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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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温柔的语气,同样淳厚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有着遥不可及的陌生感,安以若只觉心头涌起一股凄然,夹杂着莫名的心酸,她想挣开他的手,脚下一软,反而被他顺势揽进怀里。

彼此的心跳交织成一首哀伤的曲子,她已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喜,惟有惊痛感格外清晰,她悠悠地说:“我酒量很好,真的。”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无话可说。

倔强的笑脸格外惹人怜惜,牧岩收拢手臂,将她搂紧在怀里,俯低了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好长时间才说:“安以若,你要好好的。”仅此一句,却是汇聚了全世界最真诚的祝福与祈愿,牧岩垂下眼,在心底无声地说:如果你不好,我的放手,我的退缩就变得毫无意义。安以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给予。对不起,我,爱你。

低柔的声音,那么绝望而深情。

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她放纵了自己,伸出手臂紧紧回抱着他的腰身,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没有开始过,从来没有。那么这一夜,她也并没有失去什么不是吗?不该难过,没有理由难过,可为什么心却这么痛,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她想笑的,泪却落得更加汹涌,滴在他肩膀上,透过薄薄的衣料,落在他肌肤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抱她更紧。

半个月的时间,已是恍如隔世。他与她,只能到此为止了。

长长的街道寂静清冷,昏黄的路灯洒下淡淡的清辉,两抹身影重叠在一起,女人的泪落在他怀里,男人的泪落在心里。他们抱紧了彼此,最无所顾及地,最后一次地拥抱在一起。

行至今天,语言似乎变得苍白和多余了。于是,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晚了,真的晚了。道德,自律,顾虑,终是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的武器。

今时今日,他们再也无路可退。

直到脸上的泪被风干,安以若轻轻退出他的怀抱,弯唇笑了,想说一句谢谢,谢谢他救过她,谢谢他在这一夜来看她,却只是留给他一抹温柔的笑,然后,转身走了。

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牧岩有种心被撕碎的感觉,半个月的封闭训练,不但没有令他淡忘什么,反而愈发想念愈发烦燥。随着她婚期的临近,他再也捱不住,终于开机给她打电话,当铃声响过三遍才终于有人接起,却是半醉的米鱼,当知道是他,她报了地址,他驱车而来,看到的,却是她瘦弱的身影坐在街边。

远远望着她,有种萧瑟感,他默然站在原地,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是天涯与海角,他竟然不知该如何靠近。

与她保持了很远的距离,他默默走在她身后,送她回家。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会寂寞会害怕,他终究放心不下。

或许她知道他就在后面,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进了大厦,牧岩也没有离去。他站在街对面,仰头望着整栋楼亮起的灯火,不知道哪一盏是她的。

“以若,就这样陪你一晚吧,或许安安静静的,才是好的。”倚靠在树杆上,牧岩的身影被浓密的树枝遮住,绵长的叹息和疼痛的目光泄露了深埋的情感。

天边亮起微光,他修长的身影被薄雾笼罩着,对面大楼有一扇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刺目而艳红的喜字贴在上面,牧岩终于知道,A座八楼是她的家。

站在楼下,男人的眼神晦涩难明,许久之后,他合了合眼,转身,离开。

剪裁合身的圣洁的白色婚纱,衬得她玲珑蔓妙的曲线,精致的妆容,让新娘愈发娇俏妩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安以若淡淡笑了。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从今天起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不要轰轰烈烈,只愿平淡而隽永,不是飘渺虚无,而是长久真实,与站在地毯那端等她的男人牢牢牵手,平静生活,相守到老。

亲朋好友陆续来到了家里,米鱼与安妈妈招呼着客人,身为伴娘的程漠菲忙前忙后检查着什么,安以若静静坐在床上,偶尔与前来祝贺的人寒喧几句,等待席硕良来接他。

米鱼忙进忙出,得了空跑来向安以若抱怨,“好好的伴娘也没当成,真是郁闷。我不管啊,你送伴娘什么礼物也得有我一份,要不和你们绝交。”都怪谭子越死活不肯当伴郎,没办法,她这个原本就不被新娘看好的伴娘自然就下岗了。

“没你这么耍赖的啊,都多大了。”程漠菲笑着掐了掐她气鼓鼓的脸,说道:“要怪就怪你长太长了,这样的伴娘站在新娘身边有多不协调你不知道啊。”

米鱼切了一声:“这也是我的错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长得短了点吧。”之前她抢着要当伴娘安以若就不乐意,原因当然就是她的身高,好不容易死皮赖脸说服了人家,结果因为谭子越的一番说服教育,她只好作罢。

“想要礼物的话就老老实实帮忙,否则啥也没有。”安以若见她俩斗嘴,忍不住乐了。爱与痛都是经历,人生路上避不掉绕不开的经历,珍惜拥有,把握现在,才最重要。昨天她回到家后趴在床上想了好多,也哭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对于牧岩,对于那份微妙的感情,她必须释然,因为对于即将面临的婚姻,她抱着十分虔诚的态度。

“哎,怎么回事啊,都九点半了,席硕良搞什么鬼?”米鱼风风火火冲进来,朝着安以若瞪眼晴,“你打个电话催催,别耽误了时间,典礼可不能延后,那是吉时。”

“你想我被笑死啊,催催?人家还以为我迫不及待嫁呢。”安以若回瞪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可能赌车了,再等一会,不是还有时间嘛。”

“那不是还得闹腾会儿嘛,说好了九点就要来的。”全部就绪了,只差新郎那东风,米鱼沉不住气了,“不行,我给他打个电话,别以为来得晚了,就能轻易过关。”还以为席硕良故意来晚,企图逃避她们这些身为娘家人的姑娘们所设的关卡,她们可是都准备好了,想进门接走新娘,那他可是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忽然想到什么,米鱼嘻皮笑脸地说:“对了,我得提醒他封红包,我和菲菲的要特别大,零钱可不行。”

“什么人啊。”程漠菲与安以若对望一眼,都笑了,在她们面前,米鱼有些孩子气。

电话通了,却没人接,米鱼皱眉抱怨:“搞什么名堂,关健时刻掉链子。”

安以若的心莫名一紧,边安慰说可能要到了,边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铃音完完整整响过两遍都没人接,打他家里的座机,一样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点半时安妈妈都沉不住气了,她把丈夫拉到一边,低声问:“要不要给硕良打个电话?”安父沉着脸没说话。

十一点钟,安以若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习俗,自己穿鞋下床,走到阳台上不停地拨他的电话,手机不通换座机,一遍遍打过去,手机电池都快干了,依然找不到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最后一次打过去,提示他关机了,安以若变了神色,握着手机僵在了原地,不安的情绪翻涌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出事。她故作镇定安慰自己,转身出来。

“可能赌车了……”明显底气不足,安以若硬撑着对安父说,“要不我们直接赶去酒店,说不定硕良直接过去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只是想或许只是出了点小差错,也许他正往酒店赶也不一定。

安父打量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儿,劈手拿过她的手机,直到电话里传出同样关机的提示,他啪地把手机扔到床上,静默良久之后沉声交代:“米鱼,请客人们下楼上车直接去酒店,就说新郎赌车不能按时赶过来了。”

“好。”米鱼隐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又见老爷子脸色十分难看,利落地转身出去安排。

谭子越招呼着客人们赶去酒店,程漠菲陪在安妈妈身边,安以若坐上米鱼的车直奔席硕良的公寓,门铃响了半天没人应,犹豫了下,她拿出几天前席硕良给她的钥匙。

推开门的瞬间,安以若被眼前的狼籍吓住,愣愣地站在门口半晌回不神来。

“不会席硕良被绑架了吧?”探头看着乱七八糟像是被打劫一样的客厅,米鱼也吓了一跳。

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安以若深吸了口气,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半个人影也没有,打席硕良的手机依然关机,她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大脑陷入空白。

“这是什么?”米鱼捡起地上被撕了一角的杂志,翻开那页有幅照片晃花了她的眼,递到安以若面前,她问:“什么时候的?”

安以若接过来,目光在触及那张照片时,骤然间变了神色。

泪雨纷飞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安以若抬眼望去,修长的身影默然立在门边,疲惫的神情,泛着血丝的双眼,足以说明他的煎熬与挣扎,然而,他怎么可以这样抛下她,他知不知道满座的宾朋都在等他,而她,也站在地毯那端等他。就因为一张照片,就因为一篇报道,他就不要她了吗?

四目交凝,安以若眼中的疼痛尤如硬沙梗在心间,而他,眸底黯淡,没有丝毫光亮。

对望许久,安以若敛神,站起身走到他对面站定,仰头望着他满是胡碴的脸,伸手想拂开他额前的头发,却被他偏头避开。她的手僵在那里,然后颓然放下,她轻问:“发生了什么事?”镇定是故作的,她的心已经在急速下沉,某种不好的猜测,似是在一点点被证实。他做事向来有分寸,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缺席,安以若已经没有把握一切还可以照原计划进行。

暗沉的眼底浮起一抹讽刺,又被迅速掩去,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他说:“我也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身,目光落在那本杂志上,回头望着他的眼晴,说道:“如果我没记错,那该是两个月前我和他脱险那天被拍下的。”与牧岩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窗纸,没人捅破或许一辈子都可以不被想起,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经是避无可避地必须面对。杂志是关于牧岩的报道,而那幅清晰的照片是他们脱险后,他抱着她那一刻被抓拍的,只是,那时的她是昏迷的,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如果不是看见身上穿着顾夜为她准备的衣服,她根本不知道发生过这样一幕。

“我猜也是。”席硕良从她身侧经过,弯身捡起了杂志,语气冷漠得令人心慌,安以若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悠悠传来:“特警队长牧岩,军部首长独子。不顾身负枪伤孤身涉险,救出被困人质安以若¬—A城市长千金。脱险之际,真情流露,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当安以若因惊吓与体力透支晕倒,手还紧抓着牧岩的手臂,竟无人可以分开……牧岩随其进入急救室,直至安以若平安脱险,确定无恙,才在医生劝说下处理被扯裂以致恶化的伤口,然后,昏迷整整一天一夜……”略顿,他右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继续念着报道中最后那行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共谱爱曲……”

“啪”地一声,杂志被狠力甩到墙壁上,纸张纷纷散落下来,席硕良猛地转过身,双手扳正安以若的肩膀,低吼出声:“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我?军部首长的儿子,军部首长,相当于副省长级别了吧?还真是门当户对。”刺痛他心,令他在婚礼当天缺席的或许不是那张有些暧昧的照片,而是那最后十六个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共谱爱曲。”像是击中会令他致命的要害,席硕良下意识想起父亲的话:“良子,不是爸迂腐,古人所讲究的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即便她现在跟了你,难保以后不会咱们家有微词,你也看到了,一个婚礼她家都不肯退让,结婚以后要怎么磨合呢?爸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可是经商与为官毕竟不同,金钱不足以平衡地位权势的落差,听爸的话,取消婚礼。”半个月来,席父几乎每天都会要求他取消婚礼,可面对自己所爱的女人,他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昨夜与父亲激烈地争吵起来,直到父亲拿出他下楼闲逛时买的这本杂志,他悚然一惊。

照片中牧岩身穿黑色的衬衫,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双臂紧紧抱着他的未婚妻,席硕良注意到他的眼神,带着几许怜惜,带着几丝心疼,还带着几分令他刺痛的深情,无可掩饰的爱意在一张照片中全部流露出来。深呼吸,连续地,他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细细看着报道,直到那十六个字闯进视线,紧绷的心弦霎时断裂,他发疯般冲出了家门,一路飞车直奔安家。他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嫁给他,他想亲口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的家庭,他更要问她对他的爱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然而,心中的疑问却在半路被赌了回去,他默然看着街边那抹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报道中的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无情敲在他心上,席硕良觉得愤怒又难堪,握着方向盘的手因太过用力已经泛白,紧抿着唇,他看着牧岩远远跟在安以若身后,默默送她回家,然后,站在街边守了一夜。而他,也始终坐在车里未曾离去。

承诺,誓言,在这难捱的一夜被彻底推翻。他不再相信她的爱,他也不再相信他们之间能够白头,仰头望着窗子上贴的那张喜字,他将她判出了爱情的局。

报道很残忍,可他冷漠的声音更让她痛。忽然之间,安以若惊觉与他即将靠近的脚步被乍然止住,她无声地垂下眼帘,绝望,失落,疼痛种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出,她艰难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然后转身挪步到他面前,她想对他坦然心中曾经有过的挣扎,她想告诉他想与他相守的决心,试图做最后的挽留。然而,席硕良却再也不肯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眼底血红,扬手制止她未及出口的话,大力扯过她的手抵在胸口,冷声质问:“安以若,用你的心告诉我,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他?”他失去了理智,忘了为了爱他,她退让了多少,又放弃了什么,他全都忘了。一篇报道,一记拥抱,抹杀了她所有的付出,掩埋了他们的爱情。

忽然之间,她很想笑,似乎六年的相恋倾刻就都成了笑话,而她,更是天大的笑话。

初夏的阳光很柔软,安以若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质问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微微偏过头,有一滴晶莹的泪,模糊了眼前的人与物。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生任何声音。他怎么可以怀疑她的爱,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至于牧岩,无可否认的心动,然而是爱吗?她不知道,在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她就不想知道了。为什么这么残忍地逼她,为什么在结婚这天才来问?

“我以为你对他只是有些好感,毕竟患难与共的感情是其它感情无法去比较的,原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甚至为了继续这个婚礼和父亲翻脸,害得他进了医院,差点……”清晨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因犯高血压倒在地上,等在抢救室外的几个小时,他险些崩溃。爱人失去了,如果连父亲也出意外,他会受不了。

安以若愕然,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忽略了他莫名的指控想问他席父如何了,又听他抢白道:“你可以明确告诉我你爱上了他,我决不勉强。不得不承认,论家世我比不上他,军部首长的独子,安以若,你们确实门当户对。”脱口而出的话如刺骨的寒风,刮痛了眼前的女人,也刮痛了他自己。

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相信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安以若的心骤然间凉了,冷了,伤了。难道,最终粉碎他们感情的真是“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她踉跄着退后两步,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他爱她吗?爱过她吗?他就因为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将她拱手让人?他到底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她失去了信心?她何时因为家庭有别少爱他一分一毫?

“我说,你们门当户对,他比我更适合你。”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无情而狠决。

照片是导火索,报道将深埋于心的那丝迟疑与怯懦彻底点燃,他,决定放手。对她的爱,终究是败给了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或许,在这一场爱里,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望着她的眼晴,他清晰无比地说:“安以若,就到此为止吧。”

他说到此为止,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到此为止了。一阵窒息,右手死死抵在胸口,依然抑制不住清晰的疼痛,安以若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而下,泪眼朦胧中,席硕良的眉眼一点点变得模糊,这个曾经甘愿让她粉身碎骨去爱的男人忽然变得陌生,像是被一层磨砂包裹着,让她完全看不真切。

浑身的力气被霎时抽空,她竟然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缓缓蹲下身去,双手掩住脸,湿咸的泪迸溅下来,顺着指缝渗入雪白的婚纱,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尤如他无情的抛弃在她心间划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啪”地一声脆响,席硕良的侧脸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米鱼手指他的脑门,厉声骂道:“席硕良,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你以为她拿婚姻当儿戏?你别忘了,是谁求她嫁,是谁逼得她必须嫁。耍你?用自己的终身幸福耍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耍你吗?”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米鱼的手指戳向他胸膛,冷声质问:“那么你也摸着自己的胸口告诉我,你爱她吗?你的爱可比得上她点滴的付出?六年,她爱你六年,你有拿出六分的真心待她吗?你吃定了她放不开你,你任由她出国,让她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为你努力,你能体会她当时的无助与寂寞吗?她有好的家庭是她的错吗?你有什么值得她爱?你不配。可是她爱了,坚持爱着,面对你的冷淡她忍,面对你父亲的脸色她忍,如果不是爱,如果不是真心诚意想和你过一辈子,她凭什么这么委曲求全?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颓然放下手,米鱼将心底郁积的不满一泄而出:“你知道她为了你承受了多少压力?你有心疼过她吗?你是不是觉得她理应如此?她的坚持,她的退让,让你骄傲高贵的心得到满足,你是不是心里还在得意,看,千金大小姐也为我折腰?”见他欲开口反驳,她抢先说道:“你不就是不想受安家的恩惠想独闯天下证明你有多强吗?你做到了,你很强,强到让我刮目相看。只是你也很可笑,仅仅因为一个和她身世背景相配的男人出现,你就不要她了,而且还是在结婚当天。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一声道歉。你行,你狠,落跑新郎的剧码你都有勇气上演,你是我米鱼这辈子见过最无情最冷血的人。你没想过用爱留住她的人,她的心。你急着推开她,不过是想掩饰你的自卑。想想酒店那几十桌人客人等在那儿,你有没有一点愧疚?你这样让她难堪心里是不是很好过?”米鱼不能接受他拿安以若与牧岩之间萌生的好感诋毁她,明明是他抛不开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不要她了,却说得像是她红杏出墙。像牧岩那样的男人,安以若动心有什么不对?相比席硕良,他确实更值得安以若爱,她是个傻子,爱情傻瓜。

眼泪忽然涌了上来,米鱼倔强地仰起头逼退泪意,扶起安以若就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住,转过身对脸色沉郁的席硕良说:“席硕良,别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说到底你只是怕失败。”见他猛地抬头,米鱼冷笑:“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发现他们更合适,虽然我他妈一直认为门当户对这说法很见鬼,但是从你身上我终于得到证实,封建社会下形成的观念一直延续到今天还真是有道理。”略顿,她最后说:“席硕良,你会后悔,后悔今天竟然以这么可笑的理由放弃她。我发誓。”

六年光阴,或许并不算长,然而当结局变得如此可笑,不禁不让人感叹曾经宝贵的青春时光就这样被无情地碾碎了。

爱情焚烧殆尽,他们到底难逃背道而驰。

疼痛终是逼出了心底的那滴眼泪。安以若迎风而立,伸手抚摸长长的拖尾,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撕下婚纱一角奋力扬向空中,仰头望着随风飘向天际,愈飘愈远的那道圣洁的白,她声音破碎裂着呢喃:“从此刻起,你我之间,一刀两断……”

抛出去的不只是婚纱,那是爱,更是心,为他爱过,为他跳动过的心。

双眸垂下之时,滚烫的泪达到沸腾的温度,灼得她的心,支离破碎,破碎支离。

被米鱼抱住的瞬间,安以若,泪如雨下。

结束了,都结束了。六年的付出,到底是在瞬间被岁月抛在了身后,六年的感情,终究是败给了所谓的门第之见。这样的认知,比他说不爱她更让她疼痛。她为爱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换来的,只是一颗被掏空了的心。

不是痛,却很痛,忘了痛,却更痛。

她的心疼得已然碎掉,那些执着过的,那些坚持过的,还有那些放弃过的,统统浮现在脑海,泪水,一颗一颗的,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六月的这天,明媚而忧伤,一段爱情乍然止步,两个即将靠得最近的人终究,咫尺天涯。

这场爱,到底被谁推翻,又被谁粉碎,谁又能说得清呢。

天涯各路

或许,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中注定,遇上谁又爱上谁,离开谁又错过谁,都有定数,说不清谁对谁错,更无法断言,谁是谁非。

安以若与席硕良之间,究竟是谁变了,或许是她,亦或许是他,也或许都变了,只是他们没能及时发现彼此的异样,也或许他们都极力地想要修补那条无形的裂痕,只是终究失败了。昔日相爱至深的两人终究没能逃得掉别离,结局惨烈得令人唏嘘。

那个下着雨的午后,清晰得像是心间的烙印,安以若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睡到凌晨的时候,她被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她一时怔忡,皱着眉紧闭着眼晴,有种不知今昔何昔的错觉,直到完全清醒,分辩出是雨点拍打玻璃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晴,赤着脚下地,推开窗户,探头望向漆黑的天幕,眼中弥漫着哀痛欲绝的黯然,任冰凉的潮湿浸染着脸庞。

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点凉意,思及此,她愈发向窗外探了探头。

雨势渐大,玻璃上留下雨滴划下的道道泪痕。安以若被难以名状的累累心伤牢牢禁箍,脸上坚强的面具一点点龟裂,阡陌纵横地粉碎脱落,原本清亮的眼眸散发出海水般的深沉。爱情远走,爱人转身成陌路,一切,已无力挽回,垂下眼眸,她心倦至极。

房门被轻轻推开,她知道是妈妈进来了,转身投入母亲温暖的怀里,她闭着眼晴喃喃了一声:“妈妈……”她想证明,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永远都将不离不弃。

安妈妈轻轻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傻孩子,妈妈就知道你会被雷声惊醒。”

往母亲怀里蹭了蹭,她轻唤:“妈妈……”

“以若,没有谁的一生是平平顺顺的,跌倒了总要爬起来。”安妈妈轻拍着她的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安以若瘦了许多,她心疼地放柔了语气:“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如果真的放不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没有什么比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安妈妈不愿看到她消沉至此,所谓的颜面,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来不及了。”抱紧母亲的腰,安以若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低低地说:“硕良要离开了,我的爱留不住他。我也要离开了,因为,我回不去了。”不是不明白,只明白了就不会心痛吗?吸了吸鼻子,咽回眼中的泪意,她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两年前的重演,我们都累了。”婚礼过后这些天她不禁想,或许两年前她就该放手,至少伤害不会如此深,伤了自己,更伤了他,相信这两年他所承受的煎熬远胜于她。

“那么,就对自己宽容一些。”安妈妈搂着她坐下,拢了拢她细碎的发,声音依旧清浅温柔,“妈妈知道你伤心,可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人活一辈子,有些事儿是必经的,有我们该享的福,当然也有我们该受的苦,受伤的时候总以为再也站不起来,过去之后回头看看,也挺了过来。”

安以若望着母亲苍白的肤色,这些天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鼻子一酸,差点哭了,深吸了口气,她说:“可能老天看我过去的二十六年太平顺了,所以现在要考验我到底有多坚强。”她不能用爱温暖他的心,他也承担不了她此生的幸福,与席硕良之间,交错过后依然还是要分开,除了面对,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将头轻靠在母亲肩膀上,她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幸福。”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缓缓滑出了眼角。她在安慰母亲的同时,也在鼓励自己,除了爱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还有朋友在为她担心,在爱着她,她不能轻言放弃,她没有资格,因为,人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活。

这一夜安以若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就像小时侯撒娇耍赖非要和父母同睡,她歪着脑袋,搂着妈妈的腰,终于睡了一个月来最为安稳的一觉。朦胧中似乎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父亲将她扛上肩头,逗她说:“小以若,你又重了,要变成小胖妹喽……”她咯咯笑着嚷嚷:“爸爸骗人,小以若明明没有偷吃蛋糕,怎么会胖?”父亲手上略微用力将她颠高了些,然后笑了,笑声爽朗。睡梦中的安以若浅浅呓语了声“爸爸”嘴角微微扬起,逸出满足的笑意。

清晨,她被电话吵醒,伸手一摸,妈妈已不在身边,好半天才想起来昨晚睡前她说一大早就去陪爸爸,让她处理完自己的事晚点再去医院。最懂的她的人还是母亲,知道她想独自度过这一天,安以若心中不禁涌起感激和感动。

懒懒地倚靠在床头,脸上毫无任何光彩,像是被吸干了生气,只余满满地疲惫,眼晴茫然望向窗外,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

电话弃而不舍地响,她不得不下地接起,那端传来米鱼焦急的声音:“搞什么鬼,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挂了呢。”皱着眉将话筒拿得远了些,等她住口,安以若才说:“死可不容易,我没那份勇气。”活着固然有痛苦,可谁都不该轻言赴死。

“算你还有点骨气。”米鱼叹气,忽然想到什么,低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心情不好也不能拿身体不当回事啊,你就不担心牧岩以为你自杀?”流血的手腕,呆滞的神情,真的很难相信她不是自杀,如果不是了解安以若的个性,连米鱼都会误会她因受不了刺激而轻生。

想起那天牧岩赶到医院时深沉的目光,安以若默然。以为她自杀?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我多嘴了。”半天没听见她的声音,米鱼懊恼,这个时候不该提起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席硕良,还是牧岩,都是安以若不愿触及的敏感话题,想了想,她犹豫着问:“那个,我是想说要不要我送你过去,我有车。”越是想不着痕迹,越是此地无银,话一出口,电话那端的她就狠狠鄙视了自己。

“不用。”安以若果断拒绝,下意识转过脸,“我一个人可以。”今天,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亲密到无话可谈的米鱼。

“我只送你过去,不……”米鱼是真的担心她会受不了,想陪着她。

“真的不用。”了然她的担忧,安以若安慰:“米鱼,最难堪的都捱过来了,我可以。”她答应母亲会努力使自己幸福,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结束本来就意味着开始,她想自己站起来。

下楼的时候,席硕良的车子停在路边,她努力睁了睁眼晴,迟疑过后还是朝他走去。看见她过来,他熄了烟为她打开车门,她默然无语地上车,一路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无论是语言,亦或是眼神。

他目不斜视的开着车,她安静地坐在后座,目光不经意触及他的侧脸,然后,又缓缓移开。

原本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却开了将近四十分钟。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已是不同的心境。当车停下的时候,席硕良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半晌说不出话,似是在挣扎。安以若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微微湿了眼眶,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车门。

工作人员抬眼望着沉默的两人,皱着眉问:“都考虑好了吗?”

席硕良不语,安以若艰难地点头。

“那签字吧。”似是对这种结了婚又闪电离婚的现象见怪不怪,工作人员拿出两本绿色的本子。

目光锁定在那抹绿色上,安以若的心蓦地收紧,再次翻绞着疼起来。不久前他们才满是憧憬地从这里领走了结婚证,时隔不到一个月,他们再次来到这里,却是来离婚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刻意地别过脸,抬头的席硕良依然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急切地想弥补什么,抓住她的手,他说:“以若,我们……”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心里组织语句,却终究没了下文。

后悔了吗,或许是的。当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他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婚礼当天落荒而逃。然而,他又如何开口挽留?他挣扎,他犹豫,他痛苦……他已寻不到出口。

舍不得放弃最后一线生机,得来的依然是同样的答案,心疼到无以复加,安以若转过头望着他的眼晴,一字一字艰难地说:“我们说好的。”他们说好,今天来办理离婚手续。一切的爱,都在他说出那句“到此为止”时被粉碎了,她忘不了当她独自回到酒店面对满座宾朋时的痛苦绝望,她更忘不了爸爸当场被气得犯了心脏病,至今还没有出院。她不怪他,她相信他爱她,他努力过,只是最终没能战胜自己。然而,她其实很难真正原谅他,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回头了,即便再痛,她也要走下去。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挫败地挎下了肩膀,颓然松开手,眼底散发着迷幻而哀伤的光芒,良久之后,凌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为六年的感情划上了句号。

笔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啪”地一声脆响,似是谁的心弦断裂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从相遇、表白、热恋、冷淡、结婚、他们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情绪,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从指缝中流走了,而且再也无法回头。幸福,距他们或许仅仅只是一步之遥。最紧要的关头,他,退缩了,于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落幕。

窗外依然下着雨,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安以若甚至没有撑一把伞就离开了,他没能看见她在转身的瞬间,已是泪如雨下,或许在最后一刻,她都在等他开口挽留,然而,他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雨雾里,席硕良静静地看着她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走出他的视线,当她的身影渐渐淡去,他声音破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仰头闭上眼晴,任雨滴肆意拍打着脸颊,已然分不清脸上的是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曾经以为他们会共度人世沧桑,可谁能预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原来,以为的以为都可能是错的,从此以后,他们,天涯各路。

铃兰花语

好不容易平静的世界再度哄乱起来,就因为有记者拍到安以若与席硕良同时从民政局出来,结合之前婚礼上新郎未出现的猜测,两人离婚的消息终于被证实。媒体不着边际的报道铺天盖地蜂涌而至,速度之快让所有人愕然。晚报上言词犀利地指责席硕良在受了市长岳父提拔后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时尚前沿则持反对态度,含沙射影地说安以若背弃六年的恋情投入患难与共的新欢牧岩怀抱以至新郎毁婚。总之,不堪的流言蜚语挡都挡不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弘泰新一季时装发布会被迫取消,短短几天的时间席硕良损失了几担大订单,银行方面的贷款又莫名出现问题,公司财政顿时陷入危机。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传言作出回应,席硕良顶着压力开始公司银行两边跑,但半个月下来却是收效甚微。

再说安以若这边,心里的伤口正鲜血淋漓之时,还要应对守在家门口和医院的记者的纠缠,只要她露面,镁光灯就开始没完没了的闪,他们每个人形色各异,说话一个比一个快,提出的问题更是刁钻得让人难堪,根本不容她插嘴和辩驳,只知道连珠炮似地发问。

安以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起初她并不予理睬,以为时间久了事情自然而然就淡了,直到安父出院那天再次被记者围赌在一楼大厅,她被吵得简直要爆炸了,终于对近两个月来关于她和席硕良的报道做了总结性的回应。

疲惫地揉了揉额额角,安以若平静地说:“请你们给予别人最基本的尊重,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不要妄言揣度。席硕良先生并没有受过安家点滴恩惠,两年来他独自打拼创下弘泰,靠的是能力而非谁背后给予的支持,所以也就没有忘恩负义一说。”纤瘦的女人站在记者中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声音飘渺而空茫,“关于我与席先生之间六年感情的破裂,说到底仅仅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不是你们这些局外人能够定论的。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更不要将我们的家人和朋友扯进来。”略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说:“或许感情都脆弱如玻璃,没有谁能保证相爱过的人一定可以陪对方走到老,在爱里,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会相爱也难保不会分手,如此被关注,无非是她的身份使然。

话一出口,安以若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本以为是两个人的事,结果牵扯的却是两个家庭,就连分手都弄得满城皆知,不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连他的事业都被波及。她恍然惊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给了席硕良多大的压力。

安以若当然不信是她的三言两语平息了此事,只是当记者不再围赌她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去追究其它。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她可以云淡风轻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问那人用了什么方法悄无声息地摆平了此事,男人的目光依然落在报纸的汽车版面上,拧着眉说:“管那么多干嘛,好好上你的班。”语气霸道得不容她再多说一句。

安以若不满地横了他一眼,细想之下才终于记起,那段时间报纸杂志一直在报道关于军部的一些事情,如果她没记错,还有一篇关于牧晟的专访。这么难得的资料,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哪里会落入媒体手里。心中被满满的感动充盈,安以若哽咽着说了声“谢谢!”然而,那人只是弯唇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接下来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平静,安父康复后工作如常,安母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而她,与席硕良分开后当然不会再回他的公司上班,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从接到的聘书中选择了一家实力雄厚的服装公司,以该企业首席设计师的身份正式成为上班一族。

不再有什么风浪,也没有任何波纹,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埋在心底的伤口,还是常常隐隐作痛,安以若试图用工作的忙碌让自己没有力气多想其它,只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想要闭起眼晴,捂上耳朵不去获知彼此的消息,难度确实很高。偶尔随老板出席活动,避无可避地与席硕良碰面,起初她依然有泪盈与睫的冲动,只能匆匆点头后与他擦肩而过,然后情绪低落好几天,当终于可以坦然些与他打招呼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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