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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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曲子不好听,太杀气腾腾了些。”季燕然着头皮夸完,便道,“我教你另一首。”

云倚风奇道:“原来王爷还会抚琴?”

原是不怎么会的,但与你相比,人人都能称一句会。

季燕然捉着他的细长手指,依次抚过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缓缓流淌出含情脉脉的调子来。

这是宫中乐师谱的曲,据说那是一个六月的夜晚,王城的灯火很亮,年华正好的姑娘们挤在河边,放着桃花形状的河灯,期盼能遇到情郎。水里倒映着漫天星河,有个书生站在河对面,不由看呆了,直到被同行的人推了一把,方才回过神。仓皇低下头,水中却恰好飘来一条绣花帕子,他捞了起来,对面便有个姑娘羞红了脸。

乐师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也高兴极了,觉得这个朝代真好啊…回去之后便谱了此曲,连名字都没有取,就迫不及待进献给了帝王。

以后就叫无名曲了,只是虽无名,却有情,听得人心旷神怡,骨头都软了几分。

一曲终了,府中下人都松了口气,想着老太妃终于能安心午睡,而云倚风也已靠在季燕然怀中,只在这满园的绚烂夏花中,穿一身雪白的衫子,看着他笑。

第74章 不速之客

那一盒晒干后的霁莲干花, 闻起来便香香的, 煎出的药汁更是清爽回甘,若再加上一勺蜂蜜水, 便成了消暑解渴的夏日佳饮, 不知要比鬼刺的药汁好喝上多少倍。

说起鬼刺, 倒是有一阵子没见了。这有些出乎季燕然的意料,他本以为按照鬼刺的格, 又会在第一时间就跟来王城, 谁知前两日的探子来报,说他像是又出了海。

“许是又有显赫贵人去迷踪岛上求医了吧, 他不缺银子, 却疯了一般渴求名声与追捧。”云倚风用调羹搅着蜂蜜, “其实算好事,说明连他都觉得我一时片刻不会死了,否则不会这般放心大胆地离开。”

“我看这霁莲露,倒是将你的脸色喝好不少。”季燕然道, “皇兄已经派人往草原上送了不少礼物, 将来我得了空闲, 也定要去向那位老先生好好道一声谢。”

“他叫什么名字?”

“当年我从狼群中把他救出来时,只当是普通老人,所以一直唤他阿昆,是方言中‘大叔’的意思。”季燕然道,“此番有了书信,才知他给自己起了个中原人的名字, 叫梅竹松。”

草原部族向来擅骑射,好饮酒,行事也犷豪爽得很,像这般酸溜溜给自己弄来岁寒三友做名字的,当真不多见,应该是个有趣的人。

云倚风点头:“我也得好好谢谢梅先生。”

在看着他喝完汤药后,季燕然便带着人回到卧房,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小罐清凉药膏来。这是太医院专门配来的祛疤膏,据说前朝某宠妃不慎被炭火烧毁了脸,一夜间从天上跌到地下,所居宫殿也就成了冷宫,蜘蛛网结出一尺厚,还要日日遭人欺凌,如此过了三年,娘家的人终于从民间寻得此伤药,宠妃擦拭之后,不仅疤痕消除,肌肤娇嫩白皙更胜从前,将天子迷得晕头转向,从此不问政事,只顾沉溺于温柔乡中,斥巨资为美人修玉塔建金屋,将华贵的羊毛毯铺满地面,那个奢侈啊,不出一年便亡了国。

整个故事听起来既苦情,又薄情,又励志,又绮艳,又很一言难尽。云倚风想了一会,疑惑道:“当真如此好用?”

“太医是这么说的。”季燕然将药膏在他背上细细涂开,“还觉得凉吗?”

“有一些,不过不打紧。”云倚风半伏在枕被中,露出大片玉白脊背,腰窝微微凹陷着,再往下却被悉数遮在了轻薄的夏衣里,只留下形状美好的起伏。

季燕然合上药罐,自己也靠在软塌上,将他半搂进怀中,手臂圈过那又薄又软的一把纤腰。屋里的熏香很好闻,云倚风趴着趴着就困了,闭起眼睛,发间的玉簪子也滑脱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头墨发似流水倾泻,冰凉柔润。

前来送茶的丫鬟悄悄掀开珠帘,见两人正依在榻上低声说笑,似是亲密极了,便又赶忙退了出去,自己也羞红了一张脸。

烈日在院中蒸腾出带着青草香的暑气来,花骨朵儿蔫着,连蝉鸣都微弱了。两只猫儿蜷在清凉假山下,就这么头足相抵着,一起睡得地暗天昏。

如此闲适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多月。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大事。

第一重要的,便是云门主终于学会了那首无名曲。虽说指法依旧生疏,听着有些磕磕绊绊,但比起先前如妖姬抚琴的狂野手法,已经算是飞跃式进步,老太妃欣慰极了,逢人就夸,萧王府里的厨子更是高兴,一连炖了十天的肘子,以表恭贺。

第二便是江湖中人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长安王墓葬。数日前江凌飞将珠宝与剑谱运至长缨峰,统统塞进那穴顶空洞中,命清月放出消息,引来众人重新探了一次,这回终于不负众望地翻到了宝藏,虽说不像想象中那般堆积成山,但至少也是有的,其中也不乏珍品,说明风雨门的消息并没有错,只是上回找得太过潦草马虎,没想过石窟顶上竟还藏有机关罢了。黎青海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便亲自率人前往风雨门道歉,虽说云倚风并不在那里,但至少做出了应有的姿态。

第三件事,就是镇北大将军柳少城于鸣鸦寺中,顺利找回了孜川秘图中的机关匣。扫地老僧还记得当年的事,说的确有一个魁梧却又病弱的男子,满身是伤,曾在庙中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却不知为何又走了。

“机关匣里有什么?”云倚风问。

季燕然捏开核桃,挑出果仁给他吃:“机关匣在皇兄手中,他像是没打算招我去看。”

云倚风哀哀叹了口气,他对国仇家恨没兴趣,但对有可能是自己亲爹的人所遗留下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照现在这局势,应当是没指望见着了。

“或许等到很久以后,等到你我都对皇权无威胁了,皇兄就会告诉我们。”季燕然道,“好了,不想这些,这两天城中正闹呢,晚上宫里也有宴请,想去哪头凑闹?”

“哪头都不想凑,只想在家里好好待着。”云倚风单手撑住额头,“昨日就去了宫里,前日去了狮子楼,大前日去帮玉婶腌了好几大缸咸菜,骨头都累散架了。”

那霁莲露的药效极佳,日日只需当茶饮下去,就当真不再咳嗽气喘,也不再忽冷忽地犯心悸,连那折磨人的药浴都省下了,还能偷偷摸摸骑着飞霜蛟出城跑一圈,再在萧王殿下回府之前,迅速将马拴回马厩,自己沐浴更衣躺回软塌,捧一本书做出苦读的姿态来。

季燕然颇为头疼:“你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觉得下人不会同我说?”

云倚风把书扣在脸上,只装什么都没听见。

理直气壮,气壮理直。

夏季王城的天气,一日能变三回。早上看着还是大太阳,下午就落了暴雨,天色漆黑如暗夜,只有“轰隆隆”的惊雷与闪电,咆哮肆虐着,像是要掀翻屋顶一般。

“春霖城中就没有这么大的雨。”云倚风站在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滴与冰雹混在一起,将地面也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泥坑来,“妖风邪气的,看得人心里发慌。”

正说着话呢,吴所思却从外头冒雨跑进来:“王爷,云门主。”

“怎么也不撑把伞。”季燕然皱眉,“急急忙忙的,又出事了?”

“也不算出事,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吴所思拍了两把衣袖上的雨水,低声道,“平乐王来了,估摸明日就会进宫。”

平乐王,便是二王爷李珺,也是当年下令白河提前开闸,导致廖寒身亡的罪魁祸首。季燕然恨他恨得牙根子都痒,原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找机会除去此人,没曾想对方居然自己找上门了。此番皇宫宴请,虽说也有不少皇亲国戚,但毕竟不算什么大的节庆,也就是周边离得近的几位王叔,会携带家眷来凑凑闹,李珺常年身在晋地,又明知季燕然人在王城,还要千里迢迢的特意跑来,若说只为喝杯酒,显然不大可能。

“怪不得天气这般恶劣。”云倚风道,“敢情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

季燕然问:“你怎么看?”

“我对朝中局势不算明白。”云倚风道,“但听皇上与你日常说起,这位平乐王像是极为贪生怕死,会不会是知道了孜川秘图已被寻得的消息,清楚自己的保命符没了,所以在你回西北之前,便紧赶慢赶跑来王城,想再博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毕竟从王城至雁城,途中就要经过李珺所处的晋地大原城,按照萧王殿下的行事作风,顺手一刀剁了这皇帝不疼、手中又无实权的王爷,实在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那他在朝中的眼线可不少。”季燕然摇头,“也罢,我明日先进宫看看,再说其它。”

莫名其妙跑出来这么一号人,连满院的夏雨都变了味道。

待吴所思离开后,云倚风问:“不高兴了?”

“不至于,只是在想他此行的目的。”季燕然头疼,“先前因为一句孜川秘图,皇兄便暗中保了他这么多年,现如今别再来个新的秘密,又让他多活十年八年。”

“信口胡诌自己知道孜川秘图,最后还不是我们找到的?放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倚风拉着他的胳膊,将人带进卧房,“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木匣,打开后是那日在私库中翻出的西南暗器:“我当初拆完之后,便急急去了永乐州找你,这些东西一直散乱堆放着,直到前两天才突然想起来,就抱给城中木匠研究,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改进。”

由先前笨重如大弓的弹射装置,改为了能戴在腕间的小巧暗器,除了铁锚稍细短之外,威力倒是丝毫未减。

“而且造价很低廉,铁锚亦可改成毒针,更轻便省钱。”云倚风道,“让黑蛟营的兵士每人佩戴一个,即便射程有限,至少也能在关键时刻用来防身。当然了,使用前得先训练一番,免得误伤自己人。”

“只给黑蛟营啊?”季燕然将下巴架上他的肩膀,在那细白的颈后乱蹭,耍赖一般道,“舍不得给其余驻军?柳少城可就在王城,若被他知道我藏私,只怕会跑来府里撒泼大闹。”

云倚风哭笑不得往旁边躲:“我是说认真的…别动!”

“我也是说认真的,这种好东西,可不能只给黑蛟营,明日我入宫时便带着,让皇兄也看看。”季燕然双手握住他的细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既能体恤将士,又会制暗器,还时刻想着得造价低廉给夫君省银子,我的云儿还真是…嘶,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万般皆好,就是功夫太高了些,力气大,踢起人来也非常疼。

被霁莲露调养好身子之后,就更了不得,单掌劈来时呼呼带着风,饶是萧王殿下功夫再高,也得忙不赢地往柱子后头跑。

第75章 灵芝初现

翌日, 季燕然一早便去了宫中。云倚风原打算留在王府, 再仔细研究一下那把凤栖梧的,结果被阿福委婉提醒, 已经日子久了没去看过惠太妃, 听说她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 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是真的!”其余仆役也纷纷作证,另有机灵的小丫鬟, 连点心匣子和补品都准备好了, 红红绿绿好几盒,用丝线捆成宝塔山, 看起来是打算举全府之力, 阻止云门主心血来潮又用新诗谱新曲, 创造出新的贯耳魔音。连老太妃都笑着劝他,别成日里闷在家中,听说御花园里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的, 湖中更有莲叶田田, 泛舟行于其中, 眯起眼睛啊,就像在江南一样,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吗?不如去瞧瞧。

听起来像是不错啊…云倚风站起来:“那我就去找王爷。”

去找王爷好!众人双手揣着袖子中,笑容满面站在门口,目送他进宫。

吃过晚饭再回来啊!

季燕然此时正在御书房内。他将那改进后的弓弩暗器给李璟看过,又道:“云儿的意思, 倘若能将里头的暗器改成毒针,会更事半功倍,不如先制上一批,从先锋队中选拔出三百将士试试。”

“这些事情,你自己做决定便是。”李璟走下龙椅,从德盛公公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原打算按照父皇的意思,烧了干净,不过后头想着,你或许会感兴趣。”

季燕然迟疑:“这是孜川秘图里的东西?”

李璟点头:“看看吧。”

匣上机关已被损坏,轻易便能打开,偌大的盒子,里头只有泛黄卷边的书册,厚厚一摞,字迹极为潦草,像是…兵法。季燕然辨认了片刻龙飞凤舞的落款,道:“这是卢广原将军的毕生心血,由蒲先锋代为记录?”

“朕翻过一遍,里头的确是卢将军的征战经历。”李璟道,“而且记录得极为详尽,囊括了天气、地势、人数、双方战略部署、作战经过等,可谓应有尽有。”

这便不单单是一本兵书了,卢广原曾率军南征北战,马蹄几乎踏遍了大梁每一寸荒僻之地,而在孜川秘图里头,则有着这些人迹罕至之地的人口数量、地理地貌、以及民族习俗,对安定河山、巩固统治而言,皆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看上头的涂画与字迹,应当只是草稿,还未来得及编纂成书。”李璟道,“许是想等着修订整齐后,再进献给父皇吧。”

季燕然合上书卷:“是。”

两人谁都没提出,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多年来一直隐约有传闻的、卢广原或许早已因谢含烟而通敌,著这本兵书,也根本就不是为了献于先皇,而是为了交给叛党,用来对付大梁。

但现在都不要紧了。

谢家早已被满门抄斩,卢家也败落了数年,后人对皇权没有任何威胁,现如今还多了个云倚风夹在其中,所以无论是李璟还是季燕然,都更愿意让卢广原成为名垂千古的忠勇将军。更何况他还留下了这本珍贵的兵书,对以后的大梁,可谓大有裨益。

季燕然道:“多谢皇兄,我回去后定会仔细研读。”

“孜川秘图一事,如此就算彻底过去了。”李璟坐回龙椅,又问,“老二要来王城,你应当已经听到消息了吧?”

“估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想再来宫里求一道新的护身符。”季燕然道,“他外祖家的手腕与心眼,皇兄与我皆是见过的,现在杨家虽然倒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八成还存着要东山再起之心。”

“朕不会再管他死活了。”李璟道,“此人实在可恶至极,至于杨氏一族,若安分倒也罢了,偏还蠢蠢欲动,朕与你才刚拿到孜川秘图,老二就收到消息,快马加鞭来了王城,这其中到底是谁在通风报信,可不就混在朝堂之中。”

“皇兄息怒。”见他面上已有薄愠,季燕然劝慰,“人既然已来了,就先看看他要怎么说吧。”

御花园中,江凌飞正托着一个掉下来的鸟窝,小心翼翼放回树上,下头一群小宫女齐齐仰着头看,有叽叽喳喳称赞的、有握着帕子鼓掌的,还有小鹿乱撞,看这名门少爷看得粉脸一片通红的。江凌飞将窝安置好之后,得意往下看了一眼,刚打算找一个英俊潇洒些的姿势飞落,结果耳后突然就传来了一阵风声,小宫女们也尖叫起来。

“小心啊!”

江凌飞眼中暗光一凛,转身便打出一道彻骨掌风,似数九寒天凌于冰原的一把刀,季燕然虽闪躲及时,却依旧被他扫中手背,头疼道:“也不先看一眼?”

“…”

季燕然落到地上,把手中那条毒蛇捏碎七寸,丢给了一旁的太监:“处理干净,再看看这御花园中还有没有别的蛇,别不小心伤到人。”

太监赶忙去办差,江凌飞嘿嘿赔笑,也不知从哪里出一条手帕,还香喷喷的,替他将那冻伤的手背包扎起来,虔诚捧在掌心吹气,呼呼啊,不疼。

季燕然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将人一脚踢开:“云儿呢?”

“还在惠太妃那儿。”江凌飞道,“李珺的事情谈完了?”

“先看看他想说什么吧,再杀也不迟。”季燕然走进凉亭里,“皇兄还将孜川秘图里的兵书交给了我。”

江凌飞吃惊道:“先皇不是让烧了吗?”

“于社稷有利,为何要烧,况且卢将军一生忠勇,并没有做错什么。”季燕然道,“皇兄的意思,是要将此兵书重新整理修订,供后人学习研读,才算不辜负那满篇心血。”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喜皇上的。”江凌飞感慨,“不过此举倒是颇有气度胸怀。”

“这是在皇宫中,言辞注意一些。”季燕然皱眉,又提醒道,“你江家兄弟彼此算计,与皇兄何干,以后休要胡言。”

“为了争一个江家掌门,我亲眼目睹了多少古怪事,当年算命的随口说我有江湖宗主相,才八岁啊,他们就往我房中放蛇。”江凌飞说得心酸,又撇嘴,“这宫里的勾心斗角,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登上皇位的,谁的手会干净。”

季燕然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行行行,我不说了。”江凌飞主动认输,又问,“那孜川秘图里,就只有兵书?”

季燕然答:“皇兄是这么说的。”

江凌飞枕着手臂向后仰靠,你看,你也不信那里头只有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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