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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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侧妃气了一回,到底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又晓得张仪端的心事,果然就是想讨康王欢心,顺康王妃意的,这般作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想想这“来日方长”四个字,心气渐渐顺了,沉声道:“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什么不知道?你别什么都往他身上推,我晓得你觉着嫁了老四是吃了大亏,但不管怎么样,不嫁也嫁了,还是安安心心过日子的好!”

冯宝儿听得不耐烦,抗声道:“姨母说这个话我不懂,待我回去问问我爹娘,他们才知道。”

“你是拿将军府来压我?”宣侧妃气得够呛,恨不得将手里的茶碗朝她身上泼过去才解恨。冯宝儿却又哭了:“早知道姨母瞧不起我,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所以百般挑剔我。我扪心自问,自进门以来,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孝敬王妃的,您那里也是一样不少,该敬着您的都敬着您,您病了也是在跟前伺候着的,四爷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姨母倒说说我什么地方错了,我也好改正。”

宣侧妃见她哭得大声,真是怕了她,只得忍着气去哄她:“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不过是做娘的吃醋了。咱们可是嫡亲的两姨甥,再哭就不懂事了啊。我来是有正事的。”

冯宝儿立即收了眼泪,抽抽噎噎地道:“什么事?”

宣侧妃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来问你,皇后娘娘寿诞将至,你可准备好了寿诞礼?”

这种问题还要问?冯宝儿不以为然,可看到宣侧妃那神秘兮兮的模样,由不得也添了几分兴趣:“当然准备了的,姨母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宣侧妃道:“你准备的什么?”

冯宝儿却不肯说,只微笑道:“还没拿定主意呢。”

她竟然连自己都瞒着。宣侧妃恼恨得很,有心不管却又实在放不下,便忍了气道:“我适才听说许樱哥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寿诞礼十分别致,所以很担心你们。我是想,若能在此番讨了娘娘的欢心,指不定能给老四封个爵位,你出门时也能风光些。”

封爵这件事算是不谋而合,冯宝儿果然来了兴致:“她准备了什么?”

宣侧妃却只顾喝茶不说话,冯宝儿晓得她是在报复自己,便堆了满脸的笑容抱了宣侧妃的胳膊撒娇道:“好姨母,您还同自己的外甥女儿置气?我是准备了一套孤本古籍,但因着还不曾找齐,所以不敢说。实在不行,到时候怕是要拿其他东西填上。”

宣侧妃这才道:“她是亲手制作了一本养生食谱,据说里面收了她这些年四处搜集的美食养生方子,做得可是精致细心极了。你也晓得,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上次一碗酸笋汤,因着王爷吃了爽口,送到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竟因此多吃了一碗饭,后又到了圣上跟前,圣上也赞美味开胃,还让赏给刘昭仪和罗昭容尝尝。如今谁家不流行做一碗酸笋汤?不说旁的,你们成亲那日宴席上不也有碗酸笋汤?再说远一点吧,王妃前些日子生病,她日日做了饭菜养着,太医也说是食补胜过药补。你看她虽是新妇,便是曲嬷嬷也要退让三舍,靠什么?就靠这个!”

冯宝儿也纠结了,用力将扇子搧了搧,闷闷地道:“她的厨艺的确不错。”

宣侧妃道:“可不是?如今娘娘年纪大了,最重养生。虽然也爱书画,到底是年轻时的爱好,且这些年来,圣上和王爷哪里少为她搜集了?所以只怕咱们比不过。”

婆媳二人便都安静下来,眉眼里带了几分愁意。宣侧妃坐了一回,见冯宝儿似是也没什么办法,便只得起身:“要不,你明日抽空回去一趟,再和你娘商量商量?”

冯宝儿应了,送走宣侧妃回到房里,在窗前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日影西斜,张仪端快要归家了方才阴阴一笑。懒洋洋地起了身,对着镜子补妆描眉,眼瞧着一对紫金牡丹小凤钗,便提溜出来吩咐红衣:“拿个好看的盒子装了给三娘子送过去,就说绾双螺髻时戴上最是好瞧。再同她说,明日我带她去我娘家做客。”

太阳将地面烤得火热,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便是鸟雀也尽数躲进了树荫里歇凉。随园里却是欢声笑语一片,许樱哥领了一群丫头坐在廊下歇着阴凉,拿了七彩丝线,备齐了粽叶、糯米,再将红枣、花生、莲米、板栗、酱油、火腿、咸蛋黄、五花肉、香菇、虾仁等各色馅料一一填进糯米中包粽子。

铃铛快言快语地纠正着几个夏:“红色丝线绑火腿粽,黄色的绑蛋黄粽,白线是白米粽……怎地就总记不住?要不要我拿纸写了给你们看?”正说着,她自己也扎错了彩线,被秋蓉温温柔柔地给指出了,一群人笑成一团。

许樱哥含笑看着,纤纤十指灵巧如梭,飞快地便又包了一个,扎得又紧实又小巧好看。高、袁二位嬷嬷也在一旁包了玩,笑道:“不知奶奶怎会想出这么多花样,早年我们也曾陪了娘娘一起包粽子,却是只得两三种馅料。可也不知,这样做出来可好吃?”

在她那个时代,淘宝上什么东西买不到?各种各样的馅料都有。许樱哥笑道:“不过是我贪吃,口味因人而异,甜的咸的纯米香的都有,看喜欢什么吧。”

几个婆子坐在一旁看热闹,少不得跟着盛赞一回许樱哥真是英明神武,贤良淑德。许樱哥对这些话自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既不当真也领情,只含笑听着而已。

紫霭嫌她们聒噪,夸得没谱,便大声道:“谁抬粽子去煮的?只管坐着闲磕牙。”几个婆子忙笑着起身去抬粽子,不忘吹捧一回:“姐姐们真是伶俐。”转眼瞧见雪耳眼巴巴地立在一旁偷看,便故意整她道:“雪耳,大家伙都在做事,你怎地偷懒?”

雪耳脸红耳赤地朝这边走了两步,许樱哥淡淡地看了紫霭一眼,紫霭便道:“这可是吃食,谁要敢不上心出了岔子,什么阿猫阿狗都让去摸去看,晓得下场的。”

雪耳便缩了一缩,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几个婆子讨了个没趣,低着头抬着粽子走了出去。

张平家的进来时正好瞧见这般热闹情景,便笑道:“前儿我媳妇正和我商量买粽叶糯米呢,奶奶这里就先煮上了。这般精致,少不得要和奶奶讨几个尝尝鲜。”

许樱哥笑道:“少不掉你的。”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一旁去洗手喝茶,张平家的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侧妃娘娘才午睡起来就匆匆忙忙去了立园,四奶奶哭了一回又好了,二人说了半日悄悄话。四奶奶适才让人给三娘子送了一对紫金小凤钗,说明日要带三娘子去将军府做客。”

鱼饵撒出去了,接下来就看鱼儿咬钩不咬钩了。许樱哥笑道:“平嫂子若是有空,也来包两个粽子玩玩?”

第231章 粽子

“我才进家门就听说了若干你的事,你是半点不肯闲着的?”张仪正进门便扯开衣领夺了许樱哥的扇子用力搧了几下,抱怨道:“鬼天气,早上还阴着,下午就这般热。”

许樱哥递过一盏凉茶,待张仪正喝了又递上一块湿帕子:“都听说我什么了?”

“全都听说了。”张仪正打量着她的神情,竟也没看出沮丧或是委屈来,由不得暗叹了口气,示意她在身旁坐了,低声道:“你我夫妻,你不必强颜欢笑。”

许樱哥摇摇头:“是我不听你的话,母妃已然说过我了,我想通了。”

张仪正也不勉强,转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编制的养生食谱?我怎地不知?其实你已献上凤冠与簪钗草图,可以算的上是寿礼了。”

许樱哥笑道:“三爷不是一直嘲笑我惯会拍马屁讨好人的?这主意打了很久啦。”言罢起身自妆台暗格里取出一本册子递到张仪正跟前。

张仪正翻看了一回,见上面开篇便是她惯常做的那几样美食,字迹娟秀,装帧精美,遂不感兴趣地放到一旁:“想来娘娘是极爱的。”

许樱哥挤了挤眼睛:“不独是娘娘爱,爱的人多去了。”

说话间,紫霭捧了只盘子进来,里头装着还冒着热气的各种口味粽子各一只,清香扑鼻。许樱哥馋了,忙忙起身去解丝线,粽子太烫,烫得她又吹又掂的,不时还将被烫疼了的手放在耳垂上缓解疼痛。

张仪正在一旁默默看着,不期然间就想起了前年的端午前夕。那时他家尚未东窗事发,他去许家送节,正好遇到许樱哥初煮出一锅粽子,她也是这样又怕烫又嘴馋地解着粽子,还不时撺掇着几个比她还要馋的小孩子去解,看到别人被烫她就乐得哈哈大笑。他要讨她欢心,也厚了脸皮去解,再趁着无人注意赖皮地摸摸她冰凉的耳垂解解馋。

正恍惚间,一只喷香的蛋黄五花肉粽递到他面前,许樱哥笑得温柔:“这个好吃,你尝尝?”

张仪正突然很心酸,许樱哥不爱这个口味,这个口味却是崔成最爱的,所以她每年都要特意为他煮很多,如今她又把这粽子送到了他面前,是习惯还是她以为崔成喜欢的,他必然也喜欢?往事已矣,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下和以后。张仪正含着笑咬了一口,忍着满嘴直冒的口水很坚定地摇头:“不喜欢,不好吃。”

许樱哥怔了怔,随即一笑:“那换一种吧。”

张仪正低着头,用力咀嚼着新剥开的板栗火腿粽,听到许樱哥在一旁分派:“八色粽子各捡六只分送王爷、王妃那里,五爷和侧妃那里各送四只,大奶奶、二奶奶、四奶奶那边各送四只,三娘子各送二只,外间书房里的先生们每人各二只……”

板栗火腿粽清香糯软,不甜不腻,咸中带鲜,张仪正慢慢找回了些感觉,插话道:“不给岳父母那边送?”

许樱哥道:“今日的咱家人自己吃,明日再分送各处,不独是我们娘家要送,还有公主府,武府,唐府等等都要送。”

张仪正便道:“留些出来吧,我明日送到你族兄家里去。”

许樱哥默默看了他一眼,道:“好。”

张仪正道:“诚如母妃所言,待我去跑这一趟,替你分解分解,他若还是不依,那便算了罢。不管日后他是回部里当差,抑或是要做什么,咱们只暗里帮把手也就全了这份情。”

“嗯。”许樱哥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转头叫人给他备水洗浴。待张仪正收拾得清爽了,二人便在窗前歇凉说些闲话,张仪正晓得她不想提许扶,便与她说些边境风物,倒也平静安逸。

铃铛进来回话道:“奶奶,各处的粽子都已送了,厨房那边正在洗涮粽叶泡米,今晚上便可动手再包些出来,连夜煮了明日便可送到各府里。”

“很好。”许樱哥转头笑问张仪正:“三爷可有要送的人?一并说了我这里也好准备。”

张仪正想起一个人来,王书呆当年经常分吃许樱哥给他的粽子,馋得不得了。有心想送他几个,话已到口边,终还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铃铛这边笑嘻嘻地同许樱哥禀告:“奶奶,各位主子赞不绝口,好多人都在同婢子打听,这粽子是否也写进了奶奶编制的食谱里?几位小娘子嚷嚷着要过来先睹为快呢。”

许樱哥笑道:“是么?那怎么不来?”

铃铛看了眼张仪正,见张仪正眼睛看向院子里的花木,面上并无半分不喜之色,便壮着胆子道:“华娘子当即就要过来瞧的,被大奶奶给拦住了。敏娘子也好奇,二奶奶拘着她写字不许来。三娘子看了半日,说改日要来同你学。四奶奶什么都没问,就赏了婢子一吊钱,倒是她房里的红衣拉着婢子问了许久,道是这粽子不但好看,吃着也新鲜,怎不留着藏在食谱里到时候卖个巧?婢子就按奶奶吩咐的说了,说这粽子算什么,哪里值得写在食谱里头?奶奶比这新奇的做法还不知有多少呢。”

“今夜要煮的粽子都是要送人的,马虎不得,你去叫了紫霭和秋蓉都去厨房里盯着。”许樱哥非常满意,世子妃与王氏是要避嫌,不想刺探的意思,冯宝儿的态度值得琢磨,半点新奇都没有,倒让丫头在下面追问,说明她动心了。

待得铃铛退了下去,张仪正在藤椅上歪了歪身子,道:“你是要做什么坏事?”

许樱哥笑道:“我能做什么坏事?三爷何出此言?”

张仪正斜睨了她一眼:“我晓得你爱讨巧,却从不晓得你爱炫耀。”

许樱哥便凑近了他低声道:“你猜对了。我这是在钓鱼执法。”见张仪正一脸的莫名,便笑道:“晓得有人喜欢干坏事,可惜没机会干,咱就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干点坏事,好去现场人赃并获。”

知她自来都有分寸,张仪正也懒得管她,只道:“那我祝你旗开得胜。除了粽子,明日你又想做什么?”

许樱哥撑着下巴笑:“明日再做个佛跳墙。”

“佛跳墙?”张仪正闻所未闻,许樱哥比划了一下:“香到连和尚闻到了都忍不住要跳墙偷吃,你说香不香?”

转眼间,这佛跳墙一菜尚未出锅便传遍了整个康王府,弄得众人各种好奇,便是康王听说了也忍不住有所期待。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张仪正休沐,早起收拾妥当,将许樱哥备好的粽子带上,只带了朱贵与小满便去了新昌坊常胜街许扶新宅。双子等他去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也跟着去了。再过得半个时辰,冯宝儿得了康王妃的允许,春风满面地带着怯生生,却被打扮得明艳可爱许多的张幼然并一匣子粽子也回了娘家。但红衣、碧纹两个心腹丫头却都留了在家,并不曾带了去。

许樱哥照着昨日夸下的海口,神秘兮兮地借了康王妃的小厨房,一头钻进去就不出来,帮忙的也是她身边信得过的和康王妃用惯的厨娘,外人只见各色山珍海味流水似地送将进去,其余不得窥见真容。再后,便又听到各种传说,什么这菜讲究啦,炭火要用质纯无烟的上等炭,又用了一坛子酒啦,又要了荷叶啦,不要说众人给这般大动静吊起了兴致,便是康王妃也不时着人问上一问。宣侧妃在屋里坐了一回,到底坐不住,厚着脸皮跑到宣乐堂去守着。

铃铛闲来无事,便和几个小丫头坐在湖边编草玩,玩了一回又斗草,远远瞧见碧纹晃了过来,便热情地同碧纹打招呼:“碧纹姐姐来坐坐。”

碧纹手里拿着一叠花样子,推辞道:“我要给华娘子送花样子去,怕是不得闲,你们玩。”

铃铛笑嘻嘻地道:“什么花样子也不急在一时,难得主子们都忙,咱们正好闲一闲。”

碧纹也就顺势坐了过去,笑道:“你怎不跟着你们奶奶进厨房?学得手艺将来也不愁。”

铃铛正色道:“那是什么东西呀?哪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的?那可是我们奶奶食谱里收的最好一道菜。要是弄好了,说不得宫宴上都会露露脸。”

碧纹目光微动,笑道:“这么好?我看山珍海味就送了整整几十样去,又要用一坛子酒,不醉人?”

铃铛暗里“呸”了一声,心道真是好眼力,就连送了几十样东西进去都记着了,面上却越发得意:“我们奶奶自有算计。说来也就是咱们王府了,寻常人家哪里去寻这许多珍贵新鲜的食材?怕不得要准备好些天也备不齐!”

碧纹越发感兴趣:“是炖菜呢还是炒菜呢?我就是想不出,这么多的东西要怎么做?”

“有炸有煎……”铃铛说到这里猛地一摇头,捂住嘴道:“不知道了。”

碧纹又坐了片刻,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辞去。待见了华娘,先将花样子递过去,再掩口笑道:“难为华娘子小小年纪这般沉稳,现下阖府的人都想着三奶奶的佛跳墙,唯独您还能静下心来绣花。”

华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是没奈何的苦!我娘不许我去瞧热闹。你和我说说,怎么样了?”

碧纹说故事一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回便告辞离去。华娘呆坐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起身,强扯了敏娘一溜烟便往宣乐堂里去。

第232章 做戏

马车行走在热闹的上京街头,冯宝儿不时将车帘子掀起一条缝隙往外张望,于是外面的叫卖声,烟火气,说笑声拼了命似地往张幼然的耳朵里钻。

张幼然先前还尽力做出一副娴静模样,时间长了便再忍不住,出声道:“四嫂在看什么呢?”

冯宝儿抿唇一笑:“看热闹。从前我常着了胡服骑马在这街上走,如今嫁了人便再不能似当初那般自由了。难得出门,那便看看罢。”言罢招手叫张幼然过去看:“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胭脂水粉乃是头一份……”

张幼然看着看着便发起了呆,冯宝儿低声道:“三妹妹可是头一遭出门?”

张幼然受惊似地飞速垂了眼,摇摇头又点点头。冯宝儿摸了她的小脸一把,叹息道:“可怜见的。这般身份,便是封不了郡主也该是个县主,再不然也能做个乡君,却连门也不曾出过。”

张幼然害怕地瞄了眼一旁车边坐着的栀子,垂着头低声道:“我之前一直都在生病……”她身体早前一直不好,生得比寻常人娇小许多,看着还小,实际不但年岁不算小,也早懂得了事。

冯宝儿晓得她是怕这话传到康王妃等人的耳朵里,便笑道:“栀子。”

栀子回头道:“奶奶有何吩咐?”

冯宝儿笑道:“你不会把我和三娘子说的悄悄话拿去和旁人乱说吧?”

张幼然忙扯冯宝儿的袖子:“四嫂?”

冯宝儿不理,虎视眈眈地盯着栀子,栀子吓得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

冯宝儿森然道:“那你记住了,今日我们说的话传出去就是你说的,三娘子好欺负,我却不好欺负。你信不信?”

栀子忙指天发誓:“三娘子待婢子好,婢子不是没良心的。”

张幼然眼睛睁得老大,这样也可以?

“好了,你到后面一张车上去罢。”冯宝儿转头看着张幼然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当主子的该有的样子。该威风的时候就要威风,不然就是个扫地的也能骑到你头上去。”

张幼然绞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冯宝儿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四嫂不会亏待你。”言罢叫人把车停在最热闹处,带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这家店子进去,那家铺子出来,不顾张幼然阻拦,大包小裹地给她买了若干东西。待上了车,张幼然便哭了:“四嫂待我这般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三嫂与我说,食人三餐还人一宿,我却什么都没有。”

冯宝儿笑吟吟地看着她道:“那我问你,是我待你好,还是三嫂待你好?”

张幼然一时怔住了,好一歇才嗫嚅着道:“都好。”往日也觉着许樱哥待她好,但此刻看来始终是隔了一层,不似冯宝儿待她这般大方亲切,肯和她说掏心窝子的话。

冯宝儿看得真切,火上浇油地道:“说句诛心的话,他们是嫡,我们是庶,嫡庶有别。我要再不疼你,那还是人吗?”

只这一句话,就把张幼然那颗长期处在敏感多疑中的心给彻底击中了,张幼然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冯宝儿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呀,没了亲娘护着,又没个亲兄弟,得多跟三嫂学学本事,什么字啊画儿的都是假的,女人还该有一手好厨艺才是。学会那个,在家可孝敬父母兄长,出嫁孝敬公婆,体贴夫君,那才叫贤惠招人疼。现成的例子,三嫂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张幼然怔怔的:“三嫂一直都在教我。”

冯宝儿抿嘴一笑:“她教你的,她房里所有丫头都会,厨房里更有大半的人会。真正压箱底的都藏着,旁的不说,你可听说过那佛跳墙?可见过她的食谱?你得求她,无论如何都要学两样压箱底的绝活儿才行。”言罢也不看张幼然的反应,吩咐马车:“走快些,家里该等急了。”

新昌坊常胜街许扶新宅,朱贵气急败坏地将被人扔了一地的粽子捡拾起来,跳着脚骂:“不识抬举!”其他话虽不敢骂出来,便气哼哼地就着性子猛力踢了那紧闭的大门两脚。

小满忙拉了他一把,朝一旁的张仪正呶了呶嘴。朱贵偷眼看去,但见张仪正神色淡淡的,不见有多愤怒生气却也不见丝毫欢喜。估摸了一回,上前试探道:“三爷,这太过分了,不说三爷的身份,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好心好意地来瞧人,却这般待客,难不成他比许侯府还要和咱们更亲些?小的自跟了三爷,可从没受过这种冤枉气。”

张仪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这嘴若是自己闭不上,那便让小满剥几个粽子塞进去,看它是否能粘上?”

朱贵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忙闭上了嘴。

张仪正也不上马,背着手转头朝着他处走,走了一歇回头去瞧,平白觉着许扶这新新的宅子半点喜气都没有,大日头下的显得又冷清又凄凉。再想起刚才许扶那油盐不进的嘴脸,许徕那又惊又怕又为难惶恐到了极点的模样,心中难免生疑,便站住了脚招手叫朱贵过来:“你别跟我回去了。”

朱贵大吃一惊,心想这三爷再宠三奶奶也不能因为自己替他小出了口气就把自己给扔了啊,于是打了哭腔道:“三爷!小的虽然蠢笨,但胜在忠心耿耿,有道是千金易得,忠仆难觅……”

张仪正给他惹得笑了出来,忍不住用力打了他的头一下,骂道:“你还千金难买有情郎呢。我是有事让你做,你给我在这附近好生寻个地方坐下来,给我瞧瞧,这些天都有些什么人进出这宅子。”见朱贵要问,便阴沉了脸道:“只许看只许记,不要多嘴。”

朱贵不敢再问,陪着笑道:“那小的陪着三爷往前头走一遭再折回来,省得招了人眼。”

张仪正点了点头,主仆几个低声说着话往前去了。

双子在附近的茶铺子里把这般情形全都看在眼里,并不出面相见,只耐心地在就着茶,磕着瓜子与茶铺老板闲聊。等了盏茶功夫,许宅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小厮春分苦着一张脸愁兮兮地走出来,向着街道另一边走去。双子便丢了几文钱在桌上,快步追了出去,紧赶慢赶,在街口转弯处一把抓住了春分。

春分被惊了一跳,回头瞧见是他,便苦着脸道:“怎地是你?”

双子冷笑道:“怎地不能是我?怎么?你是不是也要翻脸不认我了?”

春分满脸为难地道:“你不要怪我,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我也是没奈何。”左右张望了一回,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五爷吩咐过了,再不许我们同侯府本家、王府的人来往的,否则瞧见就要打断了腿赶出去。好哥哥,你心疼兄弟则个,饶了我罢。”

双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侯府的人也不许来往了?你没听岔了罢?”要说许扶不乐意同康王府的来往他还想得通,这不同侯府本家来往那是要做什么?他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春分眼里含了泪:“怎会听错?自昨日二娘子走后五爷就似变了个人,疯了似的骂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谁问他话都不答,往日他待我们老爷和夫人、奶奶最是和蔼可亲,昨日却是连老爷都不肯见。老爷骂也好,夫人和奶奶哭也好,都只关起门来不理。今日一大早就把我们所有人喊到了一处,先是打发何掌柜的走,又问小迟师傅想去哪家铺子他给写信推荐,又说要换个住地儿,和合楼不开了。再就说不许我们同两府的人来往,谁要想攀高枝儿就自去。我真得走了,给人看见不是耍处。”

双子拉着他不放:“侯府那边可有人来过了?”

春分叹道:“昨日下午四爷来过,给我们奶奶打发走了,奶奶说五爷是病中古怪犯拧巴,过几日就好。四爷等了一回不见五爷出来,也就去了,之后那边没人来过。”又抱怨道:“我倒巴不得没人来呢,不然尽数都给得罪了怎么好?”

双子又追问道:“这些日子,你们可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春分一下子想起那深更半夜探病的周满聪来,但想到许扶的性子和叮嘱,便闭紧了嘴使劲摇头,用力挣脱去了。

双子无奈,心想天色太早,回去和许樱哥交不了差,索性又折了回去,准备再守一回,人还未走到茶铺子,远远看到朱贵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吓得一缩头,飞快转身离去。

许扶内宅,满脸胡子的赵璀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壶苦笑道:“五哥,连水也不给喝一杯了么?”

许扶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配?”

赵璀一时无语,厚着脸皮坐了,叹道:“你还是怪我,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也是局中人,你八年前便已入局,便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来传话。你这是何必?”

许扶冷笑道:“闲话少说,你来作甚?”

赵璀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地道:“有人让我给五哥带句话,小心戏做得过了头,反倒假了。”话音未落,就见许扶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他尚未反应过来,放在桌上的手便已被许扶狠狠按住,接着一阵剧痛,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

第233章 不服

“我的手,我的手!”赵璀睁大眼睛,凄惨地看着自己少了一根小指头的右手,看向许扶的眼里充满了害怕和怨恨。

许扶镇定自若地拉起赵璀的一边衣角,慢吞吞地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净,再将匕首收回靴中,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不过一根手指而已,可比不得当初康王府那五刀,你鬼叫什么?”

赵璀看到他脸上的阴冷镇静,再看看桌上的鲜血,觉得又丢脸又怨恨,强忍了疼痛咬着牙道:“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嗤!”许扶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撩起眼皮子看向赵璀:“我不是你这种怕死的孬种。替我带句话,两条路,一是我跟着你们干,二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赵璀将帕子用力缠在伤指上止血,呲着牙道:“你倒想得简单!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当为樱哥想一想!她若是被人知晓了底细,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许扶又垂了眼皮:“真是笑话!萧家早在若干年前便已死尽死绝。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两个没死干净的,其中一个不但成了许侯的嫡亲女儿,康王的亲儿媳妇,谁信?你当许侯与康王都是吃干饭的?随便你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若是真到了那一刻,你以为她会怎么样?”

投鼠忌器,他们所图的并不是许扶兄妹,而是许衡。若是许扶非得死了不可,那布这场局还有什么意思?这点赵璀是知道的,可看到许扶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手上断指的疼痛也令得人烦躁愤怒,赵璀便凭空添了十分怒气和憎怨:“他们既敢开口便有周全准备!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他们谈条件?”

许扶讽刺一笑,把门让开,多话都懒得和他说一句。

赵璀看懂了他笑容里的含义,便是自己这种丧家之犬窝囊废也能被看中,那么许扶这样的人又怎会被舍弃?赵璀迅速冷静下来,换了张嘴脸低声哀求道:“五哥,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些人策谋已久,怎会轻易放过我们?”

许扶轻轻拨弄着赵璀留下来的半截指头,道:“不要说我们,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五哥,你不配。滚。”

赵璀看着桌上滚动的半截断指,全身发寒,想说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还是没能说出来,便只上前低头拿起那半截断指,死死咬着牙,白着脸,掐着手冲了出去。

许扶冷冷地道:“再替我带句话,倘若他们觉得当初萧家所做的事就配得到这么个下场,只管来!我不怕萧家绝后,樱哥亦是如此,不信可以试一试。”也不管赵璀听见没有,“嘭”地一下砸上了门。

卢清娘立在不远处厢房门前,脸色煞白地看着鲜血自赵璀的手间一路洒了出去,好容易看到赵璀的身影消失不见,便狂奔到许扶门前用力捶门:“你开门!你开门!”

许扶将门打开,微闭了眼道:“不过是他不小心,自己割伤了手指。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卢清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的确没有受伤,便流着泪,寻了帕子,用力地将桌上的血迹、地上的血痕十分认真地擦干净。许扶沉默地看着她用力挥动的手和帕子,猛地起身夺了她手里帕子代替她用力地擦。

卢清娘看了他一眼,擦擦泪,走出去虚掩了房门,叫出小丫头菡萏低声吩咐道:“适才来的客人不小心伤了手,取了清水将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等菡萏去了又转身入屋,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许扶。许扶装聋作哑地任由她看了片刻,索性抬头直视着她道:“你看什么?”

卢清娘冷静地道:“我在看夫君。”

许扶眼睛也不眨地道:“我在,随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卢清娘道:“夫君究竟有什么瞒我?”

许扶断然道:“没有。”

卢清娘一字一顿地道:“从前夫君提起二妹妹总是很高兴,虽则不喜欢康王府的三爷,但三爷上门时也还能勉强维持宾主之道,更不要说是对侯府本家这边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欢喜。我知道夫君不是贪慕富贵之人,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也不是那心眼比针尖还小之人,何故夫君要如此?”

许扶垂了眼不语。

卢清娘继续道:“夫君若是遇到什么疑难之事,旁人说不得,妾身却是与你同床共枕,将来同穴而眠之人,难道也信不得?”

许扶抬眼直视着她道:“你多虑了。我不过是怕了。”

卢清娘皱眉道:“怕了?”

许扶振振有词:“你大概也听母亲抱怨过,若非我当初救了他二人,也不会被康王府盯上,自不会被鞭笞凌辱,更不会险些家破人亡,失去你我的孩儿。我比不得他们,没什么依仗,能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再不与他们纠缠不清。这便是真相。”

卢清娘不信,即便她娘家父亲也曾提醒过她,即便趋吉避凶乃是人之本能,但她仍然不信,她只凭着直觉便能认定许扶在说谎。于是她大声反驳道:“夫君为何不去想,如今咱们危难之际更要紧靠着他们才能逃过这一劫?”

许扶摇头:“上次之事康王府与侯府那边已经使力了结了,我说的是日后。日后两边相争只会更惨烈,似我这等小人物还是少掺杂为妙。再来一次,便是家破人亡,永无翻身之地。”见卢清娘还要多言,便翻了脸疾声斥道:“这不是妇道人家该管的事,安心养好你的身子,成日拖着病体,上不能孝敬公婆,下不能行主母之职,还要我们成日为你担忧,你待是要如何?”

自成亲以来,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说话伤人。卢清娘的脸瞬间惨白,沉默地福了福,退了出去。

许扶的手在袖子里发着抖,他想拉住卢清娘,终究又放弃。他已经什么都给不了她了,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惊恐,他只能盼她早些好起来,便算是了却他一番心事。死,太过简单容易,他不服!不服!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偏要与这光怪陆离的命运斗上一斗,看看谁输谁赢!许扶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绿光潋滟,房檐下卢清娘亲手制作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他将双手握成拳头,他要活着,亲眼看着他所爱的人们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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