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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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迫在眉睫呢,”安六懒洋洋地道:“我如今出不去,怎么动手?”

那人道:“你且等着,稍后便有人来领你去面圣。该怎么应答,你是有数的了,再接着,自会有人接应你。”

安六微微一笑:“我晓得了。”

来人自怀中捧出一把细长的匕首,轻声道:“若是不成,你知道该怎么做。”言罢将匕首轻轻放在地上,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时带起的冷风再次将屋角那盏本就已经苟延残喘的灯吹得忽闪忽灭,接着死去。安六在黑暗中默默坐了许久,起身行至屋子正中,弯腰摸索了片刻后,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许久才有懒洋洋的脚步声拖沓而来,有人打着呵欠在外有些不耐烦地道:“敢问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安六怒道:“瞎眼的狗奴,难道没看见灯灭了么?还不给我续上灯油?”

另一条声音圆滑而警觉:“国公爷,真是对不住您老,刚好灯油没了,正好夜深,您老也该歇息了,明日一早小人定然先就给您老添上灯油。”

安六冷笑道:“若我就要你们此刻添上呢?”

那人无奈地叹息道:“国公爷,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们的贱命。”然后再无声息。

安六便又用力去拍门:“我要见圣上申诉冤屈!”

这次没有人理睬他,门外的世界静谧冷清,仿佛没有人存在。安六便在草席上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小觉,一直到三更更鼓响起,他才敏锐地听到了最外间那道门上缠绕的铁链被人拖开时响起的碰击声,于是他神采奕奕地坐起来,看着黑暗中门的位置。

太监们特有的猫一样的轻巧脚步声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门前,黄四伏苍老疲惫的声音随着灯光一起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安国公已经安歇了么?”

有人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安六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是等了片刻才懒洋洋地道:“没油没灯,故而不得不歇了。”

黄四伏骂了几声,有人讨饶,接着门锁响了两下,室内灯光大盛,安六将袖子半遮了眼,叹道:“这深更半夜的,老总管还不歇着,怎地又跑到我这里来沾染霉气。”

黄四伏皱纹交错的面孔在灯光照射下显得尤其愁苦:“安国公就不要开咱家的玩笑了,圣上有旨,要见国公爷。”

安六盘膝坐着摇头:“不去,老总管怕不是和昨夜一样的戏弄我,让我去吃上一个时辰的冷风又将我送回来,让我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黄四伏听他说得粗俗,少不得皱了皱眉,带了些嗔怪的口吻道:“安国公,您啊,这什么时候了还赌气。”

安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什么时候了?”

黄四伏道:“安国公就不想戴罪立功么?快些!让圣上等久了不好。还不来给安国公整整衣裳鞋袜?”言罢呼喝一声,便有几个小太监蜂拥而上,借着伺候安六梳洗,把他全身上下都给摸索了一遍,就是发髻也不曾放过。安六懒洋洋地笑着,任由他们动作,小太监们什么都没能从他身上搜出来,也就罢了手。黄四伏慈祥地笑着:“好了,安国公请吧。”

夜色苍茫下的皇宫静谧而美丽,安六站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张开双臂朗声道:“还是外面舒服。我还是小时给兄长们关在地牢里时尝过这种霉味冷味缠绕四周,老鼠蟑螂横行的滋味了。”

黄四伏笑笑,佝偻着身子往前领路。安六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抬头往前而行,朦胧的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的,有风吹来云层,将那弯残月遮挡住了,他的影子也就再看不见。

京郊,通往卢两镇的小道旁,有残月挂在枯瘦的树梢,也有半人高的荒草随着夜风摇曳,一队人马沉默地沿着小道疾行,被包住的马蹄落在被晒得铁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却轻微的声音,刀枪不曾撞击甲胄,从人到马都安静而整齐。残月自树梢头上渐渐西沉,有人轻轻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鸟声,于是马队停下来有序地四散开去掩入道旁的小树林中,整个过程竟不闻半点喧哗之声。

在离小树林不太远的地方便是京城通往卢两镇的官道,站在小树林里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和听到官道上的一切动静,有人来了或是去了,都不能逃过潜藏在道旁荒草中斥候的眼睛。

一点萤火自远方飘来,渐渐的越来越亮,马蹄落在官道上的声音和车轮的轱辘声也越来越明显,一队车马疾行而来,车头挂着的素白灯笼在夜色下显得十分明亮。刀鞘碰击着铁甲发出威严冰冷的声音,警告着周围的生物,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出现,请不要轻易靠近。

风起,月色隐入到厚重的云层之后,带队的桓王府典军杨艾虎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了看前方。前方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和茂盛的荒草,平直的官道在残余的月色下反射着冰冷泛白的光,四周虫鸣唧唧,一片宁静,正是盛夏夜里最寻常不过的光景。当无大碍,怕只是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觉得不同寻常,但实际上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便是猜着了贺王有问题,谁又能猜着自家主人也有问题呢?便是有所怀疑,谁又能想到自家主人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杨艾虎下了判断后便继续前行。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声身为军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打了个寒颤,举手示意身后的车马停下,正想让人再去探路,就听一声尖利的呼啸响过,接着前方、后方、侧方,无数的人马狂驰而出,向着车马横冲直撞过来!长长的马刀在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芒,无情而果断地收割着被措手不及的人们的生命。

即便是不曾想到有人敢在京畿要道上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但凡是圣上的儿子便没有不曾握过兵刃,上过战场的人,作为桓王府的侍卫队,对待突发状况自有一套应对的经验。先有专属的得力之人团团护住了桓王的马车,杨艾虎则只管率队杀敌。但显然的,他们的人马并没有对方的多,准备也没有对方的充足,所以毫无疑问地落了下方。

杨艾虎很清楚,对方既然敢对他们动手,便是做了不死不休的准备,如果不拼力一搏便只有死亡。于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手里的长矛一连挑落了好几个对方最为凶悍的人,直到他撞上了斜刺里冲过来的那匹黑马和黑马上穿戴着黑衣黑甲的人。对方不过两个回合便将他挑落在地,当对方冰冷的枪尖准确无误地狠狠扎入到自己的胸骨缝隙里时,杨艾虎认出了那张脸,那是本该在帝后陵寝办差的康王二子,前林州节度使张仪先。

于是杨艾虎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第300章 夜杀

杨艾虎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张仪先!”

可是浓烈粘稠的鲜血瞬间自咽喉里喷涌而出,令得他这一声怒吼所产生的影响力大为减弱,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人听见了这声音。张仪先平静地抽出铁枪,对着杨艾虎的喉部用力刺下,随着一声喉骨破裂的粉碎声传来,杨艾虎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杀无赦。”张仪先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用力一夹马腹,向着被团团围住的那张马车疾驰而去。车帘子被掀起,胖胖的桓王端坐车中,不怒而威:“我道是谁,原来是小二。你这是要谋反么?”

张仪先微微一笑,抱拳为礼:“三伯父受惊了,然小侄奉君命在此,不得不为之,还望三伯父体恤。”言罢大喝一声:“请桓王殿下下车!”周遭将士已经收割完了手边的人命,潮水一样地向着桓王的车驾围了上来。

桓王目视着四周的血腥和张仪正脸上的冷漠笑容,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裂缝,大声道:“小二!你是不是弄错了?!你二伯父还在卢两镇中!”想来与康王府有仇的也当是贺王府,康王父子想赶尽杀绝的也该是贺王才对!

张仪先笑道:“没错,小侄奉命拿的就是三伯父!圣上已是知了,三伯父与二伯父狼狈为奸,互为应答,意图谋逆!三伯父若是束手就擒,小侄当然礼遇,但若是不能……就休怪小侄无礼了,君命不可违!”言罢长枪一指,大喝一声,指挥身旁精壮与桓王府的精卫斗在了一处。

“黄口小儿指鹿为马!”桓王微微冷笑,用力一甩车帘,自缩回了车中。一只焰火“咻”地一声,直入空中,再爆裂开来,火光妖艳而夺目。张仪先仰头望了一眼,面上微有急色,大喝道:“速!”

混战并未持续太长,当最后一名桓王府将士被杀死在桓王车前时,张仪先的长枪也挑开了车帘:“三伯父,请吧。”

胖胖的桓王一改之前的冷静自若,蜷缩在车中抖成一团,颤声道:“别杀我……”

很大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面前的桓王与之前的桓王判若两人,张仪先微微蹙眉,劈手抓过桓王凑近一看,不过是个替身。张仪先用力将人掷下,却不追击,而是冷静地转身吩咐:“打扫战场,查缺补漏,抓紧撤退!”

天边的残月已成惨淡的灰白色,一只老鸦站在道旁枯死了的柳树上傲慢地梳理着羽毛。有五六骑疾驰而来,勒马看向远处的上京城,上京城犹如一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地平线上,模糊中不得见真颜。

有一骑往前踏了两步,轻声道:“殿下,不如退回卢两镇。康王府既敢如此明目张胆,想必在京中也有准备,如今不知京中情形如何,贸然而入实在不智。”

青衣素鞋,体胖面方,早在乱起之初便已改装金蝉脱壳而出的桓王平静地目视着前方,沉声道:“不,京中未必就乱了,不然张仪先不会如此急迫。必须入京,只要入京,他们便不能奈我其何,退回卢两镇是下下之策!”

有亲随伏地静听,面露喜色:“殿下,有人来了!想是集仙镇的驻军看到了焰火!”

桓王看了看前方,道:“谁知是敌是友?先寻个妥当的地方歇一歇。”

忽听弓弦声响自脑后,桓王大吃一惊,不及细想便俯身马上,一只冷箭堪堪贴着他的背脊飞过,射入到冰冷的夜风中,随即消失无踪。

有人轻笑:“三伯父,小侄等您多时了。”

桓王回头,只见几十骑黑衣铁甲的将士在身后一字排开,渐成包抄之势,人人张弓搭箭对着己方,当中一人身形高大魁梧,马上横着一杆铁枪,虽看不清脸面,桓王却识得这杆康王父子最爱用,也最善用的铁枪,更识得这声音是谁。正是那从前的花花太岁,娶了许家女儿后摇身一变成了贤能的张仪正。

桓王探手抓起鞍前垂着的青龙偃月刀,讽刺笑道:“小三儿,你父王可是除了你弟兄就再无人使唤了?埋伏冷箭,什么手段都来了,这可有碍他贤明仁爱的名声那。”

张仪正微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正是因为父王贤明,所以才命小侄前来欢送伯父。毕竟如此大事,交给旁人来做未免也显得太轻慢了些。”言罢手掌轻轻往下一压,身旁将士手中的箭矢向着桓王等人流星似地飞了过去。

桓王大喝一声,拍马舞刀冲了上去:“小三儿,今日便让老夫来会一会你这所谓的后起之秀!”在他身后,几个亲随不过须臾便成了刺猬。

张仪正微笑:“三伯父自来英雄,枉死在乱箭之下实在是委屈了。小侄斗胆与伯父一战!”

三更鼓响,许樱哥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有些忧愁地看着屋角那盏已换上了素纱的宫灯。宫灯不太亮,勉强才可将室内照得朦胧,却有不知名的虫子为了这么一点点光亮,拼命扑腾着撞击素白的窗纱。

许樱哥听得心慌,便扬声叫道:“青玉!青玉!”

青玉自外间快步而入,带了几分惊慌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许樱哥自床上撑起,指着窗子道:“去看看是什么虫子,撞得这般让人心慌!”

“是。”青玉临转身前仔细打量了许樱哥一回,看到她长而黑的头发蜿蜒在肩头,一张脸在灯光下显得白而沉静,偏生眼睛里却闪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的光亮,于是幽幽叹了口气,安抚道:“奶奶,三爷虽还未归,但之前也是使人说过是有要事的!兴许天亮就回来了!”

许樱哥不想说话,只是朝着青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青玉便不再多言,与紫霭二人持了拂尘与扇子灯笼一起出去。许樱哥倒回床上,仰望着素白的帐顶,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翻滚,片刻也得不到安宁。

外面传来青玉与紫霭扑打虫子的声音,须臾过后,那让人心慌的撞击声终于停止了。许樱哥微微出了一口气,才觉得好受点便又觉着另一种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于是她就想找点事情来做,才听到青玉和紫霭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便出声问道:“是什么虫啊?”

青玉特意用一种欢快的声音回答她道:“是金龟!我们才扑到它,它就装死!奶奶要看看么?”

许樱哥干笑一声:“不看,你们自己看吧。”

不过是为了讨她欢心,不然大姑娘家谁会对那虫子感兴趣?青玉有些无奈地和紫霭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坐下来挑亮了灯烛,分别拿了针线做起了活。忽然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秋蓉立在外间轻声道:“奶奶睡下了么?”

紫霭忙起身将门开了,低声道:“什么事?”

秋蓉道:“奶奶之前让我使人去前头盯着,现下是四爷回来了。夜太深了,原也不敢过来,适才看到两位姐姐出去扑虫,这才敢来!”

紫霭忙侧身让她进来:“你等着,待我去通传。”

许樱哥早听到了声音:“谁来了?进来回话。”

秋蓉忙快步进去,将适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许樱哥皱眉道:“王妃那边可有动静?”自康王挨了那一下子又承了几个弟弟的推举,同意以另一种方式行孝挂帅前去西北边境拒敌之后,夜里康王妃便回了王府坐镇,这府中算是恢复了些正常,她理事也不至于就如之前张仪正所担忧的那般难。

秋蓉低声道:“王妃还不曾入睡,四爷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去见了崔先生,接着又去了宣乐堂,此时大概快要回去了。奶奶可有吩咐?”

许樱哥便道:“你替我走一趟,问一问,三爷可安好。只问这个,其他不问。”

秋蓉应了,却不急着往外,而是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奶奶,有件事婢子不知该讲不该讲?”

许樱哥道:“你讲。”

秋蓉便有些紧张地小声道:“婢子适才从外间进来,觉着有些不太对劲。仿佛四周有很多人似的,却又看不见。”

若是康王父子真要做出点事来,这府里当然要护得紧紧的,还要外松内紧,不叫人看出来。也是这夜深人静的,秋蓉这丫头又贼精所以才会察觉有些不太对劲,许樱哥挤出一个笑,安抚道:“你多想了,想是夜深了风吹的,天又黑,这些日子都没歇好,你有些害怕?得了,我让青玉陪你跑这一趟。”

秋蓉心里怪怪的,却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该提醒主人的已经提醒到,其他便不是她的分内之事。于是也不多言,依着许樱哥的吩咐与青玉结伴提了灯笼自去宣乐堂外拦张仪端问话。谁想去了宣乐堂外,才知张仪端刚走,不敢骚扰宣王妃,二人便又往立园追去。紧赶慢赶,却是不曾赶上张仪端的脚步,幸亏这些日子主子们早出晚归,出没不定,所以各房各院的人都不敢早睡,总是留有一两个人看着院门,听着动静。故而二人也没惊动太多人便央了人进去把许樱哥问话传递给了张仪端。

第301章 试探

张仪端彼时正是累个半死,却又兴奋得要死的时候,听说许樱哥使人过来询问张仪正的安危,本想一句话便打发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让她们进来。”

待见着了秋蓉与青玉,耐心地听她二人传了话,温言道:“让三嫂放心,三哥一切安好。”

秋蓉与青玉也不敢多问,就此行礼谢过退下,自回去与许樱哥回话不提。

张仪端在房中默坐片刻,整整衣服,行至正房前低声问道:“奶奶可是睡下了?”

顾婆子迎他进去:“回四爷的话,奶奶身子不适,早就睡了的。”

张仪端抬眸一瞧,果见里屋鸦雀无声,黑灯瞎火的,由不得想起自己去了这么久,一不见有人关心他是否还饿着肚子,二不见有人关心他的安危。再看府中几位嫂嫂,世子妃与王氏都是不知大事,只当男人在外头正经行事,所以不曾使人来问。而许樱哥,这都深更半夜还记得使人盯着要问张仪正的安危,便是有那莫名的身世传言,也抵挡不住娘家和人能干有力,将来大事若成,始终还是张仪正的福气,自己却是娶了个不省心的丧门星。不但闹得阖府不安,让父亲兄弟小看鄙视自己,就是自己亲娘也没得闲,就光去招呼她肚子里那块肉了。这哪里是贤妻,分明就是来讨债的呀。

尽管如此,却还抱了几分希望,希望能尽力稳住并争取冯家。但要争取对方,也得看看对方是否有意,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才真正是得不偿失。张仪端一念至此,同顾婆子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了几分:“嬷嬷辛苦了,今日奶奶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服了药?肚子可还在疼?”

顾婆子忙遮遮掩掩地回了几句话,道:“奶奶之前还等着四爷的,奈何药劲儿上来撑不住就先睡了,待老奴这就去把她唤醒。”

张仪端道:“你下去。”

顾婆子一惊,只恐他又要折腾,便强笑道:“三爷,这不太好……”

张仪端大怒,冷笑道:“怎地不好?”

见他神色不善,顾婆子经过这些日子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平日看着温文尔雅的,实则动起手来比谁都狠心。于是不敢多言,赶紧低头认怂退了出去。

张仪端掌灯入里,也不出声,只站在床前盯着冯宝儿看。冯宝儿本就没睡着,不过故作姿态,被他盯得发毛,忍耐不下去,少不得睁眼假作了才醒来的模样道:“你又要做什么?”

张仪端在一旁坐将下来,问道:“我来看看你还好么?”

冯宝儿眼眶一红,幽幽道:“死不掉就是了。”她虽被幽禁并断了消息来源,却看得出这两天府里下人反应奇怪,气氛低迷,王氏和宣侧妃都是蔫巴巴、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着许樱哥竟也深更半夜使人来寻张仪端打探消息,便猜着府中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少不得又急又好奇,作了可怜状看向张仪端低声道:“宫中还是日夜哭灵么?四爷看着气色不太好,想是辛苦了。”

张仪端道:“不曾了。先前有罗昭容等人逼着,父王不得不求圣上收回成命,改为朝夕哭临三日,故而今夜宫中便不用再轮班哭灵了。”

果然这册封太子一事不是那么容易的,罗昭容母子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隐藏在后头的什么王爷们更不会善罢甘休。许樱哥兄妹那事儿便是此刻还不曾泄露出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冯宝儿目光微闪,轻声试探道:“那圣上有没有怪罪父王?”

张仪端叹道:“父王生生挨了一砚台,又被痛骂了一顿。”

“啊……”冯宝儿掩住樱桃小口,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色,一颗心更是跳得“咚咚”乱响,几乎已经觉着朱后这一死,康王府便是风雨飘摇马上要倒,便急道:“那可怎么好?”

张仪端见她惊慌,又皱起眉头叹道:“怎么好?还不是只能忍着耐着。那起子小人真是不知足,先是七叔父主动请缨,想要领兵去攻打叛贼李氏,后又有五叔父相帮。哦,你当还不知大嫂的事情,西晋敌兵全线压境,梁王也反了,还发了个檄文,圣上很是震怒……”慢吞吞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专只看冯宝儿是个什么神情。

冯宝儿此刻的感受就与其他人一样,朱后没了,李家谋反,各大王府又没人支持康王,且她还更知道许家这边关键时刻也是靠不住的,她不能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于是语气和神情里少不得就露了几分恐惧:“那可怎么好?”

张仪端斜睨着她道:“怎么好?只有受着。谁叫大嫂娘家竟然会在这档口出这样的事呢!现下我们都只盼着父王能打了胜仗,便是大功,谁也夺不去!压不住!”

可若是败了呢?冯宝儿出身将门,多少有点数,这梁王不曾搅进西晋与大华的纷争中,多年休养生息,正是兵强马壮锐不可当,又与西晋隐然有呼应之势,大华以一敌二,又当皇帝半疯半癫,人心浮动之时,康王哪里能赢?只怕人还未到前线,就被后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各大王府给吃干净了。那时候,自己怎么办?难道要像贺王府的那些女眷一样凄惨?她虽不知家中是怎么打算的,却可以肯定若康王府不得势,祖父冯璋是绝不会站在这一边的。

“是,父王一定会赢的。”冯宝儿想到此,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试探道:“如此立大功的好机会,夫君可要跟了去?”

张仪端蹙眉道:“我倒是想去,就是放不下你们母子。你这个脾气,闹得大家都不喜欢,我若不在,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有他在,自己才是真正不得自由,不得善终,冯宝儿目光微闪,抓住张仪端的胳膊劝道:“我不会的!我便不为谁想,也要为腹中孩儿着想。如此大好机会,夫君可要抓稳了,你立了功劳才是真正为我们母子着想!”

张仪端叹道:“待我好生想一想。我所虑者,不过是后方不稳,所幸有许家和岳父,还有姑母在,不然只怕谗言都能害死人。”

冯宝儿忍不住暗自冷笑,许家,人家张着好大一个口袋就等着一举将许家掀翻呢,你们还痴心妄想着许家,真正愚不可及,都说许樱哥好,却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扫把星。却又听张仪端轻声道:“我想要你明早亲自回一趟岳家,若是能办好这桩事情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得能与三嫂一争长短,让父王母妃刮目相看,对你是好事……”

这时候让自己去,无非是让自己去试探娘家的口风,再劝冯府坚定地站在康王府这边,好替他们善后垫背罢了。这时候倒是想起冯家人有用来了,早的时候怎记不得?就只光记着李家势大,许家清贵,冯宝儿心中冷笑更甚,垂了眼轻声道:“夫君有命,妾身只要能撑下去,总是要跑这一趟的。但我想,有件事总拖着怕是不太好。”

张仪端忙道:“什么事?”

冯宝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家里留着个祸害不除,偏来你们要去讨伐李氏叛贼,就不怕后院起火么?容我多一句嘴,当断不断,这更像是个笑话。”

张仪端之前本也为长嫂李氏一事忧心,但因见老皇帝不曾追究,父母兄长嫂子个个都无多话,且后头大计已定,成败都与世子妃无关,也就不再去管这事。此时听冯宝儿如此说来,便正色道:“父母兄嫂都不说话,你说该当如何?”

冯宝儿冷笑:“她还好意思活着?府中众人不说,那是心善心软,她怎地脸皮就如此厚了?我若是她,便该主动死得干净才是,省得拖累了人。”见张仪端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轻声献策:“不如使人去提醒提醒她!想当初啊,她是何等威风,在你我面前摆着嫡长的臭架子,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说到此,由不得又想到将来许樱哥兄妹身世泄露,许家倒下时许樱哥的狼狈样也该一般无二,李氏或许还能得一全尸,许樱哥怕是未必,由不得越发欢喜。

张仪端见她谈着如何逼死李氏却笑得如此畅意,由不得反感异常,乃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到底她在府中多年,并无过错,又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冯宝儿冷笑道:“大家都劳苦功高,就我一个人是祸害。老实说了,若这事儿解决不好,我这趟娘家也是白回。四爷这样黏黏糊糊的,想成大事怕是有些难。”

平时可以小打小闹,互相看不顺眼,但此刻生死攸关,怎能尽去算计这些?旁人都不要李氏的命,偏她就是这样迫不及待,许家那事儿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氏、许氏都倒了,便是她冯宝儿一枝独大,这也不是不行,他也想独大,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其他人都知道要与人结善,偏她可劲儿地撺掇自己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可见这妇人不但毒辣还是个目光短浅的,眼里心里更无他和这康王府。

张仪端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已觉索然无味,便皱眉道:“你就这样恨大嫂?我记得她也不曾怎么得罪过你。且我若做了这个恶人,以后倒叫兄长与几个孩子怎么看我?”

第302章 清扫

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还用得着怕别人知道?且你这康王府马上就要倒大霉了,我管旁人怎么看你?冯宝儿垂着眼道:“四爷差了,我不过为府里着想才实话实说,要是嫌话难听,嫌我恶毒,四爷就当没听见过。”

张仪端默然坐了片刻,觉着这冯家也不必再去试探并拉拢了。这些天冯家对康王府避犹不及,昨日也不见他们对康王被逼一事有什么举动,便是连冯宝儿这边都不再使人来探望,分明是怕和他们牵扯上,加上冯宝儿这态度,真正够了。

冯宝儿见张仪端坐在灯影里,一张脸阴晴不定,心里也有些打鼓,生怕他看出什么来会立时不饶自己。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后作了笑脸道:“四爷要真不肯做这恶人那就罢了,到哪步说哪步的话,时辰不早,先睡吧。”

张仪端点点头:“好,你歇着。”现下时辰差不多,也该着手办另一件事了。

冯宝儿忙试探道:“那我明日一早还回娘家么?”若是能,她便索性回了娘家再不来了。按她算着,既然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并发生了,许家那事儿也就该在这两天发作,左右这康王府迟早都是倒的多,与其将来走不脱跟着这些人一起无辜倒霉,还不如趁早些走脱,总能留得一条命在。

张仪端之前不过是试探她,当此关键时刻怎会轻易放走她?当下沉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身子不好,我再怎么混账也不能拿自己的孩儿去冒险。你好生歇着就是。”言罢转身就往外走。

冯宝儿实在不甘心,忙从床上撑起身子上前去拉住他哀求道:“四爷,不要再关着我了,我受够了,成日里大家伙都拿什么眼神看我!好像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般的。”

张仪端笑笑:“现下太乱,我不是关着你,而是对你和我们的孩儿好,免得其他杂事来扰了你。”目光从冯宝儿还很平坦的小腹上掠过,用一种很奇怪的声调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是期望他能平安降生的。”

冯宝儿被他看得缩回手去,心中莫名不安起来,却还是竭力想争取:“我想去园子里走走都不能。要不,让我娘来看看我?”

张仪端笑得古怪:“我怕岳母不敢来呢。既然想去园子里走,想是好了?”

冯宝儿不敢再和他拉扯,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门,连书房也不回,直接就出了院门不知往哪里去了,不由得心急如焚,找了顾婆子来商量:“你确定这两日家里不曾有人来看过我?而不是来了被他们拦着不许进来?”

顾婆子道:“不会错,老奴白日时曾和侧妃娘娘身边的真儿仔细打听过,那蹄子贪钱爱财,不会骗人。”

这不合常理。不说府里情形古怪,张仪端适才的态度和说的话也很古怪,冯宝儿呆呆坐了片刻,轻声道:“果然是出大事了。”

顾婆子没听分明,忙追问道:“奶奶说什么?出什么大事了?能出什么大事?”

冯宝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嬷嬷你听着,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和家里人见一面,问问他们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顾婆子大吃一惊,连话都结巴起来:“奶奶说的什么,什么话?怎会不要您了?”

冯宝儿垂了眸子凄然一笑:“做女儿的,特别是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当初家里能逼着她嫁给张仪端,这几天明知情形不好也不使人来探望她并和她通通气,日后当然也可能会抛弃她。她当然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冯宝儿将手放在小腹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早前以为是救命的金丹,现在看来好像倒是个拖累,怎么办呢?

张仪端疾步出了内院,在垂花门外与早就等在一旁的王府典军莫源与王府大管事毛寅相会,问道:“都布置好了?”

莫源点头:“好了,动手?!”

想到此时两位兄长在城外多半已经得手,而父亲与长兄那边也不知进行得顺利与否,但不拘如何,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开弓便无回头箭,便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张仪端轻声道:“动手!记得了,事情要办得漂亮,不要惊动太多人。”

“四爷请放心。”那二人应了一声,抱拳转身下去布置,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队王府侍卫分头进了内外院,向着有数的几间房冲了进去。有人自睡梦中掉了脑袋,有人在半梦半醒中被拖下了床,入了王府的地牢,还有人不曾睡下,惊呼出声,却被粗鲁地一拳砸在了嘴上。有人不知所谓,趁隙奔到宣乐堂想要禀告康王妃并打听这是出了什么乱子,却在宣乐堂门前就被拦了下来,被告知不想惹祸上身就各自回房蹲着,把嘴和眼睛一起闭上。

“开我的箱子拿金银,我这边行不通,就走侧妃那边的路,务必要将消息送出去!”冯宝儿抬眼看向窗外,夜深人静的康王府,正是黑沉沉的一片。于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可真是不甘心啊。”就这样白白地憋着气嫁了一回,什么都没捞着,反倒添了无数的烦恼。

顾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不敢多问,只能劝道:“奶奶,您安安心心地把小公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看旁人,从你前头进门,到现在也没动静呢。还有二奶奶,这么多年不过就得一个女儿,想了那么多法子,还是没儿子。”

冯宝儿从前若是听到类似的话,少不得要得意一回,此时却是得意不起来,只是蹙紧了眉头盯着小腹,说不出的懊恼。顾婆子晓得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虽然已经很累,却还是耐着性子去翻箱笼,忽然听得外头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侧耳细听片刻,越听越不对劲,拔步就朝冯宝儿奔去,惊慌道:“奶奶,你听!”

冯宝儿正在发呆,听她咋呼呼地喊了这一声,少不得惊了一跳。侧耳一听,但听外头脚步声响成一片,忙在顾婆子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又见有火光在外头晃过,接着远远听到几声细细的哭喊声,又惊又疑间吓得毛骨悚然,联系前景一想,立时便往不好处去想。忙一迭声地命顾婆子:“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人杀进来了?”

顾婆子之前还没觉得有多可怕,听冯宝儿说是有人杀进来,立时吓得脚软手抖,哪里敢去看?因见另几个丫头仆妇出来,便指使那几个:“没听见奶奶的话么?赶紧地去看!”

有个胆大些的丫头便走到院门前打算往外看,贴近门缝,就着院门上方高挂着的灯笼,她看到一个平日很熟悉的福林苑中伺候的丫头疾奔而来,似是想要拍打她们的门,然而后头又有两个壮硕的王府侍卫追上前来,捂嘴的捂嘴,拽发的拽发,将人不容情地往后倒拖了去,那丫头拼命挣扎,看似是要挣开了去,却被狠狠一拳砸在脸上,血泪横流,生死不明。于是吓得捂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

冯宝儿见状大惊,一迭声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声音却不敢放大,只不过刚好能听见而已。

那丫头才要张口,就见看门的婆子快步走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吓着奶奶了吧,外间是在抓贼呢。四爷适才出门时才吩咐过,让奶奶好生歇着养胎,不用多管外头的闲事。”

抓贼?可有这样抓贼的么?冯宝儿冷笑了一声,指着那婆子道:“这般大事怎无人来与我事先禀告过?倒是你一个做奴婢的先知晓了?开门,我要使人去问王妃。”

那婆子吃的是康王府的饭,又才得了张仪端的吩咐,哪里肯开门?当下只是推诿:“奶奶想知道什么,婢子去替您问也是一样的。奶奶还是回房好生养胎的好。”

冯宝儿气得发抖,正想来句狠话,突然间听得脚步声疾风骤雨似地奔将过来,接着院门就被用力拍了两下,于是把话咽回去,紧张地探长了脖子。却见看门的婆子贴近院门问了两声,便拿出钥匙开了锁,紧接着十来个身着康王府侍卫服饰的男子由着康王府大管事毛寅领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朝顾婆子等冯家送过来的丫头婆子扑了过去。冯宝儿这个主子被完全无视。

情势突变,冯宝儿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张开手臂试图护住哭爹叫娘拼命求救的顾婆子等人,尖声叫道:“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么?”

毛寅这才装作刚看到她的模样,深深一揖之后,严肃认真地道:“得罪四奶奶了,小人奉命捉拿贼人,扰了奶奶清净,实在罪该万死。要办大事,奶奶不便在此,不如先行回房歇息如何?”话是这样说,可完全没有罪该万死的半点表现,拿人的照旧拿人,不听话的照旧挨打。

顾婆子从前在冯府中便极有脸面,到了康王府也是享福惯了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死命挣脱了奔到冯宝儿脚下死死抱着冯宝儿的双脚大哭求救:“奶奶,奶奶救救老奴的命,老奴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一个人……”

第303章 期待

毛寅一皱眉头,转身斥责侍卫:“你们怎么办的差?惊吓了奶奶你们担当得起么?”又骂康王府所属的丫头婆子:“都是死人?还不伺候四奶奶回房歇息!”

于是众人蜂拥而上,拖顾婆子的拖顾婆子,扶冯宝儿的扶冯宝儿。说是扶,其实就是挟持,她怎地就落到这个地步了?这是为了打击报复冯家么?前一刻张仪端还在试图说动她去联系冯家,下一刻便毫不容情地打上了她的脸。冯宝儿悲愤莫名,大吼一声:“毛寅,你这是奉了谁的命?竟敢动我冯家的人!既是捉贼,就拿出证据来!”

冯家?毛寅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道:“这个奶奶就不用管了,总是奉的上命。为奶奶自己着想,奶奶还是回房歇息的好。”言罢一挥手,转过头再不理她。

冯宝儿又岂肯吃这亏?想着自己怀着身孕,无人敢将自己如何,便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连着挠花了好几个人的脸。果然众人也怕她,不知是谁先就松开了手,其他人见状也如法炮制,冯宝儿猝手不及,张着手臂狂舞几下,“吧嗒”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愣了片刻后,只觉小腹刀绞一般地疼了起来,接着就觉一点热流顺着下体流淌出来,于是大惊之后大急,尖声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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