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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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很痛苦的!
“是的陛下,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此时开战,很不适宜。”孟图斯字正腔圆地回答,“在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之际,我们的首要任务应是稳固实力、增强士卒的战斗力并且囤积足够多的辎重粮草,这样才能一举消灭庞大的赫梯,陛下此举圣明。”
离世界闻名的卡迭石之役应该还有五年时间呢,对于此时开战的担心想必是多余的。艾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听过这番话,周围的臣子才恍然大悟刚才法老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或喜或忧的表情纷纷出现在了各人的脸上。西曼一抖手,又要颤颤巍巍地高呼什么,却被拉美西斯一句话噎在了那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免了。”
四周的人不再说话,只是恭敬地端着东西,弯着腰。“你们可以下去了。”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
“但是你五天滴水未进了!”艾薇贸然地说,打破了这沉寂的场景,话说出口,才发现拉美西斯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看什么,平常人早就不行了,你现在要吃些东西啊!”
拉美西斯淡漠的琥珀色双眼中骤然泛起了一丝温和的颜色,然后又转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啊,平常人早就死了,我还健康如斯。”他伸手过去,拉着艾薇往屋子里走,一边轻描淡写地冲身后的一干大臣、侍女、侍从、士兵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你到底为什么还能这样精神?不会死的吗?”门又一次关上,隔开了外面嘈杂的一干人等。房间里乱七八糟,地面上零星散落着被砸碎的花瓶、杯子等等。艾薇被他拉着往里走,却止不住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却带着几分玩笑却又丝毫没有笑意地说:“不会,你听说过法老会被饿死的吗?”
“不过是人,是人都要吃东西的。”
拉美西斯嘴角略微扬起,然后很快表情又渐渐变得冰冷,冷漠中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哀愁,“谁说法老是人,不是人。”
“还有人说自己不是人。”艾薇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要笑的,但是她却笑不出来。
他只有二十五岁啊。对于这样年轻的他,却必须压抑自己的情绪、保持理智地制定影响国家命运的决策并孤独地承担压力,确实是一种非人的苛求,法老这个职位,看来真的不是凡人可以胜任的……她看了他一眼,碰巧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神色,艾薇心头一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来看我……”拉美西斯轻轻地说,“很开心。”
没有变化的语气,却使艾薇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几乎要跃出她的胸膛。
“我其实……”
“别说,”拉美西斯淡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有理由,我不想听理由,我就当你是来看我的。”
艾薇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可觉得还是要告诉他。但是拉美西斯这么一说,让她怎么也不能把心里那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说出口了。算了,她确实是因为担心他,那么暂时,就不要找什么理由了吧。两个人静默了一会,艾薇又开口了:
“那些伤痕……”
拉美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小伤而已。”
“我从家里带了些治疗外伤的消炎药,等我去拿给你好吗?”艾薇记得自己的包包里确实带了点简单的消炎药。她刚要起身,却又被拉美西斯拽了回来。
“别走,你说的消炎药会比埃及最高明的草药还有效吗?”拉美西斯理所应当地说着——那个时代的埃及,医术在世界范围都是遥遥领先的,“你过来,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一会儿。”
艾薇看了看他,便回到他的身边坐下了。他没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径自想着什么。他已经一个人想太久了,或许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于是艾薇什么都不说,就陪着他坐着,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大芭蕉树以及不时传来阵阵清香的荷花池。时间就那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繁乱的嘈杂声隔着门打破了屋内的宁静:“陛下,陛下!臣有要事相报。”
拉美西斯微微踅起眉头道:“明日再说。”
“陛下,牢狱里的赫梯人逃走了!是用利器磨断锁链逃走的!我们已经关押了狱卒,正在从他嘴里拷问……”
消息说到这里,艾薇心中惊了一下,不好,那个狱卒,那个肥头大耳的狱卒,看起来就是一副嗜财如命,却也惜命如金的样子。恐怕拷问不了几下,他就会把舍普特抖出来。这样一来,以舍普特的性格八成也会全都给担待下来,而自己……难道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展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张地用手握住了自己的裙摆。当时太冲动了!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早就想到,偏偏冲着雅里酷似艾弦的长相和对内奸压抑不住的好奇心硬要插手。其实她真应该狠下心来不去管雅里的!他毕竟不是艾弦!
外面的大臣听里面没有反应,于是就接着说:“估计是真正的内奸放走赫梯人的,我们正要从狱卒入手,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为礼塔赫大人报仇!”
艾薇一愣,什么,这样一来,自己……岂不就成了内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与慌张的情绪,而那短短的一刹,竟被身旁的拉美西斯收在了眼底。瞬间,他的脸仿佛彻底冻结,犹如化为了深邃海底的一座冰山,但很快,当艾薇再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暂停拷问那个狱卒,我要亲自审讯,届时,其他人暂避!”拉美西斯放开了一直拉着艾薇的手,往门外走去。
“啊,等等,”艾薇本能地在他身后开口想叫住他,但是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将消息告诉他,于是言语又踌躇了起来,“那个……”
拉美西斯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他没有回头,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半晌,他才如常平淡地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吧。”
话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却依旧是看不到表情,“奈菲尔塔利,说不定……与赫梯开战的时间要提前了。”然后,他便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被一干焦急的臣子簇拥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艾薇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种不安的预感从心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滋生了出来。
为什么,自从她回到古埃及之后,事情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偏离原本的轨道,而且丝毫无法控制。她就好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历史的洪流,在创造荡漾的波纹之时,连她自己也随波逐流起来,在那未知的奔流中,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艾薇猛然从梦中惊醒,眼中忍不住滴下了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滴落,落在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亚麻长裙上。她深呼吸了片刻,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然后,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弹簧般从床上弹下来,大声地叫:“舍普特,舍普特!舍普特你在哪里?!”
艾薇的贴身侍女舍普特当时正在门外恭敬地端着水,随时待命,骤然听到房间里传出这样焦急的呼唤,她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答道:“奈菲尔塔利殿下,舍普特在这里!”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被艾薇抓住,“他们呢?”
“什么?殿下,我没听懂您是说……”
“拉美西斯、布卡、孟图斯,他们呢?”
“这个……殿下……”舍普特不敢直接对视艾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避这个问题。
那一刹,艾薇却明白了。她松开舍普特,快速地往门外跑去。
“殿下!您去哪里?等等……”
艾薇不理会舍普特的声音,她跑着,金色的头发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水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几分泪光。
刚才,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改变了这段历史、提前了战争,使得很多原本可以拥有平淡人生的埃及人扭曲了自己未来的生活。一切从礼塔赫开始,他因为被误解而白白地丢掉了性命;随后马特浩倪洁茹公主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很快便相随而去;布卡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贸然走上战场,死于非命;更有千万个埃及士兵,因为无谓的战争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的手脚就好像被绑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残酷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叫着、挣扎着,但是却无济于事。
最后一幕,拉美西斯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利箭之下。
鲜血从他的胸膛喷溅出来,落在她的脸上,那样腥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只有那灼热的鲜血带来的触觉,如同锋利的针一样,刺痛着她的肌肤。
在他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渐渐消失的一刹,她崩溃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冲出自己的眼眶,然后一切场景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醒了,怀着哀伤、痛苦、震惊以及说不清楚的无尽懊悔。
她是一个笨蛋,不是吗?她自以为来自未来,竟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她深陷历史的洪流之中,竟然想超脱于其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一切的发展;她自以为自己可以如同第一次回来时一样,戴上手镯便回到未来。
但是,她不行。
她早已不行。
她的心中,早已经被那个人烙上了不可泯灭的印迹……为什么就不懂得坦白地承认呢?现在这样,自私地为了不受伤害、愚蠢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超脱,令她做了太多失控的傻事,伤害了太多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梦里的事情,都要变为现实,从礼塔赫开始,后面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一张顺延下去,导致全盘皆输。最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甚至连机会,也不给她一个。
如果压抑这份感情会带来那一系列非理智的行为和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她就应该告诉他,就算最后又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愿意承担、她也应该承担,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擦了擦眼角就要流下来的眼泪,透彻的眸子映出蓝天的影子,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今天宫里的人格外的稀少,隐约中,一种凝重的气氛正无声袭来,这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一切正在往偏离轨道的方向愈行愈远,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事情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阻止,但她至少要尽力去尝试。之前那些错误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她都应该承担……
她向王宫边侧的一个高台跑去,那里可以直接看到练兵场的全貌。军队出发之前都会聚集在那里,接受祭司的祝福与法老的激励。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告诉她,有什么事情正在那边上演。
转过一个弯,她顺着梯阶跑上一块城墙,费尽力气爬到了墙边,她早已气喘吁吁,她弯着腰深呼吸了一会,自嘲地说:“需要锻炼了啊,艾薇。”稍稍平静,她闭了闭眼,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担忧都仅仅是一个梦,但是,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她又呼了口气,便探头从城墙上望了下去。
华丽整齐的军队,映着初升的朝日,几乎要晃花了艾薇的眼睛,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被赋予了鲜活的色彩,气势磅礴地出现在她眼前!令她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从礼塔赫死去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停止地开始转动了,本来还有机会挽回,而她却帮助了雅里,那个一时头脑发热的举动,促生了现在的一切。埃及与赫梯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她微微颤抖,打起精神,望向不远处的高台,伟大的法老正立于其上,即将发表一番开战前的宣言。
拉美西斯身着华贵的君王服饰,高耸的王冠契合地戴在他的头上,头发被精心地束在王冠之内,胸前佩戴着闪闪发光的黄金饰品,身着麻质长衫,腰系镶嵌着宝石的带子,肩后则是及地的深黑烫金的斗篷。他手持权杖,双眸锐利地注视着脚下的军队。高台之下的军队约由一百辆战车及五千名步兵组成。他们举着殷红的旗帜,为首的将军正是孟图斯,鲜红的头发就如同火焰一般即将燃烧起来,他恭敬地站在战马之旁,身后红色的斗篷仿佛与殷红的战旗连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塞特神……是暴戾的。”拉美西斯缓缓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静默了片刻,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将鲜血的颜色赋予你们,称你们为塞特,你们为我效力,带给埃及强大的力量与绝对的权威。”
塞特军团——举世闻名的法老四大军团之一。阿蒙、塞特、赖和普塔赫是拉美西斯最精锐的部队,每个军团约有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那个年代,五千人的军团已经是相当大规模的部队了。而布卡曾经说过的第五兵团,实际上指的是法老身边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塞特军团,以火红的旗帜为代表,以强大的攻击力而著称。此时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正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锐气十足地等候着法老的命令。
“你们都知道,”拉美西斯的口气转为了深深的哀伤,琥珀色的美丽双眼蒙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忠心的臣子,真挚的朋友,伟大的祭司礼塔赫……死在了赫梯人的手里。”台下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礼塔赫在国家里极受民众爱戴,艾薇立刻意识到拉美西斯在此时发表如此讲演的用意所在,而恐怕,只有她才能体会得到他心中所蕴含着的深刻伤痛。如果不需要做一个君主,他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这苦楚的伤疤翻起,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再一次血肉模糊……
拉美西斯继续说了下去,“赫梯人又一次联合叙利亚,从西奈半岛对我们进行边境骚扰。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几乎从未停止过。之前,都是用孟斐斯的驻军将其驱逐,但是这一次,我决定,用你们的力量,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台下响起了一阵雷动的呼应声,艾薇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这样的激励言论,与发动全面战争的宣言所差无几。这一次,无疑会是一切的开始。
埃及与赫梯两大帝国南北隔海相望,是当时西亚地区最强的两大势力中心。百年前,在赫梯国王苏庇努里乌马什统治时期,赫梯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攻占了米坦尼王国的首都瓦努坎尼,扶持了傀儡国王,自此,赫梯帝国达到了其鼎盛时期。随着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广泛使用,赫梯更加国富民强,势力不断向南扩张,使得叙利亚几乎沦为它的傀儡。
埃及与叙利亚之间仅仅隔了一个西奈半岛。赫梯的势力扩张如此迅速,难免不使埃及十九王朝的各个统治者们将其列为头号大敌。从举世闻名的拉美西斯一世,到骁勇善战的塞提一世,双方的小规模冲突从未停止。双方都在准备并等待一个契机,结束这漫长而胜负难分的争霸。
历史上,正是拉美西斯二世终结了这冗长的冲突。但是时间,却并不是现在。如今战争足足提前了四年有余。
“该死!”艾薇轻轻地诅咒了一句,诅咒的对象,却是自己,自己真是越帮越忙,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此一来,想要把历史改回去可能是不行了,但至少,不要让它变得更糟,并且一定要让他……活着。
拉美西斯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安静。空地上的军队骤然静默下来,仿佛被拉了停止闸。年轻的法老继续说:“你们的出征受到了亚曼拉公主的祝福,从今日起的未来七十二天,她都会在神庙中为你们祈福。同时,”他顿了一下,“你们依然会得到拥有神奇力量的第一先知的祝福。”
众人不语,带着几分好奇地屏息看着拉美西斯。
全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为数不多,除了已故的礼塔赫以外,还有四位,年龄都颇大,两位留在底比斯,主要负责培养年轻的新祭司;一位主司建造,已经随宫廷建筑师们出发前往比·拉美西斯的建筑工场,另一位主要负责死后的事项,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会呆在孟斐斯。以前礼塔赫的职位比较特别,除了祭司的工作,还经常随着军队出征,或者参与政事,甚至拉美西斯五大军团中的普塔赫军团也是由他带领的。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在帝国的存在亦是举足轻重。这样重要的军队出征,自然应该由他主持祭祀。如今,法老说到的这位第一先知……真的猜不到会是哪位呢。
随着拉美西斯的话音落下,高台后面缓缓出现一个身影,艾薇张大眼睛,竭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集中精力地看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一个不稳,几乎要跌在地上,她慌忙扶住身边的城墙,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小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奈菲尔塔利殿下……终于找到您了。”
艾薇一激灵,回头望过来,看到舍普特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眼中含着几分焦急与歉意,战战兢兢地对艾薇说:“殿下,您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
“怎么?”艾薇想站起来,告诉舍普特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怎么会这样,不过是睡了一晚而已。”
“殿下……”舍普特犹犹豫豫地说,“请您随舍普特回去休息吧……您已经沉睡三天了,现在需要补充营养。”
“三天?”艾薇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睡了三天?”说话一急,眼前又是一黑,她低下头,轻轻地吸气,“怎么回事啊……”
舍普特眼中充满了担忧,“是,是陛下命令奴婢在您的食物中放了安眠药……”
艾薇双眼一瞪,“什么?为什么!”
舍普特连忙低下头,急急地说:“这个舍普特真的不知道,陛下并没有说,舍普特不敢违命,请您相信舍普特!”
艾薇的心突然紧紧地缩了一下。他果然是……怀疑她了吧。以他多疑的性格,既然已经亲自拷问了狱卒,那么肯定是知道了,他一定认为她就是奸细……但是,她还是不明白,让她沉睡三天,又有什么意义呢?艾薇突然觉得心中很堵很堵,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已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便转过身去,继续看向高台,紧蹙着眉头,水蓝色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模糊了起来,她不想让舍普特看到,便冲背后挥挥手,示意她退开一些。
舍普特后退了约五米,便站定,担心地看着艾薇。艾薇盯着高台,一名身着洁白祭司服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有着乌黑及腰的长发,美丽的眼睛被古埃及特有的绿色眼影完美地勾勒了起来,挺立的鼻子下面是精致艳红的嘴唇。她眼神坚决,步伐稳定,她站到高台中央,拉美西斯的身边,将双手伸向空旷蔚蓝的晴空。
“塞特神啊!请将您的力量赐予眼前伟大的勇士们,带领伟大的埃及,走向荣耀的胜利!”
那一刹,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裂开了。是她!她与他终于相遇了,多么愚蠢,多么荒谬,晚了六年,在另一个场合,那对在千年后仍然被世人称赞的、缔造跨越时空的不朽爱情的两人……他们,终于……
“奈菲尔塔利……”
身后的舍普特闻言,也慌忙前行几步,定睛一看,不由得也轻轻惊叫了起来,“姐姐?那是姐姐啊!”
奈菲尔塔利对着天空默默祈祷了一会儿,便缓缓地放下双手,转向拉美西斯恭敬地躬身行礼道:“陛下,愿塞特军团出师大捷。”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右手持着权杖,指向奈菲尔塔利,说道:“你是王国的第一先知,你将为军队祈求胜利,你将为埃及祈求繁华,你将为法老祈求辉煌。从今日起,你的每一句言语将影响更多人。”之后他又转向塞特军团,双臂抬起,小臂直立,掌心对着眼前的士气高涨的军队,“你们,得到了祝福,你们会取得胜利!”
在一片高声的欢呼中,为首的孟图斯跃身上马,高举左手,道:“全军整队,待命!”
殷红色的军队发出了整齐的声音,旗帜竖起来了,随风飘起来了,弓箭背起来了,利剑拿起来了,军士们准备出发了。高台上的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军队,奈菲尔塔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带着沉静的虔诚。
远处的艾薇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古代王国的军队,那样的恢弘,那样的雄壮,就在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马蹄扬起带来的尘土气味!但为什么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置身其外的感觉,那样的不相干,就好像在看一场虚假的电影,只有来自手中砖石冰冷的触感才能告诉她,自己仍然是存在的。
“兄长!请带我前往!”突然,一个红发的少年冲进了队伍,单膝跪在孟图斯的马前。
孟图斯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喝道:“放肆!布卡,退下!”
“兄长,拜托你!布卡已经成年,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为祖国而战斗!”布卡激动地说着,不肯让开道路。
孟图斯的脸色几乎要变了,法老就在身后的高台上,布卡此举简直是太没有礼貌了。“让开!否则就从你身上踏过去。”他几近恼怒地说。这个小子,太不懂事了!
“慢着,”拉美西斯反而饶有兴趣地开口了,他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布卡,“你是叫布卡……奈菲尔塔利身边的小孩子?”
布卡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孟图斯连忙翻身下马,拜跪在地上,“陛下,愚弟实在是太不懂得事理了!请您原谅,请您不要怪罪……”
拉美西斯伸出手,制止了孟图斯的话,又转向布卡说:“你真的那么有勇气,愿意去面对残酷的战场?”
“是的,陛下,能为您效力是布卡的夙愿!”少年坚定地说着,绿色的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拉美西斯嘴边微微一笑,道:“那么,我便将塞特军团交于你,如何?”
少年一怔,但很快,难以抑制的兴奋就不由闪现在他的眼里。孟图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拉美西斯打断,“勇气可嘉,我便任命你为塞特军团的副将,直接听命于你的兄长,你将统领第一梯队,冲锋陷阵!……好了,布卡,现在就出发吧。”
布卡闻言大喜,跪拜在地上连连道谢。孟图斯的脸却冷若冰霜。
为什么让布卡统领第一梯队,一个没有经验的少年,简直是要让他去送死!
“隐藏实力。”艾薇喃喃地说,舍普特没有听清楚,便又靠近了一点,“对赫梯的第一场战斗不需要大胜,只是为了刺探军情,或者说迷惑敌人。一时的示弱,为的是后面更伟大的胜利。”
“但是,布卡并没有打过仗啊!他……行吗?”舍普特轻轻地叫了起来。
没错,为什么是布卡?或许真的是一时兴起,本来以孟图斯的力量一定可以获得胜利,何苦要节外生枝。布卡求功心切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样一来,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布卡是孟图斯的弟弟,拉美西斯这样做,岂不是把自己推到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地步?
艾薇想着,却怎样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布卡为了争功而出战的场景,与梦里的那一幕,实在太过相似。艾薇看了一眼高台那边的人们,布卡已经跃上了战马,率领着第一梯队的士兵向城外走去,孟图斯一脸的阴霾,站在后面,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广场,拉美西斯冷漠地看着脚下火红的塞特军团,而奈菲尔塔利则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隐隐的担忧。
已经风起云涌。
艾薇站在那里,任凭火辣辣的日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布卡会死,战争会一发不可收拾,拉美西斯终将毁灭……
她不想看到他的毁灭。
她终于明白,她希望更改回历史、不惜再一次回到这陌生而未知的古代,都只因她不想看他死去。她喜欢他,她深深地喜欢他,就好像眷恋太阳的微风,依恋大海的飞鸟,即使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是要她毁灭,她都只希望……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如同原本的历史一般,他的一生长命百岁、他的国家长治久安。
这是一份迟来的心意,太迟了,迟到或许她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
他已经与奈菲尔塔利站在了一起,他们是多么的默契、多么的匹配,现在她要做的,是让这些贴合历史的事情,按照正确的轨迹发展下去……
但是,心中这份难以名状的苦楚,却始终无法挥去……
视线又模糊起来了……
第十八章 出征之前
艾薇从床边的箱子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来。战术手电、信号弹、手枪、望远镜、牛仔裤、药品,还有……比非图送给她的那只黄金手镯。这些,就是她与现代的联系。她仔细看了看那只黄金镯,自从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镯子上斑驳的锈点就骤然褪去,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独留那对由红宝石制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带有生命似的嘲笑着她荒谬的命运。
奔腾的尼罗河水,耀眼的阳光,年轻君主,豪华的宫殿,错乱的心意,被改变的历史!
倘若不是这只手镯,怎么会有现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决定、操纵着这些命运。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结果又会是怎样。
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此时艾薇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
她将淡色的金发在脑后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发。
“我要走了。”
艾薇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水蓝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水汽。
在她走了之后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轨,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下去。
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应该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梦,回到未来,回到那个阴雨朦胧的伦敦。这些刺得令人张不开眼睛的艳阳、湛蓝的晴空、黄金的沙漠、鲜活的人们,都终将变为穿越千年之壁画上的古迹,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文字。还有那份迟来的、却是让她尝到椎心之痛的情感……好了,都过去了,她可以忘记。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个小子拽回来,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着他呢,她一定要帮上忙,为了舍普特的幸福,为了帮助过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亚曼拉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将她留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少是个隐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让历史归回正轨……看来,这件事很难做到了,命运已经偏离了轨道,但至少,她可以帮忙,在它没有谬以千里之前早日让它回归原路。比如,尽力推迟赫梯与埃及真正的全面战争,比如,不让拉美西斯亲征,比如……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获得应有的地位。
应有的地位,埃及的王妃,那个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全军整队,黄昏时刻出发。”孟图斯对着塞特军团下达完命令之后,便走回了高台内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马赶上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弟弟。为了争功,何苦如此?布卡,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但是他更不清楚的,却是那年轻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但法老却轻描淡写地决定让他率军去打头阵,策略虽然是清楚,但是却不懂为何要选布卡,为何偏偏是布卡。
这不是法老一贯的作风啊!
“荒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占据了红发青年英俊的脸,他看着窗外尚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由得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依照命令,大部队黄昏后出发,但是黄昏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啊。
叩叩。
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孟图斯不耐烦地问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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