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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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倒没有撒谎。事实上江承宗的反应相当出乎她意料。她本以为再怎么样他也会冲自己吼几句,说些冷酷无情的话,再不济也会让她滚蛋。可他没有,他甚至没说几句话,安静的样子令她心疼不己。

明明已经过去的伤害,因为真相的揭穿,就像是在他的心头又重新划了一刀,并且划得更深更狠。

所以温婉选择了离开。她无法面对江承宗。她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她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他?

温母还在那里担心:“如果承宗怪你,我去和他说。其实说到底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生那场病就没这么多事了。不,我要是一下子死了该多好,那你们也不用痛苦这么多年。温婉,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你别胡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愿意生病,这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爸爸那么做也是因为爱你,不想失去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也想不到,你不要自责。”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看他想怎么样,如果他硬要和我争孩子,那我也只能想办法应付了。”

“怎么,你们要上法庭打官司?”

“我不希望那样,可我看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孩子。这事情总要解决的,与其在私底下互相拉扯,倒不如放到台面上来公平竞争。妈你别担心,我的赢面比他大。我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又养了孩子这么多年。再说了,江承宗的父亲并不希望他认回小柔。他以后还要再婚,带着个前妻生的孩子,总归不妥。”

“他父亲,你见过他父亲了?”

“嗯,他最近在我们医院疗养。”

“那他,我是说承宗这孩子,是不是还有后妈?”江承宗的身世温母多少知道一些,他母亲是不被承认的女人,只因为那个男人另外有家世。

温婉仔细想了想道:“没有了,他后妈似乎早就去世了。”

“哦。”温母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两个人就这么靠在房门口看着在客厅里兴奋乱舞的小柔,迟迟没有开口。

小柔疯了半天累得不行,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里。她冲温婉喊了一声:“妈妈,我渴了。”

温母立马接嘴:“行行,外婆倒水去啊。”

小柔笑眯眯地望着她们两个,等温母进了厨房后她才重新起身,一下子冲进了温婉的怀里:“妈妈,我好想江叔叔,不对,是想我爸爸。我好想见他,我们现在去找他好不好?”

“今天不行。”

“为什么?”

“天太晚了,妈妈没有车,带你过去不方便。”

“可是,我们本来就住在那里啊,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来呢?”

“因为外婆想你了,她想见你啊。小柔,你真的不喜欢外婆了吗?”

“不会啊,我特别喜欢外婆。我也喜欢妈妈,可我也喜欢爸爸。妈妈,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吗?”

温婉的心轻轻抽了两下,蹲下身来摸着女儿漂亮的脸孔:“这个恐怕不行小柔,妈妈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呢?”

“小柔,别问那么多为什么,你只要知道不可以就可以了。”

曾经温婉觉得,自己也能和孩子好好讲话,细细地讲道理。但当她真的开始抚养孩子时,她才明白有时候如暴君般喝止孩子打断孩子才是最常做的事情。没有养过孩子的人无法体会这种感觉,那些育儿书上说得头头是道的东西,若都照着做的话,她大概早就没命了。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选择不解释,因为解释不清楚。

可小柔并不愿意就此罢休,依旧在那儿纠结和江承宗见面的事情。温婉想了想索性问她:“小柔妈妈问你,如果有一天让你一直跟你爸爸在一起,你会高兴吗?”

第69章 嘴硬

江承宗坐在西华最顶级的病房里,看着面前这个干枯到极点的老人。

这人就是他的父亲,在他成年前没有养过他一天,却又突然冒出来把大把的财产往他手里塞的老人。

有时候江承宗特别不理解父亲的想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非要儿子才能继承家业,女儿就不行吗?他明明还有一个自小养到大的女儿,像捧在掌心里的瑰宝一样养大的女儿。但当女儿出嫁后,他除了给一笔异常丰厚的陪嫁外,竟不打算把恒运的其他产业交一点到女儿手里。

江承宗和妹妹连翘楚见过面,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妹妹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豁达:“我爸的想法也挺对。我毕竟是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我生的孩子以后是要姓孙的,难道你要恒运改姓不成?”

“可我也不姓连。”

“可你血管里毕竟流着连家的血液。”

“难道你生的孩子就没有连家的血?”

连翘楚瞬间无语,才两三个回合就对自己这个二哥有了更深的认识。

可她依旧不会接手恒运,不光她不想,连文雄更不想。江承宗看着一直昏睡不醒的父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医生说是脑中风,能不能醒来现在说不准。作为儿子江承宗有一点难过,但同时他也有一些遗憾。有很多话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父亲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现在除了自己去调查真相,似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在病房里待了近一个小时,最后默默离开。走出病房时他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问她要了一堆人的联系方式。这些人都是父亲当年的得力干将,这么多年来父亲足不出户却能干成每一件他想做的事情,这些人功不可没。

连翘楚报了一堆电话号码给他,临了还关心地问一句:“哥,要我帮忙吗?”

“不用。”

“你要查什么?”

“查我母亲当年真正的死因。”

一说到这个连翘楚就不说话了。她和江承宗感情还不错,虽然不如跟大哥来得深厚,但这几年也是相处愉快。她这个二哥人不坏,甚至可以说心眼相当好。光看他从前干的那些工作就能知道,正义感不强的人干不了那样的活儿。

但他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江承宗提到他的生母时,连翘楚除了沉默没其他可说的。于是两人不再客套,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承宗拿到号码后就一一给这些人打电话。他要查的东西很简单,当年父亲把逼死他妈妈的三个男人领到他面前,并且亲自让人送去警察局。后来这三人被判了重刑,现在应该还在牢里。

江承宗从前和他们谈过,他们的说法很简单,就是为了钱。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还可以,所以一直在家里帮人家做点小活。这种工作都是付现金的,母亲隔一段时间把做好的活拿过去,统一结算工资。

那天应该就是领工资的日子,母亲身上确实有点钱。这么多年来江承宗一直没有怀疑过,这三个人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男人,确实是为了那点钱才把他母亲逼进了河里。

但现在他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尽管没有新的证据证明什么,但他却想再跟那几人谈一谈。

那些跟了他父亲几十年的叔叔伯伯对他都挺客气,毕竟现在董事长病得不成样子,将来他们就要在江承宗手里讨生活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江承宗问他们他们就答什么,很快他就查到那几个人现在关在了邻市的监狱里。

江承宗如今伤了退行动不便,只能让人开车送他去邻市。结果两人驱车三个小时到达监狱时,得到的却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和他有几分交情的警察带着他去到监狱探人,最终却被告知那三个男人已经死了。狱警这么解释:“几年前监狱里有场暴动,十几个犯人打群架,那三个人也在其中,两个重伤当天就死了,一个熬了一段日子,大概一个礼拜吧,还是没能救回来。”

江承宗翻着面前关于这三人的档案,看着上面熟悉的脸孔,心里瞬间蹦出一个念头。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一次打架斗殴偏偏死了这三个,还能再刻意一点吗?

他抬头问那狱警:“还有其他人死亡吗?”

“没有,就这三个。这事情闹得挺大,我们好几个工作人员都背了处分。不过那些犯人都说,是这三人自己先挑的头儿,互相打对方,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群体围殴。他们三个伤得最重,所以…”

“是几几年的事情?”

狱警仔细回忆了一下:“大概三年前吧。那时候我刚分来没多久,这事情记得挺清楚。”

三年前,原来这三个人都死了三年了,而他却一无所知。江承宗眼前滑过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这么多年来究竟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作儿子,还是说他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而他刚好符合这个条件,所以那些在他眼里是障碍的人,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处理掉了。

就像处理陈智文一样,这三个年轻人也成了冤死鬼。

到了此刻他愈发确信自己的直觉,温婉绝对不能再和自己的父亲搅在一起,否则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到了此刻,江承宗甚至有些微微庆幸,庆幸父亲这个时候突然中风昏迷不醒。如果他还醒着,温婉和温柔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但他不醒,不代表没有危险。恒运里毕竟有些人是连妹妹也不知道的,那些人或许还在进行着什么,而他却无法掌控。

那一刻,江承宗突然很想见温婉。不管从前发生什么,这个女人都是他要拼尽全力保护的。

因为三人已死,江承宗查不到什么,索性打道回府。回到s市的时候,外头已经华灯初上,满世界的霓虹闪烁不断,将整个城市装点得十分美丽。

夜色里江承宗望着窗外快速闪过的人群,摸出手机想给温婉打电话。结果就在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意外地传来温婉的声音。

她问他:“你现在人在哪儿?”

江承宗微微挑眉:“我在外面,找我有事儿吗?”

“小柔说想见你,我想现在带她过来。要不我们在外面见个面,家里有阿姨在不太方便。”

江承宗略一沉思:“可以。”

于是两人商量了个地方,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小柔一见他就直接扑了上去,不出意料劈头第一句就问:“江叔叔,我妈妈说你是我爸爸,是真的吗?”

江承宗冲她温柔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玻璃:“看看我们两个的脸,你还怀疑吗?你妈妈这样的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小美女呢?”

温婉坐在一边尴尬地陪着笑。江承宗这么说是为了调节气氛,可是现在她心里翻江倒海,无论对方说什么玩笑话,都无法真心笑出来。

小柔摸摸江承宗的脸,又摸摸自己的,终于笑了出来:“嗯,真的是一样的,好滑哦。江叔叔你果然是我爸爸。”

“是啊,高兴吗?”

“特别高兴。江叔叔我能吃冰淇淋吗?”

“如果你改口叫我爸爸的话,我就给你买一份。”

小柔立马识相地连叫三声“爸爸”,并且开始讨价还价:“那现在能吃三份吗?”

“不行,不管叫多少声,都只能吃一份。”

没讨着便宜的小柔吐了吐舌头,依旧笑得很灿烂。冰淇淋不重要,有爸爸才是最重要的。她从小到大盼了又盼的人终于出现了,并且还是一个她最最喜欢的男人。

于是她赖在江承宗怀里不出来,吃冰淇淋的时候坐他大腿上,还撒娇地要他喂。江承宗就像天下所有宠女儿的父亲一样,无条件地满足小柔的要求。父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特别投机。只是偶尔他会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温婉,然后就发现她从头到尾几乎都没看他们两人,只是一直看着玻璃外走过的人群发呆。

这是温婉很少见的一面,安静疏离,仿佛对他们的欢乐视而不见,又像是超脱于这一切,就跟个看透世间俗事的人一般。

江承宗有心和她说上几句,无奈小柔一直缠着他不放,一整个晚上也没找到机会和温婉独处。

到了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小柔终于支持不住频频揉眼睛。江承宗见机问她:“怎么,困了?”

“嗯,我想睡觉。爸爸,我今晚想和你睡,可以吗?”

江承宗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抬头去看温婉。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先征得妈妈的同意。小柔立马领会其精神,转头去问温婉:“妈妈,可吗?”

江承宗也同时看向温婉,猜测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今晚的她十分不同,安静得有些过分,行事也和以往不太一样,所以她的答案会是什么,江承宗一时有些猜不透。

温婉却很平静,冲小柔甜甜一笑:“可以,当然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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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的笑容不同寻常,江承宗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小柔却没看出来,依旧在那里举手欢呼:“太好了,爸爸我们一起回家吧。”

江承宗以为温婉会拒绝,没想到她竟首先起身,并冲还坐在那里的两人道:“走吧。”

三人去到路边取车,司机一早就等在那里。小柔已经困极,一上车就睡着了。温婉陪她坐在后排,一路上安静无语。车子开到江承宗家楼下的时候,她轻声冲对方道:“你把她抱上去吧。”

江承宗意识到自己猜得没错:“你不上去?”

“不了,我得回家了。”

“这么晚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没关系,我打的就行了。小柔就拜托给你了。”

“温婉,”江承宗没有回头,两眼望着面前沉沉的夜色,“别跟交代遗言似的,我们两个非要搞得这么僵吗?”

“我没这个意思,不过小柔可能会在你那儿住几天,辛苦你了。”碍于有外人在场,温婉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说完这话开门下车,刚准备往门口走,江承宗直接掏出电话叫人开车过来。然后他叫住温婉:“等一下,车马上就来。”

说完这话他又扭头冲司机道:“你先带孩子上去。”

司机点头下车,轻轻从后排抱起睡熟了的小柔,轻手轻脚上楼。楼下很快就剩江承宗和温婉两人,江承宗没坐轮椅也没拿拐杖,半边身子倚在温婉身上,一副自然又随意的样子。

温婉看他这样不由问:“你怎么不上去?”

“陪你等车。”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温婉,能别我说一句你就反驳一句吗?”

这话语调有些生硬,温婉缩了缩脖子,不再和他争辩。从前的时候就是这样,江承宗大部分时间都会让着她惯着她,但一旦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意味着不需要再争执。他已经做了决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于是两人默默地在冷风里等车。车子很快就开来了,却不是出租车,而是江承宗常开的那辆雷克萨斯。他冲温婉努努嘴:“进去吧。”

然后他自己也跟着一并坐了进去。温婉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也上来了?”

江承宗理都不理她,直接冲司机道:“开车。”

这一路车里的气氛十分尴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司机是不敢说,后面的两位则是不想说。直到车子开到温婉家楼下时,江承宗才开口打破僵局。

“老金,你下车去附近的便利店帮我买瓶水。”

这明显就是支开司机的意思。对方是个聪明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下了车就往门口走,连头都没有回。

于是车里又只剩下江承宗和温婉两个了。温婉觉得对方的气势相当逼人,竟令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犹豫着伸手去拉车门,却被江承宗抬手拦住:“把话说清楚再下车。”

“说什么?”

“说说小柔。”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已经把真相告诉孩子。她现在想和你住,所以我就把她送来了。”

“这真的是她的意思?”

温婉不由气笑了:“江承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一个我养了快五年的孩子,如果不是她的意思,我会随便把孩子交给你?我要真是那种不想要孩子的人,当初我就不会生下她。即便生下她我也会千方百计留给你,顺便问你要一大笔赡养费。”

江承宗也笑了:“说实话,我倒真希望你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我们两个都能轻松不少。”

“现在这样让你很有压力?”

“自然有。一方面孩子想和我亲近,你假装大度把她交给我。但另一方面你又在赌,赌孩子离不开你,过两天她又会吵着闹着来找你。然后她就在我们之间左右摇摆,今天和你亲近明天又想来找我。你觉得这样对孩子好吗?”

“确实不大好,但这也没办法。这世界上父母离异的孩子多了去了,也不只是小柔这一个。人这一辈子遇到的坎坷也多了,这算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坎,我没办法替她抹平,只能对不起她了。”

“温婉,”江承宗咬了咬牙,“你还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是啊,我当然自私,要是不自私我当年一个小手术就把她做了,现在大家都痛快。江承宗我也是个人,我不可能为孩子牺牲所有的自我。难道要我为了她,和你一辈子凑和着过?”

“原来在你心里,和我在一起只是凑和。”

“当然是凑和,我早就不爱你了,不凑和还能是什么?”这种话温婉本来说不出来的,可一想到她的父亲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反正错误从一开始就铸成了,她也只能闭着眼睛一条道走到黑了。

听到这么无情的话江承宗却并不在意,转头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打量起温婉的侧脸来。看了片刻后他开口问:“温婉,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我父亲手里?”

“怎么会?”

“你满脸都写着是,偏偏却要嘴理。”

温婉扭头无奈看他一眼,突然迅速打开车门三两步就跑出了一大段。如今她总算有那么点优势,仗着江承宗伤了腿走不快,她轻易就能甩掉他。

她害怕再在车里待下去,心里的那点子秘密就要被他全挖出来了。

江承宗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也不追,只安静地笑了笑。不多久司机买了水回来,江承宗就吩咐他开车回家。

到了家里小柔早就睡了,小小的人儿睡在双人床上,看上去更显小了。原本接送小柔的朱阿姨一见孩子回来了异常高兴,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目标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还没醒,朱阿姨就在厨房里忙开了,做了满桌丰盛的早餐,专等全家人起床吃饭。小柔起来后看到这一桌的食物就把什么都忘了,开开心心就吃了起来。

吃过之后阿姨给她洗脸换衣服,套上江承宗特意给孩子买了羊毛呢格子裙,两人手拉着手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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