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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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

“…”

至于那把“凤栖梧”,德盛公公傍晚向李璟回禀,说云门主见到之后喜欢极了,当场就坐下弹了一曲,没一声在调上,难听的啊,比起大锯扯木头来强不到哪里去,那曲子还长得要命,听得王爷脸都快白了,最后是没让带走,依旧留在了库房里。

李璟笑道:“燕然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朋友?”

“两人关系看着倒是好。”德盛公公也跟着乐,“还说晚上要去同福楼里吃烤鸭。”

同福楼是王城里最大的酒楼,气派极了。从雅间的窗户里看下去,恰好是两串红彤彤的灯笼,被风吹得轻晃,

“今天高兴吗?”季燕然问。

云倚风答曰:“不怎么高兴。”

“咳。”季燕然换到他身边,耐心讲道理,“你今日弹那古琴时,自己觉得好听吗?”

“好听。”

“说实话!”

“…”

季燕然揽住他的肩膀,谆谆道:“所以一定是琴的错,放了好几百年,指不定哪儿生了虫,弹出来才像扯锯。”

云倚风问:“那王爷会给我买一把新的吗?”

季燕然一口拒绝,实不相瞒,没这打算。

上古名琴都弹不出调,换成其它琴,岂不是堪比拆房。

他盛了一碗桂花羹,把勺子塞进他手里:“来,先吃饭。”

云倚风在桌下踢一脚,悻悻道:“当真这么难听?”

季燕然赶紧安慰:“也不算难听,就是有些手法生疏,将来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陪你仔细练练,练熟就好了。”

只要能放过我娘,什么都好说,她现在年纪大了,确实受不了你这贯耳魔音。

第51章 心弦一乱

古琴的事, 勉强算是糊弄了过去, 两人的话题也渐渐转向别处,云倚风觉得那一碗酸溜溜的醋拌鸭掌好吃, 索端到自己面前, 啃得专心致志。

“王爷笑什么?”一边吃一边问。

季燕然淡定答曰:“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 不过是想起了一句民间俗语,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难过酸品摊”。

于是眼底笑意更甚, 问道,明日还想去哪里逛逛?我陪着你。

云倚风擦了擦手指:“早上要同清月商议风雨门的事, 下午要去看玉婶。”

经他这么一说, 季燕然方才记起来, 先前老吴的确提过一句,说已经在近郊置办好了屋宅与田地。之前在赏雪阁时也算受了玉婶不少照顾,现在她搬来王城,自然应当去贺一句乔迁之喜。

旁边桌上一群外地客人, 正在唾沫飞溅地讨论着王城除夕有多么闹, 还有正月十五的花灯与焰火, “砰”一声,所有的星辰都被点燃了,瀑布见过吧?金色的瀑布,飞流直下倾泻满天,光彩夺目极了。

云倚风听得入迷,心里稍微有些遗憾, 毕竟腊月二十八那天,他还在王府后院里看老刘杀猪,仔细盘算着除夕要去哪里逛,元宵又要去哪里逛,谁知事不凑巧,望星城里偏偏出了乱子,自己也只好在除夕当天骑着飞霜蛟出城,将所有的闹与繁华都抛诸脑后,只在白雪皑皑的山里烤了一张肉饼啃,当成是年夜饭,现在想想,也着实凄凉。

季燕然许诺:“明年,明年的正月十五,我定陪着你在王城赏景。”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云倚风尝了口酒,又问,“王爷打算何时去找那位平乐王?”

“再让他多活几天吧。”季燕然接过酒壶,“杨家虽败,却也时刻关注着朝廷的风吹草动,若我刚一回王城,就又马不停蹄赶去晋地拿他下狱,落在旁人眼里,倒显得像是皇兄在下令。”

这头正说着话,楼梯上又上来两个人,是清月与灵星儿。一对小情人说说笑笑,少年手里也不知捧了一包什么果子,红艳艳的裹着糖,用竹签扎起来正要喂过去,却见旁边桌上的师父正在看着自己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手下一抖,果子也“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喂!”灵星儿不满,“我还没吃呢。”

清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少女狐疑地转头,恰好与云倚风对上视线,便理直气壮道:“门主在怎么啦?我们说不定还能讹王爷一顿饭呢!”

小二殷勤收拾出桌子,将两人安排在了靠窗位置。小丫头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枝头的雀儿,透着一股子清脆可爱,她先是问了一圈招牌菜,叫了一壶酒,招呼师兄吃这个吃那个,后头却又撒娇抱怨起来:“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照顾我,你学学王爷呀!”

清月答应一声,赶忙扭头。

季燕然手里握着一卷烤鸭,正在往云倚风嘴边递。

清月恍然大悟,照葫芦画瓢也递给小师妹一个。后来又觉得背对着坐不方便,索与灵星儿换了个位置,越发专心致志地观摩学习起来。

季燕然:“…”

云倚风慢条斯理喝着汤:“我这傻徒弟能不能娶到媳妇,就看王爷今晚教得好不好了。”

季燕然替他吹凉一小碗羹:“好说。”

这头清月也跟着呼呼吹,吹完之后递给灵星儿,抬头就见王爷已经又拿起了包子,便赶紧学他掰开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喂给师妹。

少女难得脸一红,在桌下偷偷用脚踢他。

清月遥遥一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候,酒楼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除了食客,还有几个小娃娃在卖花环,都是从城外山上采来的野花,鹅黄嫩紫编在一起,看着又娇又艳。这回倒是不用季燕然再教,清月主动买下一串,戴在了师妹的头上。

季燕然颇为欣慰:“有个好消息,你徒弟出师了。”

云倚风擦擦手指,又将衣袖往高挽了两圈:“那这顿饭我请王爷。”

他方才又饮了几杯酒,此时难免身上发、额头出汗。季燕然却有些担心,生怕又闹得毒发,于是熟门熟路将手伸过去,仔仔细细摸了半天的脸。

“哐当”一声,灵星儿踢开椅子,转身跑下了楼。

清月的手僵在半空中,茫然而又无辜地看向季燕然。

萧王殿下:“…”

云倚风深深叹气,转身道:“还不快些去追?”

清月答应一声,连楼梯都不走,翻窗就跳了出去。周围食客不明就里,还当是江湖侠客在抓贼,于是一股脑涌到围栏看闹,却哪里还能在屋顶寻到半分人影,只有风吹得树叶哗哗响。

于是这顿饭还是萧王殿下付的银子。

并且在回到王府之后,他还被江凌飞一把扯进房中,“哐当”锁上了门。

黑天半夜,孤男寡男,季燕然拿起桌上茶壶晃了晃,问:“你又闯祸了?”

“我闯什么祸。”江凌飞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老实交代,今日在同福楼里,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他声音又细又颤,宛若被捏住脖子的鸡。季燕然嫌弃地瞥来一眼:“你也在同福楼?”

“我在对面的三兴茶楼!”坐在二楼雅间向窗外望去,恰好就是同福楼。旁人都是规规矩矩吃着烤鸭喝着酒,唯有萧王殿下,又是夹菜又是擦嘴又是摸脸,就差把人抱到怀中来喂,偏偏云门主还配合得很,也不恼,三不五时抿嘴一笑,笑得江门三少目瞪口呆,当场就打碎了一把名贵的宜兴紫砂壶!

季燕然试图解释:“那是在…算了,说来话长,你还是洗洗睡吧。”

“睡什么睡。”江凌飞挡在他面前,再三确认,“你当真对云门主没意思?”

季燕然皱眉:“什么?”

江凌飞猛烈撕扯了一下衣袖,虽然因为料子太厚,没断成,但道理大家都懂。

季燕然面无表情飞起一拳。

江凌飞闪躲及时,抱着桌子凄凄哭道:“重色轻友。”

季燕然道:“滚!”

而直到他最后出门,江凌飞依旧扒着门框,语调中充满老母亲的担忧与慈爱:“想清楚啊!”

季燕然加快脚步,觉得脑仁子都在嗡嗡响。

直到拐过花园,才终于将聒噪声音远远甩在脑后。

只是耳边虽说清静了,心却清静不得,依旧如假山下那窝野猫一般,在春日里喵喵叫着,再伸出锐利的爪来,勾住心弦一拨一弹。

“轰”一声,有什么断了,又有什么乱了。

若在同福楼时,对面坐着的是旁人呢?江凌飞、老吴、林影,任何一个狐朋狗友,再或者是这王城中任何一个漂亮姑娘,似乎都…莫说全程照顾对方吃饭,哪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发麻。

深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凉的,只是再凉也吹不散心头燥,浑身的血反倒更烫几分。他心里想着事,脚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云倚风的小院,待到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推开了屋门。

习惯成自然,习惯成自然。

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云倚风趴在浴桶边沿,抬头看他。

季燕然这才想起来,又到了该泡药浴的日子,只是看那软绵绵有气无力的模样,怕又偷偷减了不少药量。

果然,云倚风开口就是警告:“别告诉清月!”

“药呢?”季燕然问。

云倚风唉声叹气,往桌上一指。那里正摆着一个大罐子,里头药汤还剩下大半。季燕然刚拎到浴桶边,就见云倚风的肩膀不自觉往后一缩,像是怕极了这玩意。

怎么能不怕呢?想起上回那密密麻麻的刺骨细痛,季燕然暗自叹气,虽说不忍,却更惧怕所谓的“三年或五年”,咬牙一狠心,还是全部倒了进去。

云倚风细弱闷哼一声,将额头直直撞向桶沿。

季燕然及时用手掌托住,又将另一掌按在他背心。

药凶猛,云倚风的呼吸很快就急促起来,额上汗珠一茬接一茬,唇角亦被咬得通红渗血,比起上一次,这回的痛楚似乎更加绵长无边,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水都凉透了,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却也早就是昏死的状态。

季燕然将他裹了个严实,坐在床边像擦小动物一般,从脸颊到脚趾,都隔着毯子细细揉了一遍,直到怀中人不安地挣扎了一下,方才从柜子里取出新的里衣,仔细替他穿好。

一旦心里有了别的想法,行为反而规矩起来,他动作很快,视线也一直落在别处。只是手臂在托高那纤弱腰肢时,心尖还是颤了一颤。

里衣特意挑了最厚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夜半会冷。

院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清月在将灵星儿哄好之后,心里惦记着师父定然又偷奸耍滑了,于是专程跑过来监督检查。不料这回连屋门都没能进,就被季燕然三言两语打发回去——往后这种事,只管交给本王。

清月站在院中,觉得很茫然。怎么能交给王爷呢,要知道在药浴这个问题上,师父简直不听话得匪夷所思,多大的人了,回回不是往山洞里钻,就是给他自己弄个神叨叨的迷阵,躲得连影子都没一个,自己光是为了寻人,头发就要气白大半,这还不包括泡完澡后的喋喋不休,以及气急败坏时漫山遍野追着自己打,听听,一点都不讲道理啊,这哪里是人干的活?

少年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王爷,只是再敲门时,却已经没人开了。

季燕然握住那细瘦又柔软的手指,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方才掩门离开。离开后也没有回住处,而是径直去了宫里,太医院的老学究们被召集在一起,听萧王殿下说完要求,个个都拉出苦瓜脸——那血灵芝前不久刚找过一回,一无所获,这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月,怎么就又来寻了,实在变不出来啊!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勇敢站出来提议,王爷不如试试在江湖里找,三教九流的人门路也多,指不定就有谁见过。还有那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医鬼刺,连死人都能医活,找个药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这么一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其实平日里这群白胡子老头对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总觉得是乡野土鳖自吹自擂,上不得台面,可这阵倒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无边无际吹捧赞美不算,甚至还想明日就撑起一条船,将萧王殿下送到迷踪岛上去。

季燕然脸色一沉。

下头登时又”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争先恐后说些什么“会尽全力医治云门主”,叽里呱啦蛙鸣一般,听得心里更闹。在宫里耗了一早上,也只寻到了一味药,说是药浴时含在嘴里,能短暂缓解疼痛,至于更深一步的医治之法,却实在是没有了。

事情传到李璟耳朵里,他有些疑惑:“一个江湖中人,燕然当真如此上心?”

“可不是,张太医说了两句不中听的,险些被王爷一眼瞪出病来。”德盛公公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而且据说昨儿晚上,王爷与云门主在同福楼里…”他说得越来越轻,最后一句几乎隐没在了呼吸中。

李璟诧异地看向他。

“千真万确。”德盛公公笃定,“城中许多人都看到了。”

“这样啊,怪不得…”李璟敲敲桌子,“吩咐下去,让太医院无论如何,都要商议出一个医治云门主的法子来!”

口谕传到太医院,估摸那群白胡子老头们,又会迎来新一轮的鬼哭狼嚎。

但是不打紧,只要能找到血灵芝,能治好云门主,莫说是嚎两句,就算想学名角儿唱老旦,皇上与萧王殿下都会给搭个镶金嵌玉的大戏台。

若治不好呢?

若治不好,想想萧王殿下杀人如麻的“美名”,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太医,连遗书都偷偷写好了。

独怆然而涕下啊,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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