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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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望见天色也不早了,开始为就寝的问题苦恼,自己肯定是睡马车里的,那他怎么办?这样冷的天睡在外头会不会冻死啊?虽然他不算是好人,但总不能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罢她揉揉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蹦跳着进车里拉出一条棉被来,抱到他面前道,“这个给你,车里有披风和棉衣,我盖那些就成了。”

路知遥怔忡道,“我一个爷们儿露天睡也没什么,你拿回去自己盖罢。”

毋望噘噘嘴,心道,爷们儿不是人么?就不怕冷?这种寒冬腊月,还是在山里,后半夜还不知怎么熬呢也不管他说什么了,只顾把被子扔给他,转身又到附近拾柴,等拾够一捆回来,路知遥已经给路轻卸了套,放它自由吃草,并将车厢拉到紧贴涯壁的地方,自己拿干草铺了一人长的垫子,被子齐整放在上头,接过她手里的柴道,“野外不比家里,这几日洗不了澡,那陶罐里还有些热水,你将就洗洗脸罢还有就是……那个……方便别走太远,怕不安全。”

毋望脸直红到脖子根去,咕哝道,“知道了,什么都吩咐,婆婆妈妈的。”

路知遥也甚尴尬,作势清清嗓子道,“这荒山野岭的,我不过怕你有危险罢了。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上车安置罢。”

毋望摇摇晃晃往车上爬,上了车又别扭道,“六叔,我还没洗脸。”

路知遥有一瞬觉得她在跟自己撒娇,心里不由怦怦直跳,也不敢正眼看她,只道,“我绞了帕子给你,你别下来了。”

毋望闷闷应了声,哀叹着这怎么弄成了这样,她和路知遥不算太熟,往后的一两个月竟要朝夕相对,这可怎么好

路知遥把蘸了热水的绵帕给她,回到火堆旁重又换了手炉里的炭,隔着车门道,“晚上冷,你把炉子抱在怀里睡罢。”里头嗳了声,伸出一只手来——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手指修长,精致如玉一般,指甲在火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让他想起松竹寺里白衣观音那只托净瓶的手来,不觉看痴了神。

毋望等了会接不着手炉,手又划拉两下,探出头道,“六叔,怎么了?”

这六叔叫得路知遥定了定神,把手炉交给她,垂眼道,“姑娘晚上若有事便叫我。”

毋望道好,又笑道,“叫我春君就是了,往后一路上还要仰仗六叔护我周全,太见外了倒不好。”

路知遥点点头,启唇道,“睡罢。”转身往火堆走去,待听得关门声心里才略平稳些。

卸了佩剑,倒头胡乱睡下,路轻在附近转悠,时不时来嗅嗅他的脸,路知遥烦躁的隔开它,过了一会又来了,他无奈的拍拍马脸道,“好小子,你可是冷么?冷就在这儿烤火罢,明儿跑起来就暖和了。”顿了顿又道,“明儿仔细些,跑得稳稳的,别颠着她。”

路轻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反正是转到别处吃草去了,路知遥盖好被子,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才想起来这被子原是她盖过的,心头莫名的慌乱起来,茫然看着夜幕苦笑,路六爷啊,你不是片叶不沾身的么?如今成了这样,你也有今日啊

第七十二章琼脂白玉指

毋望这一夜睡得很不好,虽有幔子挡着,冷风还是呼呼的灌进来,手脚冻得几乎没了知觉,让她想起了当年流放途中的悲惨岁月。手炉早就没了热度,扔到一边去脱了袜子把脚捧在手里使劲儿搓,搓完一个再换一个,还是冷啊~天怎么还不亮?也不知现在几更,到底还要熬多久呢……

推开车窗看,路知遥面前的火早灭了,他不停的翻身,想来睡得也不踏实。毋望哑着嗓子小声喊,“六叔,你醒着么?”

路知遥掀了被子坐起来,“怎么了?”

毋望看他满脸倦容忍不住想笑,到底是大家子的公子,养尊处优的长在富贵人家,就算小时学艺吃过苦,未必大冷天的露宿过,现下怎么样呢,一头乱发,两个黑眼圈,路六爷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路知遥耙耙头道,“可是冷么?”

毋望打个寒颤嗯了声,那边嘟囔道,“我也冷,还很饿,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说完摇头站起来生火,等火烧旺了招呼她下来,自己提了陶罐去河边打水。

毋望忙穿了鞋袜下地,哆嗦着烤了会子火,渐渐有了些暖意,便到干粮袋子里翻吃食,找来找去只有馒头,又到另一边找,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一小袋面粉,顿时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路知遥回来时见她正提着布袋张望,便道,“别站着了,下面吃罢。”

毋望奇道,“还有面么?我怎么没找到?”

路知遥闻言也去翻找,结果一无所获,看着那袋面粉咬牙切齿咒骂那个面店的老板,他要面条,那老板竟给他面粉,如今怎么办?吃糨糊么?

毋望卷了袖子净手,笑道,“不碍的,吃揪面片罢。”

取了热水麻利的开始和面,不多时面团成了型,又揉了会子,一点一点揪了下进开水里,面片出锅后又遇到了新难题,没有佐料,只有上次吃剩的一钱胡椒,不管不顾的加进去,许是饿够了,两人吃得也很畅快。

填饱了肚子稍歇了片刻,东方渐渐发白,路知遥收拾了东西唤回路轻,重又套马继续上路,暗忖没想到不投宿竟这么麻烦,自己是男人倒还能咬牙挺住,她怎么好?女孩儿家也跟他风餐露宿么?没得到了北平只剩一把骨头,到时候么同人家交待?或者找家客栈住下来,等明月君的人来接应了再出发……万一没等来明月暗卫,等来了朵颜三卫怎么办?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回头从小窗里看她,她正拿簪子挽头发,试了几次都不甚满意,最后把簪子收了起来,拢起头发随意用手绢扎了个辫子,太阳从偏窗里照进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她换了个位置,歪在枕头上打起了盹儿。路知遥的嘴角扬起来,这样的宁静美好,世上的争斗在她面前都显得丑恶,有一瞬间他竟想调转马头带她去天涯海角,不过只一瞬罢了,又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大丈夫当戎马一生,纠缠在这些儿女情长里岂不没出息响鞭一甩,直把这些念头甩到九霄云外去,刚才的举棋不定也没有了,加快了速度前行,暗念着,快到北平罢,将她送到明月先生手里一切就都好了,他也会恢复正常了,快些罢……

到采石驿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中途路过一个叫流水镇的地方,两人一马逗留了小半日,采买了一床被子,两套男装,还零零散散称了两斤糕点和蜜饯,路家六爷想得比较周到,另外拎了一袋核桃粉和黑芝麻粉,打算长途旅程中给姑娘增加些营养。

毋望犹记得那碗胡椒面片害她很不雅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忙不迭提醒路知遥道,“六叔,别忘了买盐。”自己缩在马车里换了男装,戴上皂条软巾,复又整了整衣冠,穿了皂靴,下车背着手溜达了一圈。

路知遥斜眼看她,心道,神天菩萨,生员衫都穿得这么好看嘴里却讥嘲道,“真女气还是回车上去罢。”

毋望不以为然的哼了哼,踱到一个镜摊前挑了面菱花镜,要付钱时发觉路知遥没跟上,回头看,那颀长的身影流连在荷包摊子前,微低着头,水貂的皮领子衬得他愈发神姿秀朗,捏着一个粉色的荷包匆匆付了银子,抬头寻她,见她看着自己便局促起来,忙将荷包塞进袖袋里,快步赶上来道,“可看上什么?”

毋望指着镜子道,“要这个。”

路知遥点头付了钱,看看天色道,“耽搁有时候了,赶路罢。”

两人复又北上,毋望盖着两床被子暖和非常。有了闲情逸致和路知遥聊天,敲敲车门道,“你才刚给谁买的荷包?我瞧着是女孩儿用的,可是买给六婶子的?”

路知遥窘得面红耳赤,他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一个大男人买荷包做什么?送人……送谁呢?除了她也没旁人可送了,可是又送不得,本就不该买的,刹时懊恼不已,结巴道,“我是……是买给我侄女儿的,哪里来的六婶子。”

这路知遥最近愈发怪异了,说话还结巴,怎么像慎行似的算算他和慎行是一样年纪,比裴臻小三岁,人家臻大爷十八岁就娶大奶奶了,他们怎么都没动静?慎行她是知道的,因该是为了她,如今她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聘劫走了,他等无可等,八成也死了心了,二舅母定是最高兴的,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慎行年下要去北平上任,那会子正是风云变幻的当口,他又是个认死理的,恐要吃亏,所幸有路知遥在,他也不会坐看他侄儿出事罢。心里思量,便小心问道,“六叔到燕王那里可有官职?”

路知遥道,“先在燕王府左护卫指挥张玉手下做副将,等将来立了军功才有提拔。”

听这官职也不比六品的同知高,毋望忧心忡忡道,“这么说来你也护不了我二哥哥么?万一燕王起事,必定斩杀顺天府衙内官员,好叫自己无后顾之忧,慎行也在列啊。”

路知遥缄默一会儿道,“不是有明月君么?他是你夫君,这个妻舅他不救谁救?”

毋望嘟着嘴反驳道,“什么夫君偷偷摸摸还不如娶个妾,纵是到了北平我也不与他同一个屋檐下待着的。”

路知遥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脱口问道,“真的么?你说的可当真?”

毋望听他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喜悦,又恼他助纣为虐,这会子葫芦里不知又卖什么药,遂道,“六叔也不希望我嫁他么?那你头里做什么替他劫我”

路知遥被他说得一噎,心头颇不好受,只得道,“我忠君之事,也是无可奈何,没有我,自然还有其他人,你想被那些莽汉扔在马背上没日没夜的跑么?”

毋望抿嘴不语,心下暗道说得也是,与其被别人劫持,不如落到他手里方还好些,这几日他对她也颇多照顾,细想来也并不十分怨他,只不过有时候会对他发些牢骚罢了。

愣愣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中午在流水镇吃的东西好像消化得差不多了,看着那包糕点蜜饯流哈喇子,便挪到矮几前拔了蜜饯罐子的盖儿,探手进去抓了两颗出来,一尝之下美味无比,就像在这漫漫旅程中遇见了大惊喜,心情也跟着好许多。撩了门上的帘子,从小窗口伸手出去,一面道,“六叔快尝。”

路知遥腾不出空,只得直接就着她的手吃,其实他不爱吃甜食,只是那纤纤素指嫩如葱白,衬得那蜜饯格外叫人有食欲,他糊里糊涂想起“腕白肤红玉笋芽”来,觉得这句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了。

那只手不断变换蜜饯的种类,路知遥吃得小心翼翼,又一颗腌渍杨梅递出来,他看着那琼脂白玉指,心里生出一种渴望来,不加思索便将那杨梅连同指尖一齐含进了口里……

毋望猛然一惊,忙缩回手,盯着两根手指心跳如雷——咬着了?也不疼,只感觉到一片柔软,那定是舔着了她捂着发烫的脸懊丧不已,怪自大意,似乎和他太亲近了些,一路福祸相依忘了他是个爷们儿,虽沾着亲,到底十万八千里,这会子怎么办?太尴尬了

路知遥心头苦涩一片,那只手再没伸出来,她大概是生气了,车厢里悄无声息,他不由回头看,车门小窗上的帘子也拉得严严实实的,他深吸了口气,不能叫她看出自己是存心的,否则接下来断不好相处,顿了顿干笑一声道,“春儿,你的手不及蜜饯好吃,头里洗过没有?”

毋望不服气道,“我才刚擦过的,你吃了那些,到这时方想起来问我可净手?”嘴里说着,暗自松懈了下来,慎行说过他为人是不羁,想必刚才的事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她若耿耿于怀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似的,只往后多留意便是。

路知遥咳嗽了下,道,“可还有茶?甜得剌嗓子。”

毋望将藤编保温墩子里的茶壶拎起来,看还是烫的,倒在杯子里开门送出去,路知遥接过喝了两口,眯眼看天色,喃喃道,“要快些赶才是,瞧这阵势一两天内怕要下雪,若赶不上到下一个镇子,这情形在野外可大大的不妙。”

第七十三章锦被冬寒夜

流水镇出来跑了两日,到了一个叫六里湾的地方,已属徽州境内,大地广袤无垠,一路走来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四野毫无人烟。

路知遥预测天气的精准程度足以叫人咋舌,果然不出两日,天渐渐暗下来时开始下雪,两人束手无策,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别说驿馆,就连个寻常人家都没有,往前行至少还要一日路程方出这片平原,退回流水镇也不能够,只好顶着风雪又走了七八里地,看见一棵有了岁数的侧柏树,枝干粗壮足需两人合抱,路知遥勒停了马车道,“今晚只好在这里歇了,再往前也是一样,雪下得愈发大了,有这棵树还好挡上一挡。”

幸而车厢后头备了草料,先把路轻喂抱,又慌忙拾柴想生火,无奈风雪太大,根本没法子点燃,毋望愁眉苦脸的下车打探地形,几丈开外有一片小树林,再远处一马平川,看都看不到头,这雪下得密密匝匝,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今晚怎么过?若雪下不停,明儿又怎么过?

路知遥道,“你上车去,外头冷,仔细弄湿了衣裳更麻烦。”

毋望点头扒在窗口往外看,见他几个起落跃进林子里,挥剑砍倒四棵腕子粗细的小树,修了枝条拖回来,一头搭在马车顶上,一头连着侧柏树,用树上的荆条缠绕,极快的搭了个棚子出来。毋望愕然看着,心道,他若能在这雪地里睡一夜,那就肯定是大侠极的人物了,虽然前两日有了被子睡得还不差,到底天气不像今夜这么恶劣,万一他冻死了,明早岂不要她收尸么?正惶恐之际,那路六爷将路轻牵进了棚子里,又开了车门拉出他的被褥搭在马背上,一一细察看过后拍了头上身上的雪,脱下外衫爬进车里,和毋望大眼瞪小眼的对看着,停了会子露齿一笑道,“对不住,今晚要和姑娘同床共枕了,我的棉被给马盖了,这样大的雪也不好在外头睡,姑娘要是真狠得下心,那我就睡马车底下去。”毋望嗫嚅了半晌,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车外寒风呼啸,总不好真的把他推出去罢,车内空间也有限,他一进来就挤得慌,难免有肢体碰触,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毋望再一想惊得魂飞魄散,颤声道,“这不太好罢?”

路知遥面上也不自然,支吾了会子,咬牙披上大氅推开车门就要往下跳,毋望皱眉拉了他一把,道,“出去只有冻死的命,还是睡车里罢,我相信六叔是正人君子。”

路知遥点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动你。”

毋望羞愧不已,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子,心想将就一晚罢,大不了一夜不睡,反正她白天睡得够够的了。回身拿了点心出来,好在水是温的,两人勉强吃了些,车里也不好点蜡烛,草草收拾了合衣躺下,毋望暗暗叹口气,因被子也足够大,这下真是一床被子人盖了。耳边还有他绵长的呼吸,一声声的几乎刺破她的耳膜,急忙翻身背对他,心紧张得突突直跳。

路知遥觉得自己在受酷刑,他这人虽自制力很好,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旁边躺着这么个绝代佳人,他还能规规矩矩的挺尸,要是被他那群猪朋狗知道了不知怎么笑话他呢他也很冲动啊,就是抱一抱也是好的,心里叫嚣着,脑子却是清醒的,自己也清楚知道,若是起了那种邪念,要收手是做不到的,只有忍着了。为什么总有似有若无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子里来?搅得他心烦意乱……微微转过头看她,她柔软的秀发凌乱的铺满整个枕头,就像盛放的大丽花,那香味似乎就是从她发梢传来的,他又深吸一口,手指蠢蠢欲动,碰一下那头发应该没事罢……忽然又醒了醒神,撰紧了拳头,他不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转个身,不看不想就好了,她已经配了人家,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明月先生,如今怎样都枉然,喜欢她便保全她罢。

挣扎了一阵子,日里太累,后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见细微的咔咔声,被子也一抽一抽的,有冷风直钻进来,他心下疑惑,支起身子看,旁边的人整个缩进被褥下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一面还在不停发抖,大概是冷得厉害,女孩儿家果然极怕冷他推了窗看,雪还在下,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路轻,好在有树和棚子挡着,又给它盖了被子,倒没有冻坏,若是马再有个好歹,那在这冰天雪地里想走出这片平原是绝不能够的了。伸手掀了被角,就着外头的雪反射的光,隐隐看见她煞白着脸,牙关冻得直打颤,他唬了一跳,忙探她额头,还好不曾发烧,不过这样下去恐也不妙,轻轻推了她一下道,“春君,可还好?”

毋望又冷又困,勉强睁了眼睛喃喃道,“我很冷。”

路知遥将包袱里的所有衣物统统翻了出来,一件件全压在她被面上,欲言又止道,“你可介意我抱你?”

毋望神志昏沉,只嗯了声,再无声息。

路知遥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万一发起了烧,这样的环境里走不出去又没有药,岂不要出人命么心一横,索性脱了大氅躺下,一把将她拖进了怀里密密搂住——她简直就是冰做的,一丝儿热气都没有,他也被她冻得哆嗦一下。

她的额抵在他脖颈间,两人靠得那样近,几乎呼吸连着呼吸,路知遥心跳得快要蹦出腔子来,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她好象有些糊涂,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热源很本能的贴上来,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两条腿慢慢纠缠上他的,路知遥叫苦不迭,脑中轰然一片,只觉身体某一处急剧变化,连喘气都牵扯得生疼。他心里哀嚎,这是造的什么孽,莫非是禁欲太久了?转念又想,不论哪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反应罢?他虽放浪,到底不下流,她浑浑噩噩,自己是清明的,若趁人之危做出了浑账事来便不是人了。又使了力将她翻转过去,如此她的背贴紧他的胸膛,暖和得更快一些……很快他发现这不是个好决定,或许她是晤暖了,这可苦了自己,不得不将腰以下的部位尽力挪开些,若被她觉察了可要臊死,他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毋望这一觉睡得酣畅,既温暖又安心,全然忘了已经不在谢府,半闭着眼睛叫了声翠屏,突觉脖子下有东西动了动,忙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竟在路知遥怀里,还状似亲昵的枕着他的胳膊,吓得她尖叫一声,一骨碌儿坐起来,瞠目结舌的瞪着他,颤手指着他道,“你、你、你……”

路知遥睡眼惺忪,呲牙咧嘴的收回了发麻的手臂,淡淡道,“喊什么,你昨儿晚上直往我怀里钻,我拦也拦不住。”

毋望颇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个没骨气的好好的怎么凑到人家身边去了别扭的笑了笑道,“对不住,想是睡懵了。”

路知遥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心里暗笑两声,这会子尽情装大度罢,昨儿晚上日子真是不好过。

毋望对路知遥的人品赞叹不已,心道果然君子,没有趁机占她便宜,如此高风亮节值得称道背身拿篦子篦顺了头发,在头顶挽个髻,重又戴上皂条软巾,推了边窗向外看,风雪停了,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真想在雪地里跑上一跑,便推了车门,一撩袍子打算下车,那厢路知遥道,“鞋若湿了没替换,回头身上穿着生员衫,脚上穿绣花鞋么?”

毋望嘟了嘟嘴,看他跃下马车,神清气爽的蹦哒两下,又朝路轻走去,拍拍马头,复喂了些草料,僻出一片地面来,从车底抽出柴火架好,冲毋望道,“你在车里等着,雪不深,正适合抓野兔子,柴省着些用也够了,等我回来再生火不迟。”

毋望应了,见他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一会儿像是发现了脚印,提着剑直往前追去,宝蓝色的大氅飞扬起来,极快的掠过雪面,竟似在飞一般,愈行愈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一人待着着实没趣儿,于是换了绣花鞋跳下车,看了看路轻,在它不远处将雪推成一堆,原想照着它的样子堆匹站立的马,后来想想有技术性难题就放弃了,改堆一匹卧马,和路轻商量了半天想叫它坐下,不知是她缺乏和马沟通的经验还是这马怕生,反正根本就不理她,没法子只好胡乱堆个底座,手脚冻得发僵也顾不上,趁着玩兴正浓堆出个大大的马头来,细细雕琢了,猛看去有七八分相似,捂嘴笑了一阵,又在边上堆了个人形,对路轻道,“你瞧瞧,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可还像么?”

“怎么下来了?”路知遥悄无声息突然出现,手里拎了只剥皮洗净的兔子,看了看她脚上道,“鞋湿了没?”

毋望退了两步讪笑道,“我没穿皂靴。”说着方觉脚趾已然没了知觉,慌忙爬上车脱了鞋袜,这时外头有哔啵之声传来,烟雾升腾飘散,只听得路知遥嘀咕“怎么点不着”,然后一阵咳嗽便再无声息,毋望从窗口望去,路六爷竟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第七十四章朵颜三卫

一个晕倒的男人究竟有多重,只有搬过的人才知道啊

毋望将他安置到车上时累得大汗淋漓,抚胸喘了半晌,解了他的大氅,一探额头烫得火炉一般,想是这几日极累,昨儿又冒着风雪搭棚子受了凉,她鼻子有些发酸,这人真是的,病着也不说,还出去逮兔子,这会子怎么好,这不毛之地荒无人烟,哪里来的大夫和草药治他呢?任他这么下去怕会烧死……毋望平了平心绪,拿被子裹紧他,跳下车去生火,扒了雪放在陶罐里加热,心想先给他喝些热的,看情形再说。

拿藤蔓将那兔子穿了挂在车后,牵了路轻套好车,准备妥贴时水也烧开了,把茶壶蓄满了倒了杯热茶喂他,他牙关紧闭烧得满脸通红,怎么也喂不进去,毋望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只觉天要塌了似的。

哭了会子想起沛哥儿小时候染了伤寒,婶子日日拿热水给他擦身子,擦过烧就退一些,眼下死马当活马医罢,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救命要紧忙跳下车打了热水来,三下两下卸了他的腰带,解了常服的团领,脱到中衣时有点下不去手,昨儿晚上往人家怀里钻,今儿又脱爷们儿衣裳,她都成了什么人了她大大吸口气,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两下,别犹豫了,在馒头村那会儿庄稼汉们下地插秧都是光膀子的,又不是没见过,在应天待了几天反倒矫情了,动手罢卷起袖子,心一横,一对对带子麻溜解开,路同知这下是坦胸露腹了,瞄了两眼,身材不错,结实精壮没有赘肉……毋望老脸一红,解嘲的傻笑几声,拧了热气腾腾的帕子,不管不顾的下了狠手猛擦,一来二去的生生把路知遥疼醒过来,有气无力道,“姑娘天生神力,路某佩服。”

毋望来不及害臊,眼泪汪汪道,“六叔你醒了?可受用些了?”

路知遥点头道,“略好了些,快赶路罢,再耽搁不得。”说着便要坐起来。

毋望将他按倒下,替他合了衣裳拿被子盖严实,道,“你快些养着,我来赶车,没得受了风愈发厉害,等到了前头镇子便找大夫给你治,你先撑着罢。”语毕披了她的织锦银鼠皮披风出去,将车门关紧,对路轻道,“好孩子,往北走,救你主子要紧”

那路轻这回明白了,嘶鸣一声,甩开蹄子发足狂奔开去,毋望冻得脸发僵,耳边北风呼啸而过,眼睛睁不开只好眯着,这才知道路知遥这五六日受的什么罪,难为他没叫苦,到底是爷们儿

太阳升起来了,温度并未见高,拉缰绳的手疼得直哆嗦,咬牙捱到晌午终于上了大道,毋望勒马停车看他,他仍旧昏沉沉的,脸色潮红,嘴唇都干涸起了皮,忙叫醒他喂了水,安顿好他回身驭马继续北行。又走了二十几里地渐渐有了人家,找人问了路,傍晚时分进了镇子,行至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毋望才下车,里头的小二迎上来,点头哈腰道,“客官一路辛苦,可是住店么?”

毋望道,“车里有位病人,劳你着人扶他进房,再打发人请了郎中来,还有我的马要喂上等的草料,喂得够够的。”

那小二诺诺称是,招呼了人连背带抬的将路知遥弄进了二楼厢房里,毋望到柜上找着掌柜,拱手道,“请另辟一间上房与在下。”

掌柜上了些岁数,颤巍巍的做揖道,“对不住您了,今儿住店的客人多,这会子客房都满了,实在没有多余的上房了,只能请两位爷挤挤,那是个双间儿,两张床的,都是爷们儿也不碍的。”

毋望无奈点头,押了银子,随口问道,“这镇子这样小,哪里来这么多的客人?”

那掌柜挠头道,“来了十几个关外客,叽里呱啦说口蒙古话,所幸里头有个会说汉话的,否则这买卖是做不成的。”

毋望心头一惊,宁王屯兵大宁,他手下的朵颜三卫就是蒙古人,莫非这么快便追来了?心思飞转,勉强笑了笑道,“这小地方竟还有蒙古人?都是些做什么的?”

那掌柜道,“好像是些马贩子,各个高头大马的。”

毋望倒吸口凉气,暗道果然不错,来得真快路知遥如今病得这样,比脚程定是跑不过的,一动不如一静,只好看情况再作计较。便对掌柜道,“家叔病笃,劳你叫人把饭菜送进房里来。”

掌柜道是,又道,“伙计已经去请大夫了,过会子就到,等抓了药熬好了给大爷送去。”

毋望拱手道,“多谢”转身才要上楼,楼梯上下来一群彪形大汉,穿长袍围腰、牛皮靴子,腰间配弯刀和火镰,赫赫扬扬十几人,落脚却极轻,木制的楼梯没有震天的脚步声,景象甚是诡异。毋望微侧过身,为首的男子带着狐皮的暖帽,身量虽高,却是中原人的相貌,冷酷的面孔,剑眉下的一双眼深沉得如化不开的墨,与她错身而过时只一瞥,便让她通体生寒。她往后退了退,给他们让了道,强作镇定往楼上去,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刘春君”

不能迟疑,不能回头,脚下更不能虚晃毋望充耳不闻只管上楼,拳头紧握着,指甲插进肉里去也浑然不觉,来人是朵颜三卫无疑,现下要想脱身之计才成,既喊她名字以作试探,那这帮人定是盯上她了

那群蒙古人手都放到了刀鞘上,为首那人却一挥手,众人会意,纷纷围坐到大堂里的八仙桌旁,那领头人又道,“公子且慢”

毋望沉痛一叹,站定了脚缓缓转身,状似平静道,“兄台可是叫在下?”

那人微眯着眼眄视她,不紧不慢道,“阁下同我的一位故友甚像,敢问阁下从何处而来?”

那眼神竟似要将她浑身看出窟窿来毋望腿里发虚,面上强笑道,“想是先生认错了,在下与家叔从应天府而来……”

“往何处去?”那人语气咄咄逼人,抬腿上前了几步。

毋望心头猛一撞,沉声道,“往商唐州去。阁下这是在盘问在下?”

那人忽一笑,那边的蒙古人如数站了起来,毋望暗道不好,莫非哪里出了岔子么?便蹙眉望着那群人。领头的笃悠悠道,“阁下到商唐州是走亲还是访友?咱们兄弟也要往北平去,你我同行如何?”

毋望几乎要抵挡不住了,心道这回怕是逃不脱了,这人定是个大将,这样的难对付正踌躇不知如何应对时,身后人在她手上握了下,她回头,原来是路知遥,他的脸色微红,想来烧还未退,一手撑扶在她肩上,似乎将所有的份量都压到了她身上,她咬牙挺住,他面上言笑吟吟,只道,“怕是不成,在下叔侄往商唐府衙有公事要办,与阁下同路多有不便,只好辜负先生美意了。”

那人目光落到他腰间的大理寺腰牌上,略一思量,淡笑着抱拳道,“那便可惜了,既这么的,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做东,请位略饮一杯如何?倘或看得起在下,也好交个朋友。”

恰巧此时店内伙计领了郎中前来,路知遥无奈道,“对不住了,今儿在下抱恙,精神头也不济,待明日再同阁下赔罪,届时畅饮无妨。”

那人倒也大度,抬手比个“请”的姿势,自己回身落座了。

毋望松口气,扶着路知遥进房,请郎中把了脉,在一旁搓手问道,“不知家叔病况怎样?”

那郎中道,“并无大碍,受了风寒,吃两剂药,好好睡上一觉便可大安了。”

因开了方子,毋望付了诊金,着伙计跟大夫去抓药,自己倒了水给路知遥喝,一面将火盆里的炭拢了拢。路知遥喘了喘吩咐道,“若没有必要别出屋子去,那帮人绝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你可仔细了,必定还要借故来探虚实。”

毋望道,“他们既生疑,为何不直接捉了咱们?”

路知遥咳嗽两声道,“他们来得这样快,想是燕王身边有内应,所幸他们不知带你出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我才刚亮了腰牌,那人也有顾忌,毕竟我是朝廷命官,若有闪失,上头查下来定要有牵连,藩王亲兵无诏令擅自入关那可是重罪,莫说他们,就连他们的主子也逃不脱干系,他们不敢担这个风险……这地方无人驻守,十里开外才有和州驻军,要想调兵是不成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毋望忧道,“那你的身子怎么办,还未调理好便走可使得?”

路知遥促狭道,“路上你再替我擦身子便成了。”

毋望脸色嫣红,别过身不再看他,路知遥心里一暖,见她不反驳,像小媳妇似的低头害臊,便满腔的柔情蜜意皆涌了上来,温声道,“我心里后悔,不想送你到北平去了。”

毋望怔怔的看他,他苦笑了一下,好多话说不出口来,只好去拉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摩挲,满面的哀戚之色。

毋望全当他是病糊涂了,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替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歇会子,药来了我再叫你。”回身微揭了窗户朝下看,大堂里的蒙古人推杯换盏,那领头的不与他们纠缠,只顾独个儿自斟自饮,突然抬眼往她这里扫来,毋望一惊,疾闪到一边,唬得直拍胸口,屏息再探,那人竟已离席,整了整腰间玉带,直往楼上而来……

第七十五章日月双飞箭

那人上楼未在他们门前停留,匆匆便拐了弯,进了天井对面的上房。

伙计送了饭菜和煎好的药来,毋望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常识,拔了髻上的银钗放进汤药里试了试,然后才放心将路知遥扶起来,让他靠在肩头,一点点喂他喝尽,忙又从红枣莲子里挑了颗红枣塞进他嘴里,拿手绢细心擦尽了他唇上残留的药渍,轻轻放他躺下,重掖好被子,想同他说话却怕打扰了他,只得在他床沿坐下,时时给他换额上的冷帕子,一面不由痴痴看他。

路知遥闭着眼,睫毛长长的遮盖住眼睛,高挺的鼻梁,微显凉薄的嘴唇,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头一回见他时觉得他长得和裴臻,现在细看又觉得不像了,裴臻眉眼里透出股子妖媚的味道,醇黑的眼,粉红的唇,衬着雪白的皮肤,脸上的颜色直撞进人的魂灵里来路知遥不一样,那张脸温和正派,看着就像好人,或许是练武的缘故,肤色微黑,隐约透出刚毅的气魄,有时候嘴上坏,却也不惹人讨厌,不像裴臻,行事为人就像只狐狸,诡计多端的样子,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毋望愣愣出神,不知他在做什么,可知道她这里要出事了?人家大老远的从关外都赶来了,他那里却纹丝不动,也不知到底可曾派人来接应他们,若是没有,恐怕他们就是落到蒙古人手里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罢,他要成大业就要让自己没有弱点,说不定他正盼着蒙古人收拾了她,省得自己动手呢愈想心里愈不是滋味,嘟着嘴生起闷气来,和自己较了会子劲,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尝了一口,鸡汤也不烫了,便盛出一碗来,推了路知遥道,“六叔,起来吃些东西罢。”

路知遥微摆出摆手,侧过头又昏昏欲睡,毋望也不由他了,抱了另一张床上的被子过来催促他快些支起身子,他没计奈何,挣扎着撑了起来,她卷好被褥塞到他背后,一面端了碗勺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吹了火折子点上蜡烛,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顺便一并将他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娴熟自然,毫无半点扭捏。路知遥缩了缩,反倒局促得很,心想他一个爷们竟叫人家姑娘照料,真是臊得没脸毋望看他那样抿嘴一笑,端了鸡汤来喂他,边道,“多喝些,这几日奔波受累了,温补些总是好的。”

路知遥惭愧道,“病得不是时候,偏挑这会子,难为你了。”

毋望低头浅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这一路也给六叔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更大的麻烦也寻上门来了,后面还不知怎么样呢我想过了,你带着我脚程也慢,一个人被抓也好过两人一齐落到他们手里,那些人就算扣住我也未必杀我,你若能逃脱就快跑,到了北平再设法搭救我就是了。”

路知遥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色来,半带调侃道,“你叫我撇下你自己逃命去?我好歹是个爷们儿,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离开,若果真死了,来年清明你给我坟头上添一抷土也就是了。”

毋望啐道,“吃的堵不住你的嘴你再胡浸我便不管你了。”

路知遥眸中流光溢彩,暗想她是舍不得我死的,真是好,她对我有一星半点的留恋我也知足了

毋望眼里酸涩,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好容易给他喂下半碗去,他摇头说不吃了,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去,见他鼻尖上出了细密的汗,喜道,“这会子好了,表了汗就好一大半了,你快些晤着,我再叫伙计换盆炭来。”

路知遥拉了她道,“不忙,你先吃饭,我过会儿出去探探,趁这当口你先洗漱罢,姑娘家爱干净,我知道你将就了好几天了。”

毋望坐到桌前胡乱扒了几口饭,路知遥揭了被子穿鞋下地,走到后窗口往外看,马厩离得不远,路轻和那些蒙古马拴在一处,想了想道,“明儿出了镇子车就不要了,早些到凤阳府才好。”

毋望嗯了声,他拢了衣便出门去了,稍过片刻店内伙计撤下饭菜,复打了热水进来,她插上门闩快速擦洗一遍,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候他回来了,稳了稳气息道,“想逃是逃不掉的,这些蒙古人轮流守卫,咱们需得小心才是,这个镇子上没有府衙,若出了事便无依无傍,最近的驻军在和州,距此也有百余里,明早天一亮就出发,最快也要走上一天一夜。”

毋望皱眉道,“若是他们追上来怎么办?我又不会骑马,否则偷他们一匹马,跟着路轻闷头跑上一通,或许还不能叫他们轻易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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