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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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郊区出奇的静,他听得见阮馨换上礼服,拉拉锁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的关门声之后。
待阮馨脚步走远时,他紧紧攥住的床单早已湿皱。
“SHIT!”袁瀚大骂,他尝试着去抚摸自己毫无反映的身体,无果,再摸,身体依旧像是一块风干的肉。
窗外的飒飒凉风,似乎隔着窗户已吹到他身上。
他的唇角不知不觉扯起一丝绝望。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一句绝望的词从他的唇边吐出。
少年,青年时代的场景便排山倒海而来。
他第一次在篮球场上长发飞扬,他的第一次用画勾引学妹,他在广场上替别人作画,T台镁光灯,熬夜加班时的泡面,周末的酒吧…
他曾站在爱琴海的高处涂抹油彩。
他曾背弃自己的理想,又在这个丫头的身上看到希望。
可是,太晚了。
他筋疲力尽地闭上双目,昏昏沉沉的入了梦。
梦中,他尚且牙牙学语,就已拿起桌上的圆珠笔,画呀画呀,一条条乱如麻的线条,母亲抚摸着他细而柔软的小头发。
他抬头望着母亲清丽的大眼睛。
懵懂,忧伤,倔强。
不对,母亲的眼,哪有这种苍桑飞跃过后的渴望。
明明是阮馨的眼。
“你醒了?”阮馨坐在床边,似是已端详了他许久,双目布满血丝,目光沉静如一汪的海水。海上折射着阳光的颜色,以及,礁石的颜色。
袁瀚轻轻抚摸着她的鬓丝:“上来睡吧。”
阮馨就着他的枕边躺下,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臂,去搂他的肩膀,他抽手去摘,手到半空中,又轻轻放下,任她搂着,郊区的夜凉,他将薄被搭在她的肩头,她的呼吸开始鹅毛般抚摸他的胸前。
换做以前,他想必已通神发热了。他恨恨地咬牙,待对方呼吸渐渐平稳时候,袁瀚却越来越清醒。
他悄悄坐起来,轻轻抚摸着她光滑而弹性柔软的脸,她的鼻尖多了些黑头,皮肤也不像几个月之前那般水润。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咯手。
他就这样望着熟睡中的她,不知不觉,已然天亮。
生病的这段日子,两个人的作息都已逐渐规律,阮馨醒来时,红日在东方初绽。
袁瀚站在窗边,晨曦中的脸,却那样苍白。苍白的人说:“后天晚上带你去看话剧《恋爱的犀牛》。”
“哇!”阮馨跳起来。
这是她梦寐已久的话剧。读书的时候,钱都用来学画,兼在江浙溜达,她没有闲钱。当年演这出话剧的男主角段奕宏和女主角郝蕾等早已成了大明星。
“如果有机会,带你去看赖声川。”袁瀚说。
袁瀚带着阮馨上海话剧院看了廖一梅的这部传世名作。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我有个朋友牙刷,他要我相信我只是处在发情期,像图拉在非洲草原时那样,但我知 道不是。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话剧中的男主角马路说。
阮馨便去捏袁瀚的胳膊,袁瀚冰凉的大手捉住她的热手,紧握,渐渐被捂暖。
足足两个半小时,马路在暗红的夜中喷跑,马路被大雨浇灌,马路把女主绑架…
阮馨看得泪流满面。
剧末,众人合唱那首让人温暖无比的歌:
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
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污染不了,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袁瀚意味深长地侧目看了阮馨一眼,跟着轻轻唱合,结束时,众人都站起来鼓掌,袁瀚探下身,在阮馨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隔了一日,袁瀚带阮馨去听交响乐。
贝多芬的七号交响乐。
第一乐章,亢奋而激昂,第二个乐章,像是在泥泞中努力前进,却身陷囹圄,又像是蝉蜕,蝉在经历巨大的剥落过程。
“这就是你现在的情形。“袁瀚悄声对阮馨说:“你像是在无尽的堕落,陷入深渊,无法自拔,其实,你褪掉了笨重的壳子之后,你就会长出翅膀。“
阮馨听着这无比沉重的曲子,双眉蹙结。
“你一定没看过塔西姆辛的一部片子《TNE FALL》,片头是漫长的蝉蜕和堕落。后来,男主终于获得重生。”
“你也会健康起来的!”阮馨说。
于是,两人回到医院之后,将窗帘关严严实实的,挤在一张床上。
沉重的黑白色开头过后,是一个五六岁的胖胖小姑娘跑到异常英俊的美男子床前,一把夺走不慎被他看到的画。然后,脸像苹果的胖萝莉被这位英俊男人的故事迷住了。天天跑到他的病床前,缠着他讲故事。
电影中,早熟的小姑娘趁大叔睡着的时候吻了他的额头,阮馨就吻袁瀚的额头。
电影中,小姑娘竟去吻大叔的唇。袁瀚指着自己的唇,阮馨轻轻吻下去。袁瀚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唇,阮馨再吻,一遍又一遍。
佟方麟不知趣地打开病房门,看到这一幕,瘪嘴大骂:“喂,你们要不要脸!”
隔了一天,袁瀚带阮馨漫步于多伦多路的鲁迅文化街,恰逢道路翻修,两人便从后门步入甜爱路。此时,正值初秋,尚且没有满目的金黄树叶,整条路两旁的大树绿意盎然,似乎隔着马路风中相依。
“这里还是深秋的时候最美。”袁瀚说。
阮馨嘻嘻笑着,挽着他的胳膊道:“那咱们深秋的时候再来啊。”
袁瀚静静地勾起唇角:“好。”
这条被誉为上海最浪漫的路,走几步便会在墙上看到一首情诗。袁瀚抓着阮馨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情诗下合影,阮馨摇头:“白头到老才是最好的!”
于是,两人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墙下合照。
“袁瀚,我们白头偕老吧!”阮馨对着镜头说。
袁瀚笑得双眸盈盈:“好啊,明天我就去染个白发。”
阮馨先是一怔,继而往前走了一阵,拽着袁瀚在一对男女的雕像下用手机合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默默盯着两人许久,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认真滴用上海话说:“你们比雕像都嗲。”
阮馨忽然收起笑容,一把搂住袁瀚,他的肋骨一根根凸凹的感觉在自己的手臂中明朗,她的手指甚至触摸得到他骨骼的纹理。
她知道,他在枯萎。
第二日,他带她去田子坊散步,十分钟的时间,两人匆匆走过。比起北京的南锣鼓巷,这里太拥挤了。比起鼓浪屿,这里不够安宁,比起成都的锦里,这里又太多复制品,而没有特色。比起欧洲的市场,这里又缺乏诚意。
袁瀚有些扫兴:“这里已不是当年的田子坊。”
阮馨问:“你年轻的时候,经常出行吗?”
袁瀚说:“不是出行,是流浪。”
流浪。在青年旅社过夜,在水乡夜晚的桥头唱歌,在街边吃五块钱一碗的米粉和汤面,迎着风扛起背包,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路,看尽人世百态。
他去过欧洲,却没有在阿尔卑斯山下看雪,他想走进非洲,想在乞力马扎罗山下点起篝火,和黑人们一起敲鼓唱歌,高声呼唤爱人的名字,却没有机会了。
“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请你去旅游,用我的漫画书稿费!”阮馨说。
袁瀚款款一笑:“喂,够不够买机票钱啊?”
正在这时候,阮馨的手机铃声响起,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前公司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申婕。
“申婕,有事情吗?”阮馨问。
“小妞,有一家4A广告公司在招文案,你有兴趣吗?简历发我呀。”申婕笑问。
“简历?”
久违的名词。正是这个词,把自己带入一场又一场漩涡。
袁瀚勾起的唇角缓缓落下。
简历。
短短两字,像生化武器一般,将所有的自由,梦想,都毁灭于尘世间。
自己可以脱离,可是,她却不能呢。
袁瀚忽觉一阵钝痛,从已然愈合的伤口处阵阵传来。
阮馨摇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你知道的,我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
袁瀚一把夺过电话:“她去。”
“我不去。”阮馨坚定地望着袁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袁瀚斜了阮馨一眼,继而双目微眯,冲电话笑问:“美女,麻烦说一下面试时间和地址。”
“可以延期吗?申婕,我有重要的事!”阮馨急忙伸手抢电话。
阳光有些刺目,却是起风了。吹得袁瀚身上毛孔一竖。
阮馨却在抹汗。
奇怪,伤口不是愈合了么,怎么又开始疼了。
“后天下午二点,好的。谢谢你。”袁瀚迅速挂断电话,将手机递给阮馨:“她说一会儿把地址的短信发到你手机上。”
阮馨把手机藏在背后:“我可以删掉地址。”
袁瀚扬眉:“上海市黄浦区XX路XX号,信不信我开车押你去面试?”
阮馨吐吐舌头:“我可以在面试的时候放水。”
说完,阮馨忽觉周围的气氛不知何时已僵凝成一个化不开的铁桶,她站在铁桶里,袁瀚却似乎站在铁桶外。
袁瀚甩开长腿,大步向前。
阮馨心里一咯噔,追上去问:“你生气了?”
袁瀚冷笑:“我哪敢生气,生气折寿,本来就活不多久了。”
阮馨一把挽住袁瀚的胳膊,做个鬼脸:“别这样说,大不了我明天去面试,好不好?”
袁瀚的脸不知何时已白成一块墙壁:“你当然要面试,难不成我能活几十年,养你一辈子?”
阮馨鼻子一酸,却依旧是嘻嘻笑着,用脸去蹭他的肩膀:“大不了,我面试过后,等你第一次化疗结束再去工作,好不好?”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块乌云,遮了阳光,袁瀚觉得脚下的石板路也凉了下来,从脚底开始凉。风吹起他的发丝,他轻轻撩一把额前的黑发,唇角漾起一个迷人的笑。
微凉的风湿漉漉的,他的手心也湿漉漉的。
“好啊。”袁瀚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没有血色的唇上扬的弧度继续加大。然后,他开始唱:“葫芦娃,葫芦娃,风吹雨打都不怕…”
正唱着,天空中砸下一大滴一大滴的雨,弹珠一般沉。乌云不知何时却已挥散,太阳雨。
“呀,快回医院。”阮馨挽着袁瀚的胳膊往前跑。
“附近好像有好乐迪,我们去唱歌吧。”袁瀚也不跑,缓缓向前走,阮馨使劲往前拽,拽着拽着,忽然想到什么,松开手,端详着袁瀚的热热的,溶溶的双目。
“袁瀚,你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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