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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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容欢欢喜喜地应了,自引了陶氏回房,领着一群丫头翻箱倒柜,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翻出来给陶氏吃喝玩,陶氏看得笑了:“快住手,和个孩子似的。我又不缺这些,我缺的是你在跟前陪伴。”

林谨容把一颗蜜渍樱桃喂进她口里:“母亲有,那是您的,这是女儿孝敬您的。”

陶氏甜到了心里去,却只记挂着要紧事,眼角觑向一旁环伺着的桂嬷嬷等人,林谨容便将众人打发了去,调笑道:“母亲这般舍不得我,又不多留我两年。”

陶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本是想说她两句,到了口边却成了一声叹息:“看看这家子人,竟然是离了你这个小媳妇就吃不上饭了似的,想接你回去住两日就那么难?”

林谨容知她心事,宽慰她道:“出去一两天总是能成的,去平济寺那里不成问题。水老先生那里,要不然就请他老人家过来?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的。”

陶氏不肯:“我已然做了前头,还差这后头几步?请他过来诊脉倒是不成问题,但我就不乐意。就是给人做丫头的,逢年过节也能得几日休息呢。我非得和你家老太太说了,接你回去住几日,看看你瘦的。”一手握住林谨容的手腕,却又看到了还未脱痂的几个指甲印,一时眉头就竖了起来:“怎么回事?”

林谨容掩藏不及,后悔不迭,便只是干笑:“那个不想嫁,要死要活的,我去拉了一把……所以,不是什么大碍。”

陶氏用力咽了一口气,怒道:“过分了看着温温和和的人呢,怎地这般下得手?你招她了还是惹她了?要掐就掐她娘去”

林谨容不想陶氏为了这种事情担心生气,忙抚着她的背脊道:“罢了,你看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和她计较什么?”

陶氏本性毕露:“陆小二呢?他就不管管?”

林谨容就哂笑:“他能怎么着?论起来,姑母与我是血亲,于他不过是一张过继文书的缘分。算了,不提啦,下次我远着她些就好。”然后拿话打岔,装娇装痴:“我真瘦了么?真好。我去照照镜子。”

陶氏果然立刻被她引得转了方向,掐着她道:“好?你可别学那些傻女子,饿着肚子要什么苗条。想要孩子,就要多吃些,把身子养得壮壮的才是。”

林谨容就求饶:“知道了,知道了,晚上我就吃给你看。”

母女笑闹了一回,林谨容见陶氏有些乏了,便安置她在床上歇下,命桂嬷嬷等人好生伺候着,带着荔枝去了前头。

芳竹迎上来,陪着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回禀外头传来的消息:“孙家几个站得出来的亲戚基本都不识字的,只有一个什么堂亲早前跟着人做中人生意,识得几个字。孙寡妇母子就请了他去,帮忙看文书,清点钱财。先时一切顺利,等到孙寡妇盖了手印,交割清楚钱财文书,咱家派去的管事便出了门。二爷早前使了人装作街坊在一旁看热闹的,见一切安好,以为不会出岔子了,便也要走。

才刚走出门,就见人又抱了一只箱子来,穿着打扮与咱家的下人一般无二,自称是您乳娘的儿子,叫孟贵。这一箱子散钱是二奶奶体恤孙家孤儿寡母不容易,年关将至,给的添头。那孙家的亲友都说二奶奶好,劝孙寡妇母子收了。孙寡妇果然也就接了,那孟贵便让孙寡妇写个收条给他,表示收到了这钱,不然二奶奶问起,或是被人攀诬了说他没把钱送到,他便要吃亏的。

这时候,二爷使去的人已经知道这是骗子了,便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孙寡妇便央求他家那堂亲代写,那人便进了里屋鼓捣一回,拿了张写了字的纸出来,让孙寡妇签字画押。孙寡妇不疑有他,立即就按了手印,还连声喊着奶奶真是个大善人。那孟贵却又劝着孙寡妇的儿子也按一个,孙家人忙着数钱,那孩子便也跟着按了个。”

芳竹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于是那孟贵就揣了那纸出门去,二爷使去的人跟了上去。本意是想看他和什么人勾结的,好顺藤摸瓜,把人给抓住。谁想他倒警醒,半途进了一户人家的门,差点没跑掉。幸亏是林三爷带的人手够多,也更警醒,发现不对就带人闯了进去,把那人堵在了人家的后门处。从怀里搜出那收条来,一份竟然变成了两份,一份盖着孙寡妇的指印,一份盖着孙家虎头指印,也不是什么收条,乃是转卖宅基地的契书。”

竟然连林谨容这里也给利用上了,荔枝倒吸了一口凉气,带了几分后怕看向林谨容:“什么人这样的歹毒,竟然借了奶奶的名声做这种缺德事。”

虽然细节处不同,但和她猜想的大不离,林谨容又问芳竹:“接着呢?”

芳竹道:“接着林三爷便押了这人,使人去知会孙家,把孙寡妇家那个堂亲也给拿了,带着孙寡妇家的人,与二爷一道,把人直接送到衙门里头去了。这后头的事情,奴婢却是不知了。”

陆缄会采取直接送官的方式,是林谨容所想不到的。倘若这事儿和二房没关系,怎么处理都不怪,若是与二房有关,就不知陆老太爷会如何作想了。她想了想,使芳竹:“去打听一下,老太爷那边的情况如何。”

第259章:态度

陆缄把“孟贵”送到衙门,先见了知县,客气话说过,就递了状子,撂了几句狠话。

知县是在知州府见过他的,也晓得他是什么人,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不由分说,先就使衙役打了那“孟贵”二十大板,这可不是意思意思就算了的,每一板子都落在实处,待得收尾,“孟贵”已是皮开肉绽,连冤都喊不出来。

孙家那堂亲在一旁看见,早就吓得脸嘴一片惨白,还没等问就先招了,只说自己收了人十两银子,答应帮着作假,其他却是不知。话音未落,就挨了孙家虎头狠狠一拳,眼看着要乱起来,那边知县狠狠一拍惊堂木才算镇住了,这时候问那“孟贵”,那“孟贵”却是咬死了只是看这其中有利可图,利欲熏心,其他总不肯说,又挨了十板子也没说出来。

孙虎头得了陆家管事使的眼色,便壮着胆子说出早前那邹老七问话之事,知县立即使人去拿邹老七,这邹老七却是查无此人。因见天色渐晚,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知县便命先收了监,明日又审。

陆缄算是小出了一口恶气,后面还要求人帮着办事,自不会和知县对着来,于是便称一切都听知县安排,上下打点客气一通,才与林世全一道辞了离去。

林世全骑在马上,侧眼打量着越发沉默的陆缄。此刻将近申末,太阳散着白光,斜斜地挂在有些惨白的天际,天边已是起了雾霭,冷风刮得很大,吹在人脸上刀子似的疼。林世全自认这些年没少见风霜,也冷得有些受不住,陆缄却没什么感觉,一张本来就白的脸此刻更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却是微微蹙着,明显是想心事想得忘了冷。

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己不主动相问,怕是临到分手也不会说出来。林世全忍不住,又怜他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便低声道:“二郎,你是怎么个想法?”

陆缄这才收了心神,回头看着他:“三哥是怎么个看法?”

林世全斟字酌句:“若是查出这事果然就是几个地痞流氓黑心贪财也罢了,但万一不是……这事儿你也没先同你家老太爷商量过,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么打算的。”若果是陆家二房干的,处理不当就会涉及到陆氏的声誉,让家族蒙羞,陆老太爷定然不悦。所以要考虑周全,往前一步要做到什么程度,退后一步又要得到什么实惠。只他一个外人实不好明说,只能委婉一提而已。

陆缄明白他的意思,便拨马过来,与他并辔而行,低声说给他听:“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今日这人都必须送官府追究。陆家的名声、我和阿容的名声不容人随意玷辱,更不能任人随意利用欺凌。我已成年,祖父既把这事儿交给我办,我便不能事事都去问他。若我今日示弱,日后岂不是让人更加胆大妄为?”

这事到目前为止,半点证据都没有,虽则有所怀疑,终究与内院的事情不同,涉及到的人事更复杂,也更容易做手脚,弄不好可能就是半点抓不到把柄。端看陆老太爷怎么看,信不信。这一点,陆缄想得很清楚。所以不禀告陆老太爷就直接把人送官查办,体现的只是他的一个态度——他一旦生气了也是不管的,下次要再动手,先掂量掂量再来。

林世全先始是见他好似气狠了,恨不能把那孟贵给打死了事似的,生怕他年少气盛,气不过,非得争个是非曲直,倒误了正事,所以才有一劝。见他如此说了,也就放了心。

转眼到了地头,二人别过,陆缄打马回家,进门就直奔聚贤阁,让小厮进去通传。

陆老太爷正与范褒下棋,一旁的古铜香炉里燃着檀香,香味浅淡,气氛安宁,陆缄行到门前就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低声道:“孙儿给祖父请安。”

“吧嗒”一声轻响,范褒落下一子,陆老太爷微微皱了眉头,道:“二郎快来帮我看看,我再落几子就能把他杀个丢盔弃甲?”

范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陆缄行礼:“请二爷安。”

陆老太爷忙朝他摆手:“坐下,休想找借口开溜。”

范褒无奈,只好再次坐下。

陆缄爱棋好胜是有渊源的,陆老太爷就是这种人,他口里说着让陆缄来帮他看看,其实就是告诉陆缄,他很快就要赢了。却还不许范褒随便敷衍,非得揪着范褒认认真真下完为止,赢也要赢得认真。

陆缄自然晓得陆老太爷这个脾性,并不指手画脚多言,只在一旁立了,安安静静地等着。又过了近盏茶的功夫,范褒总算是认认真真的输了,陆老太爷这才心满意足地道:“事情如何?”

陆缄便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既已送官,便等着消息罢。明日再使人去过问。”陆老太爷并无多话,只道:“你岳母并两个舅母过来了,你收拾收拾就过去行礼请安,休要怠慢了。”

陆老太爷的神情好似是并不把这事儿怎么放在心上,只当做寻常小事来处理,陆缄略微有些失望,却不好多说,便安安静静地行礼告退。

陆老太爷又喝了一盏茶,方吩咐范褒:“你拿我的帖子,亲自跑一趟知县衙门。”

天已黑尽,荣景居里灯火辉煌,酒席已近尾声。罗氏惯爱出风头,把日常在家中哄林老太太的那一套拿出来,声情并茂地讲了几个笑话与陆老太太听,听得陆老太太只是笑,赞她风趣,邀她得闲经常过来玩。

罗氏很得意,若是平时,周氏与陶氏必然看她不顺眼的,但今日陶氏却是没那个心思,只因陆老太太答应,后日一定使林谨容回去,因此陶氏心情很好,只顾着高兴了。

林谨容却是有意无意一直都在观察吕氏。吕氏本来自称不舒服,近两日极少出现在人前的,今日却突然起了兴,由着丫头们扶了,笑嘻嘻来给周氏等人请安问好,又陪着说话,一直上了酒席。

虽不知二房在这中间到底起了何种作用,林谨容总觉着吕氏的表现有些异常。几次吕氏感受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甚至是对上了,若是往日,吕氏必会对着她做点扶扶腰之类孕妇惯有的小动作示威,今日却是飞快地就把眼睛转开了去,并不敢与她对视。

林谨容就想,大抵吕氏是过来探听消息的。毕竟陆老太爷得知陆缄直接把人送了官府后,只道了一句:“很好。”二房没做什么也就罢了,若真做了什么,必是心虚的。哪怕就是算得再精细呢?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尘埃不曾落定,谁敢保证一点纰漏都不会有?只不知陆缄那边进行得如何了。正想着,就听丫头在帘外笑道:“二爷过来给舅太太们请安。”

陆老太太忙道:“快让他进来,都是自家人,不避嫌。”

紧接着帘子打起,陆缄缓步进来,温文尔雅地与众人一一行礼问安。林谨容仔细观察吕氏,见她自陆缄进门伊始,就一直在偷偷打量陆缄,心中越发笃定不正常。

不多时,席散,周氏提出要回家,陆缄顾不上自个儿还没吃饭,立即让人备马,打算亲自护送几人回去,临行前与林谨容对了个眼神,暗示等他回来再细说。

林谨容看他那模样,便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却也想得开,即便真是二房下手,那也是前后思量考校过的,破局容易,要抓罪证却是不易。哪儿能事事如愿呢,孙寡妇不死,停尸闹事这事儿不会再现,二房不能如愿以偿,目的已算是达到一大半,便将此事暂时放下,命人给陆缄准备饭菜候着,回房安排众人收拾回娘家要用的物事。将近卯正时分,陆缄才赶了回来。

林谨容忙上前给他解了大毛披风,让丫头们备水给他洗脸洗手,送上热饭菜来。陆缄先喝了一大碗鲜香的热鸡汤下去,才算是暖和了过来,草草用过饭,命人收拾下去,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阿容你过来坐。”

林谨容接了荔枝奉上来的茶果,打发众人下去,让荔枝守了门方坐到他身边,低声道:“如何了?”

陆缄并不瞒她,细细地说给她听:“整个事件看来,不但时机拿捏得当,还利用了世人爱财,孙寡妇信你良善的心思。不可谓没有精心谋划,但就是这样精细的布局,却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纰漏。桂嬷嬷虽长期住在内院,但若是有心打听,不是打听不出来,正常情况下,为了不横生枝节,他更该说自己姓桂才是。可这人却说自己姓孟,依我想来,如此作为无非就是导引着人往地痞流氓不入流,见财起意的寻常讹诈上去想。可这恰恰不是一般的见财起意能想得到的。对付一个寡妇,用不着这样细的心思。日后咱们都当多加小心。”

他虽没有明说,但林谨容明白,他布了局,辛苦了这几日,虽不曾抓到二房参与此事的证据,但确确实实已对二房生了疑心。只不过出于谨慎的性子,不愿轻易把那话说出来,便安排他休息:“累了几日,睡罢,兴许明日就知道了。”

陆缄却起了身:“我去看书。”陆老太爷说,绝对的实力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没有用。他一定要考上并考好,不然只怕越走越难。

第260章:诊脉

风渐起,一弯残月不情不愿地隐没在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天地之间终于一片昏暗。聚贤阁里还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影。

陆老太爷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白玉把件,淡淡地道:“这么说来,就是一桩平常的趁火打劫的谋财案了?”

范褒点头:“诸般刑具用尽,这泼皮也不过说出是受那邹老七的指使。这邹老七,其实叫刘信,手里总有些不明不白的钱财,交往的也是些泼皮无赖,坑蒙拐骗无一不做,奈何他已经闻风逃了。出来好几个苦主,都告他讹诈。”

陆老太爷半垂着眼道:“买家是谁?”既然骗了去,总要有买家罢?

范褒叹道:“这却是不知了,那泼皮只管这一环,其余事情都是这刘信把着。”他顿了顿,说出至关重要的一点:“不曾听说与家里人有任何来往瓜葛。”

陆老太爷一直不自觉抬着的肩头就缓缓放了下来,摆了摆手:“你去歇着罢。”

“是。”范褒应了,又小声道:“二爷今日一大早又去了县衙,劲头十足。与王家写文书时,又发作了一个误事的管事,实是与平日大为不同。”

当家人,该强则强,这样很好。陆老太爷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随便他。明日你让韩根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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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霞光破天而出,把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林谨容立在二门外,心情愉快地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她终究是不用等到陆缄离家便可提前归宁,抛下手里的一大堆杂事,恰逢这样一个大晴天,联想到后面几日的轻松愉快,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欢喜。

陆缄与前来接林谨容回家的林亦之交谈了两句,便使人去请林谨容上车。然后与林亦之一道,骑马送林谨容回家。才出大门,就见一个穿着灰色绵袍,矮小精干,短髭,年约三十许,管事模样的人在道旁下了马,朝着陆缄行礼问好:“小的韩根,见过二爷,问二爷安。”

陆缄记得这韩根,陆家的诸多管事之一,并不是什么特别受倚重的大管事,他虽不熟,对方也只是个小管事,却并不拿大,微笑着与韩根打过招呼,继续前行。韩根立在门口,目送他许久才又折身进了陆府。

林谨容抱着铜手炉,静心听着马蹄踩踏在路上的“踏踏”声,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不自觉地晃动。桂圆忙凑过来,把一床棉被塞到她身后,带了些谄媚的讨好:“奶奶,这样更舒服些儿。”

林谨容瞥了她一眼,笑赞道:“你是越来越周到了。”

桂圆垂眸一笑,轻声道:“奴婢没有芳竹的本事,更不如荔枝姐姐那样能干,若是连伺候奶奶都伺候不好,就可以去死了。”此番她本以为林谨容会留她与桂嬷嬷看家,带荔枝出来,谁知林谨容的安排刚好与之相反,觉得受到了重视,她岂有不珍惜之理?

林谨容就笑:“你呢,就是有时候不太稳重。你若是能学到荔枝的一半稳重,我就能放心让你管事了。”

不稳重,这个评语真是让桂圆说不出的难过,还无从辩白,于是刚刚累积起来的高兴转眼就成了沮丧,沮丧过后,更是小心谨慎。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林亦之的声音:“四妹妹,到了。”紧接着婆子拿了凳子过来,桂圆忙跳下车,转身打起车帘,要扶林谨容下车。林谨容才刚伸手,就见斜刺里伸过一只手,却是陆缄含笑看着她,她是不吝于在众人面前与他表现恩爱的,于是也还了陆缄一个笑,就着他的手下了车。

林亦之在一旁看见,带了几分刻意的亲热开玩笑:“母亲成日总是夸赞妹夫体贴周到,今日我才是见识了。”

陆缄微微一笑,恭敬地朝林亦之行礼道谢:“有劳五哥。”

林亦之忙还了一礼:“自家兄妹无需如此客气。妹夫请。”

林谨容很满意如今这情形,林亦之没有变成前世那种讨人恨的阴险样,不管亲不亲,有事的时候能支使得动,寻常时候不生事,陶氏也不刻意苛刻他们。就之前那剑拔弩张的关系来说,能缓解到这份上,已算不错了。所以她待林亦之与平氏,也就多了几分客气,哪怕让人一眼就看出刻意来呢,相安无事就很好。

待得与林家诸人见过面,林谨容便打发陆缄回去:“你的事不是很多么?先回去罢。”

陆缄一笑:“不急。我先看过水老先生怎么说。”

子嗣到底是最紧要的,他想听水老先生怎么说,那也属正常,林谨容笑笑,也就不再勉强他。

水老先生已是年近七十,身体却还十分硬朗,看诊亦很有讲究,并不是进门就诊的,他习惯于让病人先坐下来,轻言细语地与病人交谈,等病人的情绪完全平稳,心跳脉搏都平稳下来的时候才开始诊脉。

当他的手指从林谨容的左手腕换到右手腕,面色平静地要求林谨容张口看舌头口腔,之后收手净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仿佛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陆缄和陶氏等人见了他这样子,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全都捏着一把冷汗,小声询问:“先生?”

林谨容垂着眼,将袖子放下,仔细理了理裙带。忽觉一道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忙抬起眼来一瞧,正好对上水老先生的目光,立时有些心虚和可怜地对着他笑了笑。

水老先生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没有大碍,只是太过操心劳力,思虑过重,血气也有些虚弱,须得好生调养才是。”

水老先生之所以是很受欢迎的妇科圣手,除了他老人家的医术一定很高明之外,他还很会察言观色,更能结合患者身处的环境给出一些合理的言论和建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话一出,立刻就得了陶氏的赞同:“先生说得极是,她实是太忙啦。”她当年承蒙水老先生救治,与水老先生极熟,说话也要随意些:“若非是我硬把她接回来,这会儿哪里又得闲”

陆缄带了几分愧疚,又有几分轻松,偷偷看了看林谨容,回身朝着水老先生深深一揖:“烦请老先生赐方。”

水老先生点了点头,命人准备纸笔,洋洋洒洒的写了药方,陆缄看过,虽然觉着复杂了些,却也没甚话讲,便要将方子装了,道:“我这就使人去抓药来。”

陶氏不满,伸手和他要方子:“二郎不是还有事儿么?你自去你的,这里有我。”见陆缄不说话,就又笑了:“莫不是还要和我争着出药钱?你若有心,不如寻点好山参来孝敬老太爷、老太太,更有人情哩。”

这是教他怎么讨好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这二人的毛理顺了,遇事的时候当然会帮着相劝林玉珍。陶氏待他一直都是极好的,陆缄也就笑了,用商量的口吻问陶氏:“除了老山参以外还缺点什么呢?”

陶氏就领了他在一旁,细细与他说道此事。林谨容起身与水老先生行礼道谢,水老先生睁着一双老眼,冷不丁低声道:“若我不曾看错,二奶奶平日用的是老朽配的药?”

林谨容才放平的脚趾头又抠起了鞋底,声线也有紧绷:“是。也不敢乱用,就只敢用您老配的。”无论是陶氏在庄子里养病的半年里,还是后来见到水老先生,她在他面前一直执的小辈礼,这会儿语气和表情不自禁地就带了几分自然而然的亲切哀恳在里面。

水老先生默了片刻,带了几分严肃郑重告诫:“是药三分毒,哪怕就是贵比黄金,也还是少吃的好。”

林谨容的声音堪比蚊蚋:“是,我记住了。”

富贵人家的事情,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这些事情不该他一个大夫管。水老先生把该说的都说到,就叮嘱陶氏:“药抓来以后,我亲自煎,里头还要另加两味我秘制的药。”

陶氏只要知道林谨容的身体没有大碍,就万事大吉,再三道谢,使了龚嬷嬷送水老先生回去。

陆缄就与林谨容告辞:“我先回去,若无大碍,后日我便要回书院那边。走前我又来看你。”

林谨容忙道:“我在这里有母亲照顾,敏行不必挂心。”

陶氏笑眯眯地看他二人互相礼让,出言赶陆缄:“快去,休要误了正事。”

待得陆缄去了,便赶林谨容去睡觉:“就连水老先生都说你是累着了,快睡觉去。”

林谨容从善如流,安安静静地上了床,一觉睡到日影西斜,神清气爽地睁了眼,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伴随着陶氏的殷切就送到了她面前。

林谨容并不推辞,将一碗汤药喝得涓滴不剩。桂圆忙捧了茶,豆儿奉上唾壶伺候她漱口。

陶氏满意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道:“我就说不可能是什么大碍。我同陆缄说过了,让他回家把你的情形与你太婆婆、姑母都说一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好生歇上两日,养起点肉再回去。”

林谨容笑道:“也不知道那两位要吵多少架。”说定了她归宁这几日由林玉珍、涂氏、沙嬷嬷一同管理家事,可以想见,林玉珍与涂氏不知要发生多少冲突。

陶氏一瞪眼:“干你什么事?他家自吵他家的,从前你没嫁进去的时候难道就不过日子啦?”随即又笑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林谨容应了,盘算着要寻机单独见一见水老先生才是。

第261章:丹砂

“世人皆以为服用丹砂可以求长生,我却以为,那是毒物。历年因服丹药死了的人也不少。”水老先生从一本破旧的书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林谨容。

林谨容不知该怎么回答,垂着头立在一旁低低应了一声:“先生最懂医药,总是对的。”

水老先生沉默片刻,道:“那药,里头有丹砂。”

林谨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强笑着道:“您老既然做了药出卖,总不会害人。”

水老先生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只要用量合适就不会死人,但毒物就是毒物,日积月累总是不好。所以我才让它价比黄金,为的就是让人不要多吃。”

林谨容轻轻出了一口气。却又听水老先生道:“这东西我原本就做得不多,此刻手里更是没有,也不打算再做。先前这些我不知你是如何弄到的,也不知你为何要用它。但我想来,你总有你的原因。”

林谨容被他勘破目的并拒绝,便只静默不语。

水老先生原也不打算听她说什么秘辛,只接着道:“你吃得不算多,此番我便替你好生清理一下,日后,这药能不吃就别再吃了。毁了一生康健不值得,我只怕你临到将来会后悔。”

林谨容只觉一点凉意慢慢地从心底浸了上来,便抬眼看着窗外站得远远的桂圆和豆儿二人,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先生可有其他法子?”

水老先生许久都没说话,却也没有目光炯炯,让人难堪地打量林谨容,只垂着眼皮盯着他那本被翻得缺了边角的医书,仿似看得十分认真。

就在林谨容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方听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地道:“方法很多,但最简便有效的还只有这个。要不然,数着日子罢,避开月中那几日。”

虽则对方是个年近古稀,德高望重的老医家,话也说得很隐晦,还是自己主动向他问起的,林谨容还是觉得脸都热了,目光根本不敢往旁处看,只死死盯着窗外远处桂圆的背,低声道:“如此有劳先生,我先告辞了。”

水老先生微微颔首:“我就不送你啦。”

林谨容行了个礼,默默转身出去,忽听水老先生在背后低声道:“你比我重孙女儿大不了几岁,一直得你们母女尊敬,我便倚老卖老地说一句,女儿家身体金贵,爱惜自己一点。”

林谨容的眼睛又酸又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豆儿和桂圆正低声说笑,见她匆匆走出来,神色不虞,便都迅速敛了笑容,忐忑地对视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林谨容回了自己出阁前住的院子,在灯下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桂圆小心翼翼地捧了药碗上来:“奶奶,是刚送来的药,太太让您趁热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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