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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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眼皮终于感到了阳光的照射,艾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没有看到提雅男爵家暗室里昏黄的灯光或是自己房间维多利亚风的白色窗帘。天花板上绘制着古老的纹章,背脊传来坚硬的感觉。
果然,一切都不是梦境。
侧过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紧紧地扣着谁人的手。虽然一直没有意识,但纤细的手指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紧紧地嵌入另一个人的手背,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略显憔悴的拉美西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他的眼睛里泛着血红,下巴上是凌乱的胡楂。
再抬眼,房间里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御医、侍者、卫兵。
只是他们都如此安静,因此她几乎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手中的触感炙热而坚决,却不像是最初将她从火焰中救出来的人。或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十分不灵光,或许只是本能地想逃避发生过的、令她痛苦得无法接受的事实。她一开口,竟是问道:“刚才,冬在这里吗?”
话音一落,室内的温度更宛若降到冰点。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听到她说这句话,拉美西斯的眼睛暗了一下,随即示意身旁眼眶红红的阿纳绯蒂端水过去给她。阿纳绯蒂手忙脚乱地走过去,差点把水杯打翻在了地上。
“冬·柯尔特,刺杀法老、叛国并多番潜入宫殿,应处以极刑。”说话的是静静伫立在一边的礼塔赫。他宛若黑曜石的眼睛里也没有了日常温和的光芒,里面确是有几分尖锐的杀意。
“冬,刺杀法老?”艾薇重复了一遍,虽然早就有所预感,但是再次被确认,心里仍然是万般的不愿。
在她离开埃及前往亚述之前,竟然是冬刺伤了拉美西斯。一个火花跳过脑海,她终于明白。
冬的仇人就是法老,而他提起过的恩人,难道就是她吗?
就是一年前,银发的公主在卡尔纳克神庙门口救下的那个孩子。因为冬是时空的复制品,所以他不能出手相救。他从未来回到现在,潜伏在法老的身边。为了寻找机会,刺杀法老,同时也为了弄清楚,那一天究竟是谁救了他。
脑海里想起提雅说过的话,“他是一个残忍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夺走你的一切。”
想起冬在未来的名字,提雅男爵。
想起冬看着自己复杂又迷茫的眼神。
他一直给了自己那么多的线索,但是到了现在,一切却才真相大白。
冬伤害了自己最深爱的男人,但是冬也一次次地救了自己。
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冬说,她不由有些焦急地抬起头,“那冬,在哪里呢?”
四周一片沉默,拉美西斯依然握着她的手,淡淡地说:“之前你一直在找的希伯来人,就是冬吗?”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发问,她诚实地点点头,随即解释道:“我不知道他竟会出手伤害你。你们已经将他抓起来了吗?我可以与他说几句话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叹气,说了句:“是吗?”
礼塔赫从旁补充道:“艾薇殿下。冬·柯尔特从火海里救下了您的性命,因此陛下才放他走了,约定是他永世不能再回到埃及。”他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如若我们再看到他一次,就算动用全埃及军力,我们也一定会杀死他,在所不惜。”
是因为他背叛了埃及,又伤害了法老吧!艾薇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拉美西斯抬手制止了礼塔赫继续说下去。他淡漠地转身对医生们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礼塔赫说:“艾薇公主是我的妹妹,这件事情当做王家的丑闻来处理,严格保密,禁止外传。”
礼塔赫躬身,带着几名祭司与臣子退了下去。
御医走上前来,喂了艾薇一些莫名的草药。她都喝了下去,他们也就纷纷告退了下去。阿纳绯蒂是最后一个离开屋子的,她的眼睛里带着担忧与不安,但是迫于法老的命令,只好走了出去。
拉美西斯在距离她床榻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在她的榻侧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你。”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疲惫,映出她虚弱的样子。他轻轻地拉着她的头发,脆弱而柔顺的发丝在黯淡的光线下隐隐地闪着金色的光芒。他低低地说,“若我们经历的事情都是真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对待我,对待我们经历的一切。”
她静静地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他从未变过的挺拔身姿,却已然红了眼眶。
又是很久的沉默,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你从最初就利用我寻找冬,随即又和亚述的王子达成了寻找秘宝之钥的协议。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想起一切以后,更觉得你就算与雅里有什么过往,我也都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但是即使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他顿了很久,“我想,事情最差就不过如此了,我把你强留在身边,心里不过留着几分侥幸,若你真心喜欢我,总不会狠心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这段时间,我可以想想办法,把你的顾虑都打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一般,他疲惫地揉揉额头。
“我真是小看了你。”他擦擦艾薇已经湿润的眼角,“我想要和奈菲尔塔利离婚,并且废除卡蜜罗塔,宫里的那么多人都恨你,我每天都让他们小心地审查你的食物,光试毒的人就已经死了两个。我知道莲是朵的女儿,因此对她格外提防,不许她随意进宫。若不是你自己不和我商量就擅自让她来见你,她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对你下如此死手。”
他移开了擦着她眼角的手,“你昏迷了三天才醒来,我那么担心你。可你醒来时,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问,却只是顾着寻找那个曾经想要刺杀我的人。”
他沉默了好久,但是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冰冷,“薇,我真的不明白,但是我没有办法再这样纵容你了。”
他的眸子淡漠了起来,没有表情的眼里映出了她憔悴的样子,“你不愿做我的妻子、不在乎我们的孩子,如此,留在我身边,你只会伤害自己。不如,你就继续做我的妹妹吧。我会照顾你,让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如果,这样你会开心的话。”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他的话语结束的时候,她知道,他不会再这样与她说话了。他从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说的这些话就好像尖锐的利刃般,甩进了她的胸口,每一个音节都绞得她血肉模糊。不知为何,她不打算辩解,也不打算告诉他,她有多么惧怕见到他、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想起她失去他们的孩子的事情。
她不想再重复,她如何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来到他的身边,不想说为什么她爱他,她有多么的爱他。
那些话,说出来似乎就变得很轻渺、很虚假。远比不上,就这样沉下去,沉进心底最深的地方。这次,她只是一试,看自己是否能瞒过历史,留下一个他们的孩子。显然,是没有用的。继续尝试下去,她只会再伤害到自己,或者是他!
看啊,朵已经死了……
所以算了吧,只要她不影响这个时空,好好地隐藏在历史的洪流里。在他身边,她便实现了她的爱情。
她就这样待在这里,等到三年后的重大分歧,与已经获得全部记忆的雅里对决,保护年轻法老的生命。
拉美西斯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但是她苍白着嘴唇,一个字都没有吐。过了好久,她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句:“三年后,会与赫梯有重大的决战,在此之前,要全力备战。”
他怔了好一会儿,显然这不是他期待听到的话。他于是不再等待,金色的凉鞋落在天青石的地面上,发出寂寞的咯嗒咯嗒的声音。
他推开宫门,外面的臣子静默地等着他。
他再也没有回头,走出了她所在的房间。
模糊的场景里,他的背影如此清晰,宛若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视线里。
第二天,祭司院的第一先知声明法老从未考虑过立艾薇公主为侧室,她只是法老疼爱的妹妹,并非如之前宫中的风传般要立她为王后。但是法老与奈菲尔塔利王后的离婚程序还在进行中,奈菲尔塔利王后与前文书官,亦是底比斯贵族的诺兰偷情的事实已经被提交了法庭,况且这件事情在高级贵族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于是虽然重新立后的“谣传”被暂时搁置起来了,离婚程序却是要进一步进行下去,而王后奈菲尔塔利也面临着可能由“不忠”罪行带来的重大惩罚。
紧接着,法老下令未来三年的经济模式转为以加强国防、军事为主的发展方式。埃及要很激进地巩固、扩张与周围邻国的关系,随时准备停战协议结束后赫梯的反扑。同时,冬被列入了全国奖赏最高的通缉对象,一旦在埃及境内发现冬,即可立即处死。悬赏的金额可以买下一个小城。拉美西斯二世时期对希伯来人的排挤与迫害也就此正式开始。
随后,他纳娶了十五个女人进入后宫。她们一半来自周边重要的邦交国,一半来自朝中的主要重臣。
过了一年,他又纳娶了新的五名侧室。
阿布辛贝勒神庙立起来了,工匠们按照法老的吩咐,大神庙帝王的小腿上刻着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形象。而那个时候,他们的离婚程序正办得如火如荼,事情不免有些讽刺。
时间过得久了,人们就逐渐忘记了当年风传法老曾经不顾一切地迷恋自己妹妹的谣言。周边的国家不断有人送贺礼来,想要让法老把他珍贵的艾薇公主嫁到他们的国家去,其中以刚刚被确立为亚述继承人的王子萨尔玛·那萨尔·萨伊尔的请求最为频繁。传闻中,甚至雅里也曾经写过书简来,若法老将艾薇送给赫梯,他们愿意再签署停战协议,甚至与埃及永世交好。
但是,都没有结果。
人们说,沧海桑田。
她以为若那段时空的记忆回来了,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像并生的树木,繁杂的根部交错在一起,不管是否甘心、不管是否可能,都不会分开。但是一旦向历史臣服,历史就会无情地将原本不应存在的一切吞噬。
或许,包括原本就很虚渺的爱情。
还是会经常看到他,出席王家重要的典礼时,在王宫后面的莲池发呆时,在宫门眺望尼罗河水时。他或是匆匆地带着臣子快步地走过,或是手持着棋子沉吟思考,或是淡淡地看着臣下,吩咐着什么。
心若是被刺伤得多了,或许就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就好像在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不过几天,就看到另一个女人从他的宫殿里跑出来一样。
那个时候,如果还有痛苦,那么在他迎娶了第十七个侧室后,就再也没有感觉了。
不,应该说,自己仍然是异常的痛苦,但是却学会了不去感受。好像扯开头皮,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一样,从第三者的角度漠然地看着自己,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失意与痛苦,就好像在阅读一本与自己无关的历史书。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新王朝时期第十九王朝最伟大的法老。他长达九十二年的寿命、六十余年的统治时间内,曾纳娶了超过百位的妃子,其中包括在各大神庙上重复出现的王后奈菲尔塔利、自己的妹妹、贵族的女儿和各国的公主。在他的百位子女中,甚至有人的寿命比他还要短暂……
王权时代的男人,妃子的数目即可反映他的野心。女人帮助他获得领土、巩固王权,同时繁衍后代。拉美西斯二世,因此出名。
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现在经历的,不过是既定的、指向唯一未来的历史。
三年的时间过得极慢,但是又好像一转眼就结束了。
她继续学习宝石的鉴定与加工。不管她想要什么宝石,他都有办法叫人给她送来。虽然不能随意出宫,但是因为手艺极好,所以她的作品很快就在埃及的贵族阶层有了不小的名气。每个人都以自己能戴上一副艾薇公主设计的宝石首饰为荣,而仿制品在坊间也不知不觉地流行了起来。大家渐渐忘记了三年前才华横溢的可米托尔,取而代之被谈起的,是已经淡出政治舞台,却曾经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艾薇公主。
而三年里,与他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迎娶不知第几个妃子的那天。
年幼的外国公主听说了艾薇公主的大名,未嫁过来之前,就兴致勃勃地请求她为他们的婚礼制作精美的首饰。
因为内心极度的痛苦,她几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支撑过那段日子。于是就把自己关在他为她在宫殿里筑起的小工房里,埋头雕刻宝石首饰。连续七天她都没有离开工房,到了第八天,在无数失败品的基础上,她终于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荷鲁斯护身符。她让阿纳绯蒂包了送给了那位小公主。
但是送出去不到一刻水位线,就觉得自己很虚伪,于是就后悔得不得了。
虽然历史总算重回正轨,她只是作为他的妹妹旁观。但是她根本不愿意他与别人结婚,或许以后还会生下孩子。只是想想,就痛苦到难以呼吸,何况是以“妹妹”的身份送去贺礼。
而这件事情似乎激怒了他,他亲自来到了她的房间,脸色很不好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吵架的时候格外好面子,选择的话语就更加虚伪了起来,“兄长的妃子亲自开口,依照我国的礼节,我总是要送点东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则可怕得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一般,然后才冷笑地说:“可笑,这么粗制滥造的护身符,你不要拿出来丢王室的人了。”他扔下这句,就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却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位年轻的公主。至于那个护身符,也再未见过,估计早就让他叫人扔了出去。
后来两年,虽然手艺越来越精湛,做出的东西也越来越漂亮,她却再也没有送任何一个给他。
时光流转。
第37章 用心
那三年的时光对于艾薇而言,仿佛是静止的。时间的枷锁被解禁,再次猛烈地向前推进,是从收到一封匿名的书简时开始的。那天艾薇如常吃了早餐,立刻往工房里钻。最近一年,她习惯了早起,到了工房的时候,给她打下手的人还都没有来。
在桌子前坐定,发现上面放着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物件。小小的、精致的盒子旁边放着一卷被金色带子系起的莎草纸文书。愣了一下,她连忙起身把工房的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文书。
上面的文字熟悉而亲切,选用的材料虽然十分古老,但是语言却是稍微有些正式的英文,几乎立刻知道了是谁送来的这封信。
那个人,果然还平安无事。
见信,是两句草草的留言。
荷鲁斯之眼随封,或许有用。
此生不会再次会面,就此祝您一切幸福。
以后也许不会再次会面。这几个字显得格外模糊,艾薇怔了好一会儿,才将文书卷好收起来。打开了随封的小盒子,里面是破碎的荷鲁斯之眼。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它变成了一片死灰色笼罩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艾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从工房里摸出一条链子,将它串起来,然后戴在脖子上。
冬选择在这个时候送回荷鲁斯之眼,必然有他的深意。
心中虽有惴惴,却也有了几分解脱般的快感。卡迭石之战快些到来,快些终结。之后,不管结局如何,她总算可以获得心灵上的自由。
果然,傍晚回宫殿的时候,看到了白衣祭司礼塔赫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依然带着宛若阳光流水一般的微笑。见到艾薇,他先是一躬身,然后说:“殿下,陛下让我向您……”
“不用麻烦了,我直接和她说吧。”随即是拉美西斯淡淡的声音,他从昏暗的树荫下走出来的时候,礼塔赫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三年来除却那次因贺礼发生争执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来向她说什么事情,想来一定十分重要。他遣退四周的侍从,让礼塔赫在外面候着,随即带着艾薇走回了她的房间。
没有意想之中的局促或者尴尬,因为他直奔主题,“三年前你曾经提起这件事情,所以我想还是来告诉你。”
艾薇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接话。
他于是就继续说:“三年的停战协议结束,赫梯方面向埃及发了战书。雅里·阿各诺尔的军队已经进入了叙利亚北部。你之前提起的战事,或许就是指的这件事?”
她依然不说话。他就有些黯然地继续说了下去,“过了这么久,我不会问你如何知道。”他顿了顿,随即又侧过头去,淡淡地说,“我即将出兵北上,把赫梯挡在叙利亚境内。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你近期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在出征之前,我可以尽量满足你。”
原来如此,卡迭石之战,即将开始。
痛苦地、煎熬般地度过这三年,不过是为了等到这样一天。
艾薇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那好,我要和你一起去叙利亚。”
他一顿,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战场很危险。”
艾薇坚定地说:“这就是我全部的要求。”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好像了解到什么一般,又说:“雅里宣布开战,是有条件的。他说如果我们愿意把你送去赫梯,他们便无条件宣布退兵,永不主动进犯埃及……听到这些,你怎么想。”
艾薇几乎是立刻回复道:“我拒绝。”
那一刻,法老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放松。线条从嘴角开始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千年后塑像上他含蓄而温和的微笑。发怔的时刻,她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但是,还请带我去战场。”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看了过来,透明的颜色仿佛要将她看穿,她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然后他突然开口,“虽然现在问这件事,已经有些晚了……”
很不似他的风格,他似乎在小心地选择词句,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听到答案一般。沉默了半晌,才继续把话说下去,“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问题一出,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到他略带不知所措的神情。那一刻,心酸得几乎要流下泪来,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咽了回去,才能看似平稳地对他说:“是啊,这么多年了。你迎娶了那么多妃子,再也不理会我。我起初虽然难过,但是现在觉得,只要能看到你活着,我就很开心了。我不打扰你的历史,你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按照既定的路线,伟大地、闪耀地活下去,去到唯一的未来。”她咬了咬唇,最终轻轻地说,“现在想想,或许,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也是失去那段时空后,重新回到这里的意义。”
总算能像现在这样坦然地说出来了。因为一直那么介意,所以总说不出口。许是心里已经被刺伤得没有感觉,反而这些原本不愿说的话,轻松地就说出来了。
他愣了好久,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直到嘴唇发白,然后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她以为自己又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心情正慢慢地沉了下去。可突然,他转身回来,一下子拉住她,将她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怀里,随即热切的吻就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地落了下来。
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又突然将她推开,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仿佛要嵌入她的骨里去。他的眼里泛起了鲜红的血丝,然后他说:“什么叫不打扰我的历史,我不懂这些事情。你这样说话,你明明是爱着我的,可你……”于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是一片如死般的寂静。他重重吸气,然后说,“对你而言,过去那么重要,未来那么重要。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就忍心这样一次次地对待我,‘现在’对于你,难道就如此一文不值。”
她怔怔地望着他,许久,然后轻轻地说:“现在,如此转瞬即逝。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吗?”
他一愣,似是不明白她说的话,于是就索性忽略,手指间却加大了力量,“三年来,我一直等着你有一天回头来找我,但你竟能一句话都不说。之前做下了那么狠心的事情,我以为你对我的感觉不过如此。现在,现在你却说了这样的话……既然你对我还有这点情意,难道你就不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管他什么未来、过去,消失的就让他过去,未来,我们总是可以想办法。”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所措,喉咙里仿佛燃烧一般干涩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战战兢兢地蹦出两个字:“后宫……”
他冷冷地说道:“充盈后宫是扩张权力的方法,我早就猜测赫梯必然会在停战协议后反扑,我要通过这一次彻底打垮他们,控制西亚的外交与国土的势力。之后这些后宫我就不用留着了,她们被迎娶进来后,一直住在底比斯外的离宫,很多人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依照法律,侧室可以直接被休掉,而唯一有些麻烦的离婚手续也办理得差不多了。”
他说了很多,她就一直宛若做梦一般地听着。看着她迷茫的神情,他终是顿了一顿,然后自嘲道:“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真是至极的愚蠢。你自己那么坚定地为了那些无所谓的理由想要离开我,我却还执拗地不遗余力,等有一天,你想回头了,我可以无愧于你。”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红了眼睛,“我这样做,你总会知道它的道理。”
他将她紧紧地抱入怀里,揽住她的双手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我不想知道那些道理,我只是想抱住你,想每天睁眼的时候能够看到你,脑海里出现你的时候能够碰到你。”他从未这样任性地说过,但是他脆弱的样子却有着比任何假象更加强大的力量。她眼泪实在是再也绷不住,终于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静静地濡进了他的臂膀。
“我等了你那么久,三年前,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你。但是没想到你还是离得那么远,远到就算抱进了怀里,还是得不到。”他又顿了好久,想说什么,却始终是没有说出来。
三年的隐忍,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的存在。
三年前法老宠爱艾薇的事情全埃及的贵族都知道,法老甚至不顾一切想要娶艾薇为妃的事情全埃及的贵族也都知道。以西曼为首的权臣派和另一边的贵族派恨艾薇恨得牙痒痒,因为法老对艾薇的执著已经超越了常理,这显然是一件会影响权力均衡的大事件。他们很快团结了起来,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挑艾薇的毛病。如果能找到她犯下的大错,例如违背法律或者触犯王家信条,她就必然会被交由祭司院处置,接下来法老能控制的部分,就会减少很多。
找到入手的地方,是从那萨尔王子那次在花园的妄语。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艾薇公主的兴趣,而很显然艾薇公主也与这位那萨尔王子有所过往。紧接着是又一次那萨尔王子与艾薇公主私下约定的会面。起初,他们想以艾薇公主叛国的角度入手弹劾,后来发现连古实王子拉玛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么大的事情都被法老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估计在这个方面,就算艾薇公主真的做出了什么,恐怕也没有办法撼动她的地位。
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想过放弃,反而更加如狼似虎般地想要将艾薇置于死地。
朵想要害死艾薇,侍者就在门口,原本不会有机会让艾薇落入那般危险的境地。正因为身边潜伏着反对她的人,才会导致救援久久未到。若不是冬的出现,艾薇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之后,因为艾薇昏迷醒来,提起冬的名字,更是让他们想以叛国罪弹劾她。
拉美西斯知道,他的妃子太少,对艾薇又太重视。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作为公主,还可仅仅作为王家丑闻,加以惩罚就可风平浪静。若是宠妃,太容易被人找到施以诛灭的重罪,绝无转圜的余地。
终于,只好让步。
这些道理,好几次想和她说,却怕说了,遭到她冷冷的拒绝。若然如此,他这几年花下的心思、捧出的那一颗真心,就更宛若没有分毫意义。
于是,话说到那里,就只好停了。他深深地叹气,“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
他重复了两次,而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感觉自己好像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跌跌撞撞,总以为自己可以跑出去,然而,跑不离的,却是那份将二人紧紧凝系的宿命。结果不仅自己摔得遍体鳞伤,就连最珍贵的他,也一并伤痕累累。
艾薇忽然紧紧地抱住他,将脸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肩窝。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带着哽咽、断断续续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宛若呓语,却也并不知道她是为何而心生歉意,过了很久,声音仿佛变成了细小的呜咽,他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只好任由她靠在他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不要说对不起,你不要再说那些我不懂的话……你就待在我身边,好吗?”
他轻轻地请求着。她将他抱得更紧,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未来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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