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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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棒抡空,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陆纶不避不让,抬起头来眼睛也不眨地道:“二哥,我记你的情,我本来就错了。他要打便打罢。”

陆建中恨透了长房父子,只觉着他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虚伪到了极致。便冷笑:“放开我,这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你父亲逼我,你要拦我,倒是要如何?”一边说,一边面目狰狞地挥舞着门闩使劲挣扎。

林谨容心惊肉跳,只恐他借机报复打在陆缄身上,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陆绍与陆经:“快拉拉啊,会出人命的。”陆绍和陆经慌忙也跟着劝陆建中:“爹,有话好好说。”

陆建中吐了他二人一脸唾沫:“滚,娘种子,这种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也敢瞒我都给我跪下”那二人捂着脸后退一步跪下,再不敢发声。

陆建新苦口婆心地道:“老2,你听听劝,我可不是要你打骂孩子,晓得错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亲骨肉。”

陆建立从来是个绵软性子,舍不得打骂孩子的主,当下也帮腔道:“二哥,五郎知道错了,谁年轻时没荒唐过?你这样闹,族老们还没走呢,传出风声可不好。”

怕族老们知晓,陆建新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探病么?他快要被陆建新逼死了,陆建中心口一热,一股甜腥味儿从喉间涌了上来,勉强又强咽了下去,愤恨地骂道:“我打死这个小畜生打死了他,便都干净了”手里的门闩脱手而出,朝着陆纶扔过去。

母子天性,宋氏慌极,猛地扑上去抱住陆纶,那根门闩正好砸在她背上,打得她一个踉跄,抱着陆纶倒在地上。陆纶大喊了一声:“娘”宋氏忍痛挣扎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含泪斥道:“别叫我娘我没生过你这个不争气的孽畜”

陆纶始料不及,呆呆地跪坐在那里发怔,眼里一片茫然。康氏和吕氏忙上前将宋氏扶起来,问长问短,却没人敢管陆纶。林谨容在一旁看着,只是叹气,可她一个隔房的嫂嫂,又能当着众人的面如何?

“都给我停手”陆建新威严地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简单一件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说过教过就好,你要闹成什么样子?你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做给谁看呢?老2,你心里对我有看法只管说出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这样折腾孩子媳妇算什么走,我们母亲跟前去说族老也还没走,正好大家撕掳个明白”

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反倒让陆建中狐疑顿生,直觉是陆建新一定是抓到他什么小辫子了,所以才会这样逼迫于他,目的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里面一定有阴谋陆建中眼睛一转,喘了口粗气,流下泪来:“大哥这是要把兄弟怎么样?兄弟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你这样的不依不饶。孩子做错了事,我教,我做错了事,大哥教我……大哥这样说,叫人好生难过……”一边说,一边扯着衣领,眼睛往上一插,软软地朝着陆缄身上倒了下去。

林玉珍给陆缄使了个眼色,暗示陆缄松手让开,让这头装晕的肥猪好生摔个筋斗。陆缄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牢牢地扶住了陆建中。林玉珍怄得白了他一眼,陆缄却只作不见,镇定地指挥着陆绍和陆经帮忙把陆建中扶到床上去。

陆纶站起身来,想去帮忙,却被陆绍踢了一脚,低声斥骂道:“滚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建新长叹了一声:“二弟,你这是何苦?怎地上了年纪,性子反倒比从前更暴躁了?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偏生要弄得这样难以收场,好叫人心里难过。”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角,吩咐陆缄:“快去请大夫”

转眼间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陆纶站起身来,外衣也不穿,就靠在窗边吹着冷风,一脸的木然。林谨容觉着,从前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上流动的那种欢快的生命的气息,突然间停滞了。

她有些害怕,命小厮取了绵袍递过去给陆纶披上,陆纶也不推辞,任由小厮动作,回头看着林谨容淡淡一笑:“我没事,你去吧,外头一摊子烂事呢。”

不知怎地,林谨容就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公爹他……”陆建新虽是为了抓二房的小辫子,可陆纶始终是直接受损的那一个。她是长房的人,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她过意不去,且无能为力。

陆纶一笑:“不用多说,我都知道。二嫂现在的心情,我早前就曾经体会过,那时候你和二哥不曾怪我,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们,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错。不拘是谁家,似我这等不孝之人,都要挨顿毒打的。我不过是生错了人家,到头来什么人都对不起。”

林谨容一时无言,只能道:“你小心些,等你二哥闲了找你说话。”

陆纶点点头:“你不好在这里久留的,快去吧。”

林谨容走了两步,又听陆纶低声道:“二嫂,心里想念一个人,是不是喝了酒就不想了?就不是真的哀伤?”

第397章:干净

林谨容先是一怔,转瞬明白过来,陆纶是指孝道这件事。他是问,是不是他在孝期喝了酒,就是大不孝,对陆老太爷就不是真的怀念和哀伤。

林谨容想了想,低声道:“我不这样认为。你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奔丧,能够在灵堂前冒着大雪跪上半夜,那自是因为你哀伤。喝了酒……”虽然她自小受的教育,这种行为是不成的,但就同她刚才说的那样,陆纶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任何人,话自然而然地就从她口里滑了出来:“酒肉穿肠过,这些虚礼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人都绷着一张脸皮,只怕被人给撕了,实际上谁又知道里头是何等的肮脏?我眼里,你比许多人干净得多,赤诚得多。”

陆纶定定地看着林谨容。她一身孝服,头上任何首饰全无,脸上也带着些浅浅倦容,但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真诚,唇角还带着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他慢慢地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傻丫头,怪会安慰人的。不枉我小时候为帮你忙,挨了多少揍,罚了多少跪。”

又没正经了,林谨容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你二哥听见不骂死你你还是好生歇着吧,看看你那个样子,和鬼似的,虽然虚礼是做给旁人看的,但你也真是讨打”

陆纶笑笑,又低声道:“先前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我娘伤得重不重。”

林谨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有意要加深他的愧疚,缓缓道:“二婶娘那里,我自会使人去打听。你问先前是个什么情形么?二叔父大抵是怨二婶娘把你醉酒的事情瞒了他,生气了,打了二婶娘一下,踢翻了炉子和药罐。”

陆纶垂了眼不语。

林谨容故意引他道:“我告诉过你,叫你别和陆绩瞎混,你总是不听。他是什么人?明知你在热孝期间还拉你去喝酒,他倒是推脱得干干净净,你看看你……”

“不是他。”陆纶简洁地辩了一声,不肯解释他到底是和些什么人在一起,又为何会喝酒,只赶林谨容走:“二嫂快去罢,留长了不好。”

林谨容走到院门边回头看去,但见陆纶还默然站在那里盯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一脸的落寞呆怔。

林谨容并不先回荣景居,而是跟着去了二房,寻到康氏:“二婶娘如何?”

康氏道:“背上青了一块,倒也没什么大碍,搽点药酒推开就好了。”又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

二人身份立场不同,多少都有些尴尬,林谨容正要别过康氏,就见吕氏扶着素锦出来,站在廊下冷冰冰地看着她二人,淡淡地对着康氏道:“三弟妹,婆婆问你,族老那边的饭食可安置妥当了?”

“大嫂,我马上就去。”康氏有些抱歉,忙与林谨容道别。吕氏横了林谨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虚伪”

林谨容和没看见她这个人,没听见这话似的,径自同康氏道了别,转身就走。吕氏倒碰了一鼻子灰。

陆建新做事是极有分寸的,这事儿到底也没传到客房里住着的族老耳朵里,只是除了陆老太太外,大家都知道,陆建中突发急病,倒下了。于是几个族老约着去看陆建中,陆建中泣血锥心,躺在床上装晕不肯醒来,只恐醒来就会被陆建新给抓着分理。他是巴不得几个族老赶紧走人,这样真到了要分理的时候,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候,够他准备了。

陆建新却仿佛是铁了心要逼他,舌灿莲花,就在陆建中的病床前将几个族老留下来,借口是,他没办丧事的经验,几个老人家见多识广,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日子,指导指导他,省得什么地方出错,闹大笑话都是轻的,就唯恐怠慢了陆老太爷,不孝。

那几个见他挽留得真心实意,也想借机和他拉拉关系,把他许诺的那几件事落实下来,真的就答应了他,表示愿意多住些日子。陆建中心急火燎,急得要死,一口气没上去,差点没真的晕过去。

幸亏他们家自来合作协调,不用他多说,宋氏和陆绍就知道该做些什么,宋氏半点没露出异样,照旧地打理家事,里里外外的忙。陆绍与陆经则夹紧尾巴做人,一步三顾,只恐不小心就给陆建新抓住了小辫子,一壁厢却是不敢耽搁,抓紧时间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该抹的账给抹平,该付给和尚的款也付清了。

林玉珍扬眉吐气,过后又觉着是到时候了,有些小急,趁着族老们休息的空当,便同陆建新商量:“是不是该处理那事儿了。”

陆建新慢悠悠地喝着茶,胸有成竹地道:“不忙,还没准备好。”

林玉珍道:“那你逼得这么急?歹竹出好笋,五郎这个孩子虽然犯了错,平日却不错的,从没干过坏事儿。”

陆建新瞥了她一眼:“妇人之见我把他怎么了?他是我陆家的子弟,他做错了事,他家不教,我当然要教我教他教错了?我不是都拦着不许老2发疯了么?他们家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怨得我?”不这样的逼,二房会乱?他就是要逼得二房乱了阵脚。

林玉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也没话可说,便道:“我去把阿容叫过来,问问她,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陆建新一瞪眼:“不许”

林玉珍怒道:“你对着我吼什么?我老了,伺候不了你啦,你自然是看不顺眼的,想吼就吼,想骂就骂。”说着眼圈便红了。

“你又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好几十岁的人了,也做了祖母,有点样子好不好?心胸这般狭窄小气。”陆建新叹了口气,道:“你沉住气好不好?关键时刻,休要打草惊蛇。”

林玉珍不理他,独自坐着拭泪。夫妻间隔了这七八年没见面,到底是有些陌生了,陆建新官威更盛,心思更深。此刻看这模样是再说就要翻脸了,她想到林谨容劝她的那些话,越发伤心。

陆建新默然坐了片刻,道:“我曾给益州的通判写信,让他多多照料女婿。”

林玉珍这才止了泪,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对阿云关心太少。她可是你唯一的骨血。”

说起这个,夫妻二人都有些黯然伤感,陆建新将茶碗放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玉珍泪如滂沱,陆建新探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莫要再想了,大抵是你我命中注定无子。日后唯一的骨血的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好生抚养毅郎。”

既然认命,那还弄那些姬妾做什么?分明是还没有死心。林玉珍想质问陆建新,终是软了一截,不敢相问,加上那两个小妾,自进门伊始便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院子里,给冷汤冷饭也接着,丢了一堆针线活去也接着,她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发作的。她前两日见陆建新心情好,稍微提了提那几个妾的事情,说是有人说他带了美妾归家有闲话,他顿时就翻了脸,说她没有大妇的心胸,方嬷嬷拼命拦着,拿事儿来说道才算是岔了过去。她带了几分恶毒的想,随便吧,反正也生不出来了,只管折腾。这样一想,心情也就稍微平静了些。

陆建新见她不闹了,便道:“你去母亲跟前伺候着,别总是支使二郎媳妇在那边,像什么样子人家不服你,也是有原因的。”

这是孝道,特别是二房现在这样蔫巴巴的,族老们又在一旁看着,正是该露脸的时候,林玉珍不敢不从,立刻起身去了。

陆建新闭了眼,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盘算着。

陆缄正抓了火哥儿,叫他把陆纶昨日做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只恐会漏了什么关键地方,晓得与陆绩有关,便打主意想去把陆绩弄来,问个究竟。于是便赏了火哥儿些钱,道:“你再去杏花楼后头的巷子里瞅瞅,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几个人,若是能盯,便跟着,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有什么异动,赶紧回来与我说。”

火哥儿道:“那不盯着五爷啦?”

现在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早就被叮嘱着不许放陆纶出去了,除非他翻墙打洞,不然他根本走不掉。陆缄挥挥手:“这边暂且不要你管,只管去。”

待得火哥儿去了,陆缄又坐了片刻,起身去寻陆纶。陆纶正在院子晒着太阳,心不在焉的拿着个弹弓在那里打院墙上的瓦,一颗弹子打碎一片瓦,小厮在一旁脸都吓青白了,看见陆缄进来,结结巴巴地道:“五爷……”

陆纶转过来拿弹弓绷直了对着他,小厮吓得含了一泡眼泪:“五爷饶了小的罢,小的也是情非得已,小的要是不说,主子们得把小的撕来吃了……”

陆纶冷冷地道:“滚”回头看见陆缄,垂下眼收了弹弓,道:“二哥你来了。”

那小厮抱头鼠窜。陆缄隐隐猜着,这个小厮大抵就是把陆纶的消息透给陆建新和林玉珍知晓的人。却也不多言,只道:“五弟这会儿可清醒的?可愿意与为兄说说话?”

陆纶想了想,道:“二哥你坐。”

第398章:致命

半轮明月挂在天际,这一夜,极难得的温暖,偶尔有风吹过,也是暖风。

陆缄抱了毅郎在院子里散步,低声和林谨容说他白日与陆纶的谈话:“认了个大哥,当初从太明府的时候就认得的,说是救过他的命,那年冬天他从家里逃出去,是真的想去从军,后来无意中招惹了歹人,盘缠尽失,差点没把命送掉,是这人救了他。”

林谨容沉默地听着,陆纶并未和陆缄说实话,语焉不详,也许在陆纶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与陆缄说得太清楚的好。但她看陆缄的样子,似乎也是另有想法的。

陆缄的确是另有想法,他听陆纶说了那位“大哥”的有些作派,倒令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姓郭名海,也是行武出身,做到了六品校尉,骁勇能战,素有贤名,只可惜跟错了人。这些年,北漠与朝廷时常有摩擦,大小战争不断,打仗便要死人,男儿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也是死得其所,可他跟的那位将军,能征善战,却不是死在战场上的,而是死在官场倾轧之中,给安了个通敌的名声,莫名冤死,连带着一家老小悉数冤死,还牵连了一大群人,其中就有这郭海。

这郭海情知死路一条,不甘冤死,纠集了四十多个人,把去抓拿他的人给杀了,连夜出逃,挑起大旗,号称替天行道,杀遍贪官污吏。去年冬天丰州民乱,赵琼娘的兄长因此获罪,便与这郭海脱不了干系。太明府这片这郭海不出名,可在靠近北漠那一带,这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廷到处悬挂着他的通缉图,也不知他当年怎地跑到太明府来,陆纶又怎地就招惹上了这人。

陆缄忧愁得很,倘若这猜测未错,陆纶的麻烦大了,果真是没有回头路的。就算是陆纶后悔了,想回家,也轻易走不脱,人家根本不会放他走。更何况,这些过往若是不小心给人知道,不独陆纶,整个陆家都会拖累。必须想个妥善的法子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但这些事情,他还不敢和林谨容说。

幸亏林谨容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沉默许久后,也不过是道了一句:“不拘他交往的是歹人也好,好人也好,总要想个法子妥善解决。二郎你看该怎么处理最好,我总是帮着你就是了。”

陆缄长长叹了口气:“他不能再留在这家里了。”

林谨容多话都没有一句:“我去给他准备盘缠。你若是能劝,还是让他离开那些人吧,不拘去哪里,能够活下去就是极好的。”

陆缄叹道:“这样还不够。”

林谨容皱起眉头:“怎样?”

陆缄道:“你可知道,有人犯事生恐拖累家里,就会设计让父兄告他忤逆,把他出籍赶将出去?”

既然出了户籍,那从此以后陆纶便不再是这家人了。林谨容沉默许久,轻轻抓住陆缄的手,低声道:“总比没命的好。”

陆缄就道:“那我去安排。不如就借着此番他酒醉这由头,把事情给闹翻。”

林谨容忙接了毅郎过去,小声道:“你自己着意些。要劝架的时候也注意点儿。他们人多势众,早前二叔父拿了门闩去打五郎,你去拉他,我看他那模样,竟似是想借机打你几下似的。看得我揪着一颗心。”

陆缄本有些郁闷难过,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满脸的担忧,心里柔柔的,那坏心情由不得就去了几分,含笑道:“你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又不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动不动就要动拳头打人。我有分寸,你没见我是从他身后抱着他么?他想打我也要打得着才是。”

林谨容抿唇一笑:“去罢,晚了就别过来看毅郎了,早点休息。”这法事也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分明就是折磨活人么。

命运的强大之处在于,不是你知道了先机,出手解决,它便听从你的心意的。往往是你以为还来得及,你以为能够改变的时候,它就突然转了个弯,从你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让人措手不及,让人乱了分寸。

这一夜,陆缄果然不曾过来看林谨容与毅郎。待得陆老太太歇下,林谨容便抱着毅郎上床歇了。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忽地听得有人在外头轻轻敲窗子,她怕惊着毅郎,匆忙披衣起身,走到窗边低声道:“谁?”

来的却是芳竹,芳竹的嗓子里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一般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惊恐:“奶奶,是奴婢。”

“你等等,我给你开门。”林谨容全身冒出了细汗。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睡在外间的樱桃已经听到声响点起了灯,见林谨容出来,识趣地没有多问,先将门开了,放芳竹进来,又道:“奶奶多穿点,奴婢去换个火盆来。”

“半夜三更你换什么火盆,小心吵着老太太。”林谨容把她一推:“多穿点,去门边守着。”

樱桃乖巧地裹了件厚棉袄,起身走到了门边。

林谨容示意芳竹:“你随我进来。”

灯光下,芳竹的脸白得似鬼,不过是竭力保持着平静罢了,才进了内室,就颤抖着嘴唇道:“奶奶,火哥儿死了。”

林谨容的头“嗡”地一声响,只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又似是全身僵直,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或是动作。

“奶奶?”芳竹只恐她被吓着了,大着胆子使劲掐了她的胳膊一下,疼得林谨容“嘶”地吸了口气,缓过神来,道:“怎么回事?”

芳竹眼里含着泪:“二爷昨日让火哥儿去杏花楼背后的巷子里看看是否能遇到那几个人,说的是若是盯盯,便盯一下,若是不能,便不要管了。可这孩子一去不回来,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得了二爷给的钱,跑哪里欢去了。就在早些时候,绩爷跑来找到我家那口子,说是火哥儿死在了杏花楼的巷子深处……一刀致命。”

林谨容的眼里瞬间冒出泪水来,她不知道是内疚,还是后悔,还是难过,总是死人了。当初她可没听说火哥儿死了,这孩子,是她陪房的儿子,她见过两次,挺机灵的一个好孩子,他娘老子都替她守着庄子,本是想替他另谋个出路,才送到这府里来的,谁知却是送了命。若是她不知道此事,不让陆缄安排,想必这孩子死不了,可她明明知道了,却不能不安排。这事儿当年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发作出来的?也许当年也死了人,死的又是谁?林谨容又迷茫又难过。

芳竹见她伤心,忙劝道:“这孩子命不好。”

既已死了人,想必陆纶那事儿要提前发动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林谨容狠命擦了一下眼泪,道:“二爷知道了么?”

芳竹小声道:“怎地不知?如此大事,谁敢隐瞒?现在只除了老太太的荣景居和族老们、还有三老爷那边以外,主子们全都知道了。几位老爷和二爷他们全都聚在听雪阁里头,听绩爷说事情的经过呢。奴婢是想着,您吩咐过,关系到五爷的事情一准要告诉您,所以连夜摸了进来。”

油灯里的灯油快要燃尽了,火焰越来越小,灯光越来越暗,奄奄一息的,林谨容吸了一口气,道:“有没有叫五爷过去?”

芳竹呆了一呆:“这个奴婢却是不知道。”

林谨容便道:“你去打探着,再去看看三奶奶那里,看她是否起来了。然后悄悄来和我说,莫要惊动其他人。”她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时候却不能出去乱走,乱打听,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男人们的世界。这些事情轮不到她一个小媳妇来管,她若是跑出去,不但不起任何作用,连着陆缄都要挨骂,反倒不好行事。

灯光一点点地暗下去,终于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樱桃在外间极小声地喊了声:“奶奶,奴婢换盏灯进来?”没听到林谨容回答,也就住了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林谨容歪靠在床头上,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外间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林谨容忙拉开内室的门,迎上芳竹:“怎样?”

芳竹跑得一头的细汗,喘了口气方道:“五爷的院子里黑着的,三奶奶的院子里亮着一盏灯。奴婢又跑了一趟听雪阁,二爷和大爷、三爷连夜带着绩爷出去了,还点了几个平日里得力的管事。奴婢等了许久才等到长安,他说五爷没在里头。大老爷、二老爷关着门说话呢。”

整个事件,三房被隔绝在外头,全是大房与二房参与。陆缄与陆绍等人出门,定然是去收拾火哥儿的事情去了,想必已经看出了苗头。接下来,某些事情一旦证实,多半就会商量着要除了陆纶这个祸害。

芳竹忍了忍,极其小声地道:“还有,绩爷说,杏花楼后小巷里,那户人家死了个粉头……”

林谨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去抓衣服来穿,她要去找陆纶,留不得了。

第399章:告别

黎明前的黑暗不是一般的黑,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月亮早就沉了下去,半点星光都没有,和尚们大抵都休息去了,下人们没事儿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到处乱走。黑暗冷寂,空气中还带着一股特别的冷冽刺骨以及让人心悸的紧张。

林谨容不敢打灯笼,又怕遇到人,心里又急,往常走惯了的路,这时候走起来却十分的难行漫长,总觉得磕磕绊绊的,她有些发急,又有点想流泪。多亏得芳竹稳当,将她牢牢扶住了,还不忘警惕地东张西望。

终于看到了陆纶院子前挂着那盏白灯笼,后头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林谨容回头,看到几盏灯笼晃悠悠地朝着这边飘过来。来不及了她猛地将芳竹一推,提起裙子快步朝前跑去。

才跑了两步远就被芳竹抱住了,芳竹死死将她往道旁的花木里拖,哑着声音道:“奶奶不成了,您不能过去,给人看见您说不清楚院门锁着呢,里头还有人看着,仓促之间您能怎么办?缓一步,还有法子的。”

林谨容使劲掰她的手:“不会的,我跑过去扔个石头喊一声就好。”陆纶知道危险,一定会跑的,他翻墙最厉害了,先跑了又再说。

芳竹咬牙:“您乱了分寸现在多半只是喊五爷过去问问话而已,事情都还没弄清楚,谁会把他怎么样?倒是您,给人看见您黑灯瞎火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叫什么”

林谨容低声喝道:“放开我,你懂得什么你若是真为我好,便赶紧放开我。”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赌不起,这是一条人命。她只恨自己早前优柔寡断,幻想着时辰未到,暂时不会出啥大事儿。还总想着要打听清楚消息再行动,寄希望于陆缄设法弄到执凭文贴,将陆纶出了户籍,各户另居,互不往来,互不牵连,以期其他人放过陆纶。可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发现自己早前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逼得她手忙脚乱。若此刻不尽力,过后再后悔也是白搭。可是,她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芳竹从未见过她如此张惶,咬牙道:“那也不能是您去,奴婢去还有个借口,说是传传话什么的,您在这里候着,奴婢去”不等林谨容回答,就听院门一声轻响,陆纶穿着孝服走出来,一旁还跟着陆建中身边得力的管事。

她还是来晚了,看来陆建中早就使人来找陆纶了。林谨容全身透凉,紧紧贴着芳竹躲在阴影里,眼看着身后那几人快步从她们身边经过,朝着陆纶走去。她看得清楚,领头的那个是陆建新带回家来的心腹管事朱见福,另外几人却是膀大腰圆的家丁,约莫是为了防止陆纶不听话跑掉的。

陆纶高高站在台阶上,身上散发着一种林谨容从未见过的冷静肃杀,朱见福就站在台阶下满脸堆笑地给他行礼问安:“五爷,对不住了,大老爷和二老爷有令,请您去听雪阁一趟。”

陆纶神色淡淡的站在那里,惨白的灯笼把他的脸照得有些发白,整个人透着一层冷清的白。他的声音不大,很平静,也很清晰:“有劳朱管事了。”

很明显,这个时候冒头不合时宜。林谨容抓了芳竹的手,转身钻进花木丛中,猫一样地顺着阴影飞快地折回去,危机激发了她体内的潜能,她全然感受不到花木树枝弹回来刮擦在她身上的疼痛,更感受不到那些阻碍,她走得比芳竹还要快,动作更灵巧。芳竹悄无声息地跟着她,只默默替她将一些花木枝条拉开。

林谨容走到内外院的路口交汇处,走到灯笼下站定了,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裙,问芳竹:“怎么样?”

芳竹细心地替她理理衣领,道:“可以了。天还未亮,奶奶往阴影处站站,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谨容抬眼看了看天边,照旧的黑得如同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浓墨。远处已经响起和尚做法事的梵唱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朱见福沉默地引着陆纶往前走,同时警惕地盯着陆纶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长期跟在陆建新身边,大事小事,阴谋诡计见了不少的心腹大管事来说,他是见多识广,有一定判断力的。即便是主家语焉不详,并不曾让他知道事情的全部,但凭着主子们无意间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还有应对情绪,他就能判定出,陆家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大抵是招惹了什么祸事,根源就在这位又黑又壮,据说十分勇猛有力的五爷身上。

看看,不过是喊去问句话,就喊了这样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跟着,陆建中身边的管事跟着,又叫他守着,陆建新的眼神与语气他最清楚明白不过,那是要他一定要把事情办妥当的意思。陆纶十分沉默,腰背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甚至于不曾试图同他打听此行的因由和目的,全无小辈突然被长辈召见时的惊慌不确定。

朱见福还记得,当初他跟了陆建新在任上,陆缄还跟着林玉珍、陆云跟在陆建新身边的时候,陆建新常常会突然喊他去通知陆缄过去检查功课,或者带出去见客,有时候是责骂。陆缄那时候年纪还小,明明忐忑不安,怕得要死,却也是从来都不肯主动打听陆建新到底是要找他去做什么,也是努力把腰背挺得笔直,做出一副平静自若的样子。从这方面来看,这两弟兄还是很相像的。

前方转角处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身材窈窕,靠前一步,另一个则低头垂手,退后一步。能摆出这种姿势的,必然是陆家的女主子们,是谁?朱见福眯了眼睛看过去,但天太黑,那二人又是站在半明半暗处,他看不清。

两边渐渐走近了,他听到陆纶喊了声:“二嫂,这么早你怎会在这里?”他才看清楚原来是林谨容。

“不早了,我该去伺候大太太起身用早饭啦。”林谨容的脸上带着点淡淡的惊讶,眼睛飞速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五弟这么早是要去哪里?”

陆纶朝林谨容和气一笑:“没事,就是一点小事,我过去处理一下。”

“这样呀。”林谨容就朝他招手:“正好的,我有件事要问你,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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