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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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了下来,少倾一个垂髫侍女走过来,审视地看着牡丹道:“哪里来的浪荡子!竟敢如此无礼,冲撞王府仪仗!王妃命打二十鞭子扔出去!”
浪荡子?牡丹突然想起自己上唇处还贴着的小胡髭,立时手忙脚乱地扯了一把,也不管扯干净没有,只厚着脸皮大声道:“我不是浪荡子!是王妃自己说我是她的小朋友,邀我来府里做客的!我姓何,上次是跟着白夫人去的福云观,烦劳这位姐姐替我和王妃说一声。”
那侍女早得了吩咐,一边看着牡丹脸上残留的半边胡子忍着笑,一边故作严肃:“好大的胆子!王妃说了不认得你!”
牡丹睁大眼睛,一边躲避来拿她的人,一边大声道:“外面人都说王妃体恤下情,古道热肠,常救人于危难之中,我这才来的,如今看来,却是假的!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打了也好,叫我认清了才好。”
汾王妃在车驾里听见,倒笑了,与身边的侍女道:“还是一样的胆大妄为,莺儿你去领她进府。”
莺儿跳下车,喝住揪着牡丹的侍卫,掩嘴笑道:“这位长着半边胡髭,不知是男是女的小郎君,王妃问你,你认清楚了又怎样?”
牡丹听她这样问,心中大定,伸手将另外一撇小胡髭撕下来,老老实实地道:“不怎样,我就是想引起王妃的注意,听我一言。”
莺儿笑道:“你倒是老实。王妃要见你,请随我来。”
牡丹看了贵子一眼,将怀里的纸张尽数递与他拿着,转身随莺儿进去,在一间小小的花厅坐下来候着。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领牡丹入内,七拐八弯,入了一间华屋,但见正中蜀锦七彩地衣花团锦簇,上头压着兽头银鎏金香炉吐纳芬芳,四边帐幔低垂,一架素白屏风前设着张美人榻,榻上歪靠着的正是汾王妃本人。
牡丹上前行了礼,汾王妃淡淡叫她起身,道:“我原定要元宵节观灯才回,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牡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实不相瞒,一直就守着的,昨夜里是歇在这附近的邸店里,就想撞个好运。”
汾王妃也不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只问:“为何不让白夫人领了你来?或是递上名刺等我通传?何必去闯我的仪仗?就不怕被打了扔出去么?”
“阿馨她身体不好,在养胎,不敢劳动她。等您召见,又恐误事,让兄长受罪。敢大胆闯王妃的仪仗,一是久旱逢甘雨,喜而忘形,二是知道王妃心善,不会与我计较。后来大胆说那些话,也只是听说您忘了我,仗着您心善,故意想引您注意,希望您见着了就想起来啦。”
“呵……”汾王妃哂笑了一声,道:“小嘴儿挺会说的,我要是惩你,倒是我不心善了。罢了,小朋友,你寻我何事?”
牡丹忙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汾王妃道:“你是说你家是冤枉的,被人陷害了?”
牡丹点了点头。
汾王妃慢吞吞地道:“可是据我所知,那事儿证据确凿,想要翻案那是万难,你是欺我不知实情,特意来引我替你去冲锋陷阵得罪人的?你心疼你朋友阿馨,心疼你的家人遭罪,为何就不感念我也曾帮过你忙?”
牡丹一时沉默下来,虽然她靠着秦三娘、张五郎、内卫、李荇等人相帮,已经将事情大致经过弄清楚了,关键地方有了充分的证据,可是还需要一个人承头将它揭出来。到底牵扯到这么多人,民告官,就算是一时告到了,解了一时意气,也是后患无穷。之所以找上汾王妃,就是想找一条折中的,对何家最好的解决办法。汾王妃是蒋长扬信任的人,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既然不行,那便只有走另一条路。
想到此,牡丹抬头笑了一笑,强忍着想要继续苦求的欲望,朗声道:“王妃说得是,谁都不容易。谢谢您上次帮了我,这次又拨冗见了我,听我唠叨这半日。为难您了。”说完望着汾王妃深深一礼,便要告退。
汾王妃见她果然要走,道:“慢着,你既然言之凿凿说你家兄长是被冤枉的,应该有证据吧?你苦守这几日,空跑这一趟,难道就甘心么?不怨我?”
牡丹苦笑道:“我会失望,但绝不会怨您。”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至于证据,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怎敢让它出现?
汾王妃垂眸不语,挥手让她离开。见牡丹离开,莺儿便问汾王妃:“王妃为了她匆忙赶回来,为何见了她又什么都不做就叫她离开?”
汾王妃泰然饮茶:“且试她一试,蒋大郎千里传书求我,我总得看看他的目光如何,看她配不配。你这样做。”
第一百八十章 何大胆
牡丹行到汾王府的大门处,想到此时不知外头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断然不能泄露了实情。就算是汾王妃不肯帮她,她也要把一切运用到极致。便收拾心情,笑眯眯地与贵子碰了头,贵子看她神情好,还以为成了,便问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只是点头,待到拐弯处,确定周围没有眼睛了,方收了笑容道:“接下来按照我原来定下的计划走。回去后先将这个抄十份备用,然后送半份给何中丞,就告诉他,我有可能会去敲登闻鼓。”这是试探何中丞的看法,同时也是利用他传点风声出去给人看。
二人行到家门口,一时就在附近瞅见好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遂置之不理。门房看见牡丹,大喜,一边开门一边大声通知里面,说是牡丹回来了。牡丹只是笑,正要提步入内,忽听得有人喊了一声:“何娘子!”
牡丹回头,却是吕方领了小厮康儿站在隔壁人家的门口,便引了进去奉茶。一说起来,吕方也是知道了这事情,上门来慰问探望的,牡丹并不敢与他深谈,只谢了他的好意。
吕方也自知交浅言深,人家不可能与他说什么,便道:“实不相瞒,我也认得几个人,我愿意替您去跑跑,想法子先拖一拖。拖得越久越有利。只不过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给我看你那什样锦。”他也是与萧越西闲谈游玩,偶然得知此事,萧越西言谈之中又表示不平,愿意替何家伸张正义的意思,他才敢来讨这个人情。
牡丹看他那样儿似是有些胸有成竹的,一边猜他到底和谁有关联,一边道:“没的说。先谢十公子的好意,我感激不尽。”说到此处,顿了顿,“其实,我这几日东奔西走,寻了好些故交,现下也找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就是等着时机。不过,能多得一把助力也是好的。”左右到了现在,那群人也该知道朱国公府插了手,她也曾跑过汾王府,不管吕方去寻谁,她暗示一下,兴许会收到意外的效果。
吕方见她应了,高高兴兴地起身告辞去寻萧越西。萧越西听说,暗忖道,万全之策……结合他这两日得到的消息,应该是何牡丹得了汾王妃的保证,或是受了景王或是何中丞的撺掇,结合她那样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去敲登闻鼓。登闻鼓,她破釜沉舟,胡乱闹腾一回,一闹闹到蒋长扬回来,变数太大。左右刘畅骑虎难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底,他便罢了,他只需做好下一步就行。
想到此,萧越西便挑了挑眉:“这事儿简单,我一位友人得了两盆江南送来的冬牡丹,后天正好办个宴会,你让她着了男装来,我引荐几个人与她认识,一定促成此事。”
吕方便催他赶紧拿帖子,萧越西笑眯眯地取了递将与他,打发他出了门,立时叫人进来:“去告诉他们,立时把事情全都抹了,不许再管这事儿。自然会有人去做到底。”
却说吕方才一走,又来了访客,是柏香:“我们夫人说,这事儿果然是小人作祟,不过您也知晓,原来与萧家传过什么话。国公爷那里是通不过的,因此都是我们夫人私底下帮您,难度大得多。她已是使尽了力气,却也只得这案子暂且拖一拖,让令兄暂时不受罪。最后还是关键要看您……”
牡丹便做出感激虚心的样子来,拉着柏香说好话:“姐姐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柏香道:“夫人心善,自家也是过来人,见不得人吃苦受累,更见不得小人得志,有心想成全您。但只怕,她尽了全力,到最后坏了有些人的好事,将谗言传到大公子耳朵里头,两下里一挑拨,她里外不是人,她倒是可以忍了,最怕的就是大公子也对您生了误会可怎么好?”
“那怎么办?”牡丹担忧地道:“我没什么见识,还凭夫人指点。”
“有个好机会,一劳永逸。”柏香笑了笑,如此这般与牡丹说了一回,牡丹都赌咒发誓地一一应下不提。随即却又不在家中住了,换了身衣服悄悄儿出了门,躲得无影无踪。
吕方才一拿了帖子就直奔何家,说是要找牡丹,得知牡丹不在家,没人知道去了哪里,不由大急,一定面见岑夫人,留下帖子,再三强调了这个宴会的重要意义,请牡丹一定要去赴宴云云。
刘畅刚见了一个人,那人答应他会亲自和萧越西说,不许萧越西插手,也会暗自去管朱国公府的事,高高兴兴回来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先是听说萧家的人全部偃旗息鼓了,正在想动作还真快呢,紧接着又听说汾王妃突然回来,牡丹闯了她的仪仗,被请进了汾王府,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又听说牡丹身边的小厮去偷偷找过御史台的何中丞,出来以后神色轻松;他立时敏感地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马上叫人立即出去再探。
牡丹并不知晓这一切,她藏身在张五郎的一个斗鸡用的小院子里头,听贵子从何中丞那里得到的回复:“何中丞说,赞成您去击登闻鼓。只要您敢做原告,他就敢豁出去。”
牡丹沉吟不语,半份材料,就鼓动她去敲登闻鼓……纵然这也是她希望得到的结果,但有些事情的真相委实难猜。她皱着眉头,费尽心思地试图从这些信息中分析出对她最有利的办法来。她不过是个小人物,从前不曾遇到过这些事情,是摸着石头过河,很难。
秦三娘那边也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阿慧,另一个牡丹认不得,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妇人。阿慧望着牡丹道:“我家三娘子也说赞成您去敲登闻鼓。到时候她自会想法子帮您。”口里说着,却一直在偷偷瞟那个中年妇人。牡丹心知有异,便应了:“既然都这么说,我便去敲。”
阿慧深深望了牡丹一眼,退了出去,却将头上一枝钗掉落在地上,砸在青砖上“叮当”一声响,宽儿忙拾了还与她,便笑道:“幸好是银的,若是水晶或是玉的,岂不是粉身碎骨?那可是冤枉死了。”
那妇人抿着嘴看了她一眼,阿慧坦然自若地望着她微微一笑,又与牡丹别过一遭。
牡丹长吁一口气,看来秦三娘这边出了点儿问题,秦三娘不赞成她敲登闻鼓,可是她背后的人希望她敲,希望事情闹大一点才好。
紧接着,又有人送了吕方的帖子过来,将原话传到。张五郎不由冷哼一声:“这姓萧的可真是见风倒。脸皮天下第一厚,十二个城墙转拐还加十个碓窝底。”
牡丹想起杜夫人通过柏香传的话,不由微微一笑。第二日她穿了短衣,把脸抹得焦黄,装扮成一个小厮的样子,由张五郎等人远远跟着,穿过延喜门,直达宫城正南的承天门外。她远远看着朝堂外东边立着的肺石,西边立着的登闻鼓,一时不胜感慨。
她抬起头来,将帕子将脸上的妆容一一擦去,露出本来面目,直视着登闻鼓,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张五郎立即扯开喉咙大喊一声:“有人要敲登闻鼓了!”一时之间在场的眼睛都朝牡丹看了过来。继续有人喊道:“是个女子,还乔装打扮,大概是有奇冤!”
牡丹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登闻鼓前,她伸手去拿那两根鼓槌,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妹子,你三思!没有证据怎么争?”紧接着就有人跑过来,拉住她开始劝,要拉她回家。牡丹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着道:“我有证据在手,今日就要拼了,谁都不许拦我!”
刘畅沉着脸远远站在一旁看着,朝着身边的人歪了歪下巴,示意人赶紧趁着机会去把人拦下。他才晓得了萧越西给牡丹下了帖子示好,才晓得有人早就知晓牡丹要来敲登闻鼓,晓得牡丹掌握了证据,晓得牡丹有了靠山,人家都准备撇开了去,光丢了他一人撑着。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和她谈判,他也正是打算这么做的。可是他觉得心里最深处有个地方非常非常的冰凉,心灰意冷。她宁愿死,宁愿拿全家冒风险,她也不肯遂了他的意。
忽见有个内监到他跟前,神态倨傲地道:“是刘寺丞么?我家王妃要见你。”
刘畅望过去,但见不远处一张马车静静地停在墙角转弯处。他回头看了牡丹一眼,抬起脚来,缓慢地一步步地朝那张马车走过去。
却说牡丹这边,有人看不惯了,出来道:“朝堂之外岂容如此喧哗?兀那女子,到底击鼓还是不击?不击就速速离开,省得大板子打下来不是耍处。”
牡丹一时有些茫然,原本她该按原计划“被人拦住”然后回去等人和她谈判,可她不是女诸葛,做到这一步,她已经费尽了全力,她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按照她安排的来。她有种半疯狂的欲望,登闻鼓就在她面前,只要她举起鼓槌击下去,她的状子就可以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她一定能胜了这场官司,可是她也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将来何家人在京城中做生意和生活,都会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汾王妃含笑看着她道:“你个何大胆!我倒小瞧了你。”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回来了!
小小的茶楼隔间里,昏暗的光线,低矮的坐榻,陈旧的铺设,就是茶瓯,也露出一种年深日久的陈色。唯有隔间正中的铜火盆锃亮,里头的炭火燃得红中发白。
隔着一张低矮的茶几,刘畅与牡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是静默无语。到了这一步,已然成仇,再无多话可讲。
良久,隔扇门被人从外头轻轻敲了一下,内监特有的公鸭嗓子响起来:“何娘子?”
“来了!”牡丹忙应了一声,起身要走,不期然的,袖子被刘畅一把扯住。她停住脚步,看向刘畅,本待出言讽刺,可看到刘畅青白中还带着几道深深血痕的脸,寡白的唇,两条显得越发凌厉的眉毛,包着细白布的脖子,不敢再刺激他,只是默默抽出了袖子。却也没有马上走,道:“你该知道我的决心,我希望你遵守诺言,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这样闹腾没有任何意思,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畅颓然垂下手,目光复杂地看着脸上还残留着黄粉残痕的牡丹,盯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挺直小巧的鼻子,娇嫩的唇瓣,他慢慢地转过脸,盯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几不可闻地道:“你走吧。”牡丹沉默片刻,道:“说好了的事情我希望你紧着些办理,我没什么耐心。”
刘畅不语,待到耳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猛然回头,却只看见两扇刚刚合拢的门。他使劲呼吸着周遭的空气,试图抓住一丝一缕曾经熟悉的芬芳,却什么都没有闻到。他举起那只刚抓过牡丹袖子的手来,仿佛还能感觉到她冰凉中又带了点粗粝感觉的袖子从那里刚刚滑过,但也只是仿佛,他徒然地握紧了空空如也的手。
良久,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喊声:“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他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空旷冷寂的街道,僵硬地站直了身子,越站越直。他将窗子全部打开,任由北风将雪花吹送进来,落得他满头满脸,又化作冰凉刺骨的雪水,他闭了闭眼,大声喊道:“秋实!”
秋实蔫头蔫脑地探进头来,小声地道:“公子?”
刘畅抓起旁边的披风,一阵风似地走出去:“牵马出来,走!”
秋实赶紧跟上:“这大下雪的,公子爷您要去哪里?回家么?”
刘畅淡淡地道:“去哪里?自然是去找人情托关系。”这事儿最后牡丹虽是采用了折中的方式,但他心里头明白,要将何家人弄出来,将沉香木事件抹平,一定得有人撑着。他除去现在要赔何家的损失以外,必会被秋后算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获罪了……而另外那两人只会推得干干净净,说什么都是为了帮他,一时之气可以忍,但不能忍一世。既然人家看不上他,他便自去寻他的伯乐。
秋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主子要倒霉了,现在除了要保官职不受罚以外肯定顾不得其他的,便咧着嘴道:“那明日的宴会不去了吧?”
他岂能让萧越西如愿?!刘畅咬了咬牙,不假思索地道:“去!已经做到这一步,不差那半点。告诉他们,再出差错我灭了他们!”言罢将兜帽戴上,一头扎进风雪之中……傍晚时分,走得疲累不堪的他在丰乐坊的一座宅子前停下来,转了好几圈后,最终紧紧扯着兜帽遮着半边脸敲响了角门。
牡丹从隔间里出来,快步穿过狭窄的通道,行到对面一间宽大些的隔间,轻轻扣了几下门,门很快打开,汾王妃缓步走出来。汾王妃不言不语地将手递给牡丹,牡丹愣了片刻,便托住了扶她下楼。
到得楼下,汾王妃示意牡丹跟她上车,牡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含笑道:“我这装扮……”
汾王妃不语,只偏了偏头,莺儿笑道:“还推辞什么?”言罢推着牡丹上前。牡丹弯腰上车,突然觉得额头上一点冰凉,她伸手一摸,却是一点清亮的水,她抬起头来,但见盐似的雪粒儿从天空飘落下来,慢慢的,越下越密。
莺儿欢喜地道:“下雪了,下雪了!王妃,下雪了呢!”
汾王妃看着愣愣地立在马车外头的牡丹,道:“你准备在这里站一整天?我与你说完话还要进宫呢。除非你不想赶紧接你哥哥们出来。”
牡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来,利索地钻进了马车。汾王妃的马车里头铺陈得很舒适,暖和得很,汾王妃拉牡丹坐在小炭炉前,盯着她看了两眼,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牡丹笑道:“先回家通知家里人,然后准备接哥哥们回家,挨着上门谢人,挑个好日子,准备重新开张。”
汾王妃抿嘴笑了笑:“那蒋大郎呢?”
牡丹不期她会突然提起蒋长扬来,便垂下眼睛道:“等他回来又再谢他。”她已经听莺儿说了,这次是蒋长扬千里传书,求汾王妃回来助她,他自己则在赶回来的路上,不是今夜就是明早定然到京。虽然莺儿暗示即便汾王妃昨日拒绝了她,但最后始终都会出手相助。可是牡丹很明白,汾王妃昨日的拒绝意味着什么——不认同,不相信,就是这六个字。
汾王妃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们之间恐怕用不着谢了吧?”
“我……”牡丹刚开了个头,汾王妃摆摆手,“我喜欢上进敢拼重情义自重的人。愿你们心想事成。”
莺儿朝牡丹挤了挤眼,暗暗推了她一把,牡丹忙道:“谢王妃成全。”
汾王妃笑起来:“谢我作甚?我又不是他家长辈,充其量能替你们做个媒人罢了。”
这个媒人可不好请,牡丹忍不住微笑起来。
汾王妃见她笑了,脸上便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调皮笑容来:“这也是蒋大郎求我的。你那阿馨,昨日才听说我来了,便拖着身子来求我,也不枉你心疼她,她也是极心疼你的。”她顿了顿,有些骄傲地道:“说起来,我做了十几桩媒,从来没有过得不好的,要我做媒,我是要先看过,认定了才肯答应,不能砸了我的金字招牌。”这便是表示认同牡丹了。
莺儿这丫头贼精贼精,立即又推牡丹:“还不赶快谢过王妃吉言,将来您和蒋将军一定会过得很好。”
牡丹有些脸热,果真起身谢过,汾王妃见她虽然面红耳赤,却毫不扭捏,不由哈哈大笑:“总有一日要吃你的谢媒酒。”
宣平坊离宫城并不远,很快就到了何家大门处,何家早得了张五郎等人赶早送回来的信,岑夫人领着一群人立在门首候着,翘首以待,一见车马过来,一壁厢上前行礼道谢,一壁厢热情地邀请汾王妃入内奉茶奉饭。
汾王妃含笑道:“此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你家蒙受的不白之冤自会昭雪,作祟的人迟早会受到惩罚。你可以准备压惊宴了。”又拉过牡丹的手递给岑夫人:“你养了个好女儿,真是有福气。”
岑夫人握紧牡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牡丹也反过来握紧她的手,两母女依偎着,甜甜蜜蜜的笑。
汾王妃看着这对母女,夸张地喊道:“哎呦,我不能再看了,我没女儿,这是故意让我眼红的。走罢,走罢,进宫!”要了何家损失的清单,马车转过,自去宫中收拾这事儿的须尾不提。
且不说何家众人欢欢喜喜的打扫房间,准备接二郎、五郎、六郎回家。又备下好酒好菜,宴请答谢一众亲朋好友,聚众欢腾不提。
天将黑时,三骑快马抢在城门落下之时飞奔入城,踩着暮鼓,踏着茫茫大雪,朝永善坊飞奔而去。看见这三骑入了城门,立即便有人分别往朱国公府、萧府而去。
牡丹与岑夫人等送走张五郎、李满娘、李荇等一众亲朋好友后,回到房中软在睡榻上。闭着眼睛盘算明日的事情,杜夫人要利用她,又不知萧越西打的什么主意。还有蒋长扬,他马上就要回来了……牡丹捂住有些发热的脸,翻身趴在锦被上闷笑起来,她也和个傻大姐似的了。
忽然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英娘和荣娘差不多是尖叫着跑进来:“姑姑,姑姑!快出来!蒋叔来了!”
天黑屋暖,饭饱神虚,甩甩本是昏昏欲睡,扎听得这声尖叫,犹如被打了鸡血一般,猛地竖起翎毛来,怪叫一声:“蒋叔!蒋叔!”
牡丹猛地翻身坐起来,一颗心咚咚只是乱跳,差点没冲出胸腔去。她一手捂住了,起身要往外走,随即又折回去,坐在镜子前,手忙脚乱地梳头,又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怎样。英娘和荣娘进来,拉着她就往外头扯:“好得很了,好得很了!快,快。”
牡丹忙乱中蘸了点清水抹了抹头发,低声骂道:“臭丫头,你们急什么?”英娘和荣娘只是笑,拉着她三步两步走到外间正堂门口,大声道:“姑姑来了!”
牡丹一眼就看到蒋长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她看,不由心跳加速,却假装很镇定地望着他笑:“回来了?”
蒋长扬心疼地看着她:“我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蜜语
烛火摇曳,暖香盈屋,蒋长扬一边吃饭,一边抬眼看着对面的牡丹只是笑。牡丹半垂着眼,借着睫毛遮挡,不时偷瞟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岑夫人等人,又不时偷偷看蒋长扬一眼。二人目光对上,都是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
岑夫人与薛氏、林妈妈、封大娘在一旁低声说话,不时偷窥这二人的表现,将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全都装作不曾瞧见,只是说话的声音越发大了,笑容也越发灿烂。
蒋长扬三口两口将碗里剩下的水晶米饭下了肚,然后将碗递给牡丹,示意她再给他盛点。牡丹含笑接过,满盛一碗递过去:“吃慢点,吃急了不好。”也不知他是几天没吃好了,这样狼吞虎咽的,这都第四碗了。
蒋长扬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儿,我从前的时候,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吞掉一个蒸饼。”
牡丹不信:“你都不嚼呢!怕是猫儿吃鱼,狗儿吃肉……”正在说,脚就被勾了一下,接着某人的脚挨着她的小腿轻轻蹭了几下。牡丹的脸顿时滚烫发红,心跳慢了半拍,缩了一下腿,却又被勾住不放,不由抬眼瞪着蒋长扬只是不说话。蒋长扬没事儿似地笑着,声音还大得很,显得他多光明正大似的:“你还不信,你要是这会儿有,弄个来我吃给你看。”
牡丹暗自呸了他一声,低声道:“你别太过分了,小心被我娘拿大棒子赶出去!”
蒋长扬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我怎么了?”
牡丹抬起脚来,一脚踢过去,蒋长扬不避不让,生生受了,明明眼里满是笑意,还假意紧张地偷看着岑夫人等人,低声劝牡丹:“别胡闹。小心让她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牡丹鄙视地看着他,小声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你个登徒子。”
蒋长扬见她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娇艳得如同花瓣一般,害羞带笑又加上薄嗔,端的是明艳娇媚不可方物,不由晕了晕,笑道:“我怎么是登徒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忽听得岑夫人站起身道:“也不晓得邬三他们在外头吃得可好?我去看看。”薛氏也道:“也不知道英娘和荣娘几个丫头收拾的房间怎样了,我去看看。”然后都一本正经地吩咐牡丹:“好生招呼好成风,若是饭菜不够,或是想吃什么,马上让厨房做。我们稍后就过来。”
牡丹半垂着眼应了,起身静候岑夫人、薛氏出门,蒋长扬眉梢眼角都差点飞起来,忙忙地放下碗,起身客气道:“给伯母和大嫂添麻烦了。”恭敬地送了岑夫人和薛氏出了门,回头一瞧,但见牡丹斜瞅着他,鄙视地看着他:“你惯会装。”
蒋长扬偷瞟了坐在灯下,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林妈妈一眼,对着牡丹比了个手势:“欠打。”
牡丹呸了一声,随手就抓了个橘子朝他丢过去:“你才欠打!”
蒋长扬灵巧地接住橘子,比划着要扔去砸牡丹,牡丹侧着头,挑着下巴,威胁地瞅着他。蒋长扬扔出去,却又猛地往前一跳,在半途截住,抄在了手里,盯着牡丹磨着牙道:“磨人精。”
牡丹斜瞅着他悄声道:“我怎么磨人了?你给我说清楚。”
她怎么磨人了?难不成他告诉她,他一闲下来就总想着她?想极了就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将回来?还有大家伙儿闲极无聊说起家里的女人或者相好的时候,他也满脑子地想着她?蒋长扬的脸突然有些发红。沉默了老半天,方道:“我一直很担心你,就怕自己回来晚了。”他顿了顿,强调道:“真的很怕。”
牡丹看着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的脏衣服,又想到他适才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心头一热,往前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了些,道:“我好好的。”
蒋长扬的眼睛亮了起来:“贵子不住口地和我夸你。”随即却又有些黯然:“如果不是我的缘故,不会这么复杂,你不会这么难。”
“如果不是你的缘故,我也不会认得这么多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帮我。”牡丹一笑,弯腰拿起碗筷塞到他手里:“好了,快吃饭,都冷了呢。赶紧吃完去洗洗,早点休息,明日一大早还要进宫呢。就算是铁打的身子,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赶路也熬不住。”
蒋长扬看了林妈妈一眼,林妈妈似是更瞌睡了,伏在桌上动也不动。遂将碗筷接过去放下,大胆地握住牡丹的手,捧到唇边轻轻一吻,低声喊了声:“丹娘……”
想到前几天所经历过的担忧害怕恐惧,牡丹眼眶顿时有些发热,一任他捧着她的手,垂下睫毛低声道:“干嘛?”
蒋长扬不语,只是珍重地又连着吻了她的手好几下,牡丹的眼眶湿了。扭着手道:“你干嘛?”
蒋长扬抬眼看着牡丹,只觉千言万语全都一齐拥堵在心口,半句也说不出来,只道得一句:“我……”然后又低头吻了牡丹的指尖一下。
二人的心头尽是软软的,酸酸的,暖暖的,忽然听得林妈妈那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二人都吓得一齐丢了手,一本正经地站好,呆着不动,也不敢回头去看林妈妈,脸全都红成了一片。半晌,不见林妈妈有任何动静,蒋长扬大着胆子瞅了一眼,望着牡丹做了个轻松的表情,二人忍不住,都一声笑出来,重新往桌边坐了。
蒋长扬满足地吃着饭,含笑看着牡丹,喊道:“丹娘……”
牡丹应了,把盘子里好吃的拣给他,却又听他喊了一声:“丹娘……”
牡丹又应了,他却又没了下文,如此三番两次之后,牡丹偷偷掐了他的胳膊一把:“你要干嘛?”
蒋长扬含笑低声道:“不干嘛,就是想喊喊你,听你答应我。”
牡丹一时忍不住,翘起唇角来:“我给你做了点东西,我针线不好,就是一个荷包和两双袜子,你可别嫌。”
“就是一块破麻布,我也稀罕。”蒋长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我也有东西给你。”
牡丹期待地看着他:“是什么?”
蒋长扬偏不告诉她,要拿乔:“你猜。”
男人喜欢送女人,认为女人喜欢的东西通常无非就是那几样,比如自家老爹和哥哥们,就爱送家里的女人们珠宝、衣料、名香、稀罕的小玩意儿,可牡丹觉得蒋长扬会送她的东西一定不是这几样。便道:“我猜不着。”
蒋长扬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牡丹心痒难耐,带了鼻音撒娇道:“告诉我,快说……”
蒋长扬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突然低声道:“发现你比从前更好看了。是我眼花了还是你一天比一天更好看了?”
“不学好,嘴花花的。”牡丹心花怒放,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道:“我倒是发现你比从前更老了。”一边说,一边不由鄙视了自己一回,论真实年龄,她比蒋长扬还大那么两三岁呢。
蒋长扬闻言,不自然地一僵,随即笑道:“我连着几天没洗脸,看上去自然老,等我好好睡一觉,用香澡豆细细洗干净了,就不老了。”
他也怕人说他老。牡丹哈哈大笑起来,林妈妈明显地一惊,坐直了身体道:“怎么了?”
蒋长扬微微不满地看着牡丹,急忙道:“没事儿,丹娘听我说笑话呢。”
打量她不是过来人!林妈妈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还是该吃完饭再慢慢地说不迟。”随即不再装睡,而是坐直了身体,在一旁看着二人,开始实行她的职责。
二人闷闷地应了,蒋长扬暗怪牡丹:“就是怪你,笑那么大声做什么?”
牡丹含笑道:“我高兴,想笑还不成么?莫非你要我不要笑才好?”
蒋长扬叹道:“罢了,我说不过你。”一时忍不住,又笑了,又偷偷踢了踢牡丹,道:“越来越凶了。”
顷刻之间吃完了饭,林妈妈唤人进来收拾了碗筷,牡丹这才将第二日的赏花宴以及这些天的事情慢慢说给蒋长扬听,先说了玛雅儿的事情,然后盯着蒋长扬看。
蒋长扬半点不自然的神情都没有,只认真点头道:“这样说来,实在多得她襄助。等过了这个风口,我使人将她赎出来,有人去安西都护府的时候,再将她送过去好了。”
牡丹有些轻松,又有些含酸:“她说她要给你做侍妾呢。”
蒋长扬诧异地道:“有这回事?会有这种事?”
牡丹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很激动吧?”
蒋长扬本是想笑,却晓得关键时刻笑不得,丝毫不敢笑,让了一让,叫屈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她是害我呢,你那么聪明,可别上当。”
牡丹白了他一眼:“明日我还要去赴宴,看看你爹替你相看的那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到底想出什么招。”
蒋长扬正色道:“别拿她扯上我,我消受不起。”随即低声笑道:“我媳妇儿只有你才当得起。等我这边一松活了,我就来接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错了(一)
牡丹听得蒋长扬说“媳妇儿”三个字,不由瞟了他一眼:“别乱叫,谁让你乱叫了?”
“叫不叫都是一样。”蒋长扬微微一笑,伸手讨要东西:“不是与我做了荷包和袜子么?还不拿来?稍后又忘了。”
牡丹便叫人去拿,道:“难不成你明日就要穿?”
“难不成做出来就是为了放着的?”蒋长扬反问一回,道:“再说说那个女人要你怎么做?”
牡丹便知他说的是杜夫人:“还是不怎么相信我,不肯说详细的,只说算着你在元宵节时必然会回来,那一日让我去看灯,然后依照她的指示做。不过现在你既然提前回来了,也许她的计划会变也不一定。”只要有心,蒋长扬回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只怕此刻许多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兴许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坏他的名声,兴许是想坏了杜夫人自以为他所谋求的婚姻,总而言之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朱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蒋长扬沉吟片刻,道:“不妨,任由她花样百出,无非求的就是那一样。倒是明日这个宴会,你着紧些。我再派个人跟着你一道,若是发现不对劲,就赶紧走,不必与他们客套!”
牡丹应了,将宽儿送来的荷包与袜子递与蒋长扬。岑夫人走进来道:“时辰晚了,已然两更了,都歇了罢。”
二人方恋恋不舍地道了别,冒雪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蒋长扬等人居住的是由何鸿、何濡几兄弟腾出来的院子,辞别送他过来的何鸿后,眼见着隔壁的灯还亮着,便轻轻叩了叩门,推门而入,见屋里只有邬三一人,便道:“顺猴儿呢?”
邬三笑道:“老毛病又犯了,不看清楚地形睡不踏实。”
蒋长扬正色道:“这是人家内宅,叫他休得胡来!让他马上回来。都来我房里,我有事要交代。”
邬三瞟了他手里拿着的小包袱一眼,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去寻人,才到得门口,就听一人声音清脆婉转如黄鹂:“公子当顺猴儿是什么人?我晓得轻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断不会让咱们被赶出去。”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五短身材,面皮白净无须,五官秀美如女子,鬓边簪了一枝还带着雪水的红梅的年轻男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叉手朝蒋长扬行了个礼。
蒋长扬往榻上坐了,道:“好你个顺猴儿,又去偷摘人家的花。”
顺猴儿掩嘴一笑,娇滴滴地翘了兰花指道:“看奴家长得花容月貌,赏奴家一枝花戴,又怎么了?”
蒋长扬还没什么反应,邬三已是狠狠打了好几个寒颤,捂着心口道:“我的娘喂,公子爷有事快交待,受不住了。”
蒋长扬淡淡扫了顺猴儿一眼,顺猴儿便摘了花,束手站好,一脸的严肃认真样:“公子请吩咐。”
蒋长扬指了指对面的月牙凳,道:“坐吧。”待他二人坐定,方道:“明日一大早我要进宫面圣,邬三陪我去,顺猴儿留下来,与何娘子一道去赴宴。”他顿了顿,“回来后要有问必答。”
牡丹一夜好梦,天明时分晨鼓才响便醒了,因见不曾点灯,屋里隐有亮光,便起身拉开屏风下床,推窗一瞧,但见四处银装素裹,房檐子上垂下的冰钩子映着廊下还未熄灭的红灯笼,反射出温馨柔美的淡淡红光,真是美丽极了。
恕儿听见声响,与宽儿掌了灯,提了热水进来,见牡丹伏在窗前往外头瞧,便道:“宽儿适才去打热水,回来道是那雪积了约有巴掌厚,却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适才还说,幸好蒋公子是昨夜赶回来的,否则可不得被这场雪拦在路上?”
牡丹应了一声,取水洗面:“夫人她们可起身了?”
分明是拐着弯问蒋长扬可起身了,恕儿与宽儿对视一眼,都明了地笑起来:“起了!起了!蒋公子早早儿便起了身,还是鸿公子陪着吃的早饭,才一听得晨鼓响了,便出门往皇城方向去了。”
这么早?牡丹一愣,随即又笑了,将帕子拭了脸上的水渍,往镜台前坐了:“替我梳男子发式,取前些日子新做的那件豆青色的圆领小团花织锦窄袖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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