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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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长廊,恰好撞见了脚步匆匆的岳之华,对方正在低着头想事,猛然被人迎面拦住,惊得后退两步,抬手就要拔剑。

云倚风赶忙道:“是我。”

“原来是云门主与季少侠啊。”看清眼前人后,岳之华明显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云倚风问:“外头又黑又冷的,岳兄是要前往何处?”

“我刚从观月阁里出来。”提及此事,岳之华又想叹气,“祁兄的小厮在缥缈峰上丢了命,我身为半个地主,总得去看看。”虽然这“地主”实在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但名字里既然带“岳”,那只好着头皮也要去安慰一番。

“岳兄也别太上火,所谓清者自清。”云倚风寻了处避风的廊凳,又问,“在上山前,岳掌门的表现可有异常?”

“当真没有。”岳之华苦道,“自从轰天雷之后,我就仔仔细细想了再想,可确实并无任何异样。叔父平时待我什么样,那日交代事情就还是什么样。”

云倚风继续问:“那金家祁家,与岳家镖局的关系如何?”

“都极好。”岳之华答道。金家靠着岳家吃饭,平日里自然恭敬有加,而祁家出关做生意,也要靠着岳家镖局押货,这一群人都是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的关系,实在找不出理由要彼此暗算。说完还没等云倚风问,又主动补了一句,祁冉与小厮亦是相处融洽,至少在自己每次见到的时候,两人都亲近得很,祁冉心肠软,好说话,平时赏赐起来也大方。

云倚风摸摸下巴:“这样啊…”

“所以才说,这整件事简直莫名其妙。”岳之华哭丧着脸,又不甘心道,“会不会是旁人所为,压根与叔父无关?”

“也有可能。”云倚风道,“所以岳兄不用太过自责焦虑,还是先回玲珑阁吧。”

“好,那二位也早点歇着。”岳之华抱拳,“告辞。”

云倚风目送他离开,然后胳膊肘一捣:“你怎么看?”

季燕然提醒:“你才是风雨门门主。”所以这些江湖中事,难道不该我问你?

“这三家的关系,的确是这样没错。”云倚风瞥他一眼,“既相互依赖,就没必要相互残杀,所以无论这回死的是谁,最后的目的八成都是王爷你。”

还有被血灵芝哄来东北、无辜的我。

季燕然摸摸他的头发,厚颜无耻道:“走,回去,玉婶说有鸡汤喝。”

另一头,岳之华独自待在玲珑阁,却始终静不下心,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锅上的蚂蚁一般。昨晚在用钢爪杀掉小厮之后,他沉浸在轻而易举就能掌控别人生命的快感里,久久无法自拔,只觉得连手心鲜血都分外温暖甘美,原以为很快就会等来下一个任务,谁知桌上却并没有出现约定好的指示纸条,而且也没有人来解释,山道上的轰天雷究竟是谁所为,难不成真是叔父在暗中搞鬼?那…他与主子有关系吗?若有关,为何不提前告知,这样做事岂非更方便,可若无关,为何这次又偏偏是送自己上山?

桩桩往事像打开闸门的洪水,将脑仁子冲得乱七八糟、绞痛阵阵,心里也更加烦躁起来。他猛然推开窗户,原想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却冷不丁撞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瞳仁。

“怎么会是你?”他惊愕地看着对方。

来人裹着黑红相间的诡异斗篷,帽子将脸遮掉大半,嗓音沙哑如皴裂大地。

“跟我来。”

第8章 旧时梦魇

岳之华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玉婶。中午的时候,她急匆匆找到云倚风,说到处都寻不见岳之华,而且早上送去的食盒也没打开。

其余人听到消息,纷纷前往玲珑阁一探究竟。就见屋内陈设如常,一切都是整齐干净的,没有任何打斗或者遭窃的痕迹,唯有房间主人如同平地蒸发一般,无影无踪。

“蛛丝银铃阵没有被触碰。”金焕笃定,“人一定还在山庄内。”

柳纤纤问道:“昨天是谁最后一个见的岳少爷?”

“应当是我与季兄。”云倚风回答,“在折水回廊上,自称刚刚去观月阁探望完祁兄,正准备回住处。”

“岳兄昨晚的确来过。”祁冉道,“可他当时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还说今日要送补药过来。”

“所以呢,他不会是跑了吧?”柳纤纤狐疑,“还是说又出事了?”

“大家先各自找找看。”云倚风吩咐,“赏雪阁一共就这么大,务必将每一个能藏人的地方都仔细翻过,一个时辰后,再来此处汇合。”

小厮前脚离奇丧命,岳之华后脚就又无端失踪,两桩事情连在一起,难免令人心底发怵,不知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更不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众人齐心协力从中午找到日暮,连玉婶也跟在柳纤纤身后帮忙,几乎把赏雪阁的地皮都翻了一遍,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云倚风半蹲在玲珑阁的卧房,用指尖细细抚过青黑地砖。

“有发现?”季燕然站在他身后。

“床铺被人挪动过。”云倚风站起来,“地上有很浅的划痕。”

季燕然示意他退后,自己单手握住床柱,重重往后一拖。

实木大床被拽得离墙三尺,一堆铁器“哗啦”掉了出来,那是一双打磨锋利的钢爪,上头还残留着暗色的血肉。

柳纤纤恰好从门口路过,看到这一幕,惊得当场尖叫出声。

“怎么了?”金家父子也赶了过来。

“在床下找到了这个。”云倚风伸手一指,“应当就是杀害祁家小厮的凶器。”

金焕上前检查过后,发现那些血肉并未完全干枯,依旧是新鲜的,钢爪利齿的形状也与小厮身上的伤口一致。真相似乎已经开始浮出水面——岳之华杀人之后,设法避开蛛丝银铃阵,在昨晚逃出了赏雪阁。

祁冉听得目瞪口呆:“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阿诚?”

柳纤纤也纳闷得很,若说杀祁冉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富户公子,杀小厮做什么?屋里的男人没一个说话,她等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就算小厮是岳之华杀的,那山道上的轰天雷呢?还有,想方设法把我们引上缥缈峰,又炸死了无辜的砍柴人做威胁,难道就是为了故弄玄虚地杀掉阿诚?莫非…莫非阿诚有什么了不得的隐藏身份?”

祁冉摇头:“不可能,他是祁家两名老仆人的儿子,一出生就养在偏院里,身世是清白干净的。”

柳纤纤更不懂:“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沉默一片。

没有人给她解释,因为没有人能理清头绪。

“祁兄。”片刻之后,季燕然突然道,“平日里你与阿诚关系如何?”

“我与阿诚?”祁冉点头,“自然很好,他自幼就跟在我身边。”

“几日前,我曾与柳姑娘在花园里遇见过阿诚。”季燕然道,“他当时被我们撞得跌倒脱臼,却死死按着裤管,不肯去飘飘阁养伤,还连声哀求,说千万别让祁兄知道,像是极为害怕。”

祁冉满脸不解:“他按着裤管做什么?还有,季兄这么问,难不成是怀疑我虐待家仆,打了满身伤?”

“没有满身伤。”季燕然道,“我检查过,是满腿的冻疮。”

金焕在旁奇怪:“冻疮?不应该啊,阿诚平日里穿的都是好衣裳,祁兄还赏了不少暖炉与毛皮护膝给他,怎么会落下大片冻疮?”

事情听起来蹊跷,祁冉却叹气:“若腿上有冻疮,我倒知道是怎么回事。阿诚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半年前被自家表哥带出去,竟学会了赌钱,当时我狠狠教训过一顿,原以为已经彻底戒了,没想到半月前又听到风声,说他还在外头参局,寒冬腊月输光私房钱,被打手扒去皮袄棉靴赶出赌场,赤脚走回了祁府,许是那时冻伤了吧,自然不敢让我看到。”

柳纤纤恍然:“怪不得他要死命捂着。”

“原来如此。”季燕然道,“是我想太多,还请祁兄勿怪。”

祁冉摇头:“如今这局势,想得越多才越好,我又怎会责怪季兄。只是阿诚死得诡异蹊跷,就算在玲珑阁里找出了钢爪,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岳家的人到底为何要杀他,再加上还有另一个大活人无端失踪,实在是…唉。”

“布蛛丝银铃阵时,岳之华也有份。”柳纤纤道,“若他那时就打定主意要跑,暗中学会拆解之法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还是岳家人,自然知道哪条路没有轰天雷。”

这解释若单独拎出来看,的确合情合理,可若放在整件事情里分析,却又显得太过牵强莫名,使人一头雾水。不过无论如何,凶案既然已经发生,那以后只有加倍防范。为免再出意外,金焕亲自带着所有人,又重新将蛛丝银铃阵细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保无一处遗漏,方才各自散去。

至少能多换几分安心。

晚饭时,饭厅里只有云倚风与季燕然两人,清静。在回去的路上,云倚风双手揣进袖笼,问身边人:“你觉得祁冉白日里说的话,可信吗?”

“赌徒那一段?”季燕然拎着灯笼,“可信与否暂且不论,至少合情合理。”

“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云倚风微微皱眉,“还有岳之华的失踪,也蹊跷极了。”

季燕然一笑:“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继续耐心等着,你我心里都清楚,岳之华的失踪绝不会是整件事的结束,相反,倒很有可能只是个开端。”

“所以往后还有更多的阴谋与谋杀?”云倚风看他一眼,“王爷倒是心态好。”

“否则呢?整日惶惶不安?”季燕然揽住他的肩膀,“放心,我既然将你带上了山,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云倚风上下打量他,像是要计算此番话的可信度。两人再拐一个弯,屋檐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匆匆脚步,极轻也极快,像一抹稍纵即逝的风和闪电,而在那声响消失的前一瞬间,季燕然已经翻身落在屋顶,身形如暮色中的大漠鹞鹰,黑翼足以让所有弱小动物瑟瑟发抖——包括这只正蹲在积雪里,举起爪子将舔未舔、一脸惊悚的白色雪貂。

季燕然哭笑不得,拎着它后脖颈的毛回到走廊。

云倚风笑着接到怀中:“原来是它呀。”

雪貂极乖,也很喜欢云倚风身上的融融药香,趴下便一动不动,脑袋顶在那温柔掌心,像毛茸茸的打盹小团绒。季燕然在旁边看得好玩,屈起手指弹了弹它圆鼓鼓的屁股,估计是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了小东西,雪貂当即不满地一甩尾巴,用力往前一蹿,四爪漂移跑得无踪无影。

“喂!”怀中温暖骤失,云倚风想抓没抓住,眼睁睁看它消失在墙头。

季燕然:“…”

云倚风嘴一撇,嫌弃尽在不言中。

季燕然颇为无辜,只好道:“下回我若再见到,定给你捉了来,想抱多久抱多久。”

云倚风捡起灯笼递到他手中:“若金焕不肯呢?”

季燕然正色道:“由不得他不肯,你既想要,本王就算将人打晕,也是要把雪貂抢来的。”

云倚风眉眼一飘:“真的吗?”

季燕然应得毫无压力:“真的。”

云倚风笑:“好,那我可记下了。”

季燕然单手拉起他的大氅,将人再度裹了个严实,一来表示关切,二来也好将那双星辉般的眼眸遮掉大半——否则看久了,八成又要想起血灵芝,现在还得再加一只雪貂,欠的东西越来越多,都是稀罕货,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极为苦恼。

而老天也存心要与他作对,两人还没走回飘飘阁,只穿过花园,就见金焕正独自坐在屋顶,身边趴着一团纯白,正是刚才那只雪貂。

季燕然:“…”

云倚风果然停住脚步,刚才说什么来着,去吧。

“云门主,季少侠。”金焕也看到了两人,主动打招呼,“这是要回去?”

云倚风点点头,不解道:“冰天雪地的,金兄为何要坐在屋顶?”

“心里烦乱,出来安静片刻。”金焕抱着雪貂跃入院中,叹气曰,“诡事一桩接一桩,想起来实在闹得慌。”

云倚风问:“祁兄怎么样了?”

“他还在想小厮的事,也不懂为何岳之华要杀人。”提及此事,金焕面色更忧,“一直神思恍惚的,说话也不听。”

云倚风提醒:“祁兄如今既住在观月阁,还是得劳烦金兄闲时多劝几句,省得心情烦闷,落下病根。”

“那是自然。”金焕允诺,又道,“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再回去看看祁兄,二位自便。”

眼见他转身要走,而身边的人还一脸促狭,季燕然只好着头皮道:“不知金兄的雪貂,可否借在下一晚?”

金焕闻言一愣:“借雪貂?”

季燕然解释:“看着机灵可爱,想带回去玩玩。”

“这样啊。”金焕爽快道,“自然可以,不过这小东西养得娇贵,季少侠可别乱喂。”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白团子递过来。云倚风想要去接,那雪貂却一反常态,吃了炸药一般颈毛竖起,眼中凶光一现,前爪狠狠一钩,登时就在他手背上留了三道深深血痕。

“嘶!”云倚风毫无防备骤然吃痛,季燕然赶忙将他拉到身后,再看雪貂,已经飞速攀上屋顶,一路奔跑去了远处。

“这…”自家宠物闯了祸,金焕也慌神,嘴里连连道歉,又说要去观月阁取伤药。云倚风有气无力摆摆手:“不用,我此番上山带了药,回去自己处理便是。”

伤口虽深,幸而雪貂无毒,敷好伤药避免沾水,多养几日就会痊愈。季燕然在柜中取出药瓶,也不知这回究竟算不算自己犯错,但见他眉峰紧锁,手臂也爆出细细青筋,像是疼得不轻,只好一边包扎一边哄道:“我府中还有一幅王羲之的《平安帖》,下山后立刻差人送去风雨门。”

云倚风问:“是真迹吗?”

季燕然轻轻吹了吹药粉,用绷带仔细缠好:“自然,谁敢用假货骗我?”

云倚风道:“嗯。”

“这两天尽量别碰伤口。”季燕然把他的手放回去,又问,“想不想吃糖?我去玉婶那看看。”

云倚风眉梢一抬:“当我是小娃娃?受伤了还要用糖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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