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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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哥轻轻拉住许杏哥,低声道:“先不忙么,要是三婶娘过分,姐姐再去也不迟。”她在许扶结婚后携妻上门答谢许衡夫妇并认亲时见过卢清娘,只是那时卢清娘初嫁,害羞得很,从上门到告辞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并看不出其人性情如何。今日有这个机会,她想看看卢清娘怎么样,能不能在许扶不在身边的时候撑起来。

却见卢清娘虽害羞,可也不是真的羞到底,微笑着朗声说道:“三婶娘记不得了么?侄儿媳妇这可是第二次来了。”

冒氏狠狠盯了卢清娘发髻上垂下的那粒宝光艳艳的明珠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我记错了,我光想着要恭喜侄儿媳妇啦。五侄儿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呢。”许扶在前一个月刚去了兵部任库部主事,同样是主事,兵部主事却比他原来所任的刑部主事品级高,是为从八品。许扶才入仕途没多久,却升得如此快,不用问,自是因了康王府的关系。

卢清娘又表示了适当的害羞和谨慎:“三婶娘快饶了侄儿媳妇罢,这里多少长辈和夫人,家中任谁不比我家五爷能干?哪里又敢说是春风得意?不敢说,不敢说。”

许樱哥和许杏哥看到冒氏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不由相视一笑,却见卢清娘已经十分自然圆润地推开了冒氏的手,微笑着朝她们走过来。

许樱哥连忙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真正的嫂子微笑,她的妆上得浓,原本也不怕卢清娘看出什么来,便是看出来了,总是一家人,防是防不住的。卢清娘才开口说了一句吉祥话,冒氏便挤了过来,酸溜溜地道:“你们姑嫂二人可要多亲近亲近,日后我们樱哥入了王府可就没这么容易见面了。”

卢清娘一怔,心想人家正牌的姑嫂在这里,自己哪敢和许樱哥称姑嫂?便有些尴尬地看看傅氏等人,笑道:“三婶娘真的很爱说笑,侄儿媳妇又被您挤兑了。”

冒氏打量着许樱哥的神色并那身灿烂精致的嫁妆,有些忿忿地道:“我哪里有这许多话来说笑?侄儿媳妇是才进门不清楚,我们樱哥一直都是把五侄儿当亲哥哥看的。”

此言一出,许杏哥并傅氏都微微变色,卢清娘则越发尴尬,许樱哥微笑着,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冒氏,一直看到冒氏不自在了方笑道:“三婶娘说得不错,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我许氏一族自来讲究骨肉亲情,五嫂嫂日后便知道了。”

冒氏还想再多话,就见鸣鹤走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冒氏神色微变,再顾不得这里,急匆匆走了。傅氏几个早就巴不得她走,见她走了都是眉开眼笑。

“许氏的名声是早就听说的……”卢清娘微笑着很客气地和许樱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转身走开,带了几分羞涩和热情加入到许氏族人的亲友团中开心地同众人说笑起来,圆转自如。

许杏哥附在许樱哥的耳边轻声道:“放心吧,她不错,听说这些天来孝敬公婆,体贴五哥,勤俭理家,待下宽容。”

许樱哥重重点了点头,微笑着道:“放心了。”一转头,唐媛并安谧几个说笑着快步涌了进来,里头竟有阮珠娘并杨七娘,人人都是一副笑脸,许樱哥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面一阵鞭炮声响,嘈杂声、喜乐声一阵高似一阵,房内众人静默了一刻,俱都笑了起来:“新郎倌迎亲来了!”呼啦一下便走得干干净净。

许樱哥此时方觉得耳根清净了些,古婆子忙道:“二娘子赶紧地歇一歇。”一边说,一边塞了腰枕在许樱哥身后:“靠一靠,松一松,先吃两块糕点垫垫底,这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吃着呢。”

许樱哥招手叫铃铛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铃铛脸蛋微红,眉梢眼角全都是喜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快步往外头去了。

伤愈归来不久的紫霭把一杯茶递到许樱哥手里,悄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喜婆,低声道:“二娘子可是有什么事没安排好?”

许樱哥微笑着朝她摆摆手:“没事,我让铃铛出去看看热闹回来和我说。”

“您呀。”紫霭无奈地叹了口气,哪有这样的新娘子?其他人羞也羞死了,二娘子倒好,叫丫头去替她看热闹。但摊上了这样的主子,紫霭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寻了些好吃的糕点,提了香茶去招呼那几个喜婆,又各自悄悄塞了个荷包。那几个喜婆都是惯在大户人家里做惯事的,见机立即去了房间一角扮起了眼瞎耳聋,哪里又去管许樱哥要做什么。

许樱哥厚着脸皮笑,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听得喧闹声一阵响似一阵,并且越来越近,铃铛喜滋滋地快步进来,悄悄瞟了喜婆一眼,溜到许樱哥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外面可热闹啦,大爷他们几个把新姑爷一行人全数堵在了大门口,在对诗呢,那边听说是请了新科状元做傧相,又有好些进士做陪,两边对得热闹,后来是大姑爷悄悄开的门,一群人哄地一下就冲进来了,好生野蛮,大爷他们不是对手哇。”铃铛摇着头,叹道:“那边到底是当兵的多,力气大,不讲理……”颇有些怪武进临阵倒戈的意思。

“俗话不是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紫霭听得好笑,轻声道:“这迎亲迎亲就要能迎了去才能亲,不然怎么办?难道能留一辈子的?”

许樱哥低声问铃铛:“你看到他了么?他有没有……比如说,不高兴?”

铃铛怔了片刻,笑道:“很高兴啊,一直都在笑,族里的夫人们捉弄他他也没生气。”

许樱哥轻轻松了口气,转眼看向窗外。窗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院子里那株樱桃花开得正好,满树樱花灿烂如霞,微风吹过,吹落花瓣无数,有鸟儿在枝头高声欢唱。许樱哥的眼睛一片湿润,一滴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将红色的罗裙晕染开去,仿佛开了一朵红色的樱花。

紫霭和铃铛对视一眼,都不敢再笑,忙忙取了粉和胭脂给她补妆。傅氏进来,见状低低叹了一声:“傻丫头。”

许樱哥想笑,眼泪却越流越凶,又引得众人一片慌乱。

喧哗嬉闹声越来越近,喜婆笑道:“吉时到啦,该上花轿啦!”一块绣金缀珠的红盖头当头罩下,许樱哥的眼里便只剩下一片红色。

第115章 小心

走过满树灿烂的樱桃花,走过雪白如云的梨花,走过旖旎的桃花,一路行来,一路春光。张仪正牵着红绸的一头,沉默地看着红绸另一头的许樱哥。

新房的阶下种了一棵海棠,海棠红瓣黄蕊,开得娇艳而热烈,却始终敌不过许樱哥那身鲜艳灿烂到了极致的喜服。她低垂着头,曼妙而美好,红到极致的喜服上金色的绣线刺伤了张仪正的眼睛,他突然顿住脚停在了台阶下。

虽只是片刻停留,却让一直说笑的众人诧异无比,有人奇怪,也有人兴奋地期待着。周遭喧嚣如故,许樱哥却觉得那一刻格外寂静,她跟着停了下来,垂眸看着红绸另一端的那双迟滞不前的脚,安静等待。

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张仪正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随风飘了过来:“小心脚下,要上台阶了。”

有人失望无比,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样疼媳妇,看来很快就要添丁进口了!”

张仪正发出两声干瘪的笑声,许樱哥垂着眸子跟着他拾级而上,走入新房之中。新房里散发着一股美妙的味道,许樱哥耸耸鼻子,嗅出这是自己最爱的金银香,想起前些日子康王妃曾使人过去询问她的爱好,心里不由微暖,更多了几分自若。在新床上坐定后,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看到许多双穿着华贵鞋子的脚,有男有女,但就没有一双鞋是她所熟悉的,包括她脚下所穿的珍珠鞋履对她来说也别样陌生。

喜婆嘴里的吉祥话蹦豆子似的一直往外蹦,张仪正垂眸看着坐在喜床上的许樱哥,手里的汗浸湿了那根缠金裹锦的秤杆。众人起哄:“揭盖头啊,揭盖头啊……舍不得给我们看新娘子是什么样子么?”

喜婆微笑着又说了一串吉祥话委婉地催促张仪正,张仪正却只是微笑着站立不动。许樱哥稳坐如山,盖头上的璎珞都没晃一下,都到了这一步,盖头总是要揭开的,她不急,更不慌,她是庄家,随时等着张仪正反悔。

张仪正终于动了,盖头掀起处,露出一张娇羞得宜的脸,纵是浓妆艳抹也盖不住那一低头的楚楚风姿。张仪正看着娇羞安静美丽的许樱哥,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有人从他身后重重捶了他一拳,不无嫉妒地道:“你小子真有福啊,难怪得看傻了!”

房里“轰”地一声笑了起来,张仪正咧了咧唇角,回头猛地推了那人一把,笑骂道:“你才看傻了!”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自己好像吃了个大亏,便板了脸怒道:“都给我出去,不许看!”

众人哄堂大笑,把张仪正推来搡去,笑闹不休,趁着他不注意,猛地用力将他往许樱哥身上推过去。新婚三日无大小,何况这来闹新房的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一下推得猛,张仪正没想到,许樱哥也没想到,她当时只顾微笑着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新嫁娘的角色。等到张仪正扑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如鼓,闹了个大红脸,却没有把张仪正推开。

“这又不是乡下人闹洞房,有你们这样无礼的么?”张仪正咒骂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红耳赤地准备去收拾暗算他的人,不期腰间的玉佩勾着了许樱哥所配的丝绦,扯得又是一个踉跄,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有人拍手笑道:“哟,新娘子舍不得呢,这天还没黑呀,急什么……”

这玩笑开得实在粗鄙,这些人怎么半点没规矩?哪里有什么堂堂皇室的气派?书香门第的大丫鬟青玉和紫霭的脸一下子红得滴血,愤怒地瞪着那人却没有任何办法。

许樱哥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是个青白脸皮精神不佳,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的膏粱子弟,看那长相和装饰不是宗室子弟便是公主家的狗崽子,便又垂下眸子平静地把玉佩和丝绦解开。虽然在众人看来这玩笑粗鄙到不得了,但实际上她在前世参加婚礼时见过的场面远比这个大多了,这又算得什么?土鳖们!难不成以为她会翻脸哭泣?羞得不敢抬头?做梦呢吧。

看着许樱哥从容不迫的举动,房里的嬉笑声渐渐小了下去,虽还有人说玩笑话却是斯文了许多。

张仪正解开玉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恼羞成怒地脱下一只靴子朝那人砸了过去,再跳着脚追过去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大声骂道:“韩彦钊,你的皮子又痒了?狗嘴里可能吐得出象牙来?吐不出?小爷帮你的忙。”

许樱哥便记住了这人叫韩彦钊,也想起来这是真宁公主的小儿子。却见张仪正已经一脚将那人给踹倒在地,凶性大发地骑上去对着那张青白的脸左右开弓就是两拳,一边打还一边嚣张地骂:“吐得出?吐不出?看你这狗贼样儿,象牙是打死也吐不出的,便是把你满口的牙齿打落也只能吐出狗牙来!”

谁也没想到张仪正会在这种时候发狂,众人先是惊了一头,又安静了片刻才猛然想起来,这混账东西又在不分场合地发狂发蛮了,于是一拥而上,拉的拉,劝的劝,韩彦钊却已经是被打得面目全非,痛哭流涕。张仪正被张仪端抱住腰往后拖,还挣扎着跳起去飞腿揣在刚被人扶起来的韩彦钊腰上。韩彦钊还没站稳便又被这飞来一腿踹倒在地,又疼又没面子,于是趴在地上哭骂起来:“狗日的,你他妈的欺负人,今天老子和你没完……”

“你要和我没完?你要不要死在这里,等我成完亲再给你发丧啊!”听着这声骂,张仪正似打了鸡血一般越发精神,猛地一推张仪端,挽着袖子要上前,环顾四周大声道:“你们听见他骂什么了吗?他是不是犯贱讨打啊!”又回头看着张仪端道:“老四,他骂我们诶,你不打他?”

这就是和混账东西做兄弟的坏处,总是会被人一起问候爹娘,跟着打是胡闹,不跟着打就是孬种,张仪端苦笑道:“三哥,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多少也得顾着三嫂吧?快不要胡闹了!”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向许樱哥,露出一脸的歉意和同情。

许樱哥稳稳当当地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戏,心想不怪前朝留下来的旧臣们总是瞧不起这张氏皇族,闹洞房的也好,当新郎的也好,都一样的粗野疯狂没分寸,不过挺热闹的,还有张仪正为了她这样凶悍地教训韩彦钊,她实在是喜欢,想必日后这些膏粱子弟见着了她便不敢轻易和她乱开玩笑了,不然她只要关门放狗,还不咬得这些人哭爹叫娘?就像是当初的崔成……许樱哥猛地一摇头,甜美地微笑着继续看戏。

张仪端看到许樱哥脸上的笑意,突然想起这也是个会发狠下阴手的主,由不得有些发怔,竟然忘了去拉张仪正,于是韩彦钊又被踹了两脚。正自乱间,忽听门口响起炸雷似的一声吼:“畜牲!还不住手!”原来是康王得了消息,匆匆忙忙扔了一地的宾客赶了过来镇场子。

见惊动了康王,众人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功夫场子便清得干干净净,房内只剩下世子妃、许樱哥并康王父子三人。

张仪端可怜兮兮地道:“父王,孩儿劝不住三哥,都是孩儿的错。”

康王冷漠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再歉疚地看了看许樱哥,抬手欲打张仪正,张仪正却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大声道:“父王何故要打我?韩家小狗居心叵测,他先不敬我妻子,再不敬我父母,难道不该打?他还敢对着我自称老子呢……”

康王气得半死:“好好的一桩喜事,被你自己胡闹成这个样子你还好意思说?叫你妻子的脸面又放在哪里?”

许樱哥稳稳地站起身来对着康王行了一礼,朗声道:“樱哥斗胆,请王爷饶了三爷这遭,这事儿不怪他,樱哥也没觉着丢脸,还要多谢他回护。”

康王一怔,探究地看向许樱哥,见她从容镇定,并无半分委屈勉强之态,便轻轻翘了翘唇角,回头对着张仪正又是一片怒容,声音吼得老远都听得见:“今日就看在你媳妇儿的面子上且饶了你这遭!再有胡闹,决不轻饶!你记住,不是我舍不得,而是因为日子特殊,我不顾你还要顾别人。”

张仪正垂着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康王威严地看向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喜婆:“还有什么没做完的继续做!”说完看了世子妃等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妃笑眯眯地起身,温言道:“好了,他们日常胡闹惯了的,人年轻没分寸,来来,三弟坐这儿。”王氏早就领了一群女眷等在外面,才等康王一走便笑着走了进来,不过片刻功夫,新房里照旧的一片热闹喜庆。

特意铸造的金银钱和花生红枣桂圆等物雨点一样的洒落下来,张仪正别扭地躲避着,许樱哥垂着头,一任钱果洒落在她身上,心中渐渐安宁下来。

张仪正揉了揉发酸的拳头,偷偷看了许樱哥一眼,精疲力竭间却又觉得心中某个狂躁不安的地方渐渐平静踏实起来。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落到了他的手里,不管怎么说,日子还长着呢。

第116章 晓春

天黑欲晚,红烛高照,青玉和紫霭服侍着许樱哥去了沉重繁琐的嫁衣,又洗去了厚重的脂粉。才刚收拾完毕就听外间传来几声轻响,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妇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开始布置宴席,接着高、袁两位嬷嬷端严地走了进来。

这二人在月前回宫交了差后便回了宫,许樱哥没听说她二人被指派到了康王府,早前宫中赐物时不曾见着,此刻乍一见到便颇有些惊异,暗忖莫非洞房花烛夜,两位嬷嬷还需要现场观摩指导么?尚不及弄清楚这二人要如何,张仪正便被人扶了进来,竟然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青玉和紫霭当然是不高兴的,虽说新郎被灌醉是常有的事情,但以张仪正的身份和脾气谁又敢去灌他?分明就是他自己没有节制,故意想给许樱哥难堪。但青玉与紫霭自忖家教不一样,务必讲究端庄得体,便默默上前扶了张仪正在许樱哥身边坐下来,才刚松手,张仪正便往后一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不过片刻功夫,鼾声大作。

高、袁二位嬷嬷都皱起了眉头,这合卺酒不曾喝,结发不曾结,还要洞房,怎地就喝成了这模样?再想到白日的事情,只恐许樱哥忍耐不住闹腾起来,便都有些紧张。

许樱哥垂眸看着张仪正,只见他眼珠子在眼皮下转了又转,那鼾声也有些假,便微笑着起身对着高、袁二人福了福,带了些微不安和羞涩轻声道:“敢问两位嬷嬷,接下来还有什么礼要行?若不是非行不可,可否改日?三爷只怕醉得不轻。”

什么礼?合卺礼,结发礼,周公礼。这许二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就这样斯文体贴地问了出来,倒为难了人。高、袁二人想笑又不方便笑,高嬷嬷低咳了一声,斟酌着道:“合卺礼,结发礼都是要行的,既是良辰吉时,自是今夜行了的好。”可看着张仪正的模样,颇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感觉。

许樱哥的白牙在红烛下闪闪发光:“既是这样,那便只有帮三爷醒醒酒了,二位嬷嬷意下如何?”

高、袁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要保证这二人顺利完成婚礼,安静规矩地渡过今夜,见许樱哥不但不生气还十分配合温婉,哪里又会说不?当下袁嬷嬷便道:“是这个理。”

许樱哥微笑着:“醒酒汤想来是早就备下的,紫霭你去问问外面伺候的人,先端了过来。”

紫霭领命而去。

许樱哥又看向青玉:“我记得有次家中兄长喝醉了酒,大嫂曾用凉水给他醒酒,效果极其不错。”

青玉的唇角翘了起来,俯身道:“婢子这就去取凉水来。”这凉水当然要最最凉的水才好,可惜是没有冰啊。

许樱哥一一安排完毕,方又看向高、袁二人:“不知二位嬷嬷觉得如何?”

“醒酒汤是极好的……”袁嬷嬷正想说那凉水激着不太好,就被高嬷嬷扯了袖子,遂改口转达了皇后娘娘的期盼,并委婉表示不管怎么闹,总之不能出事。

说话间凉水来了,许樱哥挽了袖子亲手去拧帕子。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青玉弄来的这盆凉水真够凉,许樱哥刚把手伸进去便打了个寒颤,由不得暗赞一声青玉这丫头够狠,真是深得朕心。

许樱哥持了帕子上床,微笑着温柔体贴的将那冰凉的帕子覆上了张仪正的脸,张仪正“得”地一下打了个寒颤。许樱哥满意得很,再回头去瞧,但见那两位嬷嬷都没太过关注,便又微笑着侧身挡住了众人的目光,将帕子把张仪正的脸盖得严严实实,顺便在他腰间使劲掐了一下。她倒要瞧瞧,呼吸不顺,腰上又疼,他能装多久?

张仪正又抖了一下,许樱哥再掐。奇迹出现,张仪正一声大吼,抓了帕子一下砸了出去,猛地挣起身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许樱哥,手指指到了她的鼻尖上:“你!”

许樱哥先是惊得往后一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接着不等张仪正反应过来便匆忙下了床,紧紧揪住高嬷嬷的袖子委屈地道:“嬷嬷,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高嬷嬷和袁嬷嬷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混世魔王又发狂了,便是水凉了一点,这新嫁娘如此体贴不顾羞涩地亲手服侍你,你也该记情才是,怎么能这样一闹再闹呢?于是二人都有些不满,但她们代表的是张家人,不能太抬许樱哥的头,当下一人负责安慰许樱哥,一人则板了脸口述皇后的话,从家族大义到为人处世都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遍。

这狡猾无耻恶毒的女人!明明是她暗算他,现在却变成了他虐待她。张仪正恨恨地瞪着许樱哥,许樱哥无辜地回望着他。这时紫霭端了醒酒汤进来,许樱哥眨了眨眼,接了醒酒汤递到张仪正面前,眼望着张仪正不说话。张仪正看了看四周,发现周遭的女人都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咬牙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许樱哥适时递过一块丝帕,张仪正冷哼一声装作没看见,许樱哥也不气,随手就把丝帕丢给了青玉。

高嬷嬷忙取金杯倒了两杯酒递到二人手里,张仪正板着脸,动作僵硬地与许樱哥饮过了合卺酒,又满脸不耐烦地由着袁嬷嬷将二人的头发结在了一起,许樱哥则是一贯的温婉安静。这合卺礼和结发礼都成了,剩下的周公礼可没人能强迫,但一时不成,皇后娘娘的交代和康王妃的请托便不能完成,咋办?高嬷嬷和袁嬷嬷都有些紧张,互相交换着眼色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既入了席,许樱哥便要吃饱,先喝过半碗鸡汤,又斯文优雅地拣着喜欢的菜下了小半碗米饭。她吃得越香,张仪正的脸便越黑,怒目吼道:“你们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要我请么?”

高嬷嬷和袁嬷嬷也被他吓了一跳,把心一横,说了两句夫妻要互敬互爱之类的话便在许樱哥幽怨委屈的目光中不安地走了出去。才出了门就遇到奉康王妃之命等在外头听信,满脸期待的曲嬷嬷,对着曲嬷嬷探询的目光,二人沉重地轻轻摇了摇头:“三爷的性子实在是……”

祖宗啊祖宗,看来今夜该是个不眠夜,曲嬷嬷干笑了一声,小声道:“新娘子……”

高嬷嬷郑重地道:“很识大体。”

曲嬷嬷也跟着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应当不会出现皇后娘娘和王妃所担心的事情。”

大红的喜烛照着喜帐上垂下的珍珠璎珞,满室生光,屏风旁的小金兽吐露着金银香的芬芳,满室芬芳。许樱哥把一碗鸡汤放到张仪正面前柔声道:“三爷最爱喝的鸡汤。”

张仪正瞪着眼不说话,许樱哥也不管他,微笑着准备起身离桌,却听张仪正气哼哼地道:“我要吃饭。”

许樱哥一笑,递了碗饭过去。张仪正扒了两口,愤愤不平地道:“收起你那些手段和心思,当心夜路走多了遇到鬼。”

许樱哥漱完口洗过手,无比真挚地看着他道:“水太凉是我不对,掐你却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怕那玉带硌着你了。真的。”

张仪正便有些食不下咽,瞪着她道:“你是根本不怕得罪我吧?”

许樱哥坚决不认:“谁说的?出嫁从夫,丈夫是天……”天上飞过的那只麻雀。

张仪正自是不信的,狠狠咽下口中的饭菜,冷冷地道:“你别以为我白天是为了你。韩彦钊那混账东西上次在公主府阴了我一把,我正寻思着怎么把场子找回来,他便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话音未落,便见许樱哥微笑着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

张仪正一僵,手里的筷子差点没落下去,恶声恶气地道:“你少自作多情。”

许樱哥睁大眼睛仰望着他,娇俏笑道:“我记得你曾当着大家的面说过对我是真心的,非我不娶。莫非都是假的?”

张仪正全身僵硬地对着许樱哥那张粉白娇俏的笑脸,好一歇才咬着牙道:“当然是真的。”她故意这样激他,是不想行周公之礼吧?想得美呢,他偏要!他猛地把碗往桌上一放,转身虎视眈眈地去看许樱哥,却见许樱哥已经松开手起身往净房去了,边走边道:“三爷若是不想吃,便让人撤下歇了罢。”

张仪正道:“谁和你说……”话未说完,就见许樱哥抬手掩着口轻轻打了个呵欠,大红软缎的袖子蜿蜒垂下,露出一段雪白晶莹的手肘,眼神惺忪,嘴唇红润饱满,慵懒迷人到了极致。于是张仪正的后半句话便无声消失,只管呆坐在桌边不动。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房里只能听见净房里的水哗哗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许樱哥松松挽着个发髻,微湿了红罗轻衣漫步走出来轻轻瞟了张仪正一眼便自去了里屋。青玉和紫霭咬着嘴唇,无奈地看着桌边那只呆头鹅。张仪正凶狠地瞪了她二人一眼,满脸狠色地起身大步进了净房。二人松了口气,开了门低声招呼人进来收拾残席,迅速关门大吉。

烛光,芬芳,红罗喜帐,床上侧躺着的佳人乌发如云,后颈雪白如脂,柔长美好,肩头圆润,腰肢纤细,起伏如山峦。张仪正无声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掀开了红罗喜帐。

第117章 欲晚

许樱哥侧身而卧,紧紧闭着眼,心里紧张欲死,乍然听见玉钩相击的声音,不由惊得一跳,迅速回身平卧紧张地看着张仪正。

张仪正披散着袍子立在床前,背对着烛光沉默地看着许樱哥,面上半明半暗,额前散落的黑发还滴着水珠,半敞的胸膛紧实宽阔,陌生,却又熟悉。

许樱哥深呼吸,抬起头来对上张仪正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知道她这样子很不错,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的模样,却不知道他反复抽风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今夜究竟打算怎么对待她。

要么生,要么死,就是没有屈辱。她是女人,她希望所嫁的丈夫温柔体贴,希望新婚之夜能够温暖旖旎,但如果得不到,可以痛,可以伤,但不能屈辱。褥子下的玉簪照旧冰凉,甚至很是硌人,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将手撑着下颌望着张仪正微笑:“忙了一天,你不累么?”

张仪正眨了眨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个浅浅的阴影,把本就幽暗不明的眼睛掩藏得更深。许樱哥尽量温和地看着他,她要尽力争取自己该有的,尽力做到所能做的。张仪正轻轻出了口气,放下帐子在她身边躺下来,看着帐顶低声道:“你恨我么?”

许樱哥笑了起来:“不恨。”恨也不告诉你,何况这会儿恨也没用了。话音未落,一只滚烫的手便微微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肩头,张仪正的头脸和身体离她越来越近,呼在她脸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

许樱哥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觉得全身僵硬,胸上仿佛是压了一大块石头,喘也喘不过气来,便只是努力睁大了眼睛,惊惶可怜地看着张仪正。也不知是张仪正酒劲上头的缘故,还是喜帐太红的缘故,她看到一张红得很彻底的脸和一双微亮的眼睛,那双眼,本是最纯粹华美的灰色琉璃,此刻琉璃的心里却绽放了一朵莲花,花心里有个小小的人影。许樱哥有些发怔,突然间又有些心酸,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张仪正的脸颊,低声道:“我们不要闹了可好?有缘结为夫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辈子太短,眨眼便过去了,不如意的事太多,何必总是给自己找罪受?”

张仪正不语,只顾怔怔地看着她,不觉间抬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挤在他的脸上。许樱哥微微蹙眉,等了许久才听到张仪正低声道:“如果我对你好,你会真心待我么?”

许樱哥望着他的眼睛绽放出一个十分诚恳的微笑:“会。你若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你。”

“我不信!你惯会骗人!”张仪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了几分莫名的委屈和恨意。许樱哥皱了皱眉,透过红色的罗帐,看着那对燃烧的红烛轻声道:“是人都会犯错,你这一生就没有骗过人?哪怕就是才学会说话的婴儿也会骗人,无非就是能骗不能骗。”

“狡辩。”张仪正把她的手从他脸上拉下来,握住她肩头的手却越见用力。许樱哥收回目光,仰脸认真的看着他:“我不会问你有没有骗我,但我其实是不想骗人的。”

她轻轻仰着头,白净微肉的小下巴翘得可爱之极,脸上的肌肤白净如象牙,睫毛又长又密,眼神微微带着些忧伤和害怕,却又如同夕阳下的湖水,温柔地轻轻拍打着湖岸,诱惑着湖岸上的人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跳下去,可以想见的温暖柔美,却也可能暗藏着湍流险滩,张仪正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睁眼,便不肯再看许樱哥的眼睛,而是将她重重拥入怀中,他瑟瑟发抖,却不想让她发现他在发抖,他慌乱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笨拙地亲在了许樱哥的嘴唇上。

许樱哥紧紧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微微发抖,毫不掩饰自己的害怕和恐惧。她听见张仪正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在她耳边响个不停,感觉到他潮湿微带酒气的气息呼在她的颈边,激得她慌乱不堪,酥痒难耐,他那么用力地搂住她,紧到她几乎筋骨寸断,他的嘴唇有些凉,不,应该说是冰凉,他笨拙而放肆地吮吸她的嘴唇,全无温柔可言,倒像是想吃人一般的凶残。

许樱哥突然间觉得很痛,发自心底的痛,痛到无法忍耐,她低声哭了出来,眼泪顷刻间便流了满脸,张仪正怔了一怔,松开她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慌张地哑着嗓子道:“又怎么了?”

许樱哥将手搂住他的颈子,把脸埋入他怀里大哭起来:“疼。我怕。”

张仪正不语亦不动,却也没有推开她,许樱哥哭得声嘶力竭:“你对我不好,你既然不想娶我为什么要娶我?你一直在为难我,又这么粗鲁,我……我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还要好些呢……”她哭得一塌糊涂,凭什么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凭什么她就要忍受这种无休止的折腾?

许久,张仪正不情不愿地摸了她的背几下,嗓音格外嘶哑难听:“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最后一声仿佛是从胸膛深处吼出来的,带着许多的不平和不甘,还有不耐烦,仿佛下一秒他便再也忍受不住要发作起来,可是他终究也没有发作,也没有把她从怀里推出去。

哭够了,便不哭,不需要哭,便不哭,那只簪子用不上了,她的眼泪却可能会再用。许樱哥拉起张仪正的衣襟擦去眼泪,疲累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睡意竟然慢慢爬了上来。

红烛上的火焰突然“突”地蹿了一下,室内骤然明亮又黯了下去。一只带着细茧的大手试探地爬进了许樱哥的衣襟里,许樱哥打了个寒颤,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睫毛缝里偷看张仪正,张仪正半垂着眼,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却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她所不明白的决然和慎重。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笨拙,却很坚决地轻轻褪去她早就已经不整齐的红罗轻衣,然后低头吻在了她圆润的肩头上。细密绵长,滚烫刺灼,许樱哥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抱着肩膀拼命往被窝里缩。

张仪正唇边突然露出一丝微笑,飞快将自己的衣服脱去扔在一旁,再伸手将许樱哥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不由分说便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啃噬揉捏到许樱哥微微喘息只会颤抖不会挣扎,方轻轻握住了许樱哥胸前的柔软。一入手,便是销魂蚀骨,一入手,便是天地苍茫,有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滴到许樱哥散落的发间,仿佛是一滴晶莹的泪。张仪正低叹了一声,把许樱哥整个而捞起压入身下,恨不能将她碾碎吞入腹中。

许樱哥沙哑着嗓子道:“你可要轻点,不然我会恨你。”

“我可真怕!你不是早就恨我了?”张仪正看也不看她,理所当然地扔了一句,眼睛盯着她晶莹雪白的胸,将手顺着她起伏的曲线探了下去,许樱哥蜷缩成一团,睁大眼睛瞪着张仪正,全身热到熟透。

张仪正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吻住她的眼睛,手抓住她的双腿缓慢而用力地打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许樱哥吸了口气,尽力放松自己,试着搂住张仪正的腰,两个人沉默着,厮磨纠缠,战栗酥麻,恐惧忧伤,瞻前顾后,从未有过的感受把彼此的心思搅成了乱麻。

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许樱哥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她凶狠地一口咬在张仪正的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掐他,要疼大家一起疼!张仪正“嘶”了一声,竖起眉毛凶悍地瞪着许樱哥,可看到许樱哥满是泪水的眼睛和委屈的神色,便又将眉毛慢慢放平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停下来低头啄了许樱哥的嘴唇一下,想说什么终究也不曾说出来。

风从窗外吹过,沙沙之声不绝,又有雨点落下,淅淅沥沥不休。许樱哥轻轻拉了拉被子,张仪正却似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紧紧握住她的腰咬牙继续挺进,许樱哥轻喊哽咽求饶,他却越发兴奋,只顾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仿佛这样便能够减轻了她的痛苦。

风雨之声渐疾,吹落阶下无数春花,一缕轻风透过窗棂卷入室内,吹得烛影乱摇,张仪正疲累地把头靠在许樱哥的肩上,再不想动弹。许樱哥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眯缝着眼看着张仪正英挺的眉眼和有力的下颌,轻轻吐出一口气,暗道还不算太坏。

不知过了多久,许樱哥从梦中惊醒过来,身边的男人仿佛是永远也吃不饱的野兽,一双手肆无忌惮地再次探入她怀里揉揉捏捏,搂住她使劲往后拉。原来有过第一次,第二次便很自然很理所当然了。许樱哥探手拉住床栏,坚持不懈地抵抗着,恨声道:“你想要我死就干脆点弄死我吧!”

张仪正不理她,只管抱住她的腰往后拉,许樱哥不耐,闪电般地挠了他一把,怒道:“你休想!”接着又软了声气央求:“下次好么,我疼得狠。”

张仪正便不再有声息。许樱哥裹紧被子往床里滚,滚成一个大茧后才略微放心了些。

红烛将要燃尽,张仪正沉默地看着帐顶,堕入到黑暗之中。

第118章 俏婢

天边已经渐白,张仪正仍然躺在床上不想动弹,透过低垂的红罗帐隙,他可以把对镜理妆的许樱哥看得清清楚楚。

镜前的许樱哥,乌云堆雪一样的发髻上簪着一套宝光霞艳的六枝花钗,身上的正红满绣缎子袄裙上绣了无数粉白的樱桃花,浓重喜庆却又错落有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衣裙上的花瓣花朵仿佛随时都能从中飞将出来。

“樱桃花,一枝两枝千万朵。花砖曾立摘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张仪正突如其来地想起这么一句,渐渐便觉得苦涩起来。

许樱哥将银簪挑起玉瓶中的香膏细细抹在手上,耐心地来回搓揉着手掌手背,透过昏黄的镜面大摇大摆地窥看着床上的面色寂寞愁苦的张仪正。才渡过了新婚之夜,在这样风花飘落的清晨,身边无有婢女嬷嬷相扰,本该是耳鬓厮磨,巧手描眉的美妙时光,他却安静沉默到异常。

若是不爱,若是不想,他可以用更无情的手段对付她,若是不喜,若是不在意,他便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哪里又管她是否疼痛?可若是爱,若是喜欢,他便不该在千方百计成了亲后还又蹦又跳又闹,更不该在这样的清晨如此寂寥如此愁苦。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许樱哥突然很想知道张仪正的秘密和愁苦,她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掀开罗帐,坐在床沿上微笑着拉起张仪正的手轻声道:“在想什么?”

张仪正抬起眼来看着许樱哥,珠光宝气与满身樱花都不曾湮没了她,她还是许樱哥,那个眉目如画,风姿绰约,永远笑意盈盈,人群之中一眼便可看到的许樱哥。他有些惊诧于她怎会在突然间便长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明白她一直都该是这样子,只不过是错过得有些久了,所以有些不习惯。张仪正微涩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你身上的这套衣裙花色很别致,仿佛从不曾见过谁这样穿。”他顿了顿,轻声道:“便是那有名的霞样纱比起来也不过如是,不怪从不见你穿霞样纱,原来只是因其不堪。”

许樱哥的手有些发凉,片刻后才微笑着道:“可不是么?霞样纱是西晋传过来的,又怎敌我这亲手绘制的千重樱?”

张仪正把手自她掌中抽出,微讽道:“如今人都知道你是才女,这身衣裙再一出,你便又要出名了。”

许樱哥有些莫名,新嫁娘的衣裙自然是要精致讲究很多的,这代表的不只是她的脸面,也是学士府的脸面,她打扮得整齐,康王府也有脸面,这也值得他嘲讽?当下收回了手,微笑道:“要说出名,可真要感谢三爷给我这个机会,日后我夫妇二人夫唱妇随,一起出名,您看如何?”

“谁要和你一起出名?我大好男儿和个女人一起出名,岂不是让人把我笑死?”张仪正瞥了她一眼,翻身下床,大剌剌地伸开两臂。

许樱哥有些发怔,他这样赤果果地伸开手臂站在地上是要干什么?这什么造型?忽听张仪正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不善地大声道:“你不是说丈夫是天么?还不来伺候我?”

天你个头!许樱哥微怒,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应是等在外头准备伺候二人梳洗更衣的众人,乃笑道:“初嫁,业务不熟,还请三爷多多包涵则个。”自衣架上取了干净的亵衣给张仪正穿上,故意道:“眼看着天便要亮了,不知三爷的衣物是放在何处?这日常负责穿戴梳洗的婢子又是何人?”

张仪正不悦:“你可以自己梳洗妆扮,到了我你便不成?”

许樱哥微羞笑道:“初来乍到,实是不熟。我自己梳洗妆扮,也只是因为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为了躲避他的咸猪手,她也乐意由着青玉等人拾掇。

张仪正挑了挑眉,骂道:“雪耳!你死哪里去了?”

“回三爷的话,婢子在这里。”门开处,一个穿着淡粉色襦裙,身材玲珑有致的俏丫鬟半低着头规矩谨慎地碎步走了进来,不等许樱哥发话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脆声道:“婢子雪耳给三爷和三奶奶道喜。”

许樱哥微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丫头,随口吩咐道:“是你日常管着三爷的起居么?去给三爷寻身衣服来。”

“是。”雪耳起身,走向新房的另一端,在个大立柜面前站住脚低头翻弄起来。

许樱哥似笑非笑地看了抬着下巴满脸卖弄之色的张仪正,清清嗓子对着门外道:“都进来吧。”

又见一个穿着果绿色绫袄,身材稍显丰腴,眉眼温婉的美貌丫头并青玉、紫霭二人端庄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分别捧着铜盆、铜壶、帕子等物的小丫头。

众丫头跪了一地:“三爷、三奶奶大喜!”

张仪正理也不理,神色淡漠地趿拉着鞋子走入了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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