赶忙问道:“可有解药?”

梅竹松摇头:“难上加难。”

李珺听得火冒三丈,已经开始骂人了,那姓谢的,当真是江兄的亲娘吗?为诱七弟饮下毒药,竟连儿子的命也要利用,可恶啊,当真可恶极了!

季燕然面色亦是阴沉,云倚风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或许…鬼刺有办法治血虱呢,两人以母子相称这么多年,总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吧?”

“想办法传信给凌飞,在查明真相前,让他切勿运功。”季燕然吩咐,“再传令黄武定,瘟疫控制住后,不必立刻折返玉丽城,率军前往定丰城,在那里围堵雷三叛军!”

云倚风点头:“好。”

而在数百里外的容县,清月与灵星儿昼夜兼程,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当年江南舒夫妇的故友,徐禄的遗孀。

“那个孩子啊。”忆起往事,妇人轻声叹气,“我家相公原是出于好心,想着江三爷身体孱弱,往后怕是难有子嗣,又恰好遇到一个婴儿,看着像是习武的好苗子,便带去了清静水乡,可现在看来,倒是让好心变成了大麻烦。”

往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妇人缓缓叙述着,被笼罩在云雾中的真相,终于得以露出一丝真面目。清月与灵星儿手中捧着凉透了的茶,都听得错愕而又震惊,原来那段往事…竟是这样的吗?

云倚风趴在床上:“腰酸,揉会儿。”

季燕然卷起奏报,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我大病初愈,你便迫不及待跑来使唤,当真骄纵刁蛮。”

云倚风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枕在他腿上,催促:“快些,不然我就去找别人。”

季燕然不轻不重压住他的穴位:“要去找谁?说来听听。”

云倚风疼得倒吸冷气,连声认输:“没有人,就春霖城中做盲人正骨的老王…啊!”

守卫在回廊急急刹住步伐,胆战心惊地想,这青天白日的,王爷与云门主干嘛呢,那我还能不能再进去了?

门外人影晃动,季燕然捂住云倚风的嘴,转头问:“何事?”

“回王爷,是后院关押的人犯蛛儿,方才说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同云门主谈。”

季燕然闻言不悦,他的确是烦透了那名疯子。

云倚风擦了把眼泪:“我去看看,她是鬼刺的贴身婢女,或许当真知道些什么。”

“离她远些。”季燕然吩咐,“诈出实情后,立刻回来。”

暮成雪恰好在院中,见云倚风一路整理着衣衫下来,自是免不了多看两眼。

云门主解释,我方才在午睡,是真的。

暮成雪道:“这样很好。”

云倚风用手指掻了两下貂:“什么?”

“你若想逼她说出更多事,这样很好。”暮成雪随手掉他的发带,抱着貂,走了。

云倚风:“…”

而蛛儿已经快被那凭空冒出来的“云姑娘”折磨疯了,以至于云倚风刚一进门,她便拖着“叮咣”响的枷锁冲上前来,两手攀着窗栅,厉声质问:“公子方才去做什么了?”

云倚风衣衫不大整,一头墨发也不大整,琢磨了一下暮成雪的话,言简意赅答道:“睡觉。”

蛛儿又问:“是一个人吗?”

云倚风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院中:“你猜。”

“公子,你莫要被外头那些妖女骗了。”蛛儿看着他,苦口婆心道,“我…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好的,我在想了,真的已经在想了,定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方子。”

“哦,这倒不必。”云倚风漫不经心,“云姑娘前几日已经制好数千瓶药丸,送往西南各部了。”

蛛儿如雷轰顶:“所以公子这几天就是就是在陪她?”

云倚风默认。

“不行,不行!”蛛儿在屋内来回走着,狠狠道,“我不准!”

“你不准也没办法,云姑娘能帮到我,我自然得多陪着些。”云倚风站起来,潦草一抱拳,“若无其他事,我要去煮饭洗衣烹茶绣花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告辞。”

“你回来!”蛛儿果然受到刺激,尖锐地叫嚷着,“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是谁都不知道的!”

第153章 一只仙鹅

云倚风停下脚步:“说说看。”

蛛儿死死盯着他, 胸口剧烈起伏着, 像是在斟酌要不要说出这最后的筹码。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云倚风突然问了一句, 我的眼睛是不是红了?

“有一些, 公子是吃坏了东西吗?”蛛儿放软语调, 又将身体往窗外攀了攀,好看得更真切些。

云倚风叹气:“云姑娘这几日身体不好, 我便只好不眠不休照顾着——”

“我知道公子的父母是谁!”

一声尖锐的刺喊, 让云倚风耳朵嗡鸣,心也嗡鸣。

他错愕地问:“你说什么?”

“我知道, 我知道一些事情。”蛛儿气势减弱, 只剩一丝气音, 肩膀哆嗦着软在地上,像是怒极了,又像是在后悔。云倚风却已没了演戏的心情,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将人从地上拖起来:“说!”

蛛儿看着他赤红的眼眶, 也手足无措起来, 喃喃哄着,又道:“那一年,我…我九岁,跟随神医去北冥风城采药,结果在帐篷中捡到了公子。”

鬼刺向来就有收养幼童,长大后用作试药工具的习惯。对这体质奇佳, 能在冰天雪地中生存的小婴儿,自是爱惜万分,恨不能再有十个二十个一模一样的,统统带回迷踪岛。蛛儿继续道:“神医当时猜测,许是北冥风城一带终年酷寒,所以婴孩也要格外强健些。”

两人就这么一路去了极北,结果在风雪中遇到一队赤足诵经,要前往雪山之巅的修行客,大多身材高大容貌清丽,声音似空谷鸟鸣,悦耳极了。北冥风城虽多有神仙传闻,也多有修行僧侣,但像这群仙客一样翩然潇洒的,还真是不多。蛛儿那时年岁尚小,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便痴痴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很久很久,对方觉察到后,便邀这小姑娘一起吃了顿饭。

“他们抬着一口箱子,里头装有一名死婴,据说是其中一人的妻子,在路过北冥风城时早产诞下的。”蛛儿道,“而其余人都在安慰他,说那婴孩背上没有红痣,或许天生就不该是东流部族的人。”

云倚风微微皱眉。

蛛儿道:“而公子背后是有红痣的,且耐寒的体质,也同那些人一模一样,甚至在长大之后,连模样都差不多。”都是翩然不似凡人的,气质高华,如一片雪、一阵风。

东流部族,东流部族。云倚风想着,罗家是北冥风城数一数二的富户,若罗入画想找一个孩子,用来代替她的亲生儿子被刺上机关图,那么与城中稳婆合谋,给人生地不熟的外乡客设个圈套,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

蛛儿握住他的衣袖,哀道:“这些事情,我谁都没告诉过,只有公子,以后…以后莫要再去见那些妖女了,好吗?”

云倚风心中纷乱,只敷衍着胡乱点头,匆匆转身向外跑去。刚出院门,便被一人握住手腕,拉进了怀中。

熟悉的体温,和熟悉的香气。云倚风闭起眼睛,将额头抵在他胸口:“王爷都听到了?”

“我不放心,便跟来看看。”季燕然声音温和,掌心抚着他紧绷的脊背,“没事。”

过了一会,觉察到云倚风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些,方才继续道:“罗入画新为人母,许是不舍得用毒汁在自己儿子身上刺字,便从外头抱了一个,用来狸猫换太…太子换狸猫。”我的这个比较值钱。

云倚风笑着拍了他一拳。

“南下逃难时,罗入画是将两个孩子一起带着的,所以机关图刺在谁身上,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季燕然道,“而在遇到王东威胁时,只抱着亲儿子逃命,却将你丢在帐篷中,也证明你的确是…咳。”

云倚风道:“捡来的。”

季燕然纠正:“偷来的。”

当然了,具体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往后还要再细细查明证据。只是云倚风心里难免有了疙瘩——毕竟先前一直将罗入画当成娘,翻来覆去唏嘘思念,结果到头来,两人非但没有血缘关系,反倒还是对方一手造成了自己孤苦无依、饱受折磨的凄惨十八年?

子夜时分,云倚风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季燕然提议:“喝一杯?”

“王爷又不能陪我共醉。”云倚风枕在他手臂上,“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

“也对,”季燕然又道:“那我亲亲你?”

萧王殿下生得样貌英俊,亲一亲算是占便宜,不亏。于是云倚风闭上眼睛:“亲吧,若能亲得心事全消,那我们便…”

“便什么?”季燕然捏起他的下巴,“有奖励?”

“不是。”云倚风解释,“那我们将来便开个铺子,靠着这门手艺接客挣——嘶!”

“钱”字还没说出来,腰上便被人捏了一把,云倚风浑身一软,痛得险些落下眼泪:“我错了,放手…放手,啊!我亲你,我亲你总行了吧?”

季燕然虚伪推脱:“那多不好意思?”

云倚风被他牢牢制住,深刻体会了一把“我为鱼肉”的感觉,颤巍巍道:“求王爷,就让我亲一口吧。”也不知被按住了哪个穴位,浑身那个酸麻啊,眼泪层出不穷往外冒,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一句。李珺恰好在门外路过,脑补了一下“云门主痛哭哀求七弟,只求能亲他一口”这种画面,觉得十分惊悚,于是赶紧晃晃头,一溜烟走了。

季燕然拍拍被子上趴着的人:“心情好些了吗?”

云倚风有气无力:“好多了,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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